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岁的男孩子,正是人嫌狗不待见的年纪。那个年代,没有什么娱乐生活,也没有补课一说。只要一放假,整天无所事事的小家伙儿,仨一群俩一伙儿地四处游荡,东掏掏、西捅捅地胡乱踅摸能玩儿的东西,一天到晚地胡冲乱闹。连那些狗看见我们,都瞄着我们远远地避开绕着走,因为它们知道不定啥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挨一棍子或者被砸一土坷垃。
开了学,我们这些把村里搅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的“混世魔王街串子、净街老虎”虽然被装进了笼子,可在那里又结识了一干志同道合的朋友。
开学不久,就到了瓜果飘香的季节,爬瓜摸果就成了经常上演的节目。爬瓜摸果一词是由偷鸡摸狗演变而来,我觉得用这个词比偷鸡摸狗显得清纯可爱一些。因为童年时期偷的对象只是瓜果之类,与那些翻墙入室,盗窃财物的大贼没有半毛钱关系。同时也与一个人的人品无关,只是出于好奇的无聊之举罢了。
村里的果园大多有围墙,上面插满长着尖刺的酸枣刺,再加上几条恶狗辅助着看园子的壮汉,除了果品采摘后开圈,我们才敢入园搜索剩果之外,其他时间是断不敢进入园内的。
在我们的眼里,大队园子里的瓜果,私人院子里的桃杏儿,那就是世间顶级的美味,根本也无法想象世界上还有面包、火腿、西餐这样的美食。更想不到,几乎吃腻了的窝头,在我长大后竟然变得那样好吃。真正弄懂爬瓜给种瓜人带来的巨大损害时,我已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见鸡是鸡见狗是狗、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历经蹉跎,满身伤痕了。
由于无知闹得笑话,使我牢牢记住了第一次吃西瓜。
四岁那年,家里吃西瓜。我好奇地问我爸:西瓜是怎么长出来的。
爸爸笑了笑说:“就是把平时吃西瓜吐出来的瓜籽,种到地里长出来的。”
“那把西瓜籽吞到肚子里,也会长出西瓜吗?”我好奇地问。
“当然会啦,你把西瓜籽吞到肚子里,到时肚子里就会长出西瓜秧来,然后结出大西瓜。那样一来,咱们家就不用买西瓜啦!”他看了我一眼,故意神秘地说
“哦!看来我吃西瓜可不能猛吃啦!”
爸爸把那个大西瓜切开了,我一手抢了块大的,津津有味地吃着,爸爸在一旁乐呵呵地问,“西瓜好吃吗?”
“嗯,好吃!”谁知,话刚说完,一颗“顽皮”的西瓜籽,借机滑进了我的肚子里。
坏了,西瓜籽跑我肚子里去了!我连忙大声咳嗽起来,想把西瓜籽咳出来。可是咳了好久,那颗该死的西瓜籽也没出来,还引得爸爸在一旁说风凉话,“贪吃鬼,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结果,一天下来,我既没喝水,也没敢吃饭。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这可好,羊肉没吃多少,空惹了一身骚。我可不能喝水,这要是喝了水,不正好儿给西瓜浇水吗?跟着又猛然想到,吃饭不就是在给它施肥吗?我最喜欢吃肉,吃下去的东西营养一多,它不就长得更快了吗?
迷迷糊糊地刚睡着,就做了一个梦:梦里西瓜发了芽,枝蔓还快速地从我嘴里钻出来,后来还在我肚子里结了个大西瓜,把我的肚子给撑破了。吓得我胆战心惊地摸摸肚子,看肚子有没有被西瓜撑得大起来。
第二天起来后,我妈让我喝粥,我怕西瓜籽在肚子里长,说什么也没敢喝。午饭也没吃几口。就连平时最爱吃的喷了咸汤的稖子锅巴,也只勉勉强强地吃了几口,就不敢再吃了。
晚上,我睡在床上,忽然肚子“咕噜”一声响,我还以为是西瓜籽在发芽,吓得“哇”一声哭起来。
摸不着头脑的奶奶急忙问,“怎么了?哪儿不舒心呀?”我哭着说了事情的经过
“傻小子,爸爸是跟你闹着玩呢,那个西瓜籽早就在你拉屎的时候,拉出去了。”我一脸懵逼的看着爸爸。
他已在旁边擦笑出来的泪花了。我噘着嘴,走过去在爸爸肚子上拍了一下,说,“臭爸爸,吓死我啦,您差点儿饿死我……”
“就没有这么没溜儿的爸。你看看把孩子给蝎虎(土语:吓)的,一天多没敢吃饭。一天到晚的,没个正形儿。”奶奶虎着脸数落爸爸。
那时每个村子都有一块瓜地,主要种植西瓜、蕱瓜、甜瓜、面瓜。除了蕱瓜产量高点儿,能分给社员一些外,其它的都是由社员推着两面挎着大筐的独轮车,沿街叫卖换成钱。
肚子里的馋虫还没过瘾,我们就吃完了分到自家的瓜,剩下的就是跟在卖瓜社员屁股后边,眼巴巴地看着,干过眼瘾。
惯于偷杏的我们怎能放过那些诱人的瓜,每逢雨天、中午、夜晚……总有几个小伙伴相约到瓜园游玩一番。
看守瓜园的都是村里那些年龄很大、几乎丧失了劳动能力的老汉。瓜地四周早就用篱笆围起来,放上枣树枝子等障碍物,这些大多是防止牲畜进来祸祸秧苗的。而看瓜的人大多时候就坐在瓜棚里休息。
偷瓜时的分工和偷杏儿一样,还是由我们这些大孩子潜入瓜地,年纪小的负责在外边望风。
进了瓜地将破衣服往裤腰里一束,或匍匐向前,或蹑足潜踪,或顺着大土坡下滑、或在大雨中昂首向前……每次都是有惊无险,能顺利地满载而归。
一次雨后偷瓜的经历,彻底打消了白亮偷瓜的念头。那天爬瓜挺顺利的,不料,就在往外溜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大喝:“我看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这回往哪跑!”
我们几个顾不得隐藏,站起身来撒腿就跑。谁知刚跑到矮墙边,他那双新买塑料凉鞋被烂泥粘住一只,怎么也拔不出来,吓得他赶紧松开鞋带,光着一只脚,一哈腰从矮墙上窜了出去,到家后挨了一顿“胖揍”不说,他妈还拧着他耳朵告诉他:凉鞋要是找不回来,小心屁股。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他就央求我和他一起爬进瓜园,找到新鞋后,才敢回家。
长大后才明白,那时即便是大摇大摆地去“抢”、明目张胆地去“取”,看瓜老人也不会真抓我们。
有时他们也会睁一眼闭一眼,象征性地喊叫几声,“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又来了,看我不抓住你们。”
这都是喊给别人听的,表示他们在认真负责,避免社员们说三道四的不好交代。在他们看来,几个馋嘴的孩子,变戏法似的偷个西瓜、摘几个西红柿,过过嘴瘾,香嘴臭屁股,就是瞎淘气。
有时也“玩命”追了几回,但从来没追上过。不但如此,他们还经常在私下对我们家人说,千万嘱咐孩子不要在下雨天滑陡坡去爬瓜,万一摔坏喽,可就不好办了。
那时的我们是偷嘴的猫儿难改性子,吃惯的嘴,跑惯的腿儿,偷完大队里的瓜,就把目光投向了那些个人家的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