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祥家的堂屋,像那个年代大多数人家一样,是不糊顶棚的,因为常年在堂屋烧火做饭的缘故,堂屋的原本漂亮的檩条和苇薄,被烟熏得变成了炭黑的颜色。那时这里人家烧火做饭用的是农作物秸秆,比如麦秸和玉米秸,在收获庄稼的时候,这些剩余物也被农人们割倒,再搬运回家,那便是他们烧火做饭的原料。当然还有别的,如树枝子、倒掉的干枯了的树木,到了秋末冬初,落叶缤纷的时候,谢明月还要天不亮就起床,赶到南河的坡地,去搂树叶,那是必要起大早的,在到达南坡之后,她还要事先划定“领地”,遇有后到的,便了然这片地上的树叶是有主儿了的,那李玉容则常常在二闺女之后到达。因为占地搂树叶发生争吵的,便时有发生。
搂好的树叶被塞进麻袋包或是大框里,之后被用独轮车推回家囤积起来,那也是很好的烧火做饭的原料。不过,这种植物燃料常常是有残留水分的半干的,并非干得一点就着,于是在点燃的过程中,就常常生出浓烟来,那烟大部分顺着炕道、烟道流出,于是在晴朗的微风的天气里,常可看见炊烟袅袅,那是农人们记忆中的印象。然而在各家的堂屋里,却也是凝集了许多的这种生烟,呛得做饭的人直流眼泪擤鼻涕,那谢军从小就对这种生烟敏感,见到或浓或淡的烟从堂屋的窗户里飞出来,他便躲得远远的,直到烟雾散尽方才敢进屋。
那时,燃煤做饭在京东农村也是常见的,但农人们还是习惯用这种几乎不用花钱的燃料来烧火做饭,而到了冬天,烧炕是必须的取暖过冬方式,农人们就必须要烧火,甚至还要加上一些木柴,惟其如此,才能令睡觉的大炕暖融融的,即便是这样,等到后半夜,灶台里的燃料燃尽,那炕变得凉了,待到早晨,人们大多在寒气中拽尽被子,不愿意起床,希望多享受一些被窝里的温暖与惬意。
1970年代中后期的京东农村,流动人口很少,谁家来的客人,左邻右舍都会知道。而一年到头,也总有那么几个乞讨者来到村里要饭,这会引起像谢军那么大孩子的围观。乞讨者大多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然而有一次竟来了一位三四十岁的女性乞讨者,中等体态,装束、面目皆整洁,简短的头发梳得更是一丝不苟,令谢军等人诧异的还有她的态度,慕容和蔼略含笑意,不卑不亢,全不似别的乞讨者那么不堪。像以往一样,谢军等人跟随着这位乞讨者脚步,从村子东头往西头走,直到来到自家门前。那一天李玉容做的是面条,她本来是欲出门叫谢军回家吃饭,看到了要饭的中年妇女,李玉容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嘟哝道,“这时下里,还要出来讨饭?赶是遭了灾了吧?你等等,我去给你盛碗面来吃。”言罢,便转身回去,没一会儿,端了一碗面条,上面是炸酱。乞讨的中年妇女连声感谢,将碗中的面条倒进自己随身的碗中,然后从身边的篱笆上折了两根长短粗细相当的树枝子当筷子,大口地吃了起来。李玉容边叫着谢军回家吃饭,边对着中年妇女道,“慢点儿吃,慢点儿吃!肯定是遭了灾了,要不然,谁愿意出来(要饭)?哎,怪可怜见的。”
令这个村子的人高兴的陌生人有两种,一种是打把式卖艺的,那些身怀技艺的外乡人,常常在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支上场子,然后打着罗吆喝聚拢众人,待到人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们方开始伸腰踢腿的练将起来。打拳不是看点,但那一招一式会赢得喝彩声,最令村里人叫好的,是大刀砍肚子和红缨枪刺喉咙,大刀大力地砍向硬硬地鼓起的肚子,竟也只是现出一道白印儿;而红缨枪刺喉咙,却不能伤其分毫。表演至众人欢呼时,就会有人拿出小笸箩,大声地吆喝道,“众位老少爷们,大叔、大婶们,您老有钱帮个钱场,没钱帮个人场,觉得我们练得还不错,您给叫个好!谢谢您了,谢谢您了!”那些身上带着零钱的,便由不得给上一些。这还不算完,那个被大刀砍过肚皮的武师,开始吆喝着卖大力丸,那个被刺喉咙的师傅也在帮忙吆喝,吃了他的大力丸,刀枪不入不敢说,但保您强筋健骨,益寿延年!有着村里人便掏出更多的钱,买回一些吃,以求强健身体。
再有就是“耍猴儿”的,那是无论男女老少都爱看的一种把戏。那只猴子被穿上了彩色的一副,还要带上帽子甚至是眼镜,坐在一只小车上,有另一只猴子则在前面拉车,在锣声的伴奏下,一圈一圈在场地玩耍,耍猴儿还要在空中抽鞭子,对两只猴子示警,那大概是说,好好演,要不就抽你。到了人群沸腾时,耍猴人会将头上的帽子翻过来捧在手里,向众人收钱。
而其次受欢迎的是“崩爆米花的”。这种人大多来自潮白河东面的燕郊或是三河,骑了一辆加重自行车,带上燃着了的特制的炉子和可转动的压力锅,另外还有一只黑色胶皮做口的袋子。当压力锅上的表显示出达到压力时,那“崩爆米花的”师傅便将葫芦形的压力锅提将起来,在黑色橡胶口那里解封压力锅,于是大得二三里地外都能听到爆声传出,那锅腹中的玉米粒、大米粒变成了爆米花或是大米花,一股香气便四散着传了开来。那种勾人食欲的爆米花吸引着孩子们围观、流口水,而蹲在旁边看那位黑脸师傅操作压力锅,竟也有一种不常见的乐趣,谢军等人总喜欢蹲在那里,看那师傅,一次又一次地看压力表,一锅又一锅给人崩爆米花,竟是有着太多的乐趣,及至那爆破声传出,他们会跟大声叫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