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戚夫人到!”门外传来冯七的声音。
听到声音,冯祖绳从回廊回到阁内,整理了一下衣帽坐下:“有请戚夫人!”
冯七推开阁门,随着一股被屋外日头温暖已久的熏风涌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款款走进厅堂,不卑不亢地朝冯祖绳行了个万福,开口说道;“民妇戚王氏,见过冯大老爷!”
“戚夫人不必多礼!晚辈应该向夫人问安才是。”冯祖绳一边致歉,一边站起身来向戚夫人做了个揖。
戚夫人中等个,穿一身干净整洁的粗布湛蓝氅衣,头上梳着一个普通的包髻,没有多余头饰,只有一个精美的银簪子很自然地插在包髻上,一眼看去,从容得体,高贵大方。梳理整洁齐顺的黑丝上匀称散布着一缕缕的白发,像似那霜花精盐,晶莹透亮。戚夫人脸色圆润,吐字清晰,气质沉稳,举手投足之间透出一股大家风范。
跟随戚夫人进来的,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仆从。女的五官清秀,精明干练,手脚麻利,一看就知道是戚夫人的随身侍女。男的三十来岁年纪,面貌周正,棱角分明,眉目清晰,身材高高大大。两人一步不离地跟在戚夫人左右。
“辉南!见过冯大老爷!”戚夫人朝男的喊了一句。
“草民杨辉南,见过冯大老爷!”戚夫人身后男子上前一步,单膝跪下,双手抱拳朝冯祖绳行礼。
“请起来!见外了。”冯祖绳微微欠了一下身子。
“这辉南是民妇义子。犬子尚小,民妇出门又多有不便,戚家里里外外全靠他一手操持了。”戚夫人微笑着对冯祖绳说道,声音柔顺平和。
二人依次坐下来。道童端茶进门,戚夫人侍女上前帮道童摆上。
“晚辈在来路南途中,就听闻圭山海邑戚夫人大名,无奈州署事务繁忙,到海邑路途又遥远,一直无缘去拜会夫人。今早听说夫人进城,晚辈就自作主张,冒昧约夫人来此一叙,请夫人见谅!”冯祖绳率先开口说道。
“冯大老爷一州之尊,这么说就折煞民妇了。今早之事,让大老爷,几位小哥见笑了。”戚夫人礼貌地回道。
冯七上前附耳对冯祖绳轻声说道:“老爷,戚夫人拒绝了。说他们自己的事情他们自己会处理的。”
冯祖绳听了略一沉吟,说道:“戚夫人,晚辈来路南之时,路遇一友人。临别时,他嘱咐晚辈说,晚辈到了路南若遇到困难,可以找夫人您,夫人必定会出手相帮。”说完,冯祖绳指了一下冯七背后的宝剑。冯七会意,从背上解下宝剑双手递给冯祖绳。冯祖绳小心地从布套里拿出宝剑,双手捧着,递到戚夫人面前。
戚夫人看到冯祖绳递过来的宝剑,稍一迟疑,双眼盯着宝剑凝视片刻,伸出手来摸了摸剑鞘,摸了摸剑穗,笑着说道:“难怪老身看着这位小哥背在身上,就觉得眼熟。”
“马老先生身体很好,和晚辈一见如故,亦师亦友。晚辈失礼了,一到路南,晚辈本就应该去登门拜访夫人。”冯祖绳看着戚夫人有点发呆的眼神,继续说道:“晚辈奉朝廷之命到路南知路南州,知道戚家遇到困难,哪有旁观之理?晚辈也知道,夫人要的这些货也不止是戚家一家之用,戚家世代为圭山所做出的劳绩,晚辈也略知一二。今早这些,就算是路南州署对圭山人的支持,还望夫人不要推辞。如若还不够,夫人只管开出货单,交给冯七,他们一并把货都给你们办齐了。”冯祖绳说完,把剑顺手放在桌子上。
“冯大老爷,如果是州署支持圭山人之用,民妇以茶代酒,代圭山人谢过冯大老爷,谢过州署上上下下各位官家老爷,谢过这几位小哥!”戚夫人站起身来,大方地端起茶杯,双手举在胸前,向冯祖绳注目致敬。再向在场的冯七致意,浅抿一口,放下茶杯。
“如果冯大老爷真心帮我们圭山人,帮我们戚家,我们要的东西还更多呢!”等戚夫人坐下后,站在一旁的杨辉南冷冷地冒出一句。
“杨兄弟,您请说。只要州署里有的,冯某人能办到的,冯某必尽力协调!”冯祖绳和蔼地望着杨辉南。
“冯大老爷,我们圭山最缺的是粮食种子。没有种子,我们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无能为力。今天所购这些,我们戚家也是尽力了。但即便把这些种子都分发下去,也还不够十之有三。如果我们能有更多种子,再托老天爷的福风调雨顺,秋后大家也就不会饿肚子了。”杨辉南接着说道。
“这好说!聂升!赵发!”冯祖绳对门外喊道。
聂升,赵发听闻叫喊,从门外进来。
“你们去州署库仓,看看库仓里有什么存粮?能调配出多少来?速报于我。”
“是!”聂升,赵发回应后,双双出了门。
杨辉南听到冯祖绳叫赵发的名字,双眼一亮,抬头盯着两人。
“冯大老爷!这辉南不懂事,说着玩呢。您老大人有大量,请不要怪罪于他。”戚夫人开口说道。
“戚夫人,晚辈就喜欢像杨兄弟这样的直性子,你们只要不把我冯某当外人就行了。”冯祖绳一边回应戚夫人,一边对杨辉南和蔼地说道:“杨兄弟,还有什么需要的,你就都说出来!”
杨辉南看了看戚夫人,又望了望冯祖绳,说道:“我们圭山除了人多,什么都缺,你也不能什么都给吧?好几万张嘴呢?”
“杨兄弟就是直爽,好!我冯某也没什么能给你们的,我知道你们圭山海邑有一个塘坝,如果再不加固修缮,根本就蓄不住水。戚夫人,这里有五百两银票,你们拿去找些人,好好修缮一下这塘坝。有了水,农田就可以灌溉了。”
冯七在一旁听到这话,连忙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来放在戚夫人桌前。戚夫人一脸疑惑地望着冯祖绳。
“戚夫人,不管是圭山还是州城,也不管是汉人回人还是夷民撒尼人,大家都是一样的人,都共同生活在这一块土地上。谁都不想饿肚子,谁都想过上好日子,是吧?作为朝廷命官,晚辈奉命知路南州来到路南,就是要带领大家齐心协力过上好日子。晚辈真心希望大家以后都不再挨饿受冻,做到户户碗里有食,人人身上有衣。晚辈初来乍到,有不周之处,请夫人见谅!您们的困难就是我州署的困难。我冯某既然知道了,焉有不管之理?”冯祖绳边说边恳切地看着戚夫人,看着杨辉南。
戚夫人听闻这一番话内心一动,微微欠身说道:“大老爷!您老有心了,老身替圭山人在这里谢过大老爷。”
“冯大老爷,您的心意我们领了。只是,刚才您说你们也遇到困难,难道堂堂州署官家,也会有求于我们这些山野蛮夫?”杨辉南接话问道。
“戚夫人,杨兄弟,今天有幸见到二位。二位都是直爽明事理之人,我也就实话跟二位说了,恳请二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帮我们解决目前这个困难如何?”冯祖绳诚恳地对戚夫人和杨辉南说道。
“什么天大的事情能难得住你们官家?不妨说来听听?”戚夫人开口问道。
冯祖绳喝了一口茶,对着戚夫人和杨辉南,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口气把州城大坝,河道治理之事说了出来。最后说道:“戚夫人,杨兄弟,您们看看,能不能在圭山找两千民壮来州城,帮助修缮加固大坝河堤?大家不白来,州署出报酬,民壮一人一天州署出二十文钱。抓紧在雨季来临之前,全部完工就行了。”
“二十文?”杨辉南以为听错了。
“是的,二十文。只要能来,来多少人要多少人,按人头给钱。”冯祖绳肯定地回道。
戚夫人蹙目沉思着。
“大老爷,我们圭山可以找到您要的人。只是他们来到州城,谁来负责带领这些人呢?这些年大家关系都不是太好。圭山人不相信坝区人,坝区人欺负霸凌,看不起圭山人,这以后大家在一起做工,如果双方闹起事来,我们找谁做主去?”杨辉南问。
“辉南兄弟,如果这事办得了,当然是你来领头带他们,我再安排一些人手协助你。”
“大老爷,如果赵发能来帮忙,这事就好办了。”
“当然少不了赵发。还有他们哥俩,都可以给你。”冯祖绳笑着说道,抬手指了一下身后的聂平。
冯祖绳话音刚落,杨辉南底气十足地说道:“大老爷,看您也是为人爽快,这事草民可以做主。您给草民五天时间。但有一个条件,这五天里,要赵发和我们一起去圭山,一起去找你们要的民壮。”
“一言为定。等赵发来了,我吩咐他跟你们一起去圭山。”冯祖绳爽快地答应了。
在冯祖绳心里,赵发是自己人,他会说夷话也会汉话,他出面能减少很多的纠纷。就像在州署大堂里面对那一众撒尼人一样。在他心目中,赵发早就是去圭山找民壮来做役工的不二人选,既然杨辉南提了出来,正是不谋而合。
冯祖绳唯一想不到的是,在圭山,赵发这个名字,早就传遍撒尼人大大小小各村各寨。
当初那六十多个被释放的撒尼人回到村寨后就互相传颂,说多亏了州署里的赵发官人,要不是有他在,大家都还被汉人关在牢里出不来呢。要不是赵发,州官大老爷更不会发粮发钱给他们,释放他们后又派人恭送出城。在他们心中短短时间里,赵发就像神一般的存在,就差把赵发当神一样地膜拜了。有一些不知道赵发名字的撒尼人,直接就叫赵发为“赵官”或者是“赵秃耳朵”。
经过这件事情以后,在他们简单愚直的心里骤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州署官家里有人,就什么都不用怕,只要官家有自己族人,就不会再被汉人欺负。赵发是撒尼人,跟他们是同类同族,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赵发,就是他们在州署里的靠山;赵发,就是他们子孙以后的榜样。州官是谁不重要,只要州署里有像赵发一样的撒尼人,才会帮他们说话,做事,撑腰,永远不再受外人欺负。
杨辉南也是摸透了这些圭山撒尼人的心理。他知道只要赵发出面,那些撒尼人为了报答赵发,即使是刀山火海,他们一定会来的。何况到州城来做役工,还有不少银钱可赚。
他爽快地答应了冯祖绳。一来是能帮够戚家度过目前难关,借此还了大老爷的人情;二来看这大老爷还算豪爽不迂腐,既然州官大老爷都亲自求到自己,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能把这事办好,不管对圭山人还是对戚家,只会百益而无一害。
戚夫人最后还是接受了冯祖绳的帮助,当晚就带着货物和银票回了圭山。
第二天,杨辉南,赵发和聂家兄弟,带着从州署太平仓拉的水稻、玉蜀黍、高粱、豆、麦、荞等各种各样粮食种子一百多石,又雇佣十多辆牛马车,全部送到了圭山海邑镇。
这一行为,轰动了整个圭山地区。圭山撒尼人们在海邑镇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像英雄一般地欢迎从州城里来的赵发,杨辉南。“赵发”这个名字再度在圭山沸腾了起来。趁着这个热度,在戚家酒宴上酒酣话热之际,杨辉南提议和赵发,聂家兄弟四人结拜为异性兄弟。杨辉南为大,聂升老二,赵发为老三,聂平最小为小老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