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到了金秋季节,全州农作物长势喜人,大地呈现一片金黄,处处稻菽飘香。
路南州民们都从心底感谢这刚到任半年的新州官冯大老爷。现在无论州署里的官差老爷们走到那里,都能听到百姓们发自内心的赞誉之词,颂扬之声。百姓们都会抢着给他们倒水沏茶,从心底由衷地对他们称祖唤爷。多少年来,州署里官差老爷们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了,他们也终于领悟到了什么是为官的荣耀。官威不是荣耀,官威和荣耀是要靠自己实实在在地争取得来的。
老百姓们碗里有了食物,心里有了盼头,脸上才会呈现出更多的笑容,这些笑容,都是他们这些为官的带头苦干才换来的。他们付出得到了回报,得到了这些州民百姓们心底由衷的拥护和支持,这就是他们这些州署官员们为官最高的荣耀。
解决了水利痼疾,自己计划的夷人教学问题也按部就班地开始实施,逐步向前推进,冯祖绳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澄江府一月内连下三封公函,催促路南州署尽快推行完成保甲制。尤其是第三封言辞强硬,对他指名道姓,横加指责的话语,对冯祖绳自己来说,是不公平的,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天下虽乱,可洪逆势力还没蔓延到西南,总不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自相惊忧吧?
自己在路南刚刚稳定了民心,在众人小心谨慎努力之下,刚刚和山里土民夷人们交好,有了一个较好的开始,不能因为一个在路南早已废弃多年的保甲制,扰乱了人心,惊扰乡里,又重新造成新的夷汉对立。在目前这样的形式下,编联保甲,筹募乡团肯定是要推广实施的。如果在路南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自己手里没有精兵强将,拿什么来保护乡里?可如果推急了,其他人怎么想?山里夷人怎么想?得不到州民的支持,得不到州外人的理解,没有一个很好的契机,怎么推行?拿什么来推行?
在李敦彝先生的建议下,赵发被冯祖绳派给徐士达先生暂时使用。赵发跟随徐士达先生,一是保护徐士达先生在圭山的人身安全。二是可以给先生当当翻译,这样徐士达做事说话都方便一些。三是赵发去了,能给戚家增添人手,缓和解决一些潜在的矛盾,帮助戚家把棉花和其他物资顺利地发放到有需要的夷民撒尼人手里。
赵发领命,高高兴兴地去了。对冯祖绳来说,只要他们能把自己交代的事情办好,踏踏实实地做事,得到夷民撒尼人们的接受和信任,就是对他最大的支持。
聂家兄弟在李敦彝先生撺掇下,认识了家住西北街两户好人家的闺女,已答应入赘女家。他们已看好日子,这几天两兄弟正在满心欢喜地忙着筹办自己的婚礼。
冯祖绳发自内心深处为他们感到高兴。这两兄弟远离家园,千里跋涉流落到了云南,鞍前马后跟随自己走上正途,经过这些年的历练都长了本事,成熟了许多。现在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家,有了安身立命之地,也算是不辜负自己一番苦心培养吧!
冯祖绳想起刚到路南时在板桥镇驿站里的承诺,天不亮就起来,差使冯七给他们送去二百两奉礼,也顺便放了冯七几天假。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去折腾吧!自己一个人清静一下也好。
早晨空气很清新,州署里一片寂静。冯祖绳独自一人在州署转了一圈,又转到签押房,看到摆在书桌上澄江府及其他上宪的公函文书,心里一下就烦躁起来。坐下片刻,喝了几口门子刚端上来的浓茶,心里还是不得安宁,燥热难耐,索性站起身就出了门。这时候就见金雨时带着一个人正朝自己方向走来。
“堂尊,这是要到哪里去?”金雨时看到冯祖绳从签押房出来,老远就喊道。
“金先生!别来无恙!”冯祖绳停住脚步。等金雨时走近些许,勉强挤出一点笑容,礼貌地回了金雨时一句。
等金雨时走到跟前,冯祖绳说道:“金先生一大早来州署,是有什么事情吧?金老先生身体一向可好?”
“家父身体好的很呢,劳烦堂尊牵挂。家父一天到晚都在家里和家兄纂书编文。他说要在他有生之年,把咱路南的历史文化,诗文歌赋,传说故事整理成书,好留给后人。”金雨时回答道。“在家烦闷,这不,张先生来家里邀约,说要去狮子山上走走,散散心,我俩就来看看堂尊,如果堂尊没什么事情,要不要一起去走走看看?”金雨时连说带问。
“狮子山?自从来到路南,只能远远观看,还没到山中走走,好吧!今天就当放自己一天假,和二位先生一起出去走走。”冯祖绳想都没想就爽快地答应了。
“堂尊,这位是张体宽张先生,是咱南阳书院居平教授。”金雨时介绍一同来的同伴。
“张体宽见过堂尊!”张体宽上前一步,向冯祖绳边作揖边说。
“张先生别客气,早就听说咱南阳书院是藏龙卧虎之地。老远看先生走路体态轻盈,步伐沉稳,果不其然。”冯祖绳一边回礼,一边说笑着回道。
“堂尊过誉了,过誉了。”张体宽听这话,脸一红。
“堂尊会看相,一点也没过誉。堂尊,这张先生善古人文风,嗜好书法,是咱路南一笔独秀呐。”金雨时笑着说道。
张体宽,字众孚。路南道光年举人,四十二岁,南阳书院居平教授。张先生身材微胖,满腹经纶,教学时循循善诱,深得州城学子欢迎。
说话间,冯祖绳把二人带到冰心堂坐了下来。
“金老先生真是了不起,偌大年纪还在为后人着想,这精神实是我等楷模!方便的时候我定去看看老先生,劝一劝老先生,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把自己身体搞垮了。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先生可是咱路南全州人的宝啊!等老先生书编好后,由州署出钱,送到省府刻印成册,就能好好保存下去了。”冯祖绳刚坐下,就连声赞叹金老先生并许下承诺。
“谢谢堂尊关心!老父听到您的这些话,一定会高兴得多吃几碗饭的。堂尊,这几天我是看您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样子,定是遇到什么难为之事。所以就和张先生一起来看看堂尊,看能不能为堂尊分忧解难。”金雨时巧妙地岔开话题,连说带问。
冯祖绳看他俩一眼,苦笑道:“旧隐每怀空竟夕,愁眉不展几经春。今朝傥降非常顾,倒屐宁惟有古人。这州署之事倒没什么大事,只是上命难违啊!”接着,就把澄江府连下公函要在路南强行推行保甲制,自己对筹募乡团在路南实施的担忧一口气说了出来。
“那徐爷和吕爷是什么态度呢?”金雨时问。
“他们当然是支持保甲制了,编联保甲,筹募乡团,保家护民,对他们来说只有益而无一害。”冯祖绳回道。
“那马恩马总爷是什么态度呢?”金雨时又问。
路南汛防署是朝廷驻守路南州的正规绿营兵,要推行保甲制,筹募乡团,没有他们支持,估计有点难度。
“马恩么,不支持也不反对,倒是有些人,早就在下面有所动作了。”冯祖绳答道。说完这话,望着金雨时,两人心照不宣地会心一笑。金雨时知道,冯祖绳话中所指,当然是路南州署记名把总马正宗了。
马正宗自从封授为记名把总以后,只有虚衔没有实职,在州里就没有担任过任何有实际权力的官职,筹募乡团对他来说,当然是件大好事情。
“堂尊,听说这几个月来,马正宗带着一帮子人做起押镖护路的买卖,生意是越做越大,就连州署一些官员们都参与进去,您知道这事吗?”金雨时问。
“刚到路南时,徐爷跟我说过这事,是我全权交由徐爷去操办的。金先生,我路南深居穷乡僻壤,虽说矿物丰盈,可这几十年来竹山盗匪猖獗,官道不通,已成聋盲之辈。消息不灵,商贸不兴,风气亦不开,即便大家再想多少办法,使多大劲,路南也难以兴盛啊!”
“堂尊说的是,堂尊这是高瞻远瞩啊!那竹山道,多少年都没人敢从那里通过了。”张体宽在一旁附和道。
“金先生,张先生,如果马正宗把竹山官道打通,使整个竹山官道通畅无阻,商贾来往无忧,也是一件福泽后人的大事。就不说这烦闷之事了吧!既然二位有此雅兴,今天州署里也没什么大事,看外面秋高气爽,就一起去狮子山上走一趟。听说路南很多文人墨客都在狮子山留下墨宝诗作,如有幸能见到这些个诗作,欣赏放纵一下,也不枉此行。”冯祖绳说完,还没等金时雨答复,就唤进门子,吩咐备马更衣,准备出门。
狮子山坐落在州城西边十里左右,为路南州境内大佛山支脉,因山形极像一只狮子蹲坐而得名。狮子山山峻林茂,晴岚环绕,山巅在前明时建有寺宇,因山得名“狮山寺”,到如今亦有三百多年历史。狮山寺红墙碧瓦,巍峨庄严,坐落于松木云峰之间,隐约于林茂繁茵之内。是历年来路南州民登高踏青游览之佳所,宗教信徒拜佛许愿之圣地。
每年三月初三上巳节,路南州边的百姓们都放下农活,各自带上可口食物,香烛果酥,结队成群相邀上山,到寺里烧香拜佛许愿,祈求佛祖施恩降福,免除家人痛患,永保阖家平安。那一天,整个狮子山上是人海欢腾,熙熙攘攘。大家上山进寺里祈福许愿完后,都三朋四友地聚集在寺庙外山林松木之中,尽情玩乐,放怀吃喝,大快朵颐。
狮子山呈南北走向,山路崎岖。在州署当值王班头带领下,几个身着便服的侍从护卫中,一行人走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才爬到狮子山山顶,狮山寺寺门前。王班头先行进寺里通报住持方丈广一禅师。
三人下了马,各自整理一下衣服发辫。侍从们把马牵到寺门不远处的树上拴好,伺候着马匹,相就守候在寺门口。
狮山寺座西朝东,寺门头上“狮山寺”三个字金光灿灿,苍劲有力。寺门前一左一右两个一人多高的石狮子雕刻精美,栩栩如生,卷髮巨眼,昂首远眺。
冯祖绳三人拾阶而上,抬腿跨过寺门槛进了寺门,就见一眉目花白的大胖和尚跟在王班头后面疾步走来。路上听金雨时说起,狮山寺现任住持方丈名叫广一禅师,六十多岁,少时游历千山,精通佛学,见识博广,只是身材肥胖健硕,个子高大,眼眉细小,笑起来时跟弥勒佛祖一般无二,如无人点破,单论精神面貌看着就像五十来岁年纪。
“冯堂尊亲临小庙,老衲迎驾来迟,多有失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人还没到跟前,广一禅师就向冯祖绳等人合掌致礼。
“大师客气了,我们一众人唐突而来,惊扰了大师的清净,还请大师多多包涵!”冯祖绳停下脚步,向广一禅师合掌。
“善哉!善哉!冯堂尊说得是哪里话?您老公务繁忙,平常时间请都请不来呢。金先生,张先生,二位一向可好?”广一禅师笑眯眯地边回答冯祖绳,边向金雨时和张体宽二人打招呼,二位先生也向广一禅师合掌致敬。
冯祖绳看到广一禅师的笑容,不由得心里一乐。广一禅师还真像金雨时说的那样,尤其是笑起来双眼咪缝,满脸堆笑,活脱脱就是弥勒佛祖再生,布袋和尚出世。
一行人进了大雄宝殿,向大殿内三尊大佛依次上了香。禅师问道:“堂尊,二位先生,是先到后院禅堂休息一下,喝口茶歇一歇脚,还是现在就到外面到处走走看看?”
“大师,我们骑马一路上山,颠得手脚都麻木了,还是先活动活动手脚,外面走走转转,再去歇脚吧!”二位先生点头附和冯祖绳。四人就出了大雄宝殿,朝寺外信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