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同学的话说,二蛋子是个傻淘笨玩混不吝的主儿。这个家伙净是歪点子,有人说他脑袋瓜子疼都是偏头痛,反正是不管不顾,不论谁的课都敢睡觉,都敢捣乱。他爹妈也说过,送他来上学,不是为了让他考学上进,只是为在学校养养个儿,有学校管着,不至于学坏。知道他父母的意思,老师们也就不死祈白咧的跟他较那个劲儿了。甚至很多老师在私下里都和他有“在课堂上该睡就睡,爱干啥就干啥,只要不捣乱就行”的约定。
二蛋子可不管新来的王老师知不知道这些,只是执拗地认为:她在课堂上出了自己的丑不说,班主任用粉笔头儿弹自己也一定和她有关。这样明显是藐视自己,必须报复一下这个笑容迷人的美女蛇,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于是,他开始伺机而动……
段甲岭流传着一句俗话:十天仨集,总有碰到亲(qìng。指的是小夫妻双方的父母)家的时候。有道是:有心人算计无心人,机会被他等来了。
这天,王老师穿了一件雪白的连衣裙,粉红色的发卡上用黄丝带挽着蝴蝶结,整个人显得是那么的清新脱俗。
他知道松树伤口流出的树粘,粘在衣服上,很难弄掉。看到王老师喜欢穿浅色儿(shǎnr)衣服,便在心里憋出了个坏主意,用松树油子来收拾王老师。
中午放学,我在路边老榆树上,抓了几只铜壳螂(土语:翅膀上有黑白点儿的金龟子),把细树枝从屁股插进它们的肚子,两只手拿着,让它们在树枝上拼命地搧翅膀,给我扇风送爽。
刚到门口,我就听见表姐在哭,“姑奶,你看,也不知道是表弟他们班哪个坏小子,在我上课的时候,在凳子上抹了松树黏儿,里面还掺进了烟袋油子,结果,这衣服就成这样了,这些污渍怎么也洗不掉。我这件衣服没法穿了不说,还被这些孩子笑话(huo)。呜呜……”
“我说大侄女,你快别哭了。会不会是你表弟这坏小子干的?”这是我爸的声音。
“不是他。不过,他可能知道谁干的。叔,这不是一件衣服的问题,关键是我这当老师的尊严……”
“不是我干的!凭啥赖我!我也不知道谁干的!就是知道我也不说,我不会出卖同学的。”
我闻声,扔了手里的铜壳螂,一头撞进屋里,一眼就看见表姐趴在奶奶腿上哭,“挺大个子还掉狗蟞,不害臊。”
“你这孩子,咋越大越不懂事了?我看你小子就是磕一个头放仨屁——行善没有作恶多。这是你表姐,是亲三分向,你咋不该帮着她?”我爸过来,抬手给我一巴掌,“和谁学的这么没出息?啊?”
“叔,别……”
“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我讨厌你!”受了委屈的我,以为表姐是来告黑状的。我就讨厌打小报告的人,便冲着她大喊一声,跑了出去。
我觉得自己的脸上像是被人吐了口唾沫一样,“妈的,哪个王八蛋,你捉弄老师也就算了。这倒好,她找我们家来了,老子一定把你找出来,用三倍的惩罚,来迎接你的挑衅。狗日的,你欺负她时,也应该拿三两棉花访访,她是我表姐呀,她能不找我们家来吗?”
很快,我就查出这事是二蛋子干的。二蛋子坐在我的前面,隔着三排课桌扭过头来看我,跟吃了一大把“美豆儿”似的,一脸得意。
一种愤怒的战栗迅速掠过我的全身。
放学的时候,我用胳膊肘碰了一下二蛋子,“二蛋子,要是有种,吃完饭,后坡见。”
后坡,在段中墙外东北角处,是我们用以解决纠纷的“决斗”之处。令我没想到二蛋子点点头,接受了我的挑战。
……
“我哪里得罪你了?”二蛋子被我眼中地火光镇住了,唯恐那攥紧的拳头,捣在自己的鼻梁上,畏怯地向后退了一步。
“是我哪里得罪你了吧?不然你为啥把松树粘儿涂在我表姐的椅子上……”我咬牙切齿地吼道,“害得我也跟着挨打受骂!”
“你表姐?谁是你表姐?”
“王老师是我奶奶的孙女,就是我表姐。”
“她呀。呵……呵!松油是我涂的。涂了怎地?她又不是你亲姐。”在我听来,他嘴里吐出的好像不是声音,而是一桶桶的脏水。
“哼。我看你丫挺的就是皮痒了。”面对壮硕的二蛋子,虽没必胜地把握,但我还是厉声喝断了二蛋子的磨叨。此时,出口恶气的念头,让我不计后果,尽管那目光像一只狸猫瞪着老虎一样。
二蛋子双手抱肘,脸上堆下了一团轻蔑地微笑,他那神情,就像是看着一只麻雀的老鹰。
“怎么?我就是皮痒了。咋地,要不你给我松松?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德行,你是我的对手吗?”
“你丫的就是耗子逗猫——没事找事不知死活的东西!我再问你。为什么涂松油?”事到临头需放大胆,怕是没用的。
“涂了,你又能怎样?”完全是一副强者在弱者面前,不屑一顾的神情语气,就像在阵前立马横刀大叫三声“谁敢斩我”的魏延。而此时的我,如同准备向叶孤城发动攻势的西门吹雪一般,早已义愤填膺。
“肏你妈,打死你丫的!”我像在起跑线上等待命令的运动员听发令枪响一样,迅捷地扑了上去,一记“冲天炮”,拳头和大喝同时而至,二蛋子猝不及防,下巴便挨了重重一击,一下失去了重心,趔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仰面朝天倒了下去。
我猛然扑了上去,不料被二蛋子竖起来的肘部一下撞在脸上,我顾不得疼痛,继续压下去,骑在他的身上,挥舞着拳头,左右开弓,用力击打着。
二蛋子急剧转身,把我翻到身下,也挥舞着拳头奋力还击。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在地上来回翻滚着,拼死地滚在一起。
混战中,我的鼻子被二小子打破了,腥咸的血液流到了嘴里。脸上也是湿漉漉粘糊糊的,不知道是血是汗还是泪。最后,我揪住二蛋子的耳朵,二蛋子也拽住了我的头发,用另一只手击打、脚踢、牙咬,谁也不肯退步,谁也不肯讨饶。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唉哼!唉哼!你个王八蛋,我教你抹松油儿!我教你坏!……”一点儿也不觉得痛,更不后悔。仿佛我的每一击,都是在为表姐捍卫尊严,每挨一拳也都是为表姐而战。因为表姐是奶奶的孙女,为她出手心甘情愿。
复仇的欲望得到了满足,满腔愤懑也得到了释放,尽管身上的衣服被撕得稀烂,我还是梦呓般地叨念着,“我叫你记住不许捉弄我表姐,不许!”
……
“快住手!你们两个不要再打了!快来人,快来人呀!”我听出是表姐的声音。此时我非常恨表姐,不知道她为什么阻止我帮她出头。
“住手!你们两个不要再打了!”班主任也来了。二蛋子似乎不敢恋战,奋力挣脱了我的撕扯,站了起来。
我们两个人像掐完架的斗鸡,鼻青脸肿头发凌乱,衣服破碎血迹斑斑,浑身泥土,怒目而视。
“孙子,别凶,你等着!”二蛋子向我挥了挥拳头,但神色、语气却失去了开战前的傲慢与自信。
打架就是这样,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神经病的。当你不怕死的时候,多楞的人都怕,二蛋子发出色厉内荏的恐吓之后,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跌跌撞撞地走了。
“王八蛋,有种你别走,爷爷我等着你!”我本想追上去,可是此刻力气似乎全部用尽了,全身酸软,无力举足,颓然坐在了地上。我的心里忽然又莫名其妙地为二蛋子担心,他回到家肯定得再挨一次揍,不为别的,就为那身被撕破了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