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乾到明礼谢天祥的五个儿子中,1938年生人的老大明乾是最像父亲的。明乾中等身材,面目和善,鼻直口正,耳大有轮;不光相貌,就连声音都若筛过的细沙一样很相像。相跟着从京城里赶回来的明乾和明仁,进门后和明义、得全等人含笑打了招呼,待到他来到已经摆放好了的谢天祥的遗体前的时候,明乾踉跄着双膝跪倒,放声痛哭。一旁的钱凤英先是一愣,几十年来,她从未见过丈夫如此悲痛,几乎没有见过明乾流过一滴眼泪,即便是在那十年被别人无故侮辱的时候。在明乾扑通跪倒的那一刻,她甚至担心丈夫可别把膝盖磕伤了。
钱凤英在平时是个聪明的女人,一般女人话都多,就比如老奶奶说“哑巴大妈如果不是个哑巴,肯定是个话痨”那样,而作为聪明的京城里女人的钱凤英,在平日里就是个“话痨”,虽是轻言细语,却是家长里短地言语不停地说话,既是轻言细语,所以即便听众都觉得累了的时候,钱凤英尚然不觉得。那谢明乾在“话痨”妻子面前,就成了木讷的“听众”,当这个听众觉得累了,或是言多语失的钱凤英说错话的时候,那谢明乾偶或发作,要求妻子不要再说了,那时钱凤英方才在愣了一下之后住了口。
钱凤英见丈夫如此,由不得悲从中来,于是也随着下跪哭泣,但钱凤英大约不知道何为“哭丧”,因此不会边哭边说唱,即便如此,岳淑平等妯娌见状,也便再度随之下跪,于是在谢天祥停灵的前面,便跪倒了一片。桂华、明月见状,急忙忙流着泪来到众弟兄妯娌前,借着天顺老爷的话,一一将众人扶起边还劝说道,“咱还得进行下一步呢!你们弟兄哭坏了身子,谁来主持操办(丧葬事宜)?”
谢天祥在世时,用他的手艺和体力,在各家的红白事的宴席上做主厨,并且在进入1980年代,厨师明码标价收取劳务费时,谢天祥面对东家主动送来的现金,也是坚辞不受的,而对于东家常常提来的两瓶二锅头、一只点心匣子,谢天祥会笑着收下。他总以为,用自己的手艺和体力的付出,为老街旧坊做点事,帮助他们操持宴席,那是应当则分的事,如果因之而收钱,那就失去了乡里乡亲的情分,所以,酒和点心匣子之类他会笑纳,而现金他总是坚辞而不受。“如果收钱,那就不是帮忙,而是雇佣关系了!”正因为如此,新屯村的百户人家中,有九十八家在得知谢天祥去世的消息后,都主动前来随礼、吃席,之后一同随着送葬的队伍,送这位老人最后一程。
作为旁观者的老街旧坊们,被谢天祥“盛大”的出殡场面惊呆了,经常给村里人帮忙红白喜事的“准大了”刘得全说,他还没见过这么多人参加的葬礼,没有东家请来的真“大了”张德清镇定主持,得全说他自己绝对接不了这个活儿,人太多了!按照张德清的安排,得全做了开道撒纸钱,并控制节奏、维持秩序的活儿,得全对此亦是得心应手,自不在话下。
然而送殡的场面,既是为逝者送最后一程,便按照东家的安排,围着村子走了多半圈儿,因此在狭窄的新屯村的街道上,一两百人的送葬队伍,着实使得街道出现拥堵,而吹鼓手的吹吹打打,使得原本宁静的村庄,见出少有的热闹。
住在刘得全家后面得全的远房叔叔刘振旺,是个“看出殡不嫌殡大”的主儿,他一直在和旁边的人嘀咕,“花钱请了吹班儿(吹鼓手),这钱可是不能白花,不能让他们闲着!这钱是那么好挣的?”边说边就大声起哄道,“嗨,别停嗨!人家东家请你们来,就是想来个热闹点儿的!来吧,敲起来吹起来哎!”
刘振旺和谢明坤年纪相仿,是胡庄乡哪个部门的干部,此人性爱瞧热闹,在新屯村算是见过市面的外场人,人家有个红白喜事,大多少不了他的旁观者的身影,如今有了机会,他是一定不会放过的。算起来,刘得全还要喊刘振旺一声叔叔,于是得全在队伍前面开道撒纸钱的当口,刘振旺总时不时地提醒得全道,“得全,慢点儿(走)!又不是赶飞机,找什么急呀你!”得全嘿嘿笑着回道,“这已经够慢的了,人东家说(下午)三点下葬,咱总不能耽误人家的事儿不是?”“就你小子知道这个!照你这个走法儿,半个小时就到坟地了!到时候那帮吹班儿一散,哪还有看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