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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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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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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盗与丈夫》连载

第三十六章 夏忠庭殉难突围夜 严景信被捕黎明前

夜幕扫去漫天的晚霞,黑夜替代了白昼,乌云遮掩了繁星。虎头山的各座山峰,都披上黑黢黢的夜行衣。

剿匪的官军停止攻山,一个个灰头土脸,疲惫不堪地缩进营帐里安神去了。

严景信急忙召集周矩辉、夏忠庭等人,再次相聚龙虎厅内,商量深夜突围的事情。

几支火把燃烧着,发出的光亮,把那团漆黑挡在厅外。官军在山下宿营地燃起的篝火,和远远的绿莹莹的眼睛遥相呼应。

龙虎厅里的气氛十分严峻。木柴上面的火苗,用欢快的跳荡,也消除不掉严峻的气氛。

吴海云对着严景信看了一阵,立即站起来,用信心十足的语气,提议从山寨南边突围,并指出能够从那里突围成功的理由。

“南边攻山的,除了从民间征调来的民壮,还有一些县里的衙役。率领他们的,是俺哥哥海明。他平时咬文嚼字,领兵打仗是个外行。他手下的那些衙役民壮,刚刚征调来不久,都不是正规军,心不齐,武不精,论打仗,远远比不上府衙派来的官军。给他来个突然袭击,不愁突围不出去。再说了,山南边的地形复杂,冲出山寨,也容易隐蔽藏身。官军初来乍到,不熟悉地形,黑更半夜,打他个措手不及。他们躲无处躲,藏无处藏,很容易被消灭,有利于兄弟姐妹撤离。再一点就是,我日日夜夜盼望的,就是要亲手杀掉陈得冰,为虎头山寨死难的兄弟姐妹报仇雪恨。除掉这个祸害,咱的危险就不大了。万一突围不成功,亮出我吴海云的身份,俺哥哥不能不念及过去的兄妹之情。他若能网开一面,山寨里的兄弟姐妹,也能减少一些伤亡。”

严景信听吴海云讲得有理,睁大眼睛看看她,然后又看看身边的周矩辉。

周矩辉向严景信点点头,说:“严大哥,海云妹妹说的很有道理。就是不知道那个姓吴的知县,能不能看在他们是兄妹的分儿上,给山寨的兄弟姐妹网开一面,让兄弟姐妹顺利地突围出去。”

严景信听罢周矩辉的话,皱起眉头,下意识地看了吴海云一眼。

吴海云的目光也丢在严景信的脸上,非常严肃地说:“严大哥,我知道有些兄弟姐妹还不十分信任我。我也知道,过去,我曾经做过对不起山寨兄弟姐妹的事儿。那时候,是我感情用事,一时冲动,铸成大错,给山寨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请兄弟姐妹相信我,现在,我已经不再是从前的吴海云了。吴克宏不再是我心目中的长辈,我只有一个可怜的妈妈。这么长时间了,我和山寨里的兄弟姐妹一同吃,一同住,心早就想到一起去了。这次突围,我的血,也要和兄弟姐妹的血流在一处。我从小和俺哥哥在一起玩耍,我知道,他的心不像贾金业那样黑,那样恨。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书生。有我在,他手中的刀,可能不会向兄弟姐妹身上砍。”

“海云妹妹,敌对双方开战,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闹着玩的。我相信你说的话。可是,战场上相见,你能有十分的把握?”

周矩辉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还没等周矩辉说话,白剑萍就抢先开口了。

“请白大姐姐相信,我吴海云可不是善于说谎的人。白大姐姐,各位兄弟姐妹,恁要是还不相信我,我可以对天起誓。”

吴海云把目光丢在白剑萍的脸上,信誓旦旦地说罢,转身走向门口,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对着茫茫苍苍的天空,发誓说:“老天在上,我吴海云向您发誓,一定和虎头山寨的兄弟姐妹一道,冲出虎头山寨,寻找李闯王的队伍。若有二心,你打炸雷抽了我的筋,剥了我的皮。”

还没等吴海云说完,周矩辉就急急忙忙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吴海云跟前,一把拉起吴海云,说:“吴大妹妹,你这是何苦呢。我不过只是对恁哥哥有点儿不放心,才说了两句不该说的话。起来吧,我相信你。”

吴海云抬头看着周矩辉,嘴唇颤动着,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大家不要再说了,我相信海云妹妹。时间不等人,咱就从山寨南边突围。”

严景信说罢,用征询的目光,看看夏忠庭和卢涛,又看看白剑萍和蔡顺英。

龙虎厅里的头领们,都把目光集中到严景信脸上,纷纷点了点头。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严景信又补充几句。

“我再说一点儿,黑夜作战,万一打散了,咱必须各自为战,尽早摆脱官军的追杀,向东撤退。走出大山,就进入大平原了。千万要记住,路途中要尽量避开官府的军队。入得平原后,能聚齐更好,万一不能聚齐,又避不开官军,就要各尽所能,边打边寻找出路。投奔闯王的义军,是咱的目标。只有找到李闯王,兄弟姐妹们才会有救。”

山寨的头领们,商定罢突围的办法,就要离开龙虎厅,去安置突围转移的事情。

严景信叫住他们说:“兄弟姐妹们,恁都不要慌。在突围之前,大哥我有一件事儿,要办一办。”

众头领站起身,却没有立即离开,目光全都集中到严景信的脸上。

严景信在龙虎厅的案桌上点燃两支大红的蜡烛,把周矩辉和白剑萍叫到跟前,诚恳地说:“周贤弟,白大妹子,恁俩跟着我两年多了,平日里情深意浓,大哥给恁俩作主,定下婚姻了。这几年,咱虎头山寨的有情人,大多都是我给他们主婚,走到一起的。现在,咱就要突围出山了。我这个做大哥的,也给恁俩主婚。恁俩对着这对蜡烛,磕个头,婚事就算办过了。日后到了闯王的队伍里,全力以赴杀贪官,斩污吏,为天下受苦受难的人,争一口气,出一把力。”

“严大哥,我这个打铁的,是个粗人,不懂得啥情啊爱的,只知道消灭了贪官污吏,咱穷苦人就少受些压迫和剥削。现在,山寨里的兄弟姐妹,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就不要慌着给俺办婚事吧。等咱冲出去了,找到闯王后,要操办婚事,有的是时间。”

“严大哥,你对山寨里的兄弟姐妹这么好,小妹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快半夜了,咱还是准备准备,快点儿突围吧。等找到闯王的队伍,再给俺俩办婚事也不迟。严大哥,放心吧,到了李闯王的队伍里,还让你给俺俩主持婚礼。俺俩等着你。”

周矩辉和白剑萍所说的话,严景信听后很受感动。在这座不出名的山上,他结识了这么多懂情知意识礼的兄弟姐妹,比平时生死结拜的还要亲密。严景信嘴里不说,心中的泪也直打转。

“不能再等了。给恁俩主持婚礼后,咱就突围。”

严景信看看面前的周矩辉和白剑萍,非常坚定地说。

周矩辉和白剑萍的结婚仪式,就在这将要突围的关键时刻完成了。没有父母,山寨里的兄弟姐妹,却亲如一家;没有媒人,严景信和他的兄弟姐妹,就是他俩的证婚人;没有嬉戏闹房者,那对大红的蜡烛发出的光芒,照亮了他们的身,也照亮了他们的心。

吴海云从龙虎厅出来,回到住处,看到母亲,急忙走过去说:“妈,告诉你个好消息。”

薛玉娟诧异地看着吴海云,说:“官兵围攻山寨,还有啥好消息。”

“妈,就在刚才,严大哥和俺一起,为周大哥和白大妹妹举行了结婚仪式。周大哥和白大妹妹,他俩成亲了。”

“他们俩成亲了,就在刚才,在山寨里成的亲?”

“嗯。”吴海云点点头,说,“妈,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我不得不告诉你。我和山寨里的兄弟姐妹,今晚上就要突围,撤离虎头山寨了。仗,可能打得很残酷。我真担心,你能不能赶上俺,向平原上撤退。”

薛玉娟的目光盯在女儿脸上,看了好一阵才说:“海云哪,只要恁能突围出去,逃个活命,妈这颗心就放下来了。不要担心我。我一个孤老婆子,能赶上队伍,就跟着恁,咱一起走。万一赶不上,就是被抓住了,恁海明哥哥也不会虐待我。他虽然不是我生我养的,可我毕竟是他的三娘,也亲过他,抱过他,搂过他。”

“妈,你亲他抱他搂他,都是以前的陈芝麻烂谷子。现在,他是朝廷命官,堂堂的七品知县,和咱母女不是同路人。到时候,他认不认你这个三娘,谁也不知道。你还要多加小心,好好保重自身。只要离开虎头山寨,官军就是再凶,拿咱也没有办法了。”

“海云,事情到了这一步,妈心里明镜似的,啥都清楚。你不要再说了。恁妈也这么大岁数了,该咋做,妈心里有数。只是有一件事儿,在突围之前,我要做一做。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妈,有啥事儿,你说。只要说出来,我能帮你,就帮你。”

“要说也没啥事儿。只不过,临走之前,我要见见恁海明哥哥。他毕竟是吴家大院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口口声声,喊过我三娘啊。”

“妈,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他。你就是见了他,他还能认你吗?就是认你了,俺哥哥和你,还能说些啥呢?是叙叙旧情,说你以前亲他抱他对他好?还是说说现在,看在我和他是兄妹的分儿上,劝劝他网开一面,能放我一马是一马?妈,俺哥哥他,以前是吴家大院里的孩子,可现在,他是虎山县衙里的知县老爷。他念不念旧情,你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依我看,还是不见他为好。”吴海云看着薛玉娟,说到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我一定要见见他。现在,咱就去山南边,你把他喊出来。我只有两句话,说完就回来。”

“妈,有啥话,我替你去说。天黑了,路不好走。”

“不,这话不是你能说的,必须我去。来,你搀住我,我一定去见见他。”

吴海云劝不住,只得搀住薛玉娟的胳膊,来到南边的隘口处,让母亲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双手握成一个喇叭筒,向山下灯火辉煌的地方喊:“吴海明,吴知县,吴知县,吴海明,你听到了吗?我是恁妹子吴海云。自打你去府城读书以后,咱妈就没有见过你,她想你啊!现在,咱妈来了,就在这儿坐着。你出帐来,有几句话,她要跟你说!”

满天的黑云没有回应,可远山的回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吴海云一连喊了三遍,山下才有了反响。传来的是陈得冰的声音。

“吴海云姑娘,知县老爷已经出来了。你要有话,就赶紧给他说吧。要投降,现在还来得及。一到天明,大兵攻上山寨,到时候,你想投降也来不及了。”

“陈得冰,你个不要脸的癞皮狗。我要跟俺哥哥说话,你这狗头驴脸,没你插嘴的分儿!你要是有半点儿自知之明,就撮住你那屁股眼子,到一边晾着去!”吴海云怒从心头起,不由得张嘴就骂。

“海云妹妹,你有啥话,就快说吧!现在,咱是两军交战,各有其主。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你还是听哥哥一句话,下山来吧。由我在,保证不让你吃亏。”吴海明在山下答话了,声音有些颤抖。

“哥哥,我知道你很爱我。可惜现在,咱俩走的,根本不是一条路啊。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生死安危,我自有安排,你就不要操心了。你过去对我的呵护,我一辈子也忘不了。哥哥,妈妈在这儿,虽说她没有生你,可她也养了你,抱了你,亲了你。在吴家大院,她也是堂堂正正的三姨太,是你的三娘。她来了,就在我身边坐着。她很想你,想跟你说几句话。你能静下心,听一听吗?”

山下边静了一会儿,吴海明颤抖着的声音又传过来。

“三娘,你在哪儿?我咋就看不见你?我是吴家的一条根,也是恁儿子。你有话,就只管说吧,我给你跪下了。俺妈妈现在在县城里,时常还想着你。三娘,你有啥话,就给孩儿说吧!”

薛玉娟从大石头上站起来,颤抖着声音朝山下喊:“海明,我的儿,你听到了吗?你三娘在山上给你说话呢!”

山下边,吴海明的声音仍然颤抖。

“三娘,我小的时候,你最疼我,你就是我的亲妈。我不能在你身边孝顺你,原谅我吧。你想说啥,就直接说吧,孩儿听着呢!”

“海明,你长大了,诗书礼义,天文地理,装了一肚子墨水。恁海云妹妹没有读过书,可是她也明白事理。现在,恁兄妹俩却成了仇敌,摆开阵势打起仗来了。我心里难过啊!咱吴家的事儿,也该让你知道了。你生在吴家大院,长在吴家大院,你的身世,恁妈她最清楚。你回城后,好好问问恁妈。恁妹妹海云,是我生的,吴克宏不是她的父亲!事情到了这地步,我这张老脸也不顾了。恁妹妹海云,她是长工刘春雨的闺女,和你本不是一条根哪!海云她不姓吴,她姓刘!”

薛玉娟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了。

吴海明从来也没有听三姨娘说过这样的话。他根本就不相信,三姨娘说的话是真的。他不想再听下去,说:“三娘,你别说了,你说的话,压根儿就不是真的,做儿子的听了心里不好受。你是俺三娘,海云妹妹,她就是俺的亲妹妹。”

薛玉娟不哭了,擦了一把泪,说:“海明,好孩子,你不要难过,听我说。恁爹那个吴家大院,本来就是一个肮脏龌蹉的院落。它早该败了,没有啥可以瞒你的。不管咋说,你小的时候,我搂过你,抱过你,亲过你,疼过你,你还是我的儿子。那时候,你多么聪明,多么乖巧,让你读书识字,目的是让你知书明理,做一个正直善良的人啊!现在,你当官了,恁三娘这一片心,总希望你做个好官,不要像贾知县那样的狗官一样,无心治理国家,专门欺压百姓,残害无辜啊!你不知道,原本一个好好的吴家大院,还有恁海云妹妹,都是被贾知县毁了啊!海明,你要是还有良心的话,就听三娘一句话,啥时候抓住贾知县,就一刀宰了他,为咱这个家,为恁妹妹报仇啊!”

薛玉娟说到这里,止不住满腔的悲愤,放声痛哭起来。

吴海明沉吟了一会儿,说:“三娘,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处。恁孩儿我,现在是朝廷命官,我得听皇上的!”

“好,你听皇上的。皇上派你来围剿虎头山寨,来杀恁妹妹,还有她的兄弟姐妹。你得听皇上的。我没有啥可以乞求的,只求你一件事儿,明天攻山的时候,你必须记住,你有一个妹妹在山上,她的性命,还在你的手里搦着呢。希望你念其兄妹的情分,放她一马。恁三娘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感念你的恩德。你心里要是还有三娘的话,请你在这山脚下,把我的尸首收起来。海明,我的儿,回城之后,替我向恁妈问个好,说我薛玉娟想她!”

薛玉娟说到伤心的地方,无一句不带着血泪迸发出来。

“妈,你……”吴海云听到母亲说出这样的话,大吃一惊。

“海云,妈岁数大了,决不拉恁的后腿,你跟着队伍,走吧!”

吴海云伸手去拉薛玉娟,没有拉住。薛玉娟身子往前一倾,从悬崖上跳下去了。

“妈,妈,你不该走这条路啊!妈……”吴海云扑过去,望着黑森森的山崖下边,撕裂肝肠地哭喊。

几个巡夜的,听到吴海云的哭喊,匆匆忙忙跑过来,劝了好长时间,吴海云才勉强止住哭喊。她把牙咬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说,两眼直愣愣地瞪着头顶。

头顶上,墨汁一般的乌云,把整个天幕上的星星,全都遮往了。

山上山下,更鼓打了三下。满山寨的兄弟姐妹,都向南山口聚集。

严景信含着眼泪,给满山寨的兄弟姐妹一一行礼。他拍拍这个的肩膀,又拍拍那个的肩膀,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沉痛。生离死别之际,严景信把满腹的沉痛埋在心底,嘱托兄弟姐妹,一定要突围成功,找到闯王的义军,杀尽天下的贪官污吏,地痞流氓。

山寨里的兄弟姐妹们,一个个拿着枪,带着刀,齐刷刷地站在严景信面前,纷纷表示,决不辜负严大哥的期望,就是剩下一个人,也要找到闯王的队伍,保存一股有生力量,为虎头山寨的兄弟姐妹报仇。

阴沉沉的夜幕下,严景信带领山寨里的兄弟姐妹,顺着陡峭的山道,悄无声息地向山下摸去。

吴海云仇恨满腔,悲愤满腹,身佩长剑,一马当先,走在最前边。

山下,吴知县的营地,一片寂静,只有提灯鼓坼巡逻的哨兵,三三两两像夜游的鬼魂一样,来来往往不停地走动。从游动的灯光下可以看到,整个营寨里里外外,戒备森严。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每一岗哨少则三四人,多则五六人,背靠背地盯着四方。如果稍有动静,马上就会一呼百应,惊起营帐里的官军。

虎头山寨里的兄弟姐妹,贴着陡峭的崖壁,摸到山下,各自找好隐蔽的地方,屏住呼吸,向外窥探。

三个巡逻的哨兵,左顾右盼地走过来了。周矩辉和卢涛纵身跃起,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枪刺死一个。剩下的那个转身就跑,被卢涛一把抓住,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周矩辉赶过去,接过灯笼,晃了两晃,灯笼就熄灭了。

“你要敢喊,马上宰了你!”那个巡逻的哨兵被拖到沟底一块大石头背后,周矩辉抽出腰刀,逼向他的喉咙。

那个哨兵吓得浑身哆嗦,一阵热雨哗啦啦地顺着裤腿流出来,舌头根直发硬,话也说不出来。

严景信赶过来,说话的声音很低,却很严厉。

“老弟,不要害怕,我知道你是个刚被征调来的民壮,家里还有亲人。俺虎头山寨的兄弟姐妹,都是穷苦人出身,根本就不是强盗。兄弟姐妹们相聚一处,是专门杀贪官污吏的,好人一个也不伤害。只要你说出陈得冰和吴知县住在哪儿,俺就不杀你。”

那哨兵稍稍稳定一下情绪,结结巴巴地说:“陈……陈捕快和吴知县,就……就住在正中间的那两个最大的帐篷里。四……四面都有哨兵把守,恁……恁近身不得。”

借助敌营里照过来的灯光,严景信向敌营里看了看,让周矩辉和卢涛把那个哨兵捆了,丢在山沟里,乱布塞了一嘴巴。

严景信带领山寨里的兄弟姐妹,飞身从壕沟里跳出来,悄无声息地向前冲过去。

“谁?谁?”敌营里的哨兵发觉有人,连忙跳起来,赶过去,发出一连串的喝问声。

山寨里的兄弟姐妹也不应答,冲过去就杀。哨兵们招架不住,转身就往回跑。有几个跑得慢的,被兄弟姐妹赶上,一枪一个,搠倒在地。

“强盗摸营了!强盗摸营了!”

敌营里的哨兵惊慌失措,奔跑着,呼喊着。霎时间,整个敌营中的衙役民壮骚动起来。他们顾不得穿衣戴帽,慌慌张张地爬起来,拿起枪就往外冲。黑夜沉沉,一个个辨不清东西南北,前跑找不到敌手,折身就往回跑,仍然弄不清楚敌手在哪里。

靠近北边的营帐里,民壮们迷迷糊糊地被吵醒,手忙脚乱,刀枪也找不到,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扑乱撞。虎头山寨的兄弟姐妹冲进营帐,手起刀落,民壮们的头颅,如洪水漫了的西瓜园,滚滚圆圆地落了一地。

吴海云怀着满腔的仇恨,想马上找到陈得冰,一刀结果他的性命,解一解淤积在心头的愤恨。她挥舞着手中的那把双刃剑,一路里朝敌营杀来,凭着万夫不当的勇猛,遇到衙役民壮,便砍便劈。

敌营正中的两个大帐篷跟前,静得令人出奇,连哨兵也不见一个。吴海云哪管三七二十一,一鼓作气,挥剑狠命向里边刺去。左边的那个营帐里面,连一点儿声息都没有。右边的那个,也没有一点儿动静。潜意识告诉吴海云,她扑了个空巢。

吴海云怒上心头,挥剑朝挂在帐篷前的灯笼一拨,灯笼便像火球一样,滚落到帐篷里。顿时,满营帐火苗跳起,噼噼剥剥地燃烧起来。

从虎头山寨下来的兄弟姐妹,和衙役民壮展开殊死的搏斗。喊杀声在山谷间震荡,好像阴云间轰轰隆隆的雷声。

吴海云被冲过来的一群民壮围住,使长枪的,用短刀的,一齐朝她压过来。

帐篷燃起的熊熊大火,把天地照得一片通明。在火光的映照下,吴海云看到,虎头山寨的兄弟姐妹,一个个奋力杀敌,在民壮的营垒中杀开一条血路,一边和民壮厮杀,一边向东南方向撤退。

严景信挥着长枪,周矩辉舞着大刀,夏忠庭指挥着兄弟姐妹向外冲锋。白剑萍、卢涛也各持兵器,在刀光剑影之中,掩护山寨的兄弟姐妹撤离。

吴海云没有找到陈得冰,胸中的怒气发泄不出去,恼怒之中,把冲上来的几个民壮劈倒,一边战斗,一边向严景信跟前急速地靠过去。

山寨的头领们分散开来,分头指挥兄弟姐妹向外冲杀。山寨的兄弟姐妹撤离不完,他们就要坚持战斗。直到山寨里的兄弟姐妹都离开险地,他们才能最后撤离。

吴海云蓦然发现,前面不远的山坡上,一群民壮将夏忠庭围在中间厮杀。夏忠庭竭尽全力,左冲右突,边打边退。

那个挥动血淋淋大刀的,正是吴海云要找的陈得冰。这个该杀千刀的叛徒,一把钢刀挥舞得翻手得云,覆手得雨,直朝夏忠庭身上砍去。夏忠庭反过身,迎战陈得冰。二人一来一往,杀得难解难分。

一看见陈得冰,吴海云的两只眼睛直冒火星。她大喝一声,舞着利剑,直向陈得冰冲杀过去。几个民壮前来阻挡,他们哪里是吴海云的对手,剑锋指处,一个个噗噗倒在山坡上。

夏忠庭被民壮围着,寡不敌众,心力溃乏,杀得双眼血红。

陈得冰仗着人多势众,截杀越来越来劲儿,好像故意闹事的坏孩子,没人答理他,他还觉得没什么意思,越是有人答理他,他撒泼打滚,越发不像个人样子。他把一柄大刀,横劈过来,想一刀结果夏忠庭的性命。

夏忠庭一个闪身,没有躲过去,腰际处划了一刀。他紧咬牙关,将手中的长枪刺过去,没能刺中陈得冰。夏忠庭晃晃身子,倒下去了。

“奸贼,看剑!”

陈得冰继续上前厮杀,猛听到吴海云的吆喝声,转身一看,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吴海云疯了一般,舞着利剑,从背后冲过来。陈得冰如一只野兔子突然被猎人发现一样,顾不得许多,丢下夏忠庭,慌慌张张地向外奔逃。

跟在陈得冰身边的民壮,一看主帅走了,惊慌失措地转回身,还没来得及逃走,吴海云赶上去,一剑一个,送他们走上黄泉路,越过奈何桥了。

陈得冰知道,要和吴海云较量,远远还不是她的对手,只有逃走,甩掉这个非常危险的猎手,他这只狐狸才有可能保住性命。

陈得冰围着营垒,兜了半大个圈子,也没有把穷追不舍的吴海云甩掉。吴海云挥舞利剑,逢着衙役民壮,便刺便劈。那些衙役民壮,看吴海云犹如猛虎下山一般,哪个也不敢迎头硬拼。陈得冰见手下的民壮,无人敢挡吴海云的利剑,急火攻心,像被猎人逼得无路可逃的恶狼一样,晕头转向地东跳西窜。

“陈得冰,你的死期到了,快快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严景信的声音,忽然间从前边传来,像平地的响雷一样,要把悬崖上的岩石炸碎,震得陈得冰的两耳嗡嗡作响。。

陈得冰定睛一看,吓得魂不附体,猛然间冒出一身冷汗。严景信正把一杆长枪,面对面地朝他刺过来。

仓惶之中,陈得冰连忙举起大刀,劈头盖脑向严景信砍过去。

吴海云大喝一声,风卷残云般冲过来,朝着陈得冰的后背猛刺过去。陈得冰猛一挫身,吴海云的剑锋,飞快地刺中他的臂膀。陈得冰握刀的那只胳膊,再也抬不起来,大刀也甩出去好远。

陈得冰转身看了吴海云一眼,想闪开身逃走,无奈前边的严景信挡着去路,他进不得,退不得,无可奈何,只得仰天大叫:“不想今日,命丧恁手!”

严景信拿枪逼住陈得冰,厉声呵斥。“陈得冰,平日里待你亲兄弟一般,为啥不讲情面,背叛山寨的兄弟姐妹!”

陈得冰转眼看看,周矩辉吆喝着从左边杀过来了,卢涛也从右边杀过来了。

手下的衙役民壮,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手中没了武器,一只胳膊像断了一样。陈得冰自知性命难逃,一条腿跪下去,双手抱拳,伏地求饶。

“严大哥,我陈得冰一生争强好胜,不甘人下。有权便是爷,有奶便是娘,总想爬个高枝,占个上风。也曾三番五次从刀剑下死里逃生,万万没有料到,灾星会在今日降临。严大哥,只要能放我一马,将来我时来运转,得到一官半职,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这种口是心非的谎言,吴海云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她用剑抵住陈得冰的后背,气愤地喊起来:“陈得冰,死到临头了,还在俺面前行骗。看剑!”

随着吴海云的喊声,剑锋从陈得冰的背后穿过去,直透到前胸。

严景信听了陈得冰口是心非的谎言,怒不可遏,跳起来,猛力一刺,长枪从陈得冰的前胸穿过去,直透到后背。

陈得冰口中吐血,把一只胳膊指向严景信。“你……”

陈得冰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周矩辉就从另一边冲过来。手起刀落,陈得冰的头颅,顺着刀刃飞走了,伸着的那只胳膊,也从中间断开了。

“严大哥,兄弟姐妹已经冲出去了,咱也快些走吧。”卢涛走上前,提醒严景信。

“走,撤出去!”严景信这才喘了一口气,看了看卢涛。

蔡顺英背着受伤的夏忠庭,在白剑萍的帮助下,正向这边赶过来。

严景信、吴海云急忙迎上去。

夏忠庭的衣服,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严景信赶上前扶住夏忠庭,对蔡顺英说:“蔡大妹妹,来,让我背他吧。恁几个快走,绕过这几个山头,官军就追不上了。”

蔡顺英哪里肯依,流着泪说:“不,严大哥,我背他吧,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背着他。”

严景信等人看着伤心,也没有办法,只得护在蔡顺英周围,绕着大山往东南撤退。

围攻虎头山寨的官军,从各处聚集在一起,从后边追过来了。在火把的映照下,像寻物觅食的蚂蚁一样多。

“官军追上来了,恁都快走!蔡大妹妹,来,让我背夏贤弟。快,快给我!”严景信急了,紧走几步,赶上来要背夏忠庭。

蔡顺英向后看看,说:“大哥哥,大姐姐,官军追上来了,恁都快走吧。能逃出去,找到李闯王,别忘了在虎头山寨,还有一个蔡家小姐的灵魂。”

官军越追越近了。火光下,追兵的嘴脸看得清清楚楚,喊杀声像大海涨起的狂澜,直向严景信他们压过来。

夏忠庭苏醒过来,痛苦地呻吟几声,向后看看潮水般涌过来的官军,挣扎着拍打蔡顺英的肩膀。

蔡顺英立足不稳,和夏忠庭一同摔倒在山坡上。

卢涛立即跑过去,扶住夏忠庭。

夏忠庭拉住卢涛的手,说:“卢涛,好弟弟,不要管我了。恁都快走!伤在我身上,轻重我清楚。我是见不到闯王了。我把恁嫂子交给你,你要一辈子好好照顾她。去吧,好弟弟,跟着严大哥,找李闯王去吧。”

蔡顺英站起来,俯下身再去背夏忠庭。

夏忠庭拨开蔡顺英的手,向前爬着,用尽最后的气力呼喊:“李闯王,义军兄弟,我来了!”

夏忠庭趴在山坡上,僵直的手臂,指向前方。

东方的天际,乌云背后,泛起了微微的亮光。

大山的四周,回应着夏忠庭的声音。

“相公,忠庭!”蔡顺英连滚带爬地扑到夏忠庭身上,一声声的呼号,直冲到高高的空中,搅得阴云翻涌起来,裂开几道缝隙。几颗可怜的星星,几乎要掉落下来。

严景信看看身后的官军,用命令的口气说:“快!恁几个都走,我掩护恁!”

卢涛说:“不,严大哥,要死,咱死在一块!”

“好兄弟,不要义气用事,找到闯王的义军,才有生路。快走!”严景信猛推卢涛一把,急切切地说。

严景信把卢涛推出好远。所有的人都站着没动,齐齐地喊了声:“严大哥,你快走!”

“恁几个快走!我躲过追兵,一定赶上恁!”严景信发怒了,抓起夏忠庭身上佩带的大刀,像狮子一样吼起来。

卢涛等人没有办法,只得眼含热泪,恋恋不舍地向东南撤退。

官军蜂拥而来,把严景信团团围住。

“抓活的,抓活的!”

严景信一边厮杀,一边向大山里撤退。无奈追来的官军太多了,撂倒一批,又冲上来一批,好像一群杀不尽又斩不绝的厉鬼。

惨烈的厮杀中,严景信分明看到贾同知肥胖得流油的身体,和他那横斜着的面孔。

天亮了,漫山遍野全是围追的官军。

严景信全部的精力似乎用尽了。他感到头重脚轻,四肢无力,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官军一拥而上,把严景信捆起来了。

严景信挣扎着,被押到一条山路上。在那条曲曲弯弯的盘山道路上,并排坐着马知府、贾同知和吴知县。

贾同知走到严景信面前,嘿嘿一笑说:“严大头领,咱俩已经有好多年的交往了。胜胜负负,输输赢赢,都是兵家常事。过去,我没能平了虎头山寨,杀掉恁这些强盗。可惜啊,猴崽子再能,总蹦不出耍猴戏的圈子。我早就料定,你会有这一天的。怎么样,不服气,还想较量吗?”

“押过来!”贾同知回转身子,向后一挥手,声音像狼的嗥叫。

山洼里有人答应着,几个官军押着一个人,走过来了。

严景信抬头一看,大吃一惊。

被押过来的那个人,是吴海云。她披散着的长发,粘满了血迹,衣裙也撕烂了,染着遍身的殷红。

严景信挣扎着,来到吴海云面前,说:“大妹妹,你咋没走!”

吴海云来到严景信面前,抬头看着严景信,感到非常自足和自豪,很轻松地笑了笑。

“严大哥,你没有和大家一起走,我能单独一个人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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