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山寺大门外是一片空地,极目眺远,整个路南州城山山水水尽收眼底。远处山峦连绵,烟氲缭绕,雾霭茫茫中犹如身临仙境。州城里台阁楼宇,古色古香,掩隐在一片绿郁之中。城外村郭相连,道路曲折逶迤,巴江小桥流水,清新怡人,那成片金黄的稻菽,在轻风微拂下点头摇曳,大地上充满勃勃生机。看到这景象,冯祖绳顿觉心旷神怡,随口感叹道:“这真是:俯瞰路南城,旁瞻万里壑啊!”
“是啊!不识路南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城中。”金雨时笑着应道。
“那对面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峰,是什么山呢?”冯祖绳手指着远处问道。
“堂尊,稍近的是文笔山,当地人也叫阿子龙山。最远的那就是老圭山了,离这有百十多里,也是这路南州最大最高的山。”广一禅师接话答道。
“圭山!圭山!好一座老圭山!”冯祖绳自言自语地说道。
“老衲年轻时,接待过一个游方的王举人,也就是站在这里,被山下的美景吸引住了,伫立半宿。临走时占一律送给老衲,曰:西来爽气压松巅,隐隐青狮带绿眠。山色有无凝暮霭,树阴浓淡驻晴烟。片时领略云圜岫,一望苍茫海作田。叠嶂青幽看翠滴,无人拈破个中禅。”广一禅师在一旁说道。
“是啊!路南山水如画,谁站在这里,不为这美景迷倒呢?”张先生接话道。
“大师,我看您就是贪慕这山山水水,才一辈子守候在这狮山寺里吧?这可是犯了佛家的贪、嗔、痴三毒了。”金雨时说笑着对广一禅师说道。
“老和尚我一生六根清净,五蕴皆空,多少次站在这里也没拈破这个中禅机。金先生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一回事。等晚上山空人静之时,老和尚一定到佛祖面前,好好念叨念叨。”禅师笑着答道。
冯祖绳把眼光移到州城里的鹿阜山上。从这里看去,鹿阜山就像一小山坡似的,整个州署房屋建筑密密麻麻就占了鹿阜山上一大半,倒把鹿阜山北面的凌云阁,凸显的高耸炫目,十分耀眼。
禅师注意到冯祖绳双眼出神地盯着州署看,遂对冯祖绳说道:“堂尊到路南时日也不短了,老衲斗胆问一句:堂尊知道路南州署为什么要建在鹿阜山上么?”
“大师,这······!”禅师这问题凭空而来,倒把冯祖绳问了个张口结舌。来到路南也有大半年,他还也真没有打听过,只知道自己州署所在地的山丘,名字叫:鹿阜山。
广一禅师语气平和地说道:
“传说五百多年前,蒙古人赶走盘踞在路南学地山撒吕城里的土著夷人,占踞在紫玉山上。一天,几个蒙古武士外出打猎,看到一只白鹿游荡于山林之间,他们喜欢得紧,舍不得射死这只白鹿就一路追赶,一直追到这座山的山顶上。眼看就要追到白鹿,白鹿突然停下来,回头冷冷凝视着他们。惊惶之际,就见这只白鹿身后冉冉发出五色霞光,直射天空。武士们看到这奇异的景象,都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就齐齐跪了下来,朝着白鹿连连磕头谢罪,请求饶恕。最后连滚带爬逃出那片山岗。因为这传说,这山就取名叫鹿阜山。前朝大明时候,就把州署建在这白鹿显现的山坡上,寓意为路南州署主人,就是白鹿仁兽转世,圣德贤能再生。”
冯祖绳心底暗暗吃惊。想到自己在竹山上那一夜的梦,也是一座山丘,也是一只白鹿,也是五色霞光直出天际。他倒抽一口冷气,情不自禁地“哦!”了一声。
这时,张先生望着城里迎风大声诵道:“当年逐鹿忆仙翁,鹿幻仙踪山自崇。云峰紫玉平铺案,天敞青屏秀抽空。佳气郁葱曾罩霭,祥云闪燥却惊虹。钟灵元是循良地,琴鹤蹁跹镇落蒙。”
“好诗!好诗!”冯祖绳连声称赞。
“堂尊,过奖了!这是一百多年前廷献公知路南州时,李敦彝先生曾祖父李椿霖老先生所留下的一律。据说当时竹山匪患严重,圭山土夷又蠢蠢欲动,廷献公坚持不懈,运筹帷幄,调配大军最后剿灭竹山匪患。传闻因手段太过残忍,一下就镇住了圭山众夷人。直到现在,圭山夷人谁敢有任何企图之心?”张先生自豪地解释道。
冯祖绳听了,默然不语。
“堂尊,有一律,此情此景正合您此时此意。”金雨时看冯祖绳出神远眺着前方,对他说道。
“金先生请讲!”冯祖绳心不在焉地回道。
金雨时清了清嗓子,声音清朗激情满怀地念了出来:“狮峰陟立淡烟横,一派晴光处处呈。松绕微云花做锦,竹摇清韵玉为声。披襟坐爱朝暾暖,揽胜偏饶翠黛魂。纵饮岭头登眺远,几时兴味在伤神。”
“这是廷献公的大作吧!”张先生听完后问道。
“是的,廷献公来狮子山游玩回去后,在他的‘路南八景’诗词中,有此一律颂狮子山的诗。”金雨时答道。
“堂尊,您到路南来所做之事,大家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只要凭心做事,上对得起天地父母,下对得起黎民百姓,总会有开花结果的那一天。”金雨时真诚地说道。
“堂尊,老和尚也有耳闻,这几月您在路南,尤其是当堂释放众撒尼人之事,是前无古人,但愿后有来者。撒尼人中我也有一些朋友,他们说起堂尊您来个个是翘指称颂。只要大家在堂尊您的带领下,坚持下去,这困扰路南百多年的夷汉关系,总有那么一天会亲如一家。”广一禅师收起了一脸笑容,真挚地对冯祖绳说道。
“堂尊,老和尚有一提议。”广一禅师接着说道。
“大师请讲!”冯祖绳颌首回道。
“可否由我们四人,今天合力移栽一棵树,就当是咱路南州城的风水树。但愿此树栽下后它能茁壮成长,从此改变路南风水,从此以后夷、汉和美,全州百姓蒸蒸日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阿弥陀佛!”
“好啊!好!这个提议很好!”冯祖绳精神大振,连声夸道。
“这提议好!往小里说,等树长大了,后人来这里登高远眺,也能有个遮荫蔽日的地方。”张先生附和道。
虽然风水这东西有点玄乎,不太靠谱,但至少这是一个很美好的愿望。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坚持不懈地干下去,路南,总有兴盛的那一天。看几人都随声附和,冯祖绳就兴冲冲地左右来回走了几步,又前后看了看,最后,决定把树就栽在他们站立的空地中心。
广一禅师回到寺里,叫了一些年轻僧人拿着锄头铁铲水桶等工具出来,冯祖绳和金雨时带几个人就地挖树坑。广一禅师和张先生,王班头带几个人到山里挑选合适的松树。不到半个时辰,树坑挖好了。张先生他们也挑选了一棵两人高的松柏树,挖出抬了过来。大家合力,七手八脚地终于把这棵松柏树栽种在狮子山顶上,狮山寺大门前。
“美事已成!该有些诗赋以记之吧?”冯祖绳心情畅快。
金雨时豪情满怀,回道:“是该当如此!”
广一禅师劝道:“堂尊,金先生,张先生!现在已经是中午时分,大家还是移步先到斋堂用膳。这诗赋吟咏么,还有大把时间给几位挥翰泼洒。”
在禅师的劝说下,一行人回到寺里用过斋饭,来到禅堂里休息下来。禅堂里几幅发黄的字画高高地悬挂在墙上,其中一幅,就是刚才金雨时朗诵的早期路南知州廷献公诗作,只见其字写得是气韵流畅、刚健质朴,华美自然。金雨时向冯祖绳介绍说,其实这幅字是他父亲金老先生年轻时所书写。金老先生写好字后,当时狮山寺住持方丈喜欢得紧,几次到金家府上讨要,金老先生就送给他了。
品茶闲聊期间,广一禅师拿出一堆历代文人墨客游览狮子山时留下的墨宝诗作,大家围坐欣赏开来。冯祖绳也每首每个字都细细观看一遍,看到佳作时,金雨时在一旁不禁大声诵读起来。
看了这些墨宝诗作,可见路南历史上文风盛行,能人贤士辈出。留下诗作的历任知州也一个个任劳任怨,忠于职事。可除了廷献公外,为什么就没几个提到路南夷、汉之事呢?路南历史上命运多舛,族群民众结构复杂,自从他从各方面了解到路南撒尼人及各族夷人的历史后,他就为自己身负的职司寝食难安,如履薄冰。
广一禅师叫小和尚把字画收起来,自己在一旁打扫好书桌桌面,铺好纸张摆上笔墨,含笑着对三人说道:“堂尊,二位先生,现在该到几位了吧?”
三人互相谦让了一下。金雨时第一个走到桌前,拿起笔,略一思想,蘸饱墨就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了起来。
飞来鹫岭作狮弯,篆出明霞古树间。
宿雾不留林木郎,暖晖一派曙光闲。
朝疑松下长虹度,暮似岩前五色圜。
把酒谈心尽日饮,青云绕足红尘删。
写毕,金雨时落了款,盖上自己的印章。
“金先生旷达之人,心怀高志,一生之抱负必能有用武之地!”广一禅师在一旁由衷地赞道。
广一禅师收拾了一下,张体宽先生也走上前来,提笔写道:
灵狮谁纵巴江上,高踞城外已万年。
骨耸嶙峋云笼岫,毫铺林莽树含烟。
遥看似黛晴方觉,近挹如蓝雨后悬。
云净天空时卷幔,西山爽气正窗前。
“张先生,西山朝来,致有爽气。学为人师,行为世范。等以后您有闲情逸致了,老和尚天天陪您纵情这路南山水之间。”广一禅师真诚地对张体宽说道。
看二位写完,冯祖绳主动上来,和广一禅师铺好纸张,拿起笔,写道:
欲问州西谁个奇,雄狮蹲就不知移。
朝云暗趁晴岗染,宿雾轻拖春嶂披。
草色芊芊攒怪石,松风谡谡拔残碑。
寻芳再上扶筇竹,万壑烟谷酒一卮。
“堂尊,老和尚在这里,代全州百姓谢谢您!等路南‘万壑烟谷酒一卮’之日,老和尚保证,堂尊您不会用到筇竹杖的。老和尚相信,路南全州百姓都会是您老的筇竹之杖。”说完,广一禅师合掌朝冯祖绳深深一揖。金雨时和张体宽在一旁为之感动,看来这冯堂尊为路南州兴衰隆替是下定决心了。
“今天,小寺得蒙三位大驾光降,蓬荜增辉!三位留下的墨宝诗作,定能流芳百世。老和尚无用,这里就借一联,就当是给大家自勉吧!”广一禅师说完也铺开一纸张,拿起笔,蘸墨写道:
水在清泉,万里朝宗终归海
松经岁古,百年培育自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