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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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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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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保山批注《红楼梦》》连载

第五十三章 (续)宁国府除夕祭宗祠 荣国府元宵开夜宴

【且说薛宝琴是初次进贾祠观看,便细细留神,打量这宗祠。原来宁府西边另一个院宇,黑油栅栏内五间大门,上面悬一匾,写着是“贾氏宗祠”四个字,旁书“衍圣公孔继宗书”。两旁有一副长联,写道是:】(此处以下借薛宝琴的视觉叙述宗祠情况显得格外自然。突出描写几处匾额,俱是御笔,宏大气象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亦衍圣公所书。进入院中,白石甬路,两边皆是苍松翠柏。月台上设着青绿古铜鼎彝等器。抱厦前上面悬一九龙金匾,写道是:“星辉辅弼”。乃先皇御笔。两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

俱是御笔。五间正殿前悬一闹龙填青匾,写道是:“慎终追远”。旁边一副对联,写道是:

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亦是御笔。里边香烛辉煌,锦帐绣幕,虽列着神主,却看不真切。只见贾府人分昭穆排班立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贾琮应是贾琏的异母弟。第二十四回贾琮被邢夫人骂,说他“那里找活猴儿去!你那奶妈子死绝了,也不收拾收拾你,弄的黑眉乌嘴的,那里象大家子念书的孩子!”贾琮有奶妈,是大家子,这次又与贾琏同等地位,两下可以印证),宝玉捧香,【贾菖、贾菱】(他们可能是贾演的玄孙)展拜毯,守焚池。青衣乐奏,三献爵,拜兴毕,焚帛奠酒,礼毕乐止,退出。众人围随着贾母,至正堂上。影前锦幔高挂,彩屏张护,香烛辉煌。上面正居中悬着宁荣二祖遗像,皆是披蟒腰玉,两边还有几轴列祖遗影。

【贾荇贾芷】(这两位也应该是近门的)等从内仪门挨次列站,直到正堂廊下。槛外方是贾敬、贾赦,槛内是各女眷。众家人小厮皆在仪门之外。每一道菜至,传至仪门,贾荇、贾芷等便接了,按次传至阶上贾敬手中。贾蓉系长房长孙,独他随女眷在槛内。【每贾敬捧菜至,传于贾蓉,贾蓉便传于他妻子,又传于凤姐尤氏诸人,直传至供桌前,方传于王夫人。王夫人传于贾母,贾母方捧放在桌上】(菜果传递过程详细列举,可以想象到现场庄严肃静的气氛,这是祭宗祠的重要特色,相信这个小片段给谁都能留下深刻的印象)。邢夫人在供桌之西,东向立,同贾母供放。直至将菜饭汤点酒茶传完,贾蓉方退出,下阶归入贾芹阶位之首。当时凡从文旁之名者,贾敬为首;下则从玉者,贾珍为首,再下从草头者,贾蓉为首;左昭右穆,男东女西,俟贾母拈香下拜,众人方一齐跪下。将五间大厅,三间抱厦,内外廊檐,阶上阶下两丹墀内,花团锦簇,塞的无一隙空地。鸦雀无闻,只声铿锵叮当,金铃玉佩微微摇曳之声,并【起跪靴履飒沓之响】(蝉噪林逾静的写法)。【一时礼毕,贾敬、贾赦等便忙退出,至荣府专候与贾母行礼。】(祭祀是贾府的大事,不能不写,又不能常写,红楼梦里最隆重地写祭祀场面就这一次。这一次又是如何写的呢?先详细描写贾家宗祠的构造,对那些匾额做重点描写,这能突出贾府的气派。再详细写各人所占的位置,有常见的,有不常见的,估计就是其他支派的代表,让人想象子孙众多的样子。特别把祭品传递的一路过程交待得清清楚楚,这突出了祭祀场面的庄严肃穆。最后写众人左昭右穆,齐刷刷跪下,雅雀无闻,只有起跪靴履飒沓之响,把祭宗祠的最后一景也清晰展现出来)

尤氏上房早已袭地铺满红毡,当地放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正面炕上铺着新猩红毡,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引枕,外另有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褥,请贾母上去坐了。两边又铺皮褥,【让贾母一辈的两三个妯娌坐了】(不会是贾代化亲兄嫂或者弟媳,要不然她们也会有自己的府邸,就像贾赦贾政一样,亲兄弟间尽管有差距,还不至于如此悬殊。那么就可能是贾源的叔伯侄媳妇了,比如贾代儒的妻子等。这里总提宝琴,没提黛玉、宝钗、薛姨妈,因为祭宗祠不是人人都能参与的,宝琴因为是王夫人的义女,所以才有资格)。这边横头排插之后小炕上,也铺了皮褥,让邢夫人等坐了。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椅搭小褥,每一张椅下一个大铜脚炉,让宝琴等姊妹坐了。尤氏用茶盘亲捧茶与贾母,蓉妻捧与众老祖母;然后尤氏又捧与邢夫人等,蓉妻又捧与众姊妹。凤姐、李纨等只在地下伺侯。茶毕,邢夫人等便先起身来侍贾母。贾母吃茶,与老妯娌闲话了两三句,便命看轿。凤姐儿忙上去挽起来。尤氏笑回说:“已经预备下老太太的晚饭。【每年都不肯赏些体面】(补足信息,是不写之写),用过晚饭过去,果然我们就不及凤丫头不成?”凤姐儿搀着贾母笑道:“老祖宗快走罢,咱们家去吃,别理她。”贾母笑道:“【你这里供着祖宗,忙得什么似的,哪里搁得住我闹!】(贾母对祖宗存敬畏之心,不敢打扰祖宗)况且每年我不吃,你们也要送去的。不如还送了去,我吃不了,留着明儿再吃,岂不多吃些?”说得众人都笑了。又吩咐她:“好生派妥当人夜里看香火,不是大意得的。”尤氏答应了。一面走出来,至暖阁前上了轿。【尤氏等闪过屏风,小厮们才领轿夫,请了轿出大门】(尤氏也回避那些轿夫)。尤氏亦随邢夫人等同至荣府。

这里轿出大门,这一条街上,东一边合面设列着宁国公的仪仗执事乐器;西一边合面设列着荣国公的仪仗执事乐器,【来往行人皆屏退不从此过】(贵族阶级的特权啥时候都不会消失)。一时来至荣府,【也是大门正厅,直开到底】(有了宁国府的详细描写,这几个字就可以尽情想象了)。如今便不在暖阁下轿了,过了大厅,便转弯向西,至贾母这边正厅上下轿。众人围随同至贾母正室之中,亦是【锦裀绣屏,焕然一新】(华丽程度可以类比)。当地火盆内焚着松柏香、百合草。贾母归了坐,老嬷嬷来回:“老太太们来行礼。”贾母忙又起身要迎,只见两三个老妯娌已进来了。大家挽手笑了一回,让了一回。吃茶去后,贾母只送至内仪门便回来,归了正坐。贾敬、贾赦等领诸子弟进来。【贾母笑道:“一年价难为你们,不行礼罢。”一面说着,一面男一起,女一起,一起一起俱行过了礼】(贾母能想到不行礼就算很仁慈了,但行礼是必须的,不然如何用“礼”这只无形的手统治这个大家族)。左右两旁设下交椅,然后又按长幼挨次归坐受礼。【两府男妇、小厮、丫鬟、亦按差役上、中、下行礼毕,散押岁钱、荷包、金银锞】(上文的银锞子果然是散给仆人的,这么大恩惠真不敢想象),摆上合欢宴来。男东女西归坐,献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毕,贾母起身进内间更衣,众人方各散出。那晚,各处佛堂灶王前焚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内设着天地纸马香供,大观园正门上也挑着大明角灯,两溜高照,各处皆有路灯。上下人等,皆打扮得花团锦簇,一夜人声嘈杂,语笑喧阗,爆竹【起火】(烟花的一种),络绎不绝。

至次日五鼓,贾母等又按品大妆,摆全副执事进宫朝贺,兼祝元春千秋。领宴回来,又至宁府祭过列祖,方回来。受礼毕,便换衣歇息。所有贺节来的亲友一概不会,只和薛姨妈、李婶二人说话取便,或者同宝玉、宝琴、钗、玉等姊妹赶围棋、抹牌作戏。【王夫人与凤姐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那边厅上院内皆是戏酒,亲友络绎不绝,一连忙了七八日,才完了】(与上文开列年下请客单子相照应)。早又元宵将近,宁荣二府皆张灯结彩。十一日是贾赦请贾母等,次日贾珍又请,贾母皆去随便领了半日。王夫人和凤姐儿连日被人请去吃年酒,不能胜记。

至十五日之夕,贾母便在大花厅上命摆几席酒,定一班小戏,满挂各色佳灯,带领荣、宁二府各子侄、孙男、孙媳等家宴。贾敬素不茹酒,也不去请他,于十七日祖祀已完,他便仍出城去修养;【便这几日在家内,亦是净室默处,一概无听无闻,不在话下】(贾敬的行为与贾府形成强烈反差,这里补上一笔,让人不由得猜想他到底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强烈刺激?是不是惜春出生的原因)。贾赦略领了贾母之赐,也便告辞而去。贾母知他在此彼此不便,也就随他去了。【贾赦自到家中,与众门客赏灯吃酒,自然是笙歌聒耳,锦绣盈眸,其取便快乐,另与这边不同的。】(不同到何种程度,读者自己可以猜想。大抵不会那么文明,玩点儿笙歌女乐那该是有的。这里把贾敬与贾赦同框,真是个完美的笑话。一个是心如死灰,禁绝肉欲;一个是为所欲为,拈花惹草:对比强烈)

这边贾母花厅之上,共摆了十来席。【每一席旁边设一几,几上设炉瓶三事,焚着御赐百合宫香。又有八寸来长、四五寸宽、二三寸高的点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俱是新鲜花卉。又有小洋漆茶盘,内放着旧窑茶杯并十锦小茶吊,里面泡着上等名茶。一色皆是紫檀透雕,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并草字诗词的璎珞。】(所有器物样样都是价值连城,特别是寒冬之际还有新鲜花卉,那时没有温室,不知是怎样培育出来的)

原来绣这璎珞的也是个姑苏女子,名唤慧娘。因她亦是书香宦门之家,【他原精于书画,不过偶然绣一两件针线作耍,并非市卖之物。凡这屏上所绣之花卉,皆仿的是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故其格式配色皆从雅,本来非一味浓艳匠工可比。每一枝花侧,皆用古人题此花之旧句,或诗或歌不一,皆用黑绒绣出草字来,且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亦不比市绣字迹,板强可恨】(提到“唐、宋、元、明”,让人自然想到现在就是大清朝了。慧娘的文化功底之深、刺绣技巧之高无人企及)。她不仗此技获利,所以天下虽知,得者甚少,凡世宦富贵之家,无此物者甚多,当今便称为“慧绣”。竟有世俗射利者,近日仿其针迹,愚人获利。【偏这慧娘命夭,十八岁便死了,如今竟不能再得一件的了】(突出物以稀为贵)。凡所有之家,纵有一两件,皆珍藏不用。有那一干翰林文魔先生们,因深惜“慧绣”之佳,便说这“绣”字不能尽其妙,这样笔迹说一“绣”字,反似乎唐突了,便大家商议了,将“绣”字便隐去,换了一个“纹”字,所以如今都称为“慧纹”。【若有一件真“慧纹”之物,价则无限。贾府之荣,也只有两三件,上年将那两件已进了上,目下只剩这一副璎珞,一共十六扇,贾母爱如珍宝,不入在请客各色陈设之内,只留在自己这边,高兴摆酒时赏玩。】(贾母能有三件慧绣,突出贾府的富贵,也能显示出贾母的高雅情趣。以上大量篇幅写慧绣,不是为写慧绣,而是在写贾府的尊贵)又有各色旧窑小瓶中都点缀着“岁寒三友”“玉堂富贵”等鲜花草。

上面两席是李婶、薛姨妈二位。贾母于东边设一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俱全。榻之上一头又设一个极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又有一个眼镜匣子。贾母歪在榻上,与众人说笑一回,又自取眼镜向戏台上照一回,又向薛姨妈、李婶笑说:“恕我老了骨头疼放肆,容我歪着相陪罢。”又命琥珀坐在榻上,拿着美人拳捶腿。榻下并不摆席面,只有一张高几,却设着璎珞、花瓶、香炉等物。外另设一精致小高桌,设着酒杯匙箸,将自己这一席设于榻旁,【命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坐着。每一馔一果来,先捧与贾母看了,喜则留在小桌上,尝一尝,仍撤了放在他四人席上,只算他四人是跟着贾母坐】(此时黛玉的地位还是高于宝钗的)。故下面方是邢夫人、王夫人之位,再下便是尤氏、李纨、凤姐、贾蓉之妻;西边一路便是宝钗、李纹、李绮、岫烟、迎春姊妹等。

【两边大梁上,挂着一对联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灯。每一席前竖一柄漆干倒垂荷叶,叶上有烛信,插着彩烛。这荷叶乃是錾珐琅的,活信可以扭转,如今皆将荷叶扭转向外,将灯影逼住,全向外照,看戏分外真切。窗格、门户一齐摘下,全挂彩穗各种宫灯。廊檐内外及两边游廊罩棚,将各色羊角、玻璃、戳纱、料丝、或绣、或画、或堆、或抠、或绢、或纸诸灯挂满】(曹公对灯具的构造也这么精通,这里用灯具表现贾府的富丽堂皇。之前元春省亲时有过一次描述)。廊上几席,便是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贾芹、贾芸、贾菱、贾菖】(这四人与两府可能是最近的本家)等。

【贾母也曾差人去请众族中男女,奈他们或有年迈,懒于热闹的;或有家内没有人,不便来的;或有疾病淹留,欲来竟不能来的;或有一等妒富愧贫,不肯来的;甚至于有一等憎畏凤姐之为人而赌气不来的;或有羞口羞脚,不惯见人,不敢来的】(曹公对世道人心把握得如此深刻,心理分析绝妙无比);【因此族众虽,女客来者,只不过贾菌之母娄氏,带了贾菌来了,男子只有贾芹、贾芸、贾菖、贾菱四个,现是在凤姐麾下办事的来了】(这里没有列举贾琮,说明贾琮不是族中男女,而是自家人)。当下人虽不全,在家庭间小宴中,数来也算是热闹的了。

当下又有林之孝之妻,带了六个媳妇,抬了三张炕桌,每一张上搭着一条红毡,毡上放着【选净一般大、新出局的铜钱】(就像现在散压岁钱时专门用顺码号的新纸币一样意思),用大红彩绳串着,每二人搭一张,共三张。林之孝家的指示:“将那两张摆至薛姨妈、李婶的席下,将一张送至贾母榻下来。贾母便说:“放在当地罢。”这媳妇们都素知规矩的,放下桌子,一并将钱都打开,将彩绳抽去,散堆在桌上。

此时,正唱【《西楼·楼会》】(明末清初的作品)这出将终,于叔夜因赌气去了,那文豹便发科诨道:“你赌气去了,恰好今日正月十五,荣国府中老祖宗家宴,待我骑了这马,赶进去讨些果子吃,是要紧的。”说毕,引得贾母等都笑了。薛姨妈等都说:“好个鬼头孩子,可怜见的!”凤姐便说:“这孩子才九岁了。”贾母笑说:“难为他说得巧。”便说了一个“赏”字。早有三个媳妇已经手下预备下簸箩,听见一个“赏”字,走上去,向桌上的散钱堆内,每人便撮了一簸箩,走出来,向戏台说:“老祖宗、姨太太、亲家太太赏文豹买果子吃的!”说着向台上便一撒,只听“豁啷啷”满台的钱响。贾珍、贾琏已命小厮们抬了大簸箩的钱来,暗暗的预备在那里。听见贾母一赏,――【要知端的】(蒙回末总批:叙元宵一宴,却不叙酒,于香茗古玩上渲染,几榻坐次上铺陈,隐隐为下回张本,有无限含蓄,超迈獭祭者百倍),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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