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赵发和杨辉南,聂家兄弟带着两千余圭山青壮撒尼人来到州城,和汉人役工一起加入到巴江河堤,黑龙潭大坝加固修缮作业里来。
夷汉一起做工,确实有诸多不便。做了十来天,汉人多有怠工偷懒现象,针对撒尼人讥笑谩骂,寻衅滋事多有发生。杨辉南,赵发带着撒尼人们一忍再忍,最后,赵发到州署告到了冯祖绳这里。
冯祖绳召集金雨时,俆士达,施道济,王廷桂,赵时薰和杨辉南,赵发,聂家兄弟,六部经承,在冰心堂里商议了一上午。最后得出决议:由金雨时,王廷桂,施道济率领州城汉民役工完成大坝加固。由赵时薰,杨辉南,赵发率领圭山撒尼人完成巴江河堤修缮疏浚。王廷桂,赵时薰是水利治理、河道建筑方面的行家里手,工程质量方面由他俩全权把关负责。
聂家兄弟总管督查巡视。如有怠工偷懒,寻衅滋事,扰乱工期进度者,聂家兄弟可酌情当场处置。对汉民役工屡教不改者,从重处理,决不轻饶。
至于工酬款项,由吏部,工部,户部书房按日一结,绝不拖欠。拖欠者,按律加倍处置。兵部,刑部,礼部书房组织巡捕衙役,配合聂家兄弟昼夜监督巡视,如有重大事项发生,由礼部书房通报州署,交由州署定夺。
这样一来,施工工地次序井然。巴江两岸撒尼人干得热火朝天,大坝上汉人役工不甘落后,也情绪高涨干了起来,一片挥汗如雨,朝气蓬勃的景象。
在州署没事的时候,冯祖绳就带着徐宝树等人到巴江两岸,大坝工地巡视督查。看到这热闹景象,他甚感欣慰。能把圭山撒尼人带到州城做役工,总算是跨出了这几百年来历史性的第一步。看来,一切都是在朝自己的计划中顺利进行。他暗下思忖,等这事完结以后,下一步是不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和徐宝树,吕效汤,张焯三人坐下来好好商议一下,圭山撒尼人幼童少年进城读书,可以提上日程了。
工程进度很快,六月中旬左右就全部完工,这离雨季到来整整提前了半个多月。王廷桂,赵时薰带着专人仔细分段检查,质量规模竟然比以往高出了很多。他们一个个都惊讶感慨,赞誉之声不绝于耳。
在这段工期里,汉民役工和撒尼人们再也没有出现过大的纠纷,这让冯祖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充分说明路南夷人汉民还是可以和平友好地相处的。工酬支付比预计节约一千多两银子,这也让徐宝树,张焯等一些当初抱有质疑的人另眼相看。
金冕老先生几年都足不出户。这一次,居然亲自出面邀约路南知名文人士子,大家捐款集资,请路南最好的石匠用当地最好的石头,打磨出一块约两人高的石碑,亲自撰文,书写了一篇四百多字的《冯公堤碑记》镌刻在石头上。把这块石碑高高地竖立在巴江河堤双龙坝旁,老先生又亲自挑选吉时吉日,举行揭碑庆典。
那天,天空澄碧,纤云不染,远山含黛,和风送暖,柳絮在微风中轻拂,巴江水在柔缓地流淌。在巴江河堤双龙坝上,金时雨率人在空地搭起一个高大的彩棚。在彩棚的两边,金时雨撰写了一副通俗易懂的对联高高地悬挂在彩棚上,上联:汉夷合力,打造百年基业,下联:官民共进,笑迎美好前程。
冯祖绳,徐宝树,金冕老先生,戚夫人,金时雨,金时都,板桥施家众人,学正吕效汤,训导张焯,州署六部经承,路南汛马恩,马正宗,杨凤岗,李敦彝,徐士达等等路南有名有姓的人物,乡绅官员文人士子都出席了揭碑庆典。
彩棚外,路南州民耍起了龙灯。在此起彼落的锣鼓声、鞭炮声中,只见两条金色彩龙在龙珠的戏耍下上下飞舞,冲腾跳跃,蜿蜒腾挪,翻滚激荡,煞是好看。高跷队来了,戏班来了,狮子队更不甘落后,你方唱罢我方唱,一个个此起彼落,热闹非凡。惹得层层围观的老百姓个个高声叫好,掌声如潮。
圭山撒尼人也不甘示弱。在杨辉南,赵发带领下,他们穿起了他们独特的、五颜六色的节日盛装。吹起过山号,敲响震山鼓,弹起大、小三弦,跳起他们在田间地头常跳的三弦舞蹈。他们一对对男男女女,男的弹着三弦,女的高举双手拍着手掌,跟着三弦简单的节奏欢喜跳跃,翩翩起舞。他们舞曲悠扬,热情奔放。据说,这些个舞蹈是他们撒尼人男女青年互诉衷情时最直接的表达方式。
中午日正当头,时辰已到。在礼部经承张盛的主理下,场上各种活动停罢下来,几千人一片寂静。冯祖绳和金冕老先生随着张盛的指引,率着众人来到石碑旁,老先生双手捧着碑文词,高声朗读起来。老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完全听不出这声音是出自一个年近七十岁的老人之口。
老先生充满激情朗声读完,和冯祖绳一起站在石碑两边,在张盛悠长的高喊声中用力扯下遮盖在石碑上硕大的红布。红布落地的同时,铳炮骤起,锣鼓声震,鞭炮齐鸣,整个场上人群鼎沸,一片欢腾。
揭碑庆典仪式结束后,冯祖绳和老先生在众人簇拥下离开双龙坝。下午在州署里席开二十,宴请路南各地乡绅贾客,文人士子。众宾杯觥交错,开怀畅饮。六部书房经承等各级州署官员老爷席间来回穿梭,互相敬酒,气氛浓烈。
冯祖绳在冰心堂里宴请戚夫人,请金冕老先生,徐宝树,学正吕效汤,训导张焯,李敦彝,徐士达,杨凤岗杨二爷作陪。席上,戚夫人和几位都是老朋友,大家互诉往事,感慨万千,叹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冯祖绳对戚夫人说了一些感谢的话语,其他人也相继轮流向戚夫人敬酒致谢。席间,冯祖绳乘机提出圭山撒尼人到城里读书的事情。冯祖绳说道:
“各位,圭山人来城里做役工,这百年来是首开先河。他们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提前完成工期得到大家一致的认可,相信没有他们的加入,我们到现在还只能是一筹莫展,束手无策。这以后州城还会遇到更多更大的问题,如果没有圭山人的参与,我们只会举步维艰呐!圭山人这次出山和州城役工一起做事,这说明夷、汉还是能和平共处的。以后我们州城的官民百姓不能再排斥,鄙视圭山人。只是现在圭山夷人以撒尼人为主,撒尼人,汉人在语言沟通上是最大的障碍。本堂以为:何不如挑选一些在圭山有影响力的撒尼人,让他们的幼童少年进城来读书识字学文化,学成后他们再回去开私塾,办学馆教授其他人。这样用不了几年,撒尼人、汉人就能互通语言,互通往来。时日久了,彼此和睦相处,语言沟通顺畅无阻,不就能把双方过往的仇恨,蔑视,攻讧,误会消弭在无形之中。这提议大家有何想法,说出来议议?”
这话一出口,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冰心堂,一下就安静下来。大家摸不透冯祖绳的心思,谁都不敢轻易接话。
戚夫人看他们都闭口不言,双手端起酒杯站起来说道:“大老爷心怀天下,无时无刻都在惦记着路南,惦记着圭山,惦记着山里穷苦的撒尼百姓。在这里,民妇代圭山人谢过堂尊,谢过在座的诸位官家老爷和几位先生。民妇借花敬佛,敬在座诸位一杯。”说完,一口干了杯里的酒。放下杯子,接着又说道:“大老爷,恕民妇直言,圭山人都穷困不堪,家家食不果腹,幼童更是衣不蔽体,读书识字对于他们来说,比登天还难。就目前这情境,谁家会送自己的娃儿进城来读书识字呢?虽说这是百年之大计,福泽千秋万代的大好事情,就目前要实施开去,恐怕不易。”
冯祖绳看了看在座的诸位,其他人都沉默不言。等戚夫人坐下后,金冕老先生开口说道:“是啊!圭山的情况,在座的都心知肚明,要在一两年内让他们都有饭吃,都有衣穿,都过上好日子,这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但只要堂尊有这打算,老朽想,在座的诸位都会尽全力的。是不是,诸位?”
“是,是,是!先生说的是,堂尊来了,再有什么困难的事情,都可以解决的。”张焯一脸笑颜附和。
吕效汤和徐宝树不言不语。
“堂尊,要那些撒尼人来路南城里读书,恐怕不妥!挑选什么样的人来?他们来了以后钱粮怎么解决?即便州署帮他们解决了钱粮,他们敢来吗?城里人一时半会能容得下他们吗?依老夫之见,还不如由州署多送点物资给他们,先解决衣食问题,让他们自给自足,再考虑读书这事也不迟。”李敦彝的说话倒是直言不讳。
“是啊,堂尊!圭山什么都缺。州署能多支援一些种子农物给圭山人,让圭山人放下戒心,接受城里人的诚意,有了饭吃有了衣穿,到那时候他们自然会想到要学东西的。”徐士达附和李敦彝。
圭山撒尼人是猎耕民族,自古男人打猎放牧,女子种麻织衣。麻布衣裳虽牢固,但产量低下,工序繁杂,根本满足不了圭山人的需求,要他们改穿棉布衣裳,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棉布要花钱购买,造价太高,更况且州城里一般的家庭也不见得人人都能穿棉布衣裳。一家人每人每年拥有一两套棉布衣裳,已经算是中等人家了。
但是,路南人尤其是圭山撒尼人有着高超的织布技术,如果有棉花呢?棉花成本低廉,有了棉花,自己动手织布制衣,这也是一个很好的办法。冯祖绳把这个办法说了出来,大家都鼓掌叫好,当下就决定,由州署出钱,徐士达先生联合杨凤岗等几家商号,分头到省府各地引进棉花,三成留州城里,七成送圭山,连同其它所需的种子农物,一起交由戚夫人。再由戚夫人和徐士达,李敦彝二位先生,统一发放给需要的撒尼人手里。这些棉花先由他们自己纺织制衣自产自穿,如效果良好,得到他们自己人的认可,再引进棉花种子,在全州推广种植棉花。这样要不了几年,全州人人人身上有衣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戚夫人,徐士达和李敦彝赞成并爽快地答应了这一计划,其他人连连点头附和。杨凤岗本想开口反对,看这情形,知道凭自己一人之力无法阻拦,况且自己也有钱赚,就不再过多言语了。
宴席结束后,冯祖绳就安排司库支取一千两银票给徐士达先生,由徐士达全权负责办理。杨凤岗组织人引进棉花和各种种子物品,争取在今年冬季来临之前大家都能见到路南人自己用棉花织的布,缝制的衣服。
注:《冯公堤碑记》文,曰:
堤名冯公,纪善政也。公岂自谓善政,而以是名哉?以是名未免矜其能、伐其功也。昔者,冯将军异当论功时,独立大树下,一若无与于己,则公之不自矝伐,其渊源盖有自焉。然则州人士舍是别无以名之者。因实命名,无可易也。侧闻古志,井有以桓公名,泉有以范公名,亭有以谢公名,且西湖长堤亦以苏公名,即吾邑志邹公堰,何独非此意乎?此数公者,非徼名也。当时之人感其德,不能不纪其实耳。州之东有河曰巴江,发源于黑、白两龙潭,自东而南,距城里许,远近田亩赖以灌溉,泽至渥也。日久岸倾,霪雨泛滥,匪特有伤禾稼,即城垣居民悉受其害。公为之恻然,率众履勘,返即筹款募工,选邑绅之谙练者勷其事。凡低陷处,筑堤二百余丈,厚为之防,又植树数百株为护堤计。俾向之罹其害者,咸安之如常,惠莫大焉。若夫杨柳依依,松柏丸丸,与河水之清且涟、清且直,上下相映。后之览者,爱其树不啻甘棠蔽芾,垂荫南国,则公之有造斯土而令人不忘者,不与范公诸君子比德哉!德同,则以公名堤也固宜。勷事者,王子廷桂,赵子时薰,冕舅父李公瑸、叔父履惠也。
——《路南县志》卷九 艺文志 民国六年(1917年)编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