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大妈喜欢到西头的谢天祥家,或是东头的老奶奶串门,她的到来总是无声无息的,悄没声儿地来,之后便露出粉红色的牙龈发出善意的笑,有时还会两手并用地比划,那是一种手语,是大儿子国柱、大女儿秀兰才懂得的一种手语,这种手语她的小儿子国建不大懂得,但根据那时情景,国建会猜个八九不离十。哑巴常常会悄没声儿地离开,她似乎不愿意打扰别人,呆够了想离开了,便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转身走了,只有在当街,见到谢家的人,她才会发出大声音,她本能地以为,他们是她可以信任的,于是她便不由自主发出声音。
“下地干活儿去了?”老奶奶看着扛着锄头的哑巴边比划边说道,“你一个人去的吗?你家老待也去了?”
十哑九聋,不过哑巴大妈虽然不能说话,但她似乎能听见,又或许她根据你的口型,能猜出你再说什么,能明白你的意思,哑巴大妈见老奶奶发出询问,便边比划边“啊啊啊”地说着什么,大意该是她要回家做饭,而明华还在地里干活儿呢,而再怎么干活儿,也是不能耽误吃饭的!言罢,便有呵呵地露出粉红色牙龈,眯着眼睛笑了。
“老嫂子,您瞧,哑巴总是笑,就没见过她他妈不笑!怎么托生了个哑巴呢?要不然,她指定是个‘话痨’!”老奶奶笑着评价道。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李玉容笑着大声道。
“我说,哑巴要是会说话,指定是个‘话痨’!”老奶奶贴近李玉容的耳朵,大声重复道。
“可不是怎么的,别看哑巴不会说话,她眼不瞎,谁对她好,她知道!”李玉容笑着回答老奶奶道。
哑巴似乎听懂了两个婶子的话,笑着竖起了大拇指。
这时,哑巴大妈指着东面远处一个影子“啊啊啊”了两声,边还用手指了指谢天祥的家。老奶奶于是寻声望去,然后笑说道,“哑巴呀哑巴,你就是嘴巴不能说,其它的‘零件儿’都好使!我们都老眼昏花了,她却能瞧清楚那是大哥回来了!”言罢便转向李玉容,大声道,“哑巴瞧见了,是大哥回来了!”李玉容于是道,“兴许是吧,他走的时候说去薅草,那是累活儿。我说累了就歇会儿,早点儿回来,又不是赶火车,不着急的!他还说什么,不薅干净了,那草就疯长,会欺负庄稼的!”
老奶奶平声道,“都这个岁数了,不在家好好歇着,非得跟那块地较劲!种点儿菜佘什么的,够吃得了,受那个累,图的什么呢!”
来人正是谢天祥,穿着长袖洗得发白了的上衣,扛着锄头,见到老奶奶在那里,便笑着打招呼道,“大哥,您回来了!”“他老婶儿(指着儿女的称呼),到家里坐会儿吧,喝点水。”谢天祥笑着和堂兄弟媳妇打招呼道。
“天顺的伤好些了吧?在家歇着呢?”谢天祥关心地问道。谢天顺在徒弟杨顺友的工地干活儿,在侍弄热沥青时不慎受了烫伤,脸上身上都有灼伤,后来便回家休息,为此,谢天祥曾经到家里探视过。好在没有伤到筋骨,但瞧那样子是很难受的。
“他也是个闲不住的!刚好点,就自己定了箱子,我问他钉这么个玩意儿做什么?他就只是笑,不说话,后来我也懒得问他,我就说,你一个瓦匠师傅,做这么破箱子做什么?”老奶奶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他也不生气,到后来才和我说,他要去卖冰棍儿!”
说到这里,老奶奶笑了,之后道,“我说‘就你这怪样子,身上黑一块白一块的,谁敢买你的冰棍儿?再说了,你一个瓦匠师傅,带出来了多少徒弟,如今都这个岁数了,还好意思去卖冰棍儿?不怕人家笑话?’您猜他说什么?‘怕什么人家笑话!人家是人家,我是我!我还能动,又不是动不了了!趁着能动,挣几个(钱),是几个!到时候,手背子朝下,跟儿女要钱,你行,我可拉不下这张脸!’您说说,这叫什么话!合着我疼闺女、疼儿子,到现在我还帮他们带孩子,忙里偷闲还得给他们做饭,我就不能花他们的钱了?赶明儿我动不了,他们能不给我养老?他(天顺)说,‘到时候再说!现在不是还能自己养活自己呢嘛,不给儿女添麻烦!到了要儿女侍候的那一天,那是没法!再分有法子,我也不想花儿女的钱!’”老奶奶不停地说着。
那谢天祥此时便插话道,“天顺说的也不错,趁着还能动,出去挣点钱,自己花着也方便不是?”
老奶奶闻言道,“我想他说的也对,就由着他弄去吧,卖不完就拿回来,自己吃(冰棍儿)还方便呢!”说到这里,谢天祥和兄弟媳妇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