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顺和明华爷们儿两个想跟着向东的村子里走去。那谢明华见天顺老叔的车子瘪了胎,便执意帮着他推着走,直到自家门前,天顺才从明华手里接过了瘪了胎的带着冰棍儿箱子的自己车,继续向前走,回了自己的家。谢天祥目送两人离开后,就回了自己的家,洗了把脸,之后便坐在他的“专座”上抽他的“天坛”牌雪茄烟。
那李玉容则一边做饭,一边看着谢波。李玉容手脚麻利,很快便让谢天祥吃上了过了凉水的面条,卤有两种,一种他们经常吃的鸡蛋大葱卤,另一种是鸡蛋西红柿卤,那是用哑巴给的西红柿做的。在面条下锅的时候,谢天祥已经坐在了放好的半米来高的方形饭桌面前,兀自就着卤菜喝着二锅头。那种六十五的二锅 头,下肚之后便有一种火烧火燎的感觉,而这种感觉以及随之而来的满足感,令这位六十五的老人心生愉快。等到那过了凉水的面条端上桌来,谢天祥便很香的吃起来,对于做了一辈子厨师的谢天祥而言,老伴儿做的普通的家常饭菜,他从不挑剔,即便是棒子面贴饼子老咸菜,他也是甘之如饴,仿佛他从来就是喜欢吃棒子面和咸菜似的。那时,他的头脑里没有对过往的大餐和席面的留恋,相反,谢天祥对1950年代、1960年代,那样的缺吃少穿的年代却是记忆犹新,也正因为如此,他对眼前的衣食丰足的生活是满足的。谁都不能说谢天祥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格,但这种性格的背后,是许多人所不具有的随遇而安的豁达与大度。他早已经了过了争名夺利的年龄,即便是在那三十至五十岁之间的人生的争名夺利的时间段,他多数也是安于现状,只求做好眼目前儿的工作;到了耳顺之年,他的性格变得益发的平和了。
教养,是由两方面因素决定的,一曰教,二曰养,它是表现在行为方式中的道德修养状况。它是社会影响、家庭教育、学校教育、个人修养的结果,尤指在家庭中从小养成的行为的道德水准,属于教化方面的显现。礼貌是指言语动作谦虚恭敬的表现;教养一般是指文化和品德方面的修养。谢天祥和李玉容老两口儿,谢天祥只有高小文化程度,而李玉容却几乎是目不识丁,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具有良好的“教养”。那谢天祥态度安详,几乎没有急赤白脸过,谦恭、平和、有礼,在谢天祥似乎是与生俱来的。那生长在秀才之家的李玉容,也是生性安静、平和,少与人争执。因为从小裹足的缘故,她干不了重体力活儿,但即便是到了麦收、秋收时节,她也须拿上镰刀之类的农具,到大田里干活儿,虽然如此,李玉容从来都把自己收拾得利落整洁,一块北方女性必备的方头巾,将她的头包裹得严实;在裤口处,则用绑腿绑结实,于是她的一双小脚便更见得玲珑。
李玉容在十一二岁时,作为童养媳,从里召村的娘家来到了西面的新屯村的谢玉龙家。那时谢玉龙家有七八十亩土地,需要人耕种,而家里也需要有人打理,起码也得有人给做饭不是?据谢天祥说,那时这户人家有几亩西瓜地,那李玉容在地里,专拣大个儿的摘,之后便将其一分两半,放在篮子里拿回家,而常常在半路上,就忍不住沙瓤甜西瓜的诱惑,将其中一半想办法,一路走一路吃……那谢天祥笑着说。而这样的述说,便令谢军眼前闪现出一个小脚黑辫子的身材玲珑,面目清秀的大姑娘,拎着篮子吃西瓜的影像,便出现在了谢军的眼前。
因为未到结婚年龄,谢玉龙是不准许谢天祥和李玉容同房的。两人正式的结婚圆房是在谢天祥年满十八岁的1936年,那时李玉容已是二十周岁,正是女性一生中最美的时期,每每提到“圆房”,那段新婚燕尔的美好时光,谢天祥都忍不住眯着眼呵呵地笑。
在吃喝问题上,李玉容从来都是大方的,就像她在做姑娘时大口地吃西瓜一样,即便是孩子众多且小的1950、1960年代也是如此,那时虽然白面紧俏,大米奇缺,但玉米面还是富余的,于是她便做贴饼子、窝头或是带馅的菜团子来吃,偶尔还琢磨着将其做成发糕,没有糖就以糖精代替,总之,在李玉容手里,玉米面也是总能做出花样来的。因为幼年时裹了足的缘故,李玉容干不了重体力活儿,因此家务活,像是烧火做饭、养猪喂鸡什么的,成了李玉容的主要工作内容,而这些她在娘家时,就学会了的。在新屯谢家和丈夫谢天祥圆房之后的生儿育女,那在李玉容,更是天经地义的分内事。在五男二女七个孩子中,李玉容自己也说不清楚最疼谁,都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骨肉的。大儿子离家去京城里做学徒,她挂念;二儿子当兵走,她舍不得,以至于还和谢天祥一同到河北涿州,明坤所在的部队去看望过他;三儿子明仁当兵去了,她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丢了什么值钱宝贝,背后不知流了多少眼泪;1970年代中期,老儿子当兵之后,家里人口少了,可好在她有了二孙子谢军,一门心思几乎全放在了这个孙子身上,她对于明礼的思念也就淡了许多。
那时李玉容已经到了六十岁的年纪,她看待婴幼儿时期的谢军,就如农人看着下种后地里,生出来绿色的被风拂着的秧苗一样愉悦,如果说生养儿女是她的责任和义务,那抚育孙辈,对这个农村妇女而言,就是快乐和希望,就是一种爱的释放,当一个人心中充满了爱的时候,她的心中是那么的快乐!而这种因爱而生的快乐,它的对象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谢军,这种爱甚至到了“宠”的程度。当初在养育儿女们的过程中,她甚或有一种心急、无奈与不耐烦,以至于动手敲打过明义、明礼;而到了抚育谢军的那几年,她便视之为心头肉,别说自己不能动手,就岳淑平申斥孩子,李玉容都会面露不悦,一边自顾自嘟哝道,“怎么了这是?他没干什么呀?”因为谢军小时候淘气而导致岳淑平呵斥,甚至和谢天祥发生过争吵,岳淑平自是认为儿子需要管教,而谢天祥、李玉容则认为,淘气是孩子的天性,尤其是男孩,不淘气就不是男孩子了!两种不同的思想,在某一时刻发生了激烈的碰撞,其结果就是争吵。不过,事后也就过去,不再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