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塔已经通电通水,这也是虹桥县一条大新闻,东风塔五彩缤纷,照耀全县,电视台也隆重播出,精彩纷呈,街谈巷议,议论纷纷: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句来自客家地区有关地狱苦役的行话,在这里,却是褒奖之语。
灯火辉煌,这样一来,东风塔日夜都有了影子,也入住每一个虹桥县人的心里。
虽然知道弧红梅成了于馨的干妈,外人还是看不懂,也就简单认为红梅苦尽甘来……
弧红梅热衷于弧剑竹和于馨的婚事,她自己认为,首先,二十多年来,特别对不起剑竹,尤其是说了“多管闲事,我是你什么人啊”那句话,更加后悔。他那么爱她,可她为了三千元,居然抛弃了他。虽然事出有因,她还是不能原谅自己。如今,剑竹“意外”回来了,抛弃前嫌,当她面从不提一句“责怪”,还是那样尊重她、恋着她、迁就她,救她于艰难困苦之中,她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扬眉吐气。同时,她也惭愧难当,为了弥补她的过失,故她决定尽快促成这门婚事,纵使是于馨吃亏点。二来,于馨长得和她年轻时候几乎一模一样,她也是出于私心,把她当自己的“替身”去和剑竹结婚,也是一种“补偿”,一种“赎罪”,也有“秀才脯”说是“意淫”。
之前她所有担心都是多余的,因为于馨在内心,早已对弧剑竹佩服得五体投地,一捅窗户纸,真相大白。
何况,生儿育女,传丁接代,已是弧剑竹家族最为迫切的事情,弧剑竹不着急,不等于这种事情不存在。
另外,二十多年来,弧红梅对于人生所悟,已经比不上弧剑竹,而且早已不同一个等级。可以说,她还是大姐而已。剑竹结婚了,也是她的天大解脱,也算对于虹村乡亲父老有一个说法,一个交代,两天来,她顿觉身心轻松,死也无憾了。
当然,心中免不了一丝醋意,但她除了忍受,别无选择,她必须把他当做晚辈来看待。
在感情方面,自从二十多年前那一次火光,她倒下,死而复生,从此心如死水,一无所求。过一天算一天,后来听到弧剑竹溺亡,她才又有感情波澜泛出,总认为自己是罪魁祸首、不可原谅。
她现在几乎恢复了常人的“七情六欲”,她替剑竹担心,害怕他把善事铺得太宽,家乡毕竟是千秋万代的企业,要在三年内改变大量原来灰色面貌,除了天大的勇气,还要有雄厚实力。看着他把一笔亿元巨款往回打,除了担心泥牛入海,她又害怕电视上说的所谓“洗钱”。不要说亿元,她连一万元都没有。她相信弧剑竹的人品,可人在金钱面前是会变的,且火箭发射。诸如她自己,还有出事了的弧菊阳,更是变得面目全非,一发不可收拾。
弧剑竹究竟有多少钱可以投入虹村建设?她心中无底,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当然也是钱惹的祸。
其中,她对他还想大力发展水稻、小麦和油菜花种植持反对态度,难道世世代代种田当牛做马还不够吗?弧剑竹所说的快乐农村、田园风光、诗词歌赋等,她不予认同,认为不切实际,相去甚远。对于三四十年前如饥如渴读书看报,她只归结为自己年少无知,因为如今到处是书,她却不读了。
弧剑竹看到几百亩良田几乎荒芜,心如刀绞,祖祖辈辈舍生忘死为之战斗争取的土地,居然要断送在这里。良田是经历人类一代又一代勤劳勇敢改造的,一二百年奋斗的,当宝贝呵护的。上世纪七十年代成规模的机耕田不见了,人与人之间如今私心膨胀,相互之间,种下的不是信任,而是危机。农民与生俱来的弱点,又一次把人类曾经的觉醒无情地阉割。
虹村农业合作社成立,承包了村里大片土地,听取了弧剑竹的建议,开始简单而有效的运作。他觉得有必要引导乡亲们走上金光大道,而不是重走独木桥。
星期三,弧剑竹特地来到弧清晨家,在他家旧沙发坐下,两杯茶后说:“大叔,你是种田能手,熟门熟路,农田基本建设这方面,我和村里已经谈妥,我也外行,除了懂得‘土肥水种密保管工’‘二十四节气’,其它早荒废了,现在就委托你来管全面,辛苦了。清流大伯他们毕竟年纪大了,指指点点倒还可以。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塘下这片土地,今冬务必种下八成小麦和油菜花,最好是间种,田埂至少留三尺。来得及吧,你的工资回头由老人组商定,再去梅姐那边领取。”
弧清晨不解地问:“贤侄,浪费吧!”
“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的用心何在。现在暂时保密,务必使小麦和油菜花长势喜人,不要怕成本高,要有意义就行,高付出就有高回报呀。当然,这是我胡猜。”弧剑竹笑着说。
“好!既然你要恢复稻菽千层浪的田园诗话,我干。贤侄!我佩服你。这一次,虹村有救!”弧清晨发自肺腑之言,竖起大拇指,“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人身安全,有一个健康体魄,虹村的幸福明天全靠你啊!你能回来,我已经大吃一惊,回来搞建设,我一万个想不到,可当你说了,又是如此顺理成章。好样的,如果抗日大哥在,该多高兴。贤侄,实话对你说,你没有回来的话,我们这些老人已经百无一用,若是以前,就蹲在厕所边晒晒太阳,等死了!”
“大叔,不甘这样说,你们都是我的再生父母。不回来帮你们帮谁啊,我都在谴责自己回来晚了。”弧剑竹微笑而烦忧地说,又建议,“清晨叔,高薪聘请种田能手加入我们团队,让世人看看,当农民是多么光荣的事情,也出一口恶气!”
弧清晨开怀大笑,“出一口恶气!说得太好了。我一定不辱使命。我也信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大叔,拜托!”弧剑竹拱手道谢。
“言重言重!”弧清晨连忙还礼,“这是我的份内事,不容置疑。这样一来,我们十几个六十多岁的老家伙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我们也斯文一下,当农民发工资,还高薪,真是千古奇谈。”
“这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弧剑竹说完站起来告辞,他必须赶到红梅家,于馨在那里等他。
踏入门,弧剑竹看到于馨脸色潮红,知道她已经把那些事情告诉了红梅。
果见红梅劈头盖脸问:“小馨不懂,你也不懂?”
“不懂什么?”弧剑竹反问。
红梅反被他逗笑了,“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等下月,如果没有月事,有可能就怀上了。才几天,怎么检查?”
弧剑竹摸了摸后脑勺,慢条斯理回答:“吓绿我的脸了,原来是这个小事。小于高兴就好。”
于馨一直尴尬坐在沙发边上,听他们“斗嘴”。
弧红梅严肃地批评:“这是小事吗?弄不好习惯性流产,甚至危及生命,我看到那时候你的头大不大?也就不能生育,生育大出血什么的,你不会看看书上上电脑学习学习?”
弧剑竹被逗乐了,“小馨,别听你干妈的,她‘光棍’一条,懂什么?”
于馨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盼个鬼脸。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你又不是老人。”
“小于以后注意点,不能剧烈运动。慢慢体会吧。”弧红梅叮嘱,“再说说,你的田园诗写得怎么样了?”
“全权委托清晨叔了,他信心百倍。”弧剑竹高兴得手舞足蹈。
“当然,交代他没错,他是种田高手,平常话说得太多一点而已。我就不明白,不如种大蒜、姜葱韭菜花。钱,拿来打水漂还会响。”
“襟怀坦荡就行。这些可以间种。有了土地,种什么都可以。”弧剑竹解释,“明年三月,春暖花开,就有答案。”
“还保密,不就几亩小麦油菜花。”
“这就叫小题大做。”
“另外,小馨告诉我,你晚上讲往事给她听,我不干涉,但要客观,我已经丢掉脸皮了,但我还要自尊心。”看不出她的真实表情,是恼还是喜?
弧剑竹就当她不恼:“那只是她一首首催眠曲。”
“我不管什么曲,反正要客观公正。”
“保证!”弧剑竹立正敬礼。
弧红梅笑了,联想起自己当“双枪老太婆”那时候……
如今,除了眉目,弧剑竹的体魄、形象和表达方式,已经完全不同,已至于中秋那天东风塔第一次见面差点认不出来他来,直到听了他声音才敢肯定。
“你们回去吧,我也要上塔山了,今天最后一班,明天就哑妹自己上东风塔了。”弧红梅站起来,“没事多休息,不要到处乱跑。”
“干妈,我们和你一起去。”
“不行,你现在也许‘有孕在身’,危险!”
“网络医生说,前三月后三月,没事。”
“八字没一撇。”弧剑竹笑得蹲下来,自言自语,“这个办法好。”
于馨听不出弦外之音,以为笑话她,就追打弧剑竹。
……
弧红梅走在东风塔登山道上,今天顿感脚步沉重,浑身发抖,就要离开这个体力高强度的工作岗位了,却心有不甘。
谁都知道,东风塔的密码,东风塔的影子,已经植入她的心灵中,她的大脑中,她的血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