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谢天祥而言,谢远无疑是他的大孙子,然而谢远天性顽皮,骑羊赶猪掏鸟蛋,上房揭瓦堵(别人家的)烟囱,凡是农村孩子能想得出来的玩儿的花样,谢远无不喜滋滋地做来玩,因此被老街坊找上门儿来也几乎成了惯例,若是哪次从京城来新屯村小住的谢远,没被老街坊找上门儿,那这家人会觉得不正常。闯了祸的谢远这时便明里暗里地窃笑,而这似又增加了人家的怒气,平日里邻里关系和谐的李玉容、谢明月于是一边连连给人家陪不是,一边半真半假地嗔怒道,“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可以堵人家烟囱?人家还烧不烧火,做不做饭?谢远,你也忒淘了!”那李玉容这样地申斥了大孙子几句,明月、明礼则常常被烦气得牙痒痒,盛怒之下免不了动手,如果只是巴拉几下倒也罢了,盛怒之下的两个人,面对咯咯笑似乎不知道自己捅了篓子的谢远,竟被气得用手拧谢远的大腿内侧的肉,这时谢远方才破笑为涕,痛得哭叫了起来。可大约三五分钟之后,疼劲儿过了,他们的这个大侄子竟忘记了才刚的叫唤流泪一般,似乎刚才被拧大腿内侧嫩肉的不是他而是别的什么人一般,照旧招猫递狗骑羊赶猪掏鸟蛋。
放了寒暑假的谢远,常回到新屯村的爷爷奶奶家,那母亲钱凤英便也同着丈夫明乾在周末时,骑车从京城里赶回京东来瞧瞧儿子。在她偶然发现谢远大腿内侧的被拧青的伤痕,那眼里不揉沙子的钱凤英立刻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同时她也猜得出是谁对儿子下的“狠手”,于是那天下午,钱凤英便怒冲冲带走了谢远,虽然谢远挣扎着说,“妈,没事儿!我还没玩儿够呢!”但钱凤英却怒容满面道,“叫你回来是陪爷爷奶奶来的,不是让你来惹是生非让人拧大腿里连儿的!要是再在这里待几天,保不齐就要被人拳打脚踢了!”
一旁的明月、明礼见大嫂如此说,也不便答言回怼,只是在心里说,“单瞧见被拧大腿了!您那宝贝儿子见天价惹祸您怎么不说?”反倒是因耳背而不明所以的李玉容,仍然笑着说道,“这才住几天,就要走?多住几天呗!”
那钱凤英将口贴近婆婆的耳朵,平和地大声道,“妈,谢远都玩儿野了,得回去学习,等过些日子,再让他回来陪您!”那李玉容闻言也不再多说什么。
自己从未打过一巴掌的亲生儿子,在新屯村爷爷奶奶家被拧青了大腿,这足以令钱凤英这个当妈的心疼并愤怒,于是这便成为了钱凤英心中难以解开的心结,而“施暴者”或将永远不被她原谅,此是后话。
虽然如此,在众人面前,尤其是在公公谢天祥、婆婆李玉容面前,钱凤英总是温和亲切的,作为公公婆婆的长媳,作为弟弟妹妹们的大嫂,钱凤英在面子上总是过得去的。
二孙子谢军打小便没有堂哥谢远那般顽劣,然而谢远的诸般手段都被他瞧在眼里记在心里,在堂哥走后,他会尝试着来做,比如上房远眺轰鸟以及骑羊,那羊看似温顺,但它背上一旦上了人或什么物件,它便拼命的挣扎,并且那羊又是长了犄角的,那种动物挣扎起来的劲头,岂是谢军一个小孩子能够驾驭的?就是堂哥谢远在骑羊时也常被它弄个四仰八叉的,不过谢远会笑着掸掸屁股起来接着玩儿,那谢军却胆小的很,被倔强的不肯低头却挺着犄角怒气满羊脸的时候,谢军也试着抓住它的两个犄角,以求稳住羊背上的自己,然而那羊却坚决地使出了蛮劲,那童年的谢军也就像堂哥谢远一样被那动物摔了四仰八叉,不过,谢军不像堂哥那样,下次再有勇气骑羊,虽然骑在羊背上会有及短暂的驾驭的快感,但与被摔疼屁股相比,那显然是不值的,况且还有被怒极了的羊用犄角顶伤的危险,于是谢军便远离了那种游戏。
谢远喜欢的掏鸟蛋,那谢军也喜欢一时,那种黑夜降临后,拿着手电登上窗台,掏屋檐下的鸟窝,抑或是到生产队的仓库、养猪场的饲料间的屋檐下,在堂哥谢远的带领下,谢军觉得很是新奇和刺激,这之前,这些近在咫尺伸手可得的游戏,自己和国建,还有比他们都大的国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他们一行四人,谢远、国柱、国建、谢军,在谢远的指挥下,怀着新奇和激情玩着这种游戏。但当从窝里掏出肉红色的雏鸟,那柔弱娇嫩又可怕的样子,令谢军在堂哥谢远回京城后,就再也没有玩过这种掏鸟窝的游戏,并且以后,在谢远的带领下掏鸟窝时,一般不会将雏鸟取出来,而是只取鸟蛋,谢远说雏鸟也是一条小生命,何必取了它的一条小命儿?
与骑羊和掏鸟蛋相比,上房是令谢军觉得快乐的一件事,那时谢军还不懂得登高望远的妙处,但站在高出,沐浴的阳光,挥动的竹竿赶鸟,那树上的麻雀被惊得叽叽叫着四散奔逃的情形,着实令谢军觉得心中喜悦。而谢军最喜欢的做的一项游戏,还是和鸟有关,那也是谢军从堂哥谢远那里学来的。在堂屋门外的院子里,用木棍儿支起一个 密封好些的框或是别的什么,在木棍儿的下端拴上一根细绳,绳子的一端握在躲在堂屋门后的谢远的手里,这便是捕鸟的器具装备了。当然,在框的下面,要放上玉米粒之类的鸟儿喜欢的吃食,并且,在框开口的前方的地面,也须零星撒上几粒,这便是诱饵,没有框外的几粒玉米,就不会引逗得老家贼(麻雀)飞下来啄食,在吃到框外面的玉米粒后,那老家贼一般放松戒备,而在食欲的诱惑下跑到框的下面去啄食,这就是谢远演示给堂弟谢军做的捕鸟游戏。这诚然只是一种游戏,即便反应敏捷的谢远,用这种方法捕鸟,十次也只有一次能够得逞;而在谢军,二十次有一次能成就不错了!但谢军还是常常玩这种游戏,在谢军印象中,他用这种方法,一次也没有抓到过老家贼,那东西鬼精鬼精的,常常在绳子闪动的一刹那,就疯狂地一飞冲天,而绝不会坐以待毙。
和顽皮的大孙子谢远相比,二孙子谢军打小就温和许多,他没有堂哥谢远那般淘气,因为长期居住在一个屋檐下的缘故,谢天祥、李玉容对这个孙子要疼爱得多一些。那李玉容常在做饭时,在柴锅蒸一碗白米饭,那是谢军的食物。她还时常乘着家中没有别人的时候,“偷着”蒸鸡蛋羹给谢军吃。等到李玉容盘着腿做针线活儿的时候,那谢军便在一旁瞧着,夏天天气热,李玉容便只穿了一件肚兜,或是干脆赤膊了上身,幼年的谢军见到乳房和奶头,便由不得凑上去吸允,希望能吸出奶水来,但这注定要以失望而告终。那被吸过奶头的李玉容竟是眯了眼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看着失望得不明所以愣在一边的二孙子谢军,李玉容竟是那么的开心,“大宝贝,大宝贝儿”地叫个不住。
谢军在五岁以前,是这个家庭的独宠,虽然物质上匮乏,但亲情却是极丰富的。就拿奶奶李玉容来说,她本来缠过足小小得走足都嫌不稳,因而不方便下地干活儿,在有了二孙子谢军之后,李玉容就理所当然有了新任务——带孙子。在谢军幼年、童年时期,李玉容逢到外出摘菜、串门什么的,总是带着谢军一道去,等到谢军走累了不想走的时候,李玉容便将他背在背后,虽然是缠过足的小脚,且那时她也到了五十四五岁年纪,但背上谢军四处溜达还是不在话下的。不但到本村熟人家串门是这样,就是到铁路东面里召村的娘家,她大多时候也都带着谢军,在李玉容心中,那二孙子谢军确乎是她心中的一块“宝”。
那谢军爷爷谢天祥就也是如此,在部队医院做厨师的谢天祥,很少留宿在单位,虽然单位那边有休息室和床铺,可除非刮大风下大雨(雪)之类的坏天气,他差不多天天准时在日落前到家。谢天祥是从村子东南方向的铁路桥上过来的,所以几乎要穿过新屯村的大半条街道,那时正在和国建等玩伴们玩耍的谢军,眼睛总是瞄着爷爷来的方向,等到瞧见爷爷的影子,谢军便欢呼着飞奔过去迎接。那谢天祥见孙子迎来,便很自然下了自行车,让谢军爬到他的车梁上坐定,之后笑着带着谢军回家。那坐定了谢军开始动手翻弄爷爷的粘有油渍的挂在车把上面的提袋,那里面一定有带给他的吃食,一小袋塑料包装的甜米花儿或者糖豆儿,抑或是冷了的油饼,总之,那谢天祥从没有让这个二孙子失望过,下班回家的时候,带些零碎的吃食给谢军,几乎成了作为爷爷的谢天祥的一项不可或缺的任务。在看到谢军像小狼一样,吃着他带回来的零食的时候,谢天祥心中喜悦,怕是比他自己吃到好吃的东西还要令他满足欢喜,这种欢喜就如他睡了一宿好觉,乍一睁开眼睛时候的心情一样,于是谢天祥心中又生出一种奔头和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