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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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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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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保山批注《红楼梦》》连载

第五十八章 (续)杏子阴假凤泣虚凰 茜纱窗真情揆痴理

这里宝玉细问藕官:“到底是为谁烧纸?我想来,若是为父母兄弟,你们皆烦人外头烧过了,这里烧这几张,必有私自的情理。”藕官因方才护庇之情,感激于衷,【便知他是自己一流的人物】(是一样有情感的人),便含泪说道:“我这事,除了你屋里的芳官并宝姑娘的蕊官,并没第三个人知道。今日被你遇见,又有这段意思,少不得也告诉了你,只不许再对人言讲。”又哭道:“我也不便和你面说,你只回去背人悄问芳官就知道了。”说毕,佯常而去。

宝玉听了,心下纳闷,只得踱到潇湘馆,【瞧黛玉越发瘦得可怜,问起来,比往日已算大愈了。黛玉见他也比先大瘦了,想起往日之事,不免流下泪来,些微谈了谈,便催宝玉去歇息调养】(二人都形销骨立的,看来都是动了真情,都为对方而不顾自己)。宝玉只得回来。因记挂着要问芳官那原委,偏有湘云、香菱来了,正和袭人、芳官说笑,不好叫她,恐人又盘诘,只得耐着。

一时芳官又跟了她干娘去洗头。她干娘偏又先叫了她亲女儿洗过了后才叫芳官洗。芳官见了这般,便说他偏心,“把你女儿剩水给我洗。我一个月的月钱都是你拿着,沾我的光不算,反倒给我剩东剩西的。”他干娘羞愧变成恼,便骂她:“不识抬举的东西!怪不得人人都说戏子没一个好缠的。凭你甚么好人,入了这一行,都弄坏了。【这一点子屄崽子,也挑幺挑六,咸屄淡话,咬群的骡子似的!”】(曹公的语言优雅的时候似珠落玉盘,诗词歌赋无所不通,低俗的时候则是这村妇骂街的话,总是因人而异,可以说包罗了汉语言的所有词汇)娘儿两个吵起来。

【袭人忙打发人去说:“少乱嚷!瞅着老太太不在家,一个个连句安静话也不说。”晴雯因说:“都是芳官不省事,不知狂的什么!也不过是会两出戏,倒像杀了贼王、擒了反叛来的!”袭人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老的也太不公些,小的也太可恶些。”宝玉道:“怨不得芳官。自古说:‘物不平则鸣’。她少亲失眷的,在这里没人照看,赚了她的钱。又作贱他,如何怪得。”因又向袭人道:“她一月多少钱?以后不如你收了过来照管她,岂不省事?”袭人道:“我要照看她哪里照看不了,又要她那几个钱才照看她?没的讨人骂去!”】(三个人的话各有特色,各自符合自己的身份:袭人的话可见她就是一个稳重的当家人;晴雯的话透露出她有点儿嫉妒芳官,可能怕芳官抢了她的风头;宝玉第一次与晴雯的意见相左,他始终站在正义的一边)说着,便起身至那屋里,取了一瓶花露油,并些鸡卵、香皂、头绳之类,叫一个婆子来送给芳官去,叫她另要水自洗,不要吵闹了。她干娘益发羞愧,便说芳官“没良心,【花掰我】(编瞎话的意思)克扣你的钱”,便向她身上拍了几下,芳官便哭起来。宝玉便走出,袭人忙劝:“作什么?我去说她。”晴雯忙先过来,指她干娘说道:“你老人家太不省事!你不给她洗头的东西,我们饶给她东西,你不自臊,还有脸打她!她要还在学里学艺,你也敢打她不成?”】(晴雯的态度立刻大变,有点儿见风使舵的嫌疑。为什么学艺的时候就不能打呢,可能是身份不同。那时她是元妃的人,以“礼”贾府的婆娘是管她不得的)那婆子便说:“‘一日叫娘,终身是母。’她排场我,我就打得!”

【袭人唤麝月道:“我不会和人拌嘴,晴雯性太急,你快过去震吓他两句。”】(袭人是当家的料:为不失身份,不直接拌嘴;不安排晴雯,让麝月去震吓他,知人善任)【麝月听了,忙过来说道:“你且别嚷。我且问你,别说我们这一处,你看满园子里,谁在主子屋里教导过女儿的?便是你的亲女儿,既分了房,有了主子,自有主子打得骂得;再者,大些的姑娘姐姐们打得骂得,谁许你老子娘又半中间管闲事了?都这样管,又要叫她们跟着我们学什么?越老越没了规矩!你见前儿坠儿的娘来吵,你也来跟她学?你们放心,因连日这个病那个病,老太太又不得闲心,所以我没回。等两日闲了,咱们痛回一回,大家把威风煞一煞儿才好!宝玉才好了些,连我们不敢大声说话,你反打得人狼号鬼叫的。上头能出了几日门,你们就无法无天的,眼睛里没了我们,再两天你们就该打我们了!她不要你这干娘,怕粪草埋了她不成?”】(麝月的话分几层意思:在主子房里是无权打自己的女儿的,何况还是干女儿;坠儿的娘来吵过,暗示那有好下场吗?等闲了痛回一回,那时再算总账;宝玉才好,鬼哭狼嚎的简直是无法无天;不要她那个干娘,难道就不能过了?从各个方面警告那个老婆子,麝月的语言技巧可是够有水平的)

宝玉恨得用拄杖敲着门槛子说道:“这些老婆子都是些铁心石头肠子,也是件大奇的事。不能照看,反倒折挫,天长地久,如何是好!”晴雯道:“什么‘如何是好’,都撵了出去,不要这些中看不中吃的!”那婆子羞愧难当,一言不发。那芳官只穿著海棠红的小棉袄,底下绿绸撒花夹裤,敞着裤脚,一头乌油似的头发披在脑后,哭得泪人一般。麝月笑道:“【把个莺莺小姐,反弄成才拷打的红娘了!】(芳官是正旦,戏台上就是演莺莺的)这会子又不妆扮了,还是这么松怠怠的。”【宝玉道:“她这本来面目极好,倒别弄紧衬了。”】(通过宝玉的话侧面烘托芳官的美丽)晴雯过去拉了他,替她洗净了发,用手巾拧干,松松的挽了一个慵妆髻,命她穿了衣服,过这边来了。

接着,司内厨的婆子来问:“晚饭有了,可送不送?”小丫头听了,进来问袭人。袭人笑道:“方才胡吵了一阵,也没留心听钟几下了。”晴雯道:“那劳什子又不知怎么了,又得去收拾。”说着,便拿过表来瞧了一瞧,说:“再略等半钟茶的工夫就是了。”小丫头去了。【麝月笑道:“提起淘气,芳官也该打几下。昨儿是她摆弄了那坠子半日,就坏了。”】(想象一下芳官摆弄座钟的形象,应该很可爱。曹公不失时机地表现每个人物的性格特点,这次借助吃不吃饭引出钟坏了,进一步指出这是芳官的“功劳”,把她淘气、不知畏惧的天真无邪的特点给表现了出来)说话之间,便将餐具打点现成。一时小丫头子捧了盒子进来站住。晴雯、麝月揭开看时,还是这四样小菜。晴雯笑道:【“已经好了,还不给两样清淡菜吃!这稀饭咸菜闹到多早晚?”】(上文说过,只要病了就净饿他几天,这是贾府的规矩,前后照应)一面摆好,一面又看那盒中,却有一碗火腿鲜笋汤,忙端了放在宝玉跟前。宝玉便就桌上喝了一口,说:“好烫!”袭人笑道:“菩萨!能几日不见荤,馋得这样起来!”一面说,一面忙端起,轻轻用口吹。因见芳官在侧,便递与芳官,笑道:【“你也学着些服侍,别一味呆憨呆睡。口劲轻着些,别吹上唾沫星儿。”】(红玉还大些,进怡红院还早些,却不能给宝玉端茶倒水,芳官一来就和晴雯、麝月地位齐平,还让她干吹汤这种最高规格的活,为什么?因为她是元妃曾经使唤过的人,现在是贾母安排进来的,规格放在那儿了)芳官依言果吹了几口,甚妥。

她干娘也忙端饭,在门外伺候。向日芳官等一到时,原从外边认的,就同往梨香院去了。这干婆子原系荣府三等人物,不过令其与她们浆洗,皆不曾入内答应,故此不知内帏规矩。今亦托赖她们方入园中随女归房。这婆子先领过麝月的排场,方知了一二分,生恐不令芳官认她做干娘,便有许多失利之处,故心中只要买转他们。今见芳官吹汤,【便忙跑进来笑道:“她不老成,仔细打了碗,让我吹罢。”】(无知、粗戆、不懂规矩的老婆子形象就在这一个动作中得到展示)一面说,一面就接。晴雯忙喊:“快出去!你让她砸了碗,也轮不到你吹!你什么空儿跑到这里格子来了?还不出去!”一面又骂小丫头们:“瞎了眼的,她不知道,你们也不说给她!”小丫头们都说:“我们撵她,她不出去;说她,她又不信。如今带累我们受气,你可信了?【我们到的地方儿,有你到的一半,一半是你到不去的呢!何况又跑到我们到不去的地方还不算,又去伸手动嘴的。”】(小丫头的语气里大部分是对老婆子的嘲笑,也好像有点儿对等级制度敢怒不敢言的味道)一面说,一面推她出去。阶下几个等空盒家伙的婆子见她出来,都笑道:“嫂子也没用镜子照一照,就进去了。”【羞得那婆子又恨又气,只得忍耐下去。】(为后面撵晴雯、逐众官埋伏笔)

芳官吹了几口,宝玉笑道:“好了,仔细伤了气。你尝一口,可好了?”【芳官只当是玩话,只是笑看着袭人等。袭人道:“你就尝一口何妨?”晴雯笑道:“你瞧我尝。”说着就喝了一口。芳官见如此,自己也便尝了一口,说:“好了。”递与宝玉。宝玉喝了半碗,吃了几片笋,又吃了半碗粥,就罢了】(这里透露两点信息:1、芳官伶俐,她笑看袭人而不是直接尝一口汤就是证明;2、宝玉平易近人,晴雯毫不犹豫地喝汤,芳官也喝了,宝玉都不嫌脏,这是长时间形成的结果)。众人拣收出去了。小丫头捧了沐盆,盥漱已毕,【袭人等出去吃饭】(丫鬟是到饭厅里集中吃饭,主子的饭才送到屋。这不是第一次提及了)。宝玉便使个眼色与芳官,芳官本自伶俐,又学几年戏,何事不知?便装说头疼,不吃饭了。袭人道:“既不吃饭,你就在屋里作伴儿,把这粥给你留着,一时饿了再吃。”说着都去了。

这里宝玉和她只二人,宝玉便将方才从火光发起,如何见了藕官,又如何谎言护庇,又如何藕官叫我问你,从头至尾,细细的告诉她一遍,又问她祭的果系何人。芳官听了,满面含笑,又叹一口气,说道:“这事说来可笑又可叹。”宝玉听了,忙问如何。芳官笑道:“你说她祭的是谁?祭的是死了的【菂官】(菂官(dì):一作药官)。”宝玉道:“这是友谊,也应当的。”芳官笑道:“哪里是友谊?她竟是疯傻的想头,说她自己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做夫妻,虽说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坐,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菂官一死,她哭得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后来补了蕊官,我们见她一般的温柔体贴,也曾问她得新弃旧的。【她说:‘这又有个大道理。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一个十一二岁的戏子能有这样的见识,那些妄想天下女子皆为他用的污浊男人情何以堪)你说可是又疯又呆?说来可是可笑?”宝玉听说了这篇呆话,独合了他的呆性,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悲叹,又称奇道绝,说:“天既生这样人,又何用我这须眉浊物玷辱世界。”因又忙拉芳官嘱道:“既如此说,我也有一句话嘱咐她,我若亲对面与她讲,未免不便,须得你告诉她。”芳官问何事。宝玉道:“【以后断不可烧纸钱。这纸钱原是后人异端,不是孔子遗训】(宝玉的思想也就是曹公的思想,尊孔,只是反对礼教)。以后逢时按节,只备一个炉,到日随便焚香,一心诚虔,就可感格了。愚人原不知,无论神佛、死人,必要分出等例,各式各例的。【殊不知只以‘诚心’二字为主。即值仓皇流离之日,虽连香亦无,随便有土有草,只以洁净,便可为祭,不独死者享祭,便是神鬼,也来享的】(一个人外表上干净整洁自然很重要,但更为重要的是心灵的诚敬,品格的正派。人不必过分注重外表,但也不能过分轻视外表,内外最好的搭配是文质彬彬,尽善尽美)。【你瞧瞧我那案上,只设一炉,不论日期,时常焚香】(宝玉所钦羡的人书中略提几个,还有更多没有提及的这句话就补充齐了)。他们皆不知原故,我心里却各有所因。随便有新茶便供一钟茶,有新水,就供一盏水,或有鲜花,或有鲜果,甚至荤羹腥菜,只要心诚意洁,便是佛也都可来享,所以说只在敬,不在虚名。以后快命她不可再烧纸钱了。”芳官听了,便答应着。一时吃过饭,便有人回:“老太太,太太回来了。”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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