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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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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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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盗与丈夫》连载

第二十三章 周矩辉定情除夕夜 刘春宇逢生落难时

除夕到了。天上悬浮着一层薄薄的云。那层阴云,想把整个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可惜那层薄薄的云,力量薄弱,没有足够能力狠耍自己的威风。没有一丝风,整个虎头山寨,笼罩着寒冷的空气,兄弟姐妹一吸一呼之间,都感到一种透心的凉。

除夕,也叫岁尾,是一年中最后一个夜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虎山县一带的人们,都要在除夕之夜,阖家大小坐在一起,等待幸福的到来。

辛勤劳作的山里人,长年累月,面朝黄土背朝天,汗没少流,力没少下,劲儿没少使,可是一年到头,除了受苦,就是遭罪。贫困潦倒的老百姓,找不出受苦遭罪的原因,只说有个叫“夕”的魔鬼作祟,让老百姓受这年复一年的痛苦。山里人多么希望把这个“夕”赶跑,来年获得好收成,迎来好年景,过几天好日子。他们在除夕之夜,燃放爆竹,除去这该死的“夕”,迎接来年幸福的生活。那些玩童守坐在被窝里,盼望“夕”赶快离去,好在第二天一大早就穿上新衣,戴上新帽,迎接新一年的起始。山里人年年除夕,年年守岁,年年坐福,始终也没有把“夕”除掉,也没有守住一个美满的岁月,也没有迎来幸福的生活。仍然有“夕”来骚扰捣乱,搞得穷苦的山里人无以聊生。

除夕夜里,龙虎大厅灯火通明。周矩辉和白剑萍定婚了,主持定婚仪式的是严景信。八仙桌上摆放着一盘青果糖,是卢涛乔装打扮,从虎山县城里的糖果铺里买来的。周矩辉和白剑萍一东一西对坐着。严景信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白剑萍还特意请来吴海云作陪。每人一把糖果,含在嘴里,甜在心里,吃得津津有味。

“今天是除夕之夜,家家户户都要坐福,希望熬过这个晚上,天一亮,就是一番幸福的天地。这么多年以来,我总不相信,坐着等福,福就会乖乖地来到人间。只知道,不经过一番血与火的苦斗,幸福的生活一辈子也等不来。今天,我特意选这个日子给周贤弟和白大妹妹定婚,就是看恁俩情投意合,受恁俩委托,才来做这个主。希望恁俩志同道合,在咱虎头山寨干出一番事业。只有把那些害人的妖怪彻底消灭了,恁俩的幸福,咱全山寨兄弟姐妹的幸福,才会真正来到。自从定下许多规矩之后,山寨里的兄弟姐妹,都有了组织纪律性,不再任性胡为。慢慢地,咱虎头山寨就可能成为一支义军,一支纪律严明的义军。来年一开春,山寨里的力量强大了,咱就去攻打县城,把贾知县抓起来,给咱老百姓赔罪。周贤弟,白大妹妹,在咱山寨里定婚,也没有啥规矩,只要恁俩交换一件可以信赖的礼物,这婚就算定下了。”

严景信刚刚说罢,周矩辉就站起来,络腮胡子一奓,瓮声瓮气地说:“严大哥,我是个粗人,从小就和铁锤砧板打交道,顺耳好听的话我也说不上来。只要将来白大妹妹对我好,我一辈子都不会亏待她。”

白剑萍看看周矩辉,低下头,抿嘴笑了笑,没有出声。

严景信说:“周贤弟,你也真是个粗人,赖赖好好,也该给白大妹妹准备件礼物,哪怕是一块手帕,一根簪子啥的,能表示表示你的心意,就行了。”

白剑萍抬起头,把目光丢在严景信脸上,说:“严大哥,我知道,周大哥是一个外表冷、心里热的人。你还不知道,实际上啊,他早就给我买过定亲礼物了。”

严景信的目光也落在白剑萍脸上,笑着说:“哦,这就好了。平时,我只当周贤弟是个只会抡大锤的打铁汉呢。谁知道他汉张飞粗中有细,把事儿考虑得这么周到。如此看来,不论是离开山寨打土豪,还是回到山寨找媳妇,周贤弟确实是个有心计的人。来,换一换信物,咱们吃糖。”

周矩辉从怀中取出一条青底素花的小手帕,给白剑萍递过去。

白剑萍满面含羞地接过来,往袖子里袖了,说:“周大哥,我也没啥可心的礼物送给你,知道你是一个刚正不阿的打铁汉,披荆斩棘,千里行侠,抑强救弱,打抱不平。特地给你做了一双千层底长筒皂靴。你穿上它,虽走坎坷路,但做正直人,一生一世,光做好事,不做坏事。我不需要你玉堂金马入宦门,只需要你脚踏实地过日子。希望你抡起铁锤,铸就青锋利剑,锻造红缨长矛,铲除妖魔鬼怪,给人世间开辟出一条平平安安的生活道路。”

那靴子用青布包着。周矩辉颤抖着双手,把靴子接过来,紧紧抱在胸前,深深地感受到,出自爱人之手的靴子,凝聚着白剑萍的赤诚心血,比眼前的一切都珍贵。

“我是个打铁汉,胳膊有劲儿,舌头却笨,不会说啥巧妙话。从严大哥救我回山寨那会儿起,心里就想,我这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便罢,只要有出头的机会,就一定踏平这不平的世界,为咱受苦受难的老百姓,趟出一条平坦的路子来。”

“好男儿吗,志在移山填海,揽星摘月。来来来,为了恁俩的幸福,咱山寨里虽然没有好酒好菜,吃块糖,不光甜在嘴上,更能甜到心里。来,吃!”

严景信说着,抓起糖果,给周矩辉和白剑萍每人一把,又抓起一把,给了吴海云。

“海云哪,这是你来到咱虎头山寨,过的第一个春节。一个大家闺秀,能和这么多穷家兄妹在一起,餐风宿露,受苦遭罪,这片心就很难得。过去,我对你也有照顾不周的地方。现在,给周贤弟和白大妹妹定终身,让你也来高兴高兴。来,吃糖。希望你和咱山寨里的兄弟姐妹,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同打虎,共吃肉,用咱这双手,平岳填涧,为自己,也为山里的贫苦老百姓,铺设出一条通往幸福自由的路。”

吴海云坐在白剑萍身边,一直没有吭声。她不知道,为什么作为严景信妻子的赵淑芹没有来,白剑萍偏偏拉她作陪。正在纳闷之际,严景信笑着给她糖果,和她说话,她有点儿受宠若惊,情不自禁,脸上涨满了红晕。

听着严景信的话,吴海云回想起前几天陈得冰说的话,心里好不是滋味。一股内疚之感,不由得充溢胸间,更觉得愧对严景信,愧对虎头山寨的兄弟姐妹们。

吴海云头也不敢抬,伸手接过糖果,说:“严大哥,我走到这一步,是没有办法啊。既然来山寨入伙儿,再不和兄弟姐妹同心同德,良心上也过意不去。严大哥,没有啥事儿的话,我就先告辞了。时间久了,我不回去,俺妈又该担心我了。”

“海云妹妹,今天是我定婚的日子。不光让咱几个心里甜,薛大妈整天为咱兄弟姐妹缝补浆洗,大年节的,咱山寨里也没啥好吃的,把糖果给大妈拿回去一些。她苦了大半辈子,也该让她尝尝甜味道了。”

“谢谢周大哥,给我的已经不少了,你的这份儿情,我领了。”

“让你拿,你拿回去就是。这不纯粹是给你的,而是孝敬她老人家的。”

周矩辉说着,抓起一把糖果,硬塞到吴海云手里。

白剑萍见状,也把糖果送了过来。

吴海云左挡右挡挡不过,激动得两眼含泪,说:“过去,俺家虽然富有,但从来也没有这样的人情味。来到虎头山寨,生活虽然清苦一些,我这心里头,却是暖的热的。谢谢大哥大姐。严大哥,周大哥,白大姐姐,由恁几个作证,从今往后,我要是和咱山寨的兄弟姐妹不一心的话,让我……”

“海云妹妹,大年节的,不要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好不好!人生在世,哪能十全十美!无论如何,咱都要往好的地方想,往好的地方走,往好的地方干。”吴海云刚刚说到这里,严景信突然截住她的话头,“明天就是大年初一,薛大妈等着你回去坐福,俺几个就不拦你了。把这些糖果都拿回去,这是山寨里的兄弟姐妹,给她的祝福礼。”

吴海云接过糖果,感激不尽,千恩万谢,走出龙虎厅,就感到一阵冷飕飕的寒风,直钻进她的衣裙襟缝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顺山坡吹来的冷风,贴着山脊,扑向各个山头。脱光树叶的高大乔木,大小枝条,都冻得瑟瑟发抖。吴海云感到一阵寒冷,下意识地裹紧衣服。

吴海云刚刚走出不远,陈得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迎头拦住吴海云,笑着说:“海云妹妹,可见到你了。大年节的,家家户户都图个团圆。大妈说,你饭碗一丢,就出来了。我四处找你,都没找到。你到哪儿去了?”

陈得冰的话,似关心,又似责备。陈得冰脸上的笑,吴海云看了很不舒服。

吴海云站住脚,看着陈得冰,说:“周大哥和白大姐姐定婚了。白大姐姐非让我陪她坐一坐。这不,这是他俩定婚的喜糖,你吃几颗吧。”

“这糖果有啥好吃的!放进嘴里,酸溜溜的。”陈得冰伸手揑起一个糖果,放进嘴里,说,“人家定婚,又不是自己定婚,看你高兴的。”

陈得冰说着,噗地一声,吐出糖果。那颗糖果,像一个被抛弃的玩具一样,落到草丛里。

吴海云看陈得冰如此表情,脸色一沉,很不高兴地说:“我说你啊,根本就不懂得人家的心。这糖果是拿回去给俺妈吃的,要不是心里有你,说啥也不让你尝。我好心好意给你吃,你就拿这种态度对待我!你不说糖甜也罢,还说酸溜溜的,吐到地上,全拿我这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你这样做,还真不如搧我俩耳光呢!我知道,你心里想着白大姐姐,可人家看上的是周大哥。自己没能耐,吃不到葡萄,反说葡萄酸。像你这样小肚鸡肠的人,心胸窄得顺不下一根针,装不下一粒米。我将来跟着你,也是个受气遭罪的命。不如咱趁早儿散了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花天酒地过日子,我风里雨里讨生活。你就是找一朵人间仙花,一生里长开不败,我也不眼气。哪怕一辈子嫁不出去,我也不后悔。”

吴海云的确生气了,说着说着,要从陈得冰身边绕过去。可是,吴海云左绕右绕,陈得冰总是左挡右拦,不放她走。

“海云,海云,大妹子,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吴海云挣脱不开,脸上忽然下了一层霜,心中嗔怒,嘴头就不饶人。

“陈大哥,这么大人了,放尊重点儿好不好!我不听你说!大年大节,人家见面都高高兴兴的,谁像你这样,东边遮乌云,西边露星星,阴不阴,阳不阳的,我能不生气吗!放开我,再不让开,我就喊人了!”

说要喊人,确实就有人来了。两个巡逻的兄弟正向这里走。

“谁在那儿啊?深更半夜的,在那儿干啥?”一个兄弟提着灯笼,朝这里喊。

吴海云连忙迎上去,说:“是我,严大哥俺几个在龙虎大厅商量事儿,刚刚结束,要回去睡觉。从龙虎厅出来,就碰见陈大哥了。站在这儿说了两句话。两位兄弟万福。新年大节,我给恁俩拜年了。”

陈得冰跟在后边,说:“是啊,除夕之夜,大家都要坐福,俺俩出来散散步。新春到了,陈大哥祝弟兄们新年快乐,交个好运。”

那个跟在后边的兄弟哈哈笑着说:“哦,原来是恁俩,听说周大哥和白大姐定婚了,保媒的是严大哥。啥时候让俺这些小兵小卒,喝恁俩的喜酒啊?”

陈得冰说:“要喝酒,那还不是现成的。赶着开春第一仗,打下虎山县城,好酒好菜,管恁俩吃饱喝足。”

那个手提灯笼的兄弟说:“记住了。俺要喝的,是恁俩的喜酒,其他酒,俺都不喝。”

吴海云说:“要喝喜酒也成。等着吧,将来有一天,陈大哥结婚时,他一准摆喜宴请山寨里的兄弟姐妹。到时候,让恁俩喝个痛快。”

“好好,有吴大姐这番话,俺俩就耐心等着。到时候,你就是不请,俺也要去庆贺。记住了,酒席是少不了的。”

“俺俩巡逻去了,祝恁俩新年好运!”

巡逻的兄弟说着,提着灯笼,佩着大刀,迎着山间飕飕的寒风,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的动静。

吴海云看着巡逻的离去,感到山寨里的兄弟姐妹,自从严景信发布严明的纪律之后,无论是自觉性,还是警惕性,也都很高,俨然义军部队的战士,全不像山上的草寇。

向前走了几步,听到身后仍有脚步声。吴海云回过头,见陈得冰像一个盯梢的,仍然不远不近地跟在后边。

“陈大哥,你咋还不回去?天这么黑,这么冷,不在屋里除夕坐福,在外边受冻啊?”吴海云反转身,不知道怎么了,对陈得冰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

陈得冰来到吴海云跟前,双眼盯着她,带着埋怨的口气说“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我想和你在一起,说说话。严大哥也真是的,连周贤弟和白大妹妹定亲的事儿,都不让我知道。谁知道你也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

“陈大哥,小妹我一向敬重你,把你当作亲哥哥一样看待,你说咋着,咱就咋着。就是你有心,我有意,毕竟还没有正式定亲哪。你这么死皮赖脸地缠着我,叫我一个女孩儿家,咋办哪!陈大哥,你也没想想,你是山寨里的头领,坐第二把交椅的,应该胸怀大志,为咱虎头山寨的兄弟姐妹,多操些心,多办些事儿。为了我这样一个女人,无端地耗费这么多精力,值得吗?”

吴海云的声音提得很高,怒冲冲地说罢,也不顾陈得冰心呀情的,转过身,迈开双腿,急匆匆地走了。

“海云。海云!”陈得冰又气又急,在后边喊了几声,吴海云也没有回头。

吴海云心里乱极了,飞快地往前走。为了逃避和贾知县的那场婚姻,她才落得有家不能归,来到虎头山寨,暂时找到一个落脚安身的地方。一朵娇艳艳的园中牡丹,一棵水灵灵的出水芙蓉,的的确确看不上贾知县那团肉瘤。

贾知县作为虎山县的土皇帝,县衙里整个大权,在他一人手中攥着。在虎山县地面上,老天爷是老大,他贾金业就是老二。虎山县的老百姓,不管贾知县怎么样,也只有歌功颂德的份儿,没有指责批评的权。吴海云看到贾知县那团肉瘤,打心眼儿里就感到恶心。

被逼出嫁的路上,吴海云被抢上虎头山寨,看到陈得冰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认为他是一个胜过潘安的美男子。吴克宏被抓往县城之后,吴海云领着母亲重返山寨,和陈得冰接触的机会就更加多了。吴海云渐渐发现,就是这么一个白俊的男子,横竖都不是她想像中的终生伴侣。每次和陈得冰相处,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腻歪,叫人不爽利,不痛快。

吴海云走着走着,忽然听到前面山坡下,岗哨上执勤的兄弟在喊。

“有人,快!”

“站住!干啥的!”

紧接着,吴海云就听到脚碰乱石的声音。

“出事儿了。”

这警觉就像一条大蟒蛇一样,钻进吴海云的心里,咬得她的心头一惊一诧。她来不及多想,就迈开步子,朝人声喧哗的地方赶去。

山脚下,一个黑影正在一下一下顺山坡爬行,似乎一个受伤的黑瞎子,艰难地向前蠕动。那黑影爬着爬着,便不动了。

一个执勤的兄弟壮着胆子,来到黑影跟前一看,连忙呼喊起来。

“快!通知山寨,奸细摸到山寨了,叫兄弟姐妹们加紧防范。”

吴海云听说有奸细,脚步迈得更快,赶到那个兄弟面前,急切地问:“出事儿了?是啥事儿?”

执勤的一个兄弟听出吴海云的声音,上前说:“吴大姐,你看,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奸细,还带着刀呢。”

吴海云俯下身,想仔细辨认辨认。寒风袭人的除夕夜,不自量力的奸细,竟敢偷偷摸进山寨,还不是自讨苦吃。

山坡上躺着的是一个男子,黑夜里看不清面孔。他左手使劲儿地扒着前边的一块岩石,右手把腰间的那把刀握得紧紧的,时时刻刻提防着,有人来抢他的刀。

执勤的另一个兄弟说:“吴大姐,在咱山寨里,你也是一个领头的。这事儿,你看咋处理。要不就杀了他,再增加些岗哨,多派些弟兄,防备意外发生。”

吴海云想了想说:“先不忙吧。我看这人不像是坏人。你看他那一身衣服,破得快挂不住身子了。只不过,他拿着刀干啥?这刀,可不是一般的削瓜切菜的刀,更不是割草钐谷子的钐刀片啊!”

执勤的一个兄弟说:“谁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尽管他不是坏人,或是被坏人追赶的,一路上能不给坏人留下脚印。留下他,说不定给咱山寨里,还要带来祸患呢。”

吴海云说:“不管他是啥样儿的人,趁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先把他抬回山寨,让严大哥发落。”

执勤的另一个兄弟极不情愿地说:“这合适吗,吴大姐?严大哥忙了一年。新年新岁的除夕夜,还不让他早点儿歇着。明天大年初一,严大哥还不知道又忙些啥事儿呢。”

吴海云说:“我来山寨这么长时间了,知道严大哥起早贪黑为咱山寨里的事儿忙活。不管是除夕不是除夕,他都不会睡得那么早。刚才他还在龙虎厅议事儿。咱们快点儿去龙虎厅,他肯定还没走呢。”

执勤的一个兄弟说:“好吧,俺俩背着他,去见严大哥。但是,这儿没人站岗,万一出了事儿,俺这些站岗放哨的,实在担不起责任。”

吴海云说:“恁俩尽管送他去龙虎厅,我在这儿替恁站岗。恁把他交给严大哥,马上回来,替换我就是了。”

执勤的两个兄弟听了,走到一边不知道低声说些什么,就回过身,走到吴海云面前。

“海云大姐,让这位兄弟背他去龙虎厅,我留下来,陪你一同站岗。等他回来后,你再回去。你看,这样行不行?”执勤的一个兄弟说。

“咋不行啊。要是没有人陪着,我还真有点儿害怕呢。”

吴海云说罢,帮助执勤的一个兄弟,把昏过去的那个人扶到执勤的另一个兄弟背上。

“大兄弟,好好陪吴大姐站岗,出了事儿,我回来找你算账!”执勤的另一个兄弟背着那个人,回头向陪吴海云执勤的那个兄弟看了一眼,向龙虎大厅走去。

“放心吧,有我在,啥事儿也出不了。”陪吴海云执勤的那个兄弟朝背人离去的那个兄弟,大声喊了一句。

“小兄弟,有你陪着,我就不害怕了,也不会出现啥纰漏。”吴海云爽快地说着,手执长枪,接替那位兄弟站岗。

山中的夜风溜起来,冷森森的,贴着岩石在山间穿梭,要把树上的枯枝刮断,要把崖上的岩石吹裂。

吴海云紧紧裹着棉衣,还是抵不住寒风的侵袭,冻得脊梁骨透凉。一个大家闺秀,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她尽管不住地跺着脚,往手心里吹热气,还是一点儿也不敢粗心,时时留意身边的动静。

“吴大姐,要知道你冷得这样,我就不让你替这位兄弟站岗了。”留下陪着吴海云执勤的那个兄弟看看远处的山峦,又回头看看吴海云,心怀内疚地说。

“是有点儿冷,可我还顶得住。”吴海云看了看那个兄弟,实打实地说。

“吴大姐,你生在员外家,没有受过这种罪。赶脚的不知道毛驴的苦。穷人和富人,总隔着一层天啊。”留下陪着吴海云执勤的那个兄弟感慨地说。

“小兄弟,别说了。我虽然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平日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日头也晒不着。来到山寨,才知道穷人的生活这样苦。要不是生活所迫,谁还能放着平平安安的日子不过,来过这种苦日子!”吴海云深有感触地说。

“吴大姐,你现在才知道俺穷人的日子不好过,俺这些穷人家的孩子,自打生下来,就嚼着黄连过日子。被逼得没有生路,才走上这条道儿。肚里有苦,向谁诉啊。山寨里的兄弟姐妹受的苦,遭的罪,谁知情啊。那些官老爷恨俺,怕俺,骂俺是强盗,就连老百姓也不理解俺,骂俺是土匪。”

吴海云听了那个兄弟的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找不出恰当的言语。

不大一会儿,另一个执勤的兄弟把那人送到龙虎厅,返回岗哨来了。

“吴大姐,我已经把人送到龙虎厅了。严大哥说,让你赶快回去,有要紧的事儿等着你商量。”

吴海云把岗哨交给执勤的兄弟,吩咐几句,就急急忙忙向龙虎厅走去。

陈得冰、周矩辉、白剑萍、夏忠庭、蔡顺英、卢涛、赵淑芹都来了,正坐在熊熊燃烧的火堆旁取暖。

严景信向吴海云点点头,说:“海云妹妹,我想你已经睡了,谁知道你又去查岗了。”

吴海云说:“不,严大哥,我是顺便走到那儿,听到岗哨上的兄弟呼喊,才赶过去的。”

陈得冰看看吴海云,奉承说:“海云妹妹就是谦虚,做好事儿也不愿留名。要不是去查岗,哪能碰得那么巧?别不是去迎接哪个人吧!”

吴海云怔了一下,马上反唇相讥。“陈大哥真不愧领过几天关饷,嘴唇一张,说出的话可真甜啊。一番话说出口,叫我一个女孩子,都难以招架。不过,陈大哥也说得太蹊跷了。我心里真有点儿糊涂,好像在大雾里寻路径,寻也寻不出,找也找不到。你要是心里憋的有话,就竹筒倒豆子,直截了当说出来,大家心里也明白,何必拐弯抹角让人猜谜呢?你也早知道,我一个习武练功的女孩子,除了这身勇气之外,在多心人面前,脑袋瓜儿是最笨的。”

陈得冰一时语塞,咳嗽一声说:“吴大妹妹真不是一般人。嘴唇一动,话一出口,就说得有筋有肉有骨头。别说恁这些女的了,就是俺这些须眉男子汉,也望尘莫及。”

吴海云听着陈得冰的话,顿时红了脸,扭头瞪了陈得冰一眼,心中好不是滋味。

严景信想打破眼前的尴尬局面,就赶紧说:“陈贤弟,不要再说了。吴大妹妹来山寨后的种种表现,我心里清楚。话一说过头儿,就不好了。以后,咱山寨里的事儿,还得大家同心协力,一心一意地干才是。”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都把目光投射到严景信脸上。

严景信停了停,接着说:“今天大年三十,本来想让大家快快乐乐地过个除夕,坐个福。可是冷不防出现这个人,不管他是从哪儿来的,是个啥样儿的人,咱都不得不多个心眼儿。为了山寨的安全,各处的交通要道,都要增添岗哨,以防意外的事儿发生。”

夏忠庭说:“严大哥,这事儿我去布置,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陌生人钻咱的空子。”

严景信说:“那好吧,让卢涛小兄弟也去。恁俩,要一个岗哨一个岗哨地安置,一点儿都不能麻痹大意。万一有个闪失,你死我活的斗争,兄弟姐妹会流血的。”

“好。我跟夏大哥去,多派些人,多布置些岗哨。”

卢涛说着,立即站起来,跟着夏忠庭走了。

白剑萍说:“严大哥,让我也去吧。就他俩,这么大个山寨,一时半会儿,恐怕也跑不过来。”

蔡顺英说:“白大姐,不用了。我知道夏大哥的脾气,干啥事儿不干得大伙儿都满意,他就不罢休。咱几个先把这个人救醒,问问他是咋回事儿。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白剑萍、蔡顺英、吴海云到外边掬了一些干柴,加到火堆上。顿时,火苗欢快地跳动着,蹿起老高。干柴在下面发出噼噼剥剥的响声。整个龙虎大厅,充盈着温暖的空气。

“吴大妹妹,你上前看看,这人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严景信的目光投到吴海云的脸上。

“好!”吴海云答应一声,弯下腰,借助篝火的光亮,认真审视那个躺在龙虎厅里伤痕累累的人。

那人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了。瘦瘦的脸庞,蜡黄蜡黄的。黑黑的长胡须,把前胸的衣襟遮得严严的。头发蓬蓬乱,从头顶朝四下里披散开来。身上穿的那件裘甲战袍,烂得已经不成样子,处处洇着暗红的血渍。手中握着的那把腰刀,已被取下来,平平展展地放在龙虎大厅的桌子上。

吴海云小心翼翼地掀开那人的战袍,从撕裂开的长长的裂缝里,露出一道道又红又肿的伤痕。她惊叫一声,连忙用战袍的衣襟把伤口捂住。

“严大哥,这个人肯定是义军里受伤的士兵。从他这身打扮看,不可能是皇家的。你看,他身上,就有好几道伤痕。”

严景信走过来,俯下身子看了看,说:“我琢磨着也是。眼下贪官横行,民冤载道,起义的人到处都有,没有不和衙门作对的。要是这样,咱无论如何也要把他救活,问问究竟是咋回事。白大妹子,蔡大妹子,恁俩去做些饭菜,等他醒来后,给他吃。”

白剑萍、蔡顺英答应一声,做饭去了。

慢慢地,那人醒过来,像是累极的人美美地睡了一觉,猛然睁开眼睛,感到右手空落落的,咬咬牙翻身坐起来。

“我的刀呢?我的刀呢?这是哪儿,这是啥地方!我咋会在这儿?”

那人惊恐地说着,想爬过去,把刀重新抓进手里。

严景信拦住那人,和颜悦色地说:“这位大哥,你醒过来了。不要怕,俺这些兄弟姐妹,一个个心底善良,决不会伤害你。想你刚才又累又饿,又冷又病,昏倒在山下了。是俺这些弟兄们,背你来到这儿的。苍天保佑,你醒过来了,俺这些兄弟姐妹,也就放心了。”

那人看看严景信的脸,又看看龙虎厅的四周,然后,又把目光集中到严景信脸上,惊疑地说:“这么说,我是饿晕了,死了一死的人?”

陈得冰接上去说:“你说呢?要不,咋会平白无故躺在这儿呢!”

那人迟疑的心里稍稍平稳一些,睁大双眼,又把整个大厅扫视一周。

身边熊熊燃烧着的那堆篝火,把他从饥寒交迫的死亡线上救活过来,烤得全身暖融融的。面前出现的面容,无论是男是女,都笑容可掬。那人看着这些慈善的面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整个大厅里,左右分开的两排交椅,好像是众人议事的场所。中堂上那只斑斓大虎,正张着嘴向山下扑来。左右两边竖着的枪架上面,分别插着、摆着、挂着各种兵器,一看就是个使枪弄棒的地方。大部队没有找到。面前的这些人,若不是揭竿而起的义军,就是聚众打劫的强盗。如果落到强盗手里,恐怕这颗头颅,早就不在颈项之上了。不管到了什么地方,手中的刀没有了,他不得不感到,这是对他最严重的威胁。

那人挣扎着往起站,口里直嚷嚷。“我的刀呢?快给我!放我走,放我走!”

一阵剧烈的疼痛,那人勉强站起来,晃晃身子,又跌倒了。他下意识地捂住受伤的地方,疼得咧着嘴,头上冒出一些汗珠。

严景信把大刀拿过来,说:“老哥,你的刀在这儿。俺不要你的刀。无论啥时候,这刀,都是你的。你要是想走,也得吃点儿东西,等天亮后再走。半夜三更的,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就这样下山,能走得动路吗?”

那人把刀抓在手里,说:“老天爷保佑,我要是命不该绝,就先谢谢诸位英雄了。”

白剑萍和蔡顺英送饭来了。白剑萍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浑汤杂合面条,蔡顺英捧来一碗香喷喷的清炖山鸡,都笑嘻嘻地放在那人面前。

白剑萍和和气气地说:“这位大哥,不知道你是哪个山头上的好汉,除夕之夜,孤零零一个人,来到虎头山寨。俺大哥看你这种样子,马上叫俺做饭救你。你饿坏了,快吃吧,吃饱后好走路。”

那人看看四周,众人的脸上都表露着善意的微笑。

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吃到东西了,满肚子的辘辘饥肠,抵御不住伤痛的折磨。九死一生之中,有了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那人疲劳过度失神的眼睛里,重新放出光亮。不管三七二十一,端起饭碗,三下五除二,将那碗面条喝个净光。

那人又吃了几块山鸡肉,放下碗筷,倒头一拜说:“我一个过路的落难人,承蒙各位英雄相救,才换来今生。终生终世,不忘诸位的救命之恩。今生今世,不能涌泉相报;来生来世,也要结草衔环。”

夏忠庭搬过来一把椅子。严景信连忙搀起那人,扶他坐在椅子上,说:“这位大哥,你不必多谢。打抱不平,救人救命,是俺虎头山寨兄弟姐妹应当做的。你不要害怕,也甭有顾虑,俺这些兄弟姐妹,都是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万般无奈之下,才走上这条路的。不像官府里传言的那样,是犯上作乱的强盗。俺并不是占山为王的土匪,杀人越货的响马,而是想效忠皇上匡扶民众的穷苦百姓啊。”

那人诧异地说:“啥?你说啥?恁是虎头山寨的穷苦百姓?恁叫我好找啊!两个月了,我找来找去,今天才找到恁。恁不要怕,我不是官府的帮凶,我是李闯王义军里的一个小兵,受伤掉队后,摸了好几天,才摸到这儿来了。”

严景信一听是李闯王义军里的人,立即打听闯王义军的情况。

“既是闯王义军的部下,那你一定知道闯王的义军在哪儿,啥时候才能打过来。”

那人摇摇头说:“我受伤掉队已经这么长时间了,闯王打到哪儿了,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们。”

严景信看着那人,皱皱眉头,对陈得冰说:“陈贤弟,这个人伤势不轻,快去拿些药,给这位大哥疗伤。”

陈得冰答应一声,去套间里拿出草药,就着火光,给那人敷上。

敷过药,那人感到轻松多了,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抱在胸前,恭恭敬敬地说:“承蒙英雄相救,我才起死回生,保住性命。我是李闯王义军里的士兵,名叫刘春宇。我今天大难不死,当谢诸位英雄。诸位英雄在上,受我刘春宇一拜。”

刘春宇正要跪地叩拜,可是,腰中的伤口,不容他弯腰行礼,略一躬身,又往前栽倒了。

吴海云心头一惊,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扶住刘春宇,坐回椅子上,认真审视刘春宇的面容。

刘春宇重新坐下来,看着面前一个个陌生的面孔,讲出一个悲怆的故事。

外边的风吼起来,漫山遍野肆虐着,发出尖利的怪叫。风,摧残着树木,震憾着山石,想把天地间的一切撕个粉碎。

屋里的篝火,熊熊燃烧着,释放出的光能和热能,把整个龙虎大厅,照得明亮亮的,烤得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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