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砚斋:前回叙蔷薇硝戛然便住,至此回方结过蔷薇案;接笔转出玫瑰露引起茯苓霜,又戛然便住。着笔如苍鹰博兔,青狮戏毬,不肯下一死爪,绝世妙文)
话说袭人因问平儿,何事这样忙乱。平儿笑道:“都是世人想不到的,说来也好笑,等几日告诉你,如今没头绪呢,且也不得闲儿。”一语未了,只见李纨的丫鬟来了,说:“平姐姐可在这里?奶奶等你,你怎么不去了?”平儿忙转身出来,口内笑说:“来了,来了。”【袭人等笑道:“她奶奶病了,她又成了香饽饽了,都抢不到手。”】(平儿什么事儿都知道,什么事儿都找她,袭人好像有嫉妒之心,说这话时有点儿酸酸的感觉)平儿去了,不提。
【这里宝玉便叫春燕:“你跟了你妈去,到宝姑娘房里给莺儿几句好话听听,也不可白得罪了她。”春燕答应了,和她妈出去。宝玉又隔窗说道:“不可当着宝姑娘说,仔细反叫莺儿受教导。”】(宝玉真是菩萨心肠啊,对谁都一样的好,包括对纺线的村姑。让春燕不可当宝钗的面给莺儿赔礼那是因为他对宝钗极度了解,宝钗有封建家长的做派,将来定是贾母、王夫人的翻版,宝钗若知道原委一定会训斥莺儿)
娘儿两个应了出来,一壁走着,一面说闲话儿。春燕因向她娘道:“我素日劝你老人家再不信,何苦闹出没趣来才罢。”她娘笑道:“小蹄子,你走罢!俗语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我如今知道了。你又该来支问着我。”【春燕笑道:“妈,你若安分守己在这屋里,长久了,自有许多的好处。我且告诉你句话,宝玉常说:将来这屋里的人,无论家里外头的,一应我们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与本人父母自便呢。你只说这一件,可好不好?”她娘听说,喜得忙问:“这话果真?”春燕道:“谁可扯这谎作做什么?”婆子听了,便念佛不绝。】(春燕有心机,知道怎么做才能得到更大好处。同时,春燕向往自由身,希望有朝一日能被放出去,这点与晴雯有很大区别,晴雯是死都不想出去的人)
当下来至蘅芜苑中,正值宝钗、黛玉、薛姨妈等吃饭。莺儿自去泡茶,春燕便和她妈一径到莺儿前,陪笑说:“方才言语冒撞了,姑娘莫嗔莫怪,特来陪罪”等语。莺儿忙笑让坐,又倒茶。她娘儿两个说有事,便作辞回来。【忽见蕊官赶出叫:“妈妈,姐姐,略站一站。”一面走上来,递了一个纸包与她们,说是蔷薇硝,带与芳官去擦脸】(蔷薇硝就是经线,从潇湘馆穿到蘅芜苑,再穿到怡红院,引出“嗔莺咤燕”“召将飞符”“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等一系列事件,把小人物的生活穿成一串花絮,点缀在公侯之家的深宅大院里)。春燕笑道:“你们也太小气了,还怕那里没这个与她,巴巴的你又弄一包给她去。”【蕊官道:“她是她的,我送的是我的。好姐姐,千万带回去罢!”】(这句话为下文“茉莉粉替去蔷薇硝”埋下伏笔,这不是单纯的蔷薇硝,这是浓厚的感情)春燕只得接了。娘儿两个回来,【正值贾环、贾琮二人来问候宝玉】(贾琮再次露面,与贾环同行,地位应该是相当的,即贾赦的庶子),也才进去。春燕便向她娘说:“只我进去罢,你老不用去。”她娘听了,自此便百依百随的,不敢倔强了。
春燕进来,宝玉知道回复,便先点头。春燕知意,便不再说一语,略站了一站,便转身出来,使眼色与芳官。芳官出来,春燕方悄悄的说与她蕊官之事,并与了她硝。【宝玉并无与琮环可谈之语】(贾环什么样书中介绍得比较多,贾琮从邢夫人那次骂他可以看出也是猥琐之人,不会比贾环高雅,所以他们和宝玉根本不是一流的货色。这里流露出曹公对庶子的偏见,咋可能他们都猥琐啊),因笑问芳官:“手里是什么?”芳官便忙递与宝玉瞧,又说:“是擦春癣的蔷薇硝。”宝玉笑道:“难为她想得到。”【贾环听了,便伸着头瞧了一瞧,又闻得一股清香,便弯着腰向靴筒内掏出一张纸来托着】(曹公写人总能形神毕肖。伸着头——农村有句话叫头伸得跟雁鹅一样,其无知无识的形态可知;从靴筒里掏一张纸——太没品位了,那可是擦脸的东西,怎么能用靴筒里带着臭味的纸托呢),笑说:“好哥哥,给我一半儿!”宝玉只得要与他。【芳官心中因是蕊官之赠,不肯与别人,连忙拦住,笑说道】(蕊官、芳官一个执意送,一个真情留,与宝玉送黛玉旧帕子的寄托类似):“别动这个,我另拿些来。”宝玉会意,忙笑包上,说道:“快取来。”
芳官接了这个,自去收好,便从奁中去寻自己常使的。启奁看时,盒内已空,心中疑惑:“早间还剩了些,如何没了?”因问人时,都说不知。【麝月便说:“这会子且忙着问这个!不过是这屋里人一时短了使了。你不管拿些什么给他们,他们哪里看得出来?快打发他们去了,咱们好吃饭。”芳官听了,便将些茉莉粉包了一包拿来。贾环见了,喜得就伸手来接。芳官便忙向炕上一掷。贾环只得向炕上拾了,揣在怀内,方作辞而去。】(麝月出的主意给茉莉粉,芳官把它掷到炕上让贾环去拾,像给狗扔一根骨头一样鄙视,说明众丫鬟们都看不起贾环。贾环也不自重,还把它揣在怀里。这样的人如何入得了宝玉的法眼)
原来贾政不在家,且王夫人等又不在家,贾环连日也便装病逃学。【如今得了硝,兴兴头头来找彩云】(贾环与彩云彩霞都好,她们又是王夫人的丫鬟,赵姨娘经常在王夫人处服侍,没少挨王夫人的训斥,彩云彩霞居然还和贾环有一腿,似乎不太合理。作者的用意为何呢?或许是为了显示王夫人的无能,自己的丫鬟竟然跟仇人有交情。能证明她无能的还有一个方面,就是对王熙凤的监管缺失,凤姐都敛财8万两银子之巨,她竟然不知道,这不是无能是什么)。正值彩云和赵姨娘闲谈,贾环嘻嘻向彩云道:“我也得了一包好的,送你擦脸。你常说蔷薇硝擦癣,比外头的银硝强。你且看看,可是这个?”彩云打开一看,‘嗤’的一声笑了,说道:“你是和谁要来的?”贾环便将方才之事说了。彩云笑道:“这是他们在哄你这乡老儿呢!这不是硝,这是茉莉粉。贾环看了一看,果然比先的带些红色,闻闻也是喷香,因笑道:“这也是好的,硝、粉一样,留着擦罢,自是比外头买的高便好。”彩云只得收了。【赵姨娘便说:“有好的给你?谁叫你要去了?怎怨他们耍你!依我,拿了去照脸摔给她去,趁着这会子撞尸的撞尸去了,挺床的挺床,吵一出子,大家别心净,也算是报仇。莫不是两个月之后,还找出这个碴儿来问你不成?便问你,你也有话说。宝玉是哥哥,不敢冲撞他罢了。难道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也不敢去问问不成?”】(从对贾环的教育方式上看,赵姨娘的见识的确浅薄。不说他不该和丫鬟要东西,低了自己的身份,反怂恿他去和丫鬟吵架,不更是把自己归于奴才的队伍里了吗!袭人还不亲自和何婆子吵架呢,平儿往哪里一站,哪里立刻就鸦雀无声了,赵姨娘没有平儿的威望,但威望是慢慢建立的,没有威望只能怨她自己。她说的“撞尸”是指老太妃死了,这说明她对权贵的憎恶,是底层老百姓的心声。“挺床”则指凤姐小产这件事。她还有个小聪明,知道两个月后事情过去了就不会有啥后果了,却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就是这样一点一点倒塌的,小聪明其实就是大愚蠢)贾环听说,便低了头。彩云忙说:“这又何苦生事!不管怎样,忍耐些罢了。”赵姨娘道:“你快休管,横竖与你无干。【乘着抓住了理,骂她那些浪淫妇们一顿,也是好的。”】(赵姨娘就想不到骂了别人,别人不会还嘴吗?一互殴起来她的形象受损该多严重?想不到只能说明她愚蠢)又指贾环道:“呸!你这下流没刚性的,也只好受这些毛崽子的气!平白我说你一句儿,或无心中错拿了一件东西给你,你倒会扭头暴筋瞪着眼蹬摔娘。这会子被那起屄崽子耍弄,倒就也罢了。【你明儿还想这些家里人怕你呢!你没有屄本事,我也替你羞!”】(原来赵姨娘是有用心的,她想给贾环立威,将来好掌管贾府一部分权利,可方式太差了,上不得台面)
贾环听了,不免又愧又急,又不敢去,只摔手说道:“你这么会说,你又不敢去。支使了我去闹,【他们倘或往学里告去,我捱了打】(那时学校居然还管学习以外的事,那才叫育人。现在学习上不能强求,行为习惯上也拿他没办法,对屡教不改者老师完全失去了教育的权力。所以,贾环生于公侯之家犹有惧怕,邯郸三初中生生于平民百姓家竟无法无天),你敢自不疼呢?【遭遭儿调唆了我去,闹出事来,我捱了打骂,你一般也低了头。这会子又调唆我和毛丫头们去闹!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服你!”】(看来赵姨娘没少挑唆,怪不得贾环那么猥琐。贾环也知道和毛丫头闹不体面,赵姨娘却感觉不到。凭她的见识,永远别想战胜王夫人;除了泄欲,永远别想得到贾政的真爱)只这一句话,便戳了她娘的肺,便喊说:“我肠子里爬出来的,我再怕不成?这屋里越发有得说了。”一面说,一面拿了那包子,便飞也似的往园中去。【彩云死劝不住,只得躲入别房。贾环便也躲出仪门,自去玩耍。】(彩云都比赵姨娘的见识高出一截,贾环也学会自保了)
赵姨娘直进园子,正是一头火,顶头正遇见藕官的干娘夏婆子【走来】(可以删除,避免与下句词语重复)。见赵姨娘气恨恨的走来,因问:“姨奶奶哪去?”赵姨娘【又】(没有先说,何来又说,可以删除)说:“你瞧瞧!这屋里连三日两日进来的唱戏的小粉头们,都三般两样,掂人分两放小菜碟儿了。若是别一个,我还不恼,若叫这些小娼妇捉弄了,还成个什么!”夏婆子听了,正中己怀,忙问因何。赵姨娘悉将芳官以粉作硝、轻侮贾环之事说了。夏婆子道:“我的奶奶,你今儿才知道,这算什么事。连昨日这个地方,她们私自烧纸钱,宝玉还拦到头里。人家还没拿进个什么来,就说使不得,不干不净的东西忌讳,这烧纸倒不忌讳?你老想一想,【这屋里除了太太,谁还大似你?你老自己撑不起来,但凡撑起来的,谁还不怕你老人家?如今我想,乘着这几个小粉头儿都不是正头货,得罪了她们也有限的。快把这两件事抓着理,扎个筏子,我在旁帮著作证据】(俗话说,跟着蜜蜂寻花朵,跟着苍蝇找厕所,赵姨娘与夏婆子为伍能有好处吗?让赵姨娘撑起来——与小丫头吵架就能撑起来?别是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吧)。你老把威风抖一抖,以后也好争别的理。便是奶奶、姑娘们,也不好为那起小粉头子说你老的。”赵姨娘听了这话,益发有理,便说:“烧纸的事不知道,你却细细的告诉我。”夏婆子便将前事一一的说了。又说:“你只管说去。倘或闹起来,还有我们帮着你呢。”【赵姨娘听了,越发得了意】(赵姨娘的见识太浅,轻易就被人利用了,毫无判断能力),仗着胆子,便一径到了怡红院中。
【可巧宝玉往黛玉那里去了】(这就叫无巧不成书)。芳官正与袭人等吃饭,见赵姨娘来了,忙都起身笑让:“姨奶奶吃饭,有什么事这么忙?”赵姨娘也不答话,走上来,便将粉照着芳官脸上撒来,指着芳官骂道:“小淫妇!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对妓女的一种称谓,后来被引申形容行为举止不正派、不规矩的女人)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宝玉要给东西,你拦在头里,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这个哄他,你只当他不认得呢!好不好,他们是手足,都是一样的主子,哪里有你小看他的!”
芳官哪里禁得住这话,一行哭,一行说:“没了硝,我才把这个给他的。若说没了,又恐他不信,难道这不是好的?我便学戏,也没往外头去唱。我一个女孩儿家,知道什么是‘粉头’‘面头’的!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骂赵姨娘也是奴才)呢!”袭人忙拉她说:“休胡说!”赵姨娘气得上来便打了两个耳刮子。袭人等忙上来拉劝,说:“姨奶奶别和她小孩子一般见识,等我们说她。”【芳官挨了两下打,哪里肯依,便撞头打滚,泼哭泼闹起来。口内便说:“你打得起我么?你照照那模样儿再动手!我叫你打了去,我还活着!”】(小孩儿脾气,着实可笑,又可爱。说出的话很打人。“我还活着”:意思是我宁可不活了,也不能让你白白地打)便撞在怀里叫她打。众人一面劝,一面拉她。【晴雯悄拉袭人说:“别管她们,让她们闹去,看怎么开交!如今乱为王了,什么你也来打,我也来打,都这样起来,还了得呢!”】(从全局观念上看,晴雯不如袭人,当初坠儿偷了镯子晴雯就以为丢了怡红院的脸,现在闹得打起来了,将来上面怪罪下来,怡红院好看吗)
【外面跟着赵姨娘来的一干的人听见如此,心中各各称愿,都念佛说:“也有今日!”又有一干怀怨的老婆子,见打了芳官,也都称愿。】(看来芳官——当然也包括她的伙伴们是惹了众怒,晴雯欠下的债也不少,这为后来驱逐这些女孩子埋下伏笔)
当下藕官、蕊官等正在一处作耍,湘云的大花面葵官,宝琴的豆官两个闻了此信,慌忙找着她两个说:“芳官被人欺侮,咱们也没趣,须得大家破着大闹一场,方争过气来。”四人终是小孩子心性,只顾她们情分上义愤,便不顾别的,一齐跑入怡红院中。豆官先便一头几乎不曾将赵姨娘撞了一跌。那三个也便拥上来,放声大哭,手撕头撞,把个赵姨娘裹住。【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假意去拉。急得袭人拉起这个,又跑了那个】(晴雯是“笑”,袭人是“急”,这一件事儿就能看出她们处事能力的差距来。爱笑的不得人爱,最后自己也被逐出门,着急的被上级看重,虽然并没有达到留在贾府的目的,但深得领导的认可,最终命运也不赖),口内只说:“你们要死,有委曲只好说,这没理的事如何使得!”赵姨娘反没了主意,只好乱骂。【蕊官、藕官两个一边一个,抱住左右手;葵官、豆官前后头顶住。四人只说:“你只打死我们四个就罢!”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死过去。】(别看她们年纪小,在打架方面很有技巧。抱腿抱手的防止反抗,用头顶的既有力量,让对方难受,又没有上手,感觉不输理,妙!还有一个哭的,更得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