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祖绳缓慢地把书桌上摆放凌乱的公函文书等收拾了一下,拿起一本书翻了几页,寻思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才站起来整理一下衣服,朝门外轻唤一声。门子提着灯笼应声过来,两人一前一后朝冰心堂走去。
老远,就见马正宗挺直腰杆坐在冰心堂里。马正宗双手放在膝盖上,从不离身的两个铁球不见了,一脸严肃地正视着前方。
听到脚步声,马正宗站了起来。待冯祖绳刚跨进冰心堂,马正宗立刻上前一步,毕恭毕敬地对冯祖绳拱手作揖道:“草民马正宗,见过冯堂尊,冯大老爷!”
“马总爷见外了。马总爷深夜到此,必有要事,再晚再忙,本堂也必须来见马总爷的。”冯祖绳一脸含笑地说道。
两人互相谦恭地坐了下来。马正宗说道:“草民半夜来见堂尊,打搅了堂尊休息。堂尊日理万机,草民实在是不该来打扰。愧疚的很呐!只是······只是······。”
马正宗说话遮遮掩掩,看似很难开口,冯祖绳内心暗暗好笑。
“马爷,不要客气,你我还分什么彼此?见外了吧?我到路南也有些日子,一直还没去府上拜访,还要请马老爷子和马爷你多多见谅。”冯祖绳很客气地回道。
“多谢堂尊还记挂着家父。草民深夜来访,真是有要事要和堂尊禀告。”
马正宗说完这话,还是犹豫不决。片刻后,他忽然站起来几步走到门前,伸头看了看门外,四周安静无人,小心地把门关上。回到座位前,马正宗朝冯祖绳单膝下跪,说道:“堂尊,您刚到路南之时,我二叔就托人带话给我,要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必须全力辅助堂尊治理路南。我不知道堂尊和我二叔到底有什么关系,一直不敢来见堂尊。这段日子里,扰得我是心神不宁,彻夜难眠。今夜,在家里实在是打熬不住了,只好来求见堂尊,以解开纠缠我已久的谜团。”
冯祖绳懵然不知,起身扶起马正宗:“马爷,别这样,起来说话,起来说话。”
等马正宗重新坐下,冯祖绳问道:“马爷的二叔是谁,叫什么名字?”
“回堂尊,我二叔名讳叫马延,现在应该有五十多岁年纪。少时因故离家出走,多年来都没有他的消息。”
“哦!马爷就是马老先生的亲侄儿啊!”
“堂尊,我二叔他和您提到过我?”
冯祖绳点了点头,马正宗心里局促不安。
“冯······冯兄,您刚到路南的时候,我就认出了冯七老弟背上背着的宝剑,就知道您跟我二叔关系非同一般。那把宝剑,可是我二叔三十年来从不离身的心爱之物啊!别说是送人,旁人摸一下都很难。他能把这剑送给您,说了冯兄您不要见怪,就我这个他亲侄儿,在他心里,都不如冯兄您。我是嫉妒得很!嫉妒得很呐!”
看着马正宗一付难过的样子,冯祖绳心里一阵愧疚:“马兄,我知道这把剑很名贵,肯定是有来历的,想不到竟然是马老先生平生钟爱之物,当初我要是知道的话,我是坚决不会接受。”
“冯兄,二叔他把心爱之物送给您,说明您冯兄是我二叔心中所能托付之人。我二叔在江湖上驰骋一辈子,心眼甚高,他看得起,能入他眼的人就没有几个。我么,就不能跟冯兄您相提并论了。”
“马兄说的哪里话,我冯某能遇到马老先生,是我三生之幸。以后若有机会,还希望再和马老先生秉烛长谈,洗甑燃香夜作茶。”冯祖绳说着,双眼自然地朝竹山方向望去,想起了竹山上的那一夜。
马正宗看到冯祖绳的神情,心里一阵高兴,眼珠一转,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噗通”一声朝着冯祖绳再次下跪,头落在地上。“冯大老爷,小人该死,请冯大老爷治小人的罪!”
冯祖绳吓一跳,赶忙站起来扶着马正宗双臂,急声说道:“马兄您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坐下说!坐下来说!”
马正宗抬起头一脸哭丧:“冯兄真不知道我二叔从前的事?”
冯祖绳脑子一转多了个心眼,顺口回道:“马老先生的事,我只略知一、二,知道的也不是太多。”
马正宗重又坐下来,对着冯祖绳,一五一十地说起了马延马老先生的前世今生:
马延从小聪明好动,为人仗义,稍大后就被送到南阳书院读书。读不了几年书,就跟着人到处拜访名师,习练武艺,听说还到澄江府考过武举。二十来岁时不知何故,在南门外王家巷杀死人犯了命案,被朝廷广发海捕文书,出逃后从此和家人断绝了来往。家人曾暗中派人多方打听,都杳无音讯。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不再提他了。
十年后,竹山上出现一股几十个人的义匪,他们一个个身穿白袍,头带脸罩,脚跨骏马,斜背弓矢大刀。传说这些人一个个刀法娴熟,百步穿杨,行事就像黑白无常、催命符箓一样,只要他们被盯上,必死无疑,无一漏掉。
他们无论在坝区和山区,都来如疾风,去如闪电,打家劫舍,劫富济贫。竹山周边百十里内的贫苦人家,大都收到过这些义匪送给他们的食物钱粮。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这股义匪的头领叫“独龙”。这股义匪没有具体名号,没有具体活动范围,老百姓称他们为“独龙队”,官家或一些富人商贾称之为“毒龙匪”。
竹山那些年匪患严重,整个竹山上大大小小土匪十来股,大股土匪二、三百来号人,小股的也有十来人。这股义匪在独龙带领下,短期内就吞并了竹山上其他大小土匪。聚匪成伍,鼎盛时期竟然聚集有近千来号人,就连居住在圭山那边的夷人们,也会三三两两相约跑去竹山投奔他们。
他们有自己的法度,自己的规矩,长期占据在竹山上。周边州县府衙的富户商贾们被他们折磨的是天天叫苦,日日告状。咒他们是祸害一方的毒龙,凶悍暴戾的魔怪。朝廷组织官兵围剿了几次都大败而回。
谁都不知道这独龙是那里人,有什么嗜好。只知道他无儿无女无家眷,手持一把宝剑纵横竹山。竹山上大小土匪首领,周边江湖人士都曾败在他剑下,其中在当地罪大恶极的十几个人被他当众手刃,或吊尸示众,或暴尸荒野。
又有传说这毒龙凶残成性,手段残忍,嗜血如命。竹山周边县城州府里被他灭门的富户老爷,就有几十来户。吓得那些有钱人家一个个是风声鹤唳,胆战心惊,人人自危,不敢妄为。
后来,江湖上出现一面三角形黑面金龙小旗。传说这面小旗,是竹山独龙的令旗。当时流传有这么一句话,说:见旗如见人,人旗两不分。胆敢抗令者,必叫汝丧魂。这面小旗到谁家府上,这一家人就好比是遇到了灭顶之灾。持旗的人要什么就得给他什么,谁都不敢抗拒。一般轻则要钱要粮,重则抄家杀人乃至灭门。竹山独龙的名号,威震江湖,传遍了整个滇南地区。
一天下午,传说中的金龙旗突然出现在马正宗家的案桌上,吓得马正宗父亲马靖魂飞魄散,六神无主。不得已,只有召集马氏族人过来,大家一起商量对策。又把平时会惹事的年轻人叫来,逐一仔细询问。到底马氏家族哪里得罪了竹山毒龙匪,或者谁背后做了什么枉法之事,给家族招来横祸。
马靖和几个马姓长者寻来问去,左思右想,都找不到头绪。最后只能筹集银两,安排后事,并一再嘱咐大家:“晚上有人来时,谁都不准抵抗,他们要什么就给什么,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有人问道:“那他们要杀人怎么办?”
马靖长叹一声:“命已至此,就由老朽一人来扛吧!但愿不要祸及到族内其他人等。”
马正宗当时也就十五、六岁年纪,却比同龄人高出一头,从小就逞勇尚武,倔犟好斗。马靖怕他们惹事,就把马正宗等一干血气方刚的青壮年人亲自安排在杨凤岗二爷家厢房里集中关起来,由年长的族人严加看守。
入夜,马正宗心下担忧父亲,趁人不备,一个人偷偷溜了出来。找了一把称手的柴刀,隐身到自家堂屋屋檐下,看这些山匪到底要干什么?若要伤及父母,自己也好跟他们拼命,拼掉一个,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