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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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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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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盗与丈夫》连载

第二十八章 劫法场获救回山寨 战山坳舍命退敌兵

严景信、夏忠庭返回虎头山寨,等了一天一夜,陈得冰和周矩辉仍然没有回来。严景信感到事情不妙。这两个人如果不是战死了,就是被捕押进大牢了。

严景信派手下的亲信,乔装打扮成乞丐,去县城打探消息。派去的人回来说:“周矩辉被贾知县抓去,已经押在死囚牢里。专等府里的行刑公文一到,就押赴刑场,斩首示众。”

陈得冰却没有消息。

严景信想,当时,战斗那样激烈,那样残酷,陈得冰如果没有逃出来,很可能在战斗中牺牲了。

既然得到周矩辉的消息了,严景信就想劫狱,把周矩辉从监牢里营救出来。可是,又转念一想,贾知县自从吃了那次亏,一定防范得更加严紧。劫狱会有难以预料的伤亡,说不定救不出周矩辉,贾知县反而会抢先动手,提前把他杀了。

严景信一方面让手下的亲信继续进城打探,一方面召集山寨里的头领到龙虎厅议事。众头领各个出谋划策,当即商定,等到周矩辉被押赴刑场的时候,山寨里的兄弟姐妹一齐出动,劫法场救出周矩辉。

刚刚过了三天,派去打探的人就慌里慌张地前来禀报:“严大哥,明天上午,县城里要处决周矩辉周大哥,刑场就在蓝桥,贾知县亲自监斩。”

严景信得到消息,立即召集全体头领,到龙虎厅议事,商量劫法场营救周矩辉的事宜。

头领们议定,由严景信和夏忠庭一道,带领那些身强力壮的兄弟,装扮成进城卖柴的樵夫,埋伏在离蓝桥不远的大山深处。吴海云和白剑萍一起,带领一些年轻的姐妹,化装成沿街乞讨的乞丐,混进城里。单等行刑的队伍出发,就尾随其后,装扮成看热闹的,一直跟出城外。山上的樵夫转出,一声令下,前后夹击,遇衙役就砍,见民壮就杀,救出周矩辉。卢涛和赵淑芹一道,率领一队人马,埋伏在蓝桥北边的山湾处,只要听到刑场上喊杀声起,立即翻身上马,冲出山湾救应。蔡顺英伤势严重,不能前去,只好留守山寨。

太阳刚刚爬上东南大山峰顶的时候,押解周矩辉的行刑队伍耀武扬威地出了城东门,直奔蓝桥而来。

严景信一挥手,那些樵夫便挑起柴担,从山后边转出来,抄小路绕过山头,在蓝桥下边拦住行刑的队伍。

那些跟着看热闹的乞丐,全都紧紧地拥在行刑队伍的后边。

周矩辉被锁在囚车里,昂首挺胸,对道路两旁看热闹的人们微笑着,高声呼喊:“砍头不要紧,留给后人品。杀人不过头点地!虎头山寨的英雄,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

看看快到蓝桥了,樵夫们一声呐喊,纷纷从柴捆中抽出大刀,截住在行刑队伍前边开路的衙役,一阵猛砍猛杀。后边的乞丐,将腰中的长鞭抽出,照着后边押队的民壮,劈头盖脸地猛抽猛打。那些衙役民壮猝不及防,砍着头的,身首离异;打着脸的,皮开肉绽。死了的,横躺在山路上,没了气息;伤了的,慌忙抱头护身,丢盔撂甲,四散奔逃。

卢涛听得喊杀声传来,连忙催促山湾里的兄弟姐妹,骑上战马,像猛虎下山一样,如蛟龙出海一般,斜刺里冲杀过来。一阵风卷残云般的猛冲猛打,英勇无畏的虎头山寨里的兄弟姐妹,杀死押送囚车的衙役民壮,砸烂囚车,救出周矩辉,迅速向大山里撤去。

跟随行刑的衙役民壮,一看前前后后都有虎头山寨的壮士截杀,一时间慌得晕头转向,手忙脚乱,吓得魂不附体,屁滚尿流。慌乱之中,顾住头顾不住脚,只得丢下将被行刑的周矩辉,把贾知县肥胖的身体,像屎壳郎推粪球那样推进城里。

回到县衙,贾知县惊魂未定,气得捶胸顿足,张着嘴,瞪着眼,呼哧呼哧喘了好长一阵子气,才声嘶力竭地下命令,把四座城门全部关闭,不准放一个人进来。

“这都是陈得冰勾结虎头山寨的强盗,来劫法场的。陈得冰啊陈得冰,怪我贾某人有眼无珠,粗心大意,没看出来,你个千刀万剐的强盗,竟是虎头山寨的卧底。今天不杀你陈得冰,我这知县的性命,早早晚晚,不死在山寨强盗的刀下,也得死在你陈得冰的手中。把陈得冰押上来,我非亲手宰了他不可!”

贾知县一声令下,民壮们齐声应和着,就把陈得冰押过来了。

贾知县似乎要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对着陈得冰怒吼:“陈得冰,你个狗娘养的,这究竟是咋回事?是不是你在里头使坏,让虎头山寨的强盗来劫法场,坏了我的大事!”

看着贾知县血红血红的眼睛,听着贾知县恶声恶气的话语,陈得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惊惧,早已慌作一团,双腿一软,连忙跪下来叩头。

“知县大老爷明鉴,我姓陈的做梦也没有想到,行刑路上,会出现这档子事儿啊!我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让虎头山寨的强人来劫法场啊!大老爷你要不相信,可以马上割下我这颗头颅,挂到城东门示众。大老爷要是信任我,就让我骑马领兵,去追杀这股强人吧。我没有其它能耐,拼着一死,也为你效一效犬马之劳啊!”

贾知县看着陈得冰,冷笑一声说:“好你个脑袋上抹油的滑头鬼,不但坏了我剿灭匪首的大事,还想让我送马,叫你重返虎头山寨吗!别忘了,我可不是三两岁的娃娃,任你左右摆布。来人,把他拉出去砍了!”

县衙大堂门外,两个民壮答应着,手执腰刀,走进大堂,不论分说,就架起陈得冰,向外面拖。

陈得冰吓得脸都转了色,极力从民壮手里挣脱出来,爬着滚着,来到贾知县面前,磕头如捣蒜,颤着声音说:“知县大老爷,小人冤枉啊!小人可以对天发誓,确确实实,不知道他们会来劫法场啊!大老爷你开开恩,高抬贵手,权当我是一个屁,把我放了吧。只要大老爷饶了我这条小命,我一定把严景信抓回来,让大老爷千刀万剐点天灯,解解大老爷心头之恨。我要是说话不算话,情愿让大老爷拿我这颗脑壳,当尿桶屎盆子。”

贾知县看陈得冰急得面目转色,额头冒汗,泪水婆娑,嘴唇打颤,这才缓和语气,对民壮们说:“姓陈的既然这样效忠我,那好吧,给他牵匹马来。”

马牵过来了。贾知县立即点了四十多个民壮,对陈得冰说:“不管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贾某人就再信你这一回。让你带领这些民壮,去剿杀虎头山寨的强盗。要是打不得胜仗,不能把姓严的首级取来,就掂着你的脑袋来见我!要杀你,用不着我这把刀。”

陈得冰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换取贾知县对他的信任,于是就信誓旦旦,一定要消灭虎头山寨里的强盗,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临出发时,贾知县把几个心腹衙役叫到跟前,叮嘱他们。“陈得冰行迹可疑,是否真心投诚,攻打虎头山寨这一仗,就可以看出来。恁都紧紧跟着,不离他的左右。要是他行动诡异,立马杀掉他,以绝后患。”

那几个心腹衙役又把话转达给几个得力的民壮。那几个得力的民壮答应着,旋即伴随陈得冰,直向东门外追去。

陈得冰带领民壮越过蓝桥,顺着山寨兄弟姐妹退去的方向,追进崖陡涧深的大山里。

从虎头山寨来的兄弟姐妹,被衙役和民壮团团围住,脱不得身,一个个手持长矛,手握战刀,铆足劲头,奋力拼杀。

天将中午,看看寡不敌众,严景信就命令夏忠庭,护着周矩辉向前突围,他和赵淑芹、吴海云断后。

卢涛带领几十个兄弟,在敌阵中前突后冲,杀开一条血路,保护周矩辉安全返回虎头山寨。

衙役和民壮,在贺巡捕的指挥下,如追逐麋鹿的狼群,围着虎头山寨的兄弟姐妹厮杀,举枪挥刀,如霹雷闪电,要把劫法场的虎头山寨的兄弟姐妹消灭在城外。

严景信领着虎头山寨的兄弟姐妹,见卢涛护着周矩辉,已经走远,也不敢恋战,边打边退,准备及早摆脱衙役民壮的追杀,赶上卢涛和夏忠庭,返回虎头山寨。

眼看着衙役民壮被甩掉了,忽然听得城东门外传过来一片喊杀之声。严景信回身一看,一大队人马正向他们冲过来。马蹄击在山路上,嗒嗒嗒的声音,在空旷的山野里,显得响亮而杂乱。蹚起的漫天尘埃,把山间的空气搅得浑浑噩噩。

猝不及防,情况有变。严景信的心陡地悬浮起来,一口气提上来,喉咙一紧,要被堵住一样,难以呼吸。

那队人马赶过来了。严景信看得清清楚楚,冲在前边的那匹黑炭似的马背上,坐着的正是陈得冰。

“陈贤弟,是你!”严景信感到意外,高喊一声,惊喜之中,又含着奇怪的成分。他喜的是,陈得冰没有死,在这节骨眼儿上,又和山寨的兄弟姐妹见面了。他奇是,陈得冰的突然出现,究竟是来解围的,还是来围攻的。打,还是不打,一瞬间的工夫,严景信拿不定主意。眼光却像两把利刃,落在陈得冰身上。

陈得冰一见严景信,不知道是被自己的愧疚之心慑服了,还是被严景信的威严镇服了,坐在马背上,不由自主,打了一个愣怔。

贾知县派来的心腹,迅速靠近陈得冰,朝他身上狠狠地甩过来一鞭,厉声喝斥。“愣啥愣,还不快杀!”

冷不防里,劈头盖脑,陈得冰挨了一鞭,一个激灵,大脑里闪出一个信号。周矩辉要是被救回虎头山寨,一定会把他叛变的事情说出来。如其到时候坐以待毙,不如现在就一不做,二不休,和严景信斗个你输我赢,把周矩辉夺回去杀了。只有那样,他才能挽回残局,免得一死,继续在人世上苟延残喘。

急于求生的陈得冰,也不和严景信答话,举起长枪,直刺严景信的胸膛。

严景信举起大刀,将陈得冰的长枪挡回去了。一个念头霍地在头脑中闪现,陈得冰不是过去的陈贤弟了。他已经投降变节,做了贾知县的帮凶。在战场上相遇,水火不容,不是你杀掉他,就是他杀掉你。血与火的战斗中,从来就没有折中调和的余地。

吴海云被卷进民壮的包围之中,一声怒吼,从一个民壮手中夺过大刀,一连砍翻好几个衙役民壮。她看到陈得冰骑在马上,和严景信打作一团,顾不得多想,就挥动手中的大刀,直朝陈得冰冲杀过去。

陈得冰和严景信,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马下,一个握长枪,一个持钢刀,一个猛冲猛打,一个边砍边退。两个人并不言语,原先的兄弟变成现在的仇敌,在沙场上相遇,恨不得一张嘴就把对方吃掉。

吴海云靠向陈得冰的马前,一种受辱的感觉袭上心头。她紧绷着嘴,紧咬着牙,瞅准机会,要除掉这样一个孽种。

这时的陈得冰,已经不是虎头山寨里那个多情的种子了,而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他全身披挂着明晃晃的铠甲,身子藏进片片鳞甲之中,像一只蜗牛在盔壳中探出头来,仗着贾知县给予他的这层保住,凶神恶煞般直逼严景信。

严景信的伤还未痊愈,怎能抵挡得住陈得冰那凶猛的追杀,一边迎敌厮杀,一边向山下退去。

吴海云心急火燎,一连砍倒两个冲过来的民壮,抓住陈得冰从她身边冲过的机会,挥动大刀,砍断一条马腿。

那匹黑马站立不稳,一头向前跌倒,将陈得冰像掷弹丸一样,掷出去好远,重重地摔在地上。

吴海云赶上前,一刀砍下去。陈得冰打挺翻身,从刀底下逃走了。

吴海云追了几步,没有追上,返身回来,把围攻严景信的衙役民壮一连砍倒好几个,用身子护着严景信,一边打,一边向山后撤去。

“敌众我寡,不能恋战。护住周贤弟,快回山寨。”严景信命令似地对吴海云说。

赵淑芹被几个衙役追赶着,本来就柔弱的身体,敌不住衙役的围攻,拼得眼冒金星,显得手忙脚乱。

几个民壮非常凶猛地围上来,把枪头齐齐朝赵淑芹戳过去。赵淑琴力敌不过,一闪手,几杆长枪同时逼到她的眼前,手中的长枪也飞走了。

吴海云一见,几个箭步跳过去,举刀架住刺过来的长枪。赵淑芹在吴海云的掩护下,就势一滚,滚向一旁去了。

吴海云将大刀向上猛力一挥,那些压过来的衙役,受不了吴海云猛力的回击,唰地一下向后退去。

吴海云就此机会赶上去,手疾眼快,挥动大刀,杀死两个衙役。

其他的衙役和民壮,一时间吓得张口瞪眼,纷纷后退。

吴海云趁机夺过一杆长枪,向赵淑芹丢过去,喊了一声:“接枪!”

赵淑芹纵身把枪接在手中,返回身来,同严景信、吴海云一道,杀得衙役民壮不能近身。那些衙役和民壮,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耀武扬威,虚张声势。

严景信、赵淑芹和吴海云边杀边退,从一个山头杀向另一个山头,看看兄弟姐妹拥护着周矩辉,已经走得无影无踪,衙役民壮追不上了,才放下心来。他们一边迎战,一边撤退。

吴海云要找到陈得冰,用满腔的愤恨,全部的力气,割下陈得冰那颗头颅,带回山寨做马桶,剖开陈得冰那副心肝,看看是正的还是歪的,黑的还是红的。

陈得冰从马上摔下来,眼前飞蝗乱舞,感到天和地都倒了一个个儿。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想再投入战斗,却害怕虎头山寨的好汉手不留情,取了他的首级。看到吴海云挥舞着长枪向他奔来,陈得冰感到孤掌难鸣,慌忙爬到另一匹马的背上,快速向山下逃去。

吴海云心头冒火,怒不可遏,从倒在地上的民壮手里,夺过一把大刀,怒吼一声,挥舞着向陈得冰追去。严景信在后边喊她,她连头也不回。

衙役民壮又向吴海云包抄过来,刀枪棍棒,轮番攻击。

吴海云一时性起,哪管它西瓜南瓜瓢葫芦,把刀伸出去一抡,衙役民壮的脑袋,就掉下来两颗。没砍着的,纷纷缩身后退。吴海云追着杀过去,斜刺里又杀过来两个民壮。他俩手舞长枪,打马而来,向吴海云面前猛扑。

严景信见状,顾不得撤退,立即和赵淑芹一道,又返身杀回来了。

衙役民壮一声呐喊,又从四周包抄上来,把严景信团团围住,长枪短剑,拼命厮杀。

吴海云挥舞大刀,拨开民壮刺过来的长枪,抡起大刀,朝冲在前头的战马砍去。

马头迎着大刀,连鼻子带马嘴,被砍成大裂谷。随着马蹄的前扑,那个民壮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吴海云上前一刀,结果了那个民壮的性命。

后边紧跟着的那个民壮,一惊一诧,不敢向前,往后边看看,打马躲向一边去了。

吴海云没去追赶,挥动大刀,喊着冲着,把大刀舞得像闪电一般,赶上去,营救严景信和赵淑芹。

衙役民壮的脑袋,碰着刀刃的,一眨眼飞离颈项。衙役们的身子,挨着刀刃的,一霎时断作两截。衙役民壮招架不住,纷纷四散开去。

赵淑芹受伤了,胳膊上流着血,看了吴海云一眼,眼光中透着惊喜和赞扬。突然,她高喊一声:“闪开!海云!”

没等吴海云反应过来,赵淑芹一个闪身跨过去,用身子挡住吴海云。一支长箭,不偏不倚地射进赵淑芹的胸膛。

吴海云一手托住赵淑芹,急切地喊:“四娘,你要挺住,挺住啊。”

赵淑芹看着吴海云,说:“海云,不要喊我四娘,我是恁严大哥的妻子。敌众我寡,不能再打下去了。听话,赶快撤退,重回山寨。”

严景信说:“海云,你领着淑芹快走,我来断后,掩护兄弟姐妹们。”

赵淑芹挣扎着站起身,说:“不要管我,恁都快走!再晚就没法脱身了。”

“严大哥,恁俩都受伤了。恁都走,我掩护!”

吴海云说着,把赵淑芹推给严景信,挥动手中的大刀,迎着冲过来的衙役民壮杀去。

“海云,快撤!”严景信喊了一声,扶住赵淑芹,向山后退去了。

吴海云已经杀红眼了,严景信的喊声传过来,在她的意识中没有起到一点儿作用。

本想撤离的衙役民壮,见赵淑芹受伤了,又蜂拥般冲过来,把吴海云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吴海云越杀越勇,眼前出现的天和地,山与云,岩和树,涧与泉,简直是血和火的混合体。她抡起大刀,把围上来的衙役民壮砍倒一大片。

前来劫法场的兄弟姐妹都撤走了。吴海云向四下里看看,露出满意的笑容。衙役民壮并不罢休,又一重一重地包抄过来。吴海云杀得性起,顺着山坡,奋力地边杀边退。

吴海云退到山顶上,驻足一看,前面的山坡上,衙役民壮正向山顶包抄过来。陈得冰骑在马上,指挥衙役民壮绕道截击。吴海云也不顾荆棘刺体,岩棱伤身,就地一滚,顺着山坡滚下去了。

衙役民壮嚎叫着冲到山顶上,扑了一个空。

吴海云滚到山下,她的腿碰到岩石棱上,蹭破了皮,渗出血来。她顾不上许多,翻身跳起,越过山沟,慌不择路,向前面的大山里遁去。她一连转过两座山头,看看天色已晚,仗着重峦叠嶂的掩护,穿山越岭,在密林中寻找路径。

衙役民壮被远远地甩到后边的山腰里,哇啦哇啦地喊叫不停。

左找右找,吴海云找不到严景信和赵淑芹。哪怕是找到虎头山寨的任何一个兄弟或姐妹,她的心里也坦然一些。吴海云担心,要是找不到虎闲山寨的兄弟姐妹,又要在大山里转悠一夜,是不是还要迷路,是不是还要遇到虎狼。

天黑了。围追的衙役民壮完全消失在吴海云的视野里,县城也远远地隐没在茫茫的夜幕中了。

吴海云爬上一座山峰,心情焦急,对着四周的大山呼喊起来。

“严大哥,严大哥,恁都在哪儿!……”

吴海云的喊声,在空空的大山里回荡着,在寂寂的夜空里传播着,传得很远很远。

严景信还没有走远。吴海云喊过一阵,他的回声,就从对面的山坳里传过来了。

“海云,海云,我在这儿,你在哪儿!”

吴海云辨辨方向,大声喊着:“严大哥,我来了!”

山里面听得声响,看得景近,可是望山跑死马,吴海云一连转过两个山弯,才找到严景信和赵淑芹。

吴海云实在太累了,看见严景信,好像失散已久的流浪者猛然见到亲人,疲惫不堪地奔跑过去,瘫坐在严景信面前。

严景信连忙扶起吴海云,搀她坐到一块大岩石上。

吴海云微微地喘着气,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严大哥。”

严景信看着吴海云,说:“海云,你回来了就好。兄弟姐妹们也不知道回到山寨没有。天都黑了,咱还是回山寨吧。”

吴海云记起赵淑芹,说:“四娘呢?她和你在一起吗?”

严景信没有吭声,把脸扭向一边去了。

赵淑芹低沉而痛苦的呻吟声,从不远处传过来。

吴海云吃了一惊,急切切去看赵淑芹的伤势,踉踉跄跄地走到赵淑芹身边,伏下身子说:“四娘,四娘,你受伤了?伤得厉害吗?”

“海云,你是个好姑娘。我早就说过,我和吴家没有一点儿关系,不要叫我四娘。我是恁严大哥的人,你就叫我严大嫂子吧。这样,我心里坦然些。”赵淑芹平躺在山坡上,微微睁开眼睛,伸出一只手,摸着吴海云肩头上耷下来的头发,好像在抚摸亲生女儿的头发一样。

“时间长了,一时半会儿改不了口。那好吧,四娘,我听你的,叫你严大嫂子。你的伤,不碍事吧?”

“不碍事。海云姑娘,我这一辈子遇到两个好人。一个是恁严大哥,另一个就是你。要是没有你照顾,我无论如何也活不到今天,咋还能见到恁严大哥呢!我能有今天,全靠你了。”赵淑芹脸上露出笑容,尽管吴海云看不见,但那笑容很灿烂。

“四娘,啊,不,严大嫂子,走吧,我背你,咱回山寨。周大哥一准早就救回山寨了。”吴海云伸手一摸,赵淑芹全身上下血糊糊的,难受得就要哭出声音。

“海云,我这一生,能从吴家那苦海里被救出来,和恁严大哥在一起,也就心满意足了。就是死了,也决不后悔。我这伤可能好不了了。恁走吧,我不连累恁。只要恁能平平安安地活着,不再背着强盗的恶名声,我就是睡在九泉之下,也会笑醒的。今生有缘,要是有来世,咱还在一起。”

“看看你都说些啥!死的活的,多不吉利啊。山寨里的兄弟姐妹,不是聚在一起当强盗的,而是逼得没有办法,为自己争得一条活路啊!来,咱回山寨,你把手给我,搭住我的肩膀,我背你走。”

“不用了,海云,还是我背她吧。打了一天仗,你也累坏了。”严景信俯下身,要背赵淑琴。

赵淑芹拉住严景信的手,说:“能从屠刀下面活过来,已经不容易了。景信,搀着我走吧。”

“四娘,不,严大嫂子,上一次的伤还没有好透,这一次又添了新伤,能受得了吗!严大哥累了,还是我背你吧。”

吴海云说着,推开严景信的手,不由分说,背起赵淑芹,沿着小路,向前摸去。

严景信跟在吴海云身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帮些什么忙才好。

向前走了一阵,吴海云累得呼呼直喘气,脊背上冒出汗水。

严景信很担心,说:“海云妹妹,让我背她吧,你也歇歇。”

走得实在太累了,腹中空空,前胸贴住后背了。吴海云这才想起来,从快中午的时候,草草地啃了几口干粮,就和衙役民壮短兵相接,整整打了半天仗,水米还没有沾过牙呢。本来想,救出周矩辉,就和兄弟姐妹一同回山寨。无奈寡不敌众,一直杀到日落西北,才脱离险境。

“那好吧,咱都歇一会儿,弄点儿吃的喂喂肚子。要不,就真真实实走不动了。”

吴海云说罢,找了块平地,放下赵淑芹,坐在赵淑芹身边喘着气,把浑身上下全摸了一遍,也摸不到可以充饥的东西。

“海云,恁走吧,不要管我了。”赵淑芹说话的声音很微弱。

“不,严大嫂子,为了严大哥的知遇之恩,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你背回山寨。真可恨哪,陈得冰不是个东西,背叛咱山寨的兄弟姐妹。可惜我没能一刀宰了他。”吴海云看看严景信,直有些懊悔。

“人心隔肚皮,谁能看得透啊。我平时待他像亲兄弟一样,他竟然当了叛徒。今天杀不了他,哪一天撞到我枪尖上,一定要他的脑袋搬个家。”严景信痛心疾首地说。

稍稍歇了一会儿,严景信和吴海云,轮换班背着赵淑芹,摸索着向前走。

头顶上的星星,偶尔出现一两颗,刚刚露了一下脸,又缩回到乌云背后去了。大山里仍然一片阴暗。远山近岭,全都黑乎乎的。就连眼皮底下崎岖的山中小道也模糊不清,很难分辨。

转来转去,吴海云迷路了,严景信也转向了。他们想停下来辨辨方向,可是,漫天的乌云,严严实实地扣在头顶,压得大山横卧着,直不起腰板。星星月亮全逃得无影无踪,连脸也不露一下。

沿着山下的一条小河沟向前走,他们左转右转,摸索着走了很长时间。

累得实在走不动了,严景信才说:“海云,咱不能老这样没头没脑地瞎转悠。走来走去,也不知道走到哪儿了。咱还是停下来歇歇脚,辨辨方向再说。”

吴海云回头看看严景信,放下赵淑芹,坐在山坡上,抬起脸来看着天。

天幕上无星无月,没边没际地罩在头顶,如打翻一瓶墨水,将那蓝色的天幕涂得一团漆黑。远远近近的大山,像一个个负重夜行的大象,被压得卧在那里,站也站不起身,走也走不动路。远远的山顶上,时不时有绿色的光点闪现,移动,游魂似的。

吴海云认真地环视一下四周,双眼突然一亮,蹬腿弹跳起来,绕着山坡看了一阵,如迷路的孩子,发现照明引路的灯火,又惊又喜地喊起来:“严大哥,咱有救了!这地方我来过,距山寨不远了。”

严景信非常诧异地问:“你说啥,这地方你来过?看看这四周,悬崖绝壁,就是鸟飞进来,也难飞出去。你咋会来过这儿?”

吴海云用肯定的语气说:“没错,我来过这儿。严大哥,咱走悖劲儿了。我记得清清楚楚,顺着这条山沟走,朝西绕过几座山头,再往东南里拐,就到虎头山寨了。”

“真的?”

“真的。我在这儿住了二十多天。这儿的每个山头,我都熟悉。俺干爹干妈,就在这山坳里居住。”

“你是不是走累了,想在这儿安家啊?”

“不,我清楚得很。严大哥,说起来很惭愧。那天晚上,为了俺那不争气的爹,我从虎头山寨逃出来,差一点儿被老虎吃了。我累倒在这儿,一对可怜的夫妇救了我,给我治好了伤。我想念俺妈,离开的时候,我认他们做了干爹干妈。我想,有朝一日我能有个安稳的家,就来接他们一同居住。可是,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一个安稳的家。你看那边悬崖下,有一个山洞,干爹干妈就住在那儿。”

吴海云来到赵淑芹跟前,非常高兴地说:“严大嫂子,咱有救了。当初,我浑身的伤,都是干爹干妈治好的。我去把他们叫醒,给你治伤。”

赵淑芹躺在地上,没有应答。

吴海云格外兴奋,也没顾得多想,快步向山洞走去。

“海云妹妹,你看这四周,峭壁林立,连个村子也没有,咋会有人居住啊?”严景信喊住吴海云。

“严大哥,你不知道,干爹干妈,也是被豪绅逼得无路可走,才逃到大山里来的。他们说,有一年,他们的儿子去迎亲,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他家的房子,也被一伙强盗烧成灰了,还要杀他老两口儿。他们无可奈何,就离开家,逃到这儿来了。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你想想,人不被逼到万般无奈的时候,能逃到大山里,过野人一样的生活吗!”吴海云回过头,提高声音说。

“儿子迎亲不归,房子又被烧了。你知道他们是哪儿的人,叫啥名字吗?”

“姓严,和你一个姓,俺干爹叫严春吾。”

“你说啥!严春吾?他是俺爹!”严景信大惊失色,声音提得更高。

“我知道,干爹干妈把啥都告诉我了。对不起,我却没有告诉你。”吴海云站在严景信面前,低下头,非常愧疚地说。

“海云妹妹,你咋不早点儿告诉我?”

“要是我一到山寨就告诉你,你能相信吗?严大哥,干爹干妈不愿去山寨当强盗,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安乐的家啊。”

“你呀,啥事儿都耽搁在你手里了!想想那一天,我迎亲不成,和恁爹他们打了一仗,死里逃生,回到家里,俺家的房子,烧得只剩下一片灰了。爹妈逃走了,没有踪影。我见人问人,遇路问路,几乎寻遍远远近近的大山,找来找去,一直没有找到。谁知道,原来,他们就在这儿,离虎头山寨这么近。”

严景信转身来到赵淑芹跟前,高兴得忘了伤痛,急切切地说:“淑芹,娘子,这下可好了,找到咱爹妈了。原来,他俩就在这儿。等天亮了,咱把爹妈带回山寨,好好孝敬他们。淑芹,你听到了吗?爹妈找到了,你要见公婆了。咱应该高兴啊。你咋不说话!淑芹,来,我背你去见爹妈。”

赵淑芹平躺着,一句话也没有应。

吴海云返身赶过来,喊了几声:“严大嫂子,严大嫂子!”

赵淑芹仍然一点儿气息也没有。

吴海云拉住赵淑芹的手,感到冰凉冰凉的。赵淑芹早已停止呼吸,身体变得软绵绵的。

“严大嫂子,你不能死啊!严大嫂子,山寨里的兄弟姐妹,还盼着你回山寨呢!”吴海云抱住赵淑芹的尸体,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严景信见状,真是晴天里一声霹雳,伏身抱住赵淑芹,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他心头大恸,没有哭出声音,泪水却像夏天的暴雨一样,顺着脸颊往下流。

“淑芹,都是吴员外害了你啊!娘子,深仇大恨还没报,你咋能这样离开我,离开山寨里的兄弟姐妹啊!娘子,睁开眼看看吧,咱爹咱妈快醒了,咱一家人就要团聚了。”

严景信凄惨的声音,在黑暗的山坳里回荡。远远近近的山山壑壑,都发出令人悲摧的回声,好似整个世界都在悲号。

吴海云木然地站在严景信身边,抹了一把眼泪,说:“严大哥,嫂子已经这样了,就是再伤心也没有用。要是能把嫂子哭活的话,我宁愿把眼泪流成河,聚成海。你可是咱虎头山寨的领路人,要好好保重身体啊。”

严景信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对吴海云吼起来:“人都没有了,你还说这样的话!死的是我的妻子,和你没有关系,你当然不心疼。都是恁爹造的孽!有朝一日抓住他,非千刀万剐他不可!”

吴海云委屈极了,也恼怒极了,瞪着严景信,提高声音说:“你别这么说,严大嫂子,也是俺的四娘,咋就和我没有关系!实话告诉你,严大哥,吴克宏不是俺爹!俺爹是刘春雨。我和他姓吴的没有关系。他害的不只是恁一家。你要是抓到他,不管咋处置都行,只要不让我看到。我虽然做过对不起山寨兄弟姐妹的事儿,可是现在,我明白过来了,心甘情愿跟着你,出力卖命,死而无憾。你咋就……”

严景信心头颤动一下,马上将愤怒压下去,降低声音说:“海云,好妹妹,请原谅,我太悲愤了。恁一家的事儿,自打刘将军上山以来,薛大妈的一举一动,我全看出来了。我不该跟你发脾气。”

吴海云泪眼看着严景信,说:“严大哥,你要知道我心里的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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