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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树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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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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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道》连载

第五章 姜玉枝怒怼日本官商

玉枝道别了嫂子,抖起精神,挺直胸,仰起头,在川流不息的人流中,迈开打点的步调。好像在这冰冷的路面上,演一场踢踏独舞,撞击心灵交织各色的网,也撞击津城爱说道人们的眼神。他们眼中闪烁着倾慕的目光。这些目光既让姜玉枝兴奋,也让她感到刺痛。刺痛她的那根刺,就是远在塘沽镇的家,那个阴暗中掩盖着精神凋落憋闷的家。这种深深的痛又触发她的虚荣心,她晃动双肩,扭动腰肢,在通往商铺林立的大街,就像一枝腊梅,寒风中绽放暗香。穿过火车站前广场,来到海河桥边,她已经热血沸腾,双脚有些酸麻,她要歇歇脚,也让从各个角度投来的目光停顿一下。等她凝神回望时,已经寻不到嫂子和小侄儿的踪影。

冷冷的太阳在头顶散发不平而惨烈的白光。和这光相符合的,是肃杀冷峻的空气,让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失去光彩,也让姜玉枝感到惆怅和几分凄苦。她的心往下沉,沉得很重,又突然颤动,过电一样传导周身,发热,又发冷。这从未有过的感觉,几将淹没她的呼吸。这是怜悯人群中消失的那对母子吗?是对先前愧对大哥而惭愧吗?她说不清,但她确定怜悯和惭愧的前提是自己足够强大。看看现在的自己,那个已然走向败落的家业,那个只知道吃喝享乐丢了半个蛋蛋的男人,那个让她背负“不下蛋的瓷母鸡”的罪名,还要窝囊地消磨自己风光吗?不能,绝对不能。无论如何都要活出个人样,要让周围的人羡慕她,敬重她,捧着她。要想得到这些,除了光鲜的外貌,还要有强大的家业为基础,财大才能气粗。想到这,玉枝咬了咬牙,嘬了嘬嘴中的酸水,撅起小嘴,好像一枚樱桃时刻准备在阳光中释放光鲜的味道。而这阳光,就是天津这座商业老城。

天津自从晚清被西方列强用坚船大炮打开大门,成了中国北方重要的军事经济重镇。从经济上说,东面是北方重要的港口-----塘沽,辐射周边及西北各地。更重要的是拱卫北京,是北京重要门户。当年沙俄就在塘沽与腐败无能的清政府,签订了《塘沽协定》等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加深了对中国各方面侵蚀以及土地资源的掠夺。八国联军入侵中国也是从塘沽登陆,长驱直入。天津市区,更是被外国列强瓜分成众多“特区”租界。因此,天津独特的中西合璧、古今结合,更成为中国北方一颗玩世的明珠。而京城的达官显贵、公子哥之流把天津当做娱乐享受的后花园。因此,中国的第一条铁路就是由铁路之父詹天佑在天津修建,方便了津京交通。也就方便了京城达官显贵到这妙处潇洒,活跃在天津各种娱乐场所。他们吃美食、逛商厦、寻美女、玩赌场,三教九流各自寻乐子、找开心,过着花天酒地、醉纸金迷的日子。而平头百姓常常到火车站等人多场所做些小买卖,或打把势卖艺,或靠力气得活,甚至底层女性以性为生,供人狩猎。因此,天津城区从天津站一直到小白楼,就成了一块热闹繁杂的稀罕地。如今虽然世道乱遭,小日本通过跟腐败的北洋政府签订条约在东北强行驻军,窥觊整个中国,但此时的天津还在昏庸的统治者的迷魂汤中享受着浑噩的假繁荣。玉枝想在这假繁荣中蒯得一杯羹。为这杯羹,她摇曳在男人的世界中,磨损高傲的心。

“少奶奶坐洋车吧,不颠不晕,比火车还美乎。您坐吧。”

玉枝在苦闷的思寻中猛地被这串闷雷震醒,不由得晃了肩,褐红色貂绒围巾从脖口处松落一个豁口,露出足粗的金项链,闪着咄咄金光。她侧转头,用眼角上下打量这满嘴喷着热气,牙缝中还嵌着一丝绿菜丝,嘿嘿带笑的车夫。玉枝摆出鄙夷的神态,慢悠悠说:“破洋车谁没坐过,有什么美不美的。”

“哎呦呦,少奶奶,您看我有眼无珠冲撞了您,我该死。您从塘沽那宝地来,是有钱的主儿,可别跟我这跑腿的力巴计较。”

车夫30岁挂零,说话挤眉弄眼嬉皮笑脸,一看就是长久东跑西颠,多有历练的主儿,得就一副能言善道的嘴皮子。再一说,海河上游是潮白河,流入天津境界就叫海河,它就像一条长龙扭动身形,成九道弯。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这漫漫200多里的河流中,每一道湾都有各自的方言口音,这就叫“味”,给每一方人烙上标签。玉枝一开口,就被车夫点破来历,瞅见玉枝的穿戴就又叫起少奶奶,玉枝心里不由得甜丝丝的,像樱桃水流进肚里。但表面上她依然傲慢,嘴角向下,鼻孔里顺畅地“哼”了一声。

善于察言观色的车夫赶紧将车把撩放在地,急扭身到高高翘起的车座,用嘴叼下右手油光哇亮的棉手套,冒着青筋的手扥紧袄袖口,使劲来回擦拭失去原色的皮座椅,又撩起车篷,小跑到玉枝前,低头哈腰笑嘻嘻地说道:“少奶奶赏个脸,上车吧您呐,包您一路顺风万事如意。”

玉枝上下打量车夫,鼻孔里又轻蔑地“哼”了一声,嘲笑地说道:“你若有真本事,怎么穿着百衲衣跑这拉大车。大冬天马路上跑不了牛啦。”玉枝一边哧哧笑着说,一边向洋车靠近。

车夫碎步跑到车把前,双手提起车把离地有1尺多高,哈着腰扭头对玉枝说:“您说啥是啥,坐稳了您啊,赏下去的地儿呗。”

玉枝踏上人力车,腰背靠紧了背垫,紧紧围脖,扬起手说:“小白楼商场街。”

车夫挺直腰板,双腿前后弓着,撒开脚精神抖擞跑起快步。右车把上的铜铃随着车夫的跑动发出快节奏的响声,配着车上美人的招摇,抵御着呼呼作响的寒风。

天津火车站建在海河岸北,小白楼在海河南,直线距离20多里,穿过车站喧闹市集的买卖群,接下就是走金钢桥,再顺着曲柳拐弯的街路,就需要近30里地。

经过一路聊天一路颠簸,玉枝坐洋车不知不觉到了小白楼。临下车,玉枝倒有些舍不得这车夫,这一路,车夫给她讲了些笑话,什么冯将军的四姨太跟戏子跑了,什么王家布铺卖的布料不禁洗,印在小姐脖子上都是绿色啦,弄得姜玉芝啼笑皆非。下车时,她多给了车夫车钱。车夫点头哈腰双手接过钱,千恩万谢地将钱揣在衣袋,甩下话来:“少夫人有缘再见呐。”说完,一溜烟顺原路边跑边招揽新主顾。玉枝望见车夫逐渐消失的背影,真希望自己的男人也能这样为自己创造生活,哪怕艰辛,把自己的女人裹在寻常百姓的温柔乡里,多么幸福。

玉枝口含酸水,呆呆站了好一会,直到感觉冷时,不由打了个激灵,快步走到不远处小白楼商业街中心地带的隆盛布局。已经有大半年没来了,上次来还是夏天,布局老板朱胖子给的布料价格高,到现在刚刚卖掉。玉枝想到这气不打一处来,疾走几步一脚踹开了隆盛布局的门,提高声调喊着:“死胖子,给老娘滚出来!”

“哎呦呦,小娘诶,小娘儿们,别这么大的气性啊,快快进来,小娘子,外边冷。”说着话,从店里露出一个五十来岁胖胖的富态男人。其实隔着窗户他早就看到了玉枝。昨晚跟婆娘拌嘴,一宿没睡好,到店后就懒洋洋地坐在会客桌前,托着下巴打盹,猛地肥头脱开胳膊架,一个激灵惊醒,他习惯性地向窗外望了一眼,正巧瞧见姜玉枝站在路边发呆,朱胖子一阵心跳加速,是欢喜还是胆怯,他分不清。自上次给美人的高价货,明知这事办得不地道,在美人和金钱中,金钱战胜了美人。可得到金钱后,又想着美人,念着美人。就好像老窝窝头吃了,想的都是精米白面。就在刚刚昏昏欲睡中,正和美人聊得上劲,可突然瞅到眼前美人,又神情紧张,有了顾虑。他恨自己没出息,鼓起胆气,迎着这张发怒但美丽的脸跑出屋,带着屋里的热气,一双肥手抓住玉枝冻得冰冷的手,把玉枝拉进店前,嬉皮笑脸地说:“宝贝,我今儿一大早起来左眼皮就跳个不停,就知道一定有好事,就寻思着这街面应该有惊奇,你看看,真的灵验,呵,宝贝你就出现啦。哦,看看两只小手冻得跟冰棍似的,真把我心疼死了。”

“你心都黑了,是狼心。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玉枝想将手往回抽,胖子攥得更紧,并把玉枝的手放在嘴边吹着气,就像吞云吐雾。

“宝贝儿,瞧你说的,可怜我的好心都当驴肝肺了。我多疼你啊,把你放在心尖上都怕你掉下来。”胖子说着,硬把玉枝的手往他肥厚的嘴边吻。玉枝见抽不回手,抬起脚狠狠朝他肥脚跺下去。胖子“哎呦”一声弯腰撸持钻心疼的脚面,玉枝仰面咯咯笑起来,双拳捶打胖子腰。胖子顺势把玉枝横腰抱起来,不管店里两个小伙计憋着笑,朱胖子鼓起腮帮子,一溜小跑冲到店里,穿过店堂,直直进到后跨院。一只肥猫“嗷”地一声从朱胖子的双腿间穿过,胖子一个趔趄摔倒,把玉枝仍在地上,玉枝惨痛叫起来,肥猫窜到一间屋子门前,伏在门口开心地“喵喵”起来。

朱胖子双腿跪地抱着玉枝,回头怒视得意洋洋的肥猫,恨恨地说:“那臭婆娘又跟你放了嘛屁,你在这绊大爷的好事,看我回头把你炖了喂王八吃。”

店堂两个小伙计透过门缝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胖子提高嗓门冲他俩喊:“还有你们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肥猫又“嗷”地一声钻进店堂。胖子再一次鼓起腮帮子,一提丹田气,把玉枝重新抱在怀中站起身,气喘吁吁地低头对玉枝说:“哎哟,宝贝儿,弄疼了吧,可把我心疼死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呀?不是每个月来的吗?你啊例假挺准,就是上我这来不准,足足半年没来啦吧?”

玉芝用手打着朱胖子的厚肩,没好气又撒娇地说:“这就是你对老娘我的见面礼,把我摔了再捧起来。”

“哪敢,哪敢。心疼、心想还都来不及呢。”朱胖子眉开眼笑地说。

“再说了,这大冬天的,郊区偏僻,本来买卖就不好做,你给的价这么黑,我怎么好卖?卖不动怎么来?”玉枝说着又锤了胖子的肩。

朱胖子照玉枝冻得红红的脸蛋儿狠狠亲下一口。“我给你的都是最好的价,学潮闹得这么凶,抵制日货,现在哪有这么便宜的。我这偷偷做的生意也就不简单了。你只要乖乖听话,我呀,这次包你满意。”胖子又把玉芝抱紧,直直奔着后院小屋儿钻了进去。

胖子名叫朱乃壮,原籍陕西西安,自诩是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二代嫡孙,家底殷实。自他祖父开始贩卖盐和茶叶,成为西北一带名气富商。特别是茶叶远销南北。每到秋季,将刚刚垒出的新茶砖拉到黄河的枝杈河流段,用黄河水浸泡后捞出,在浓烈的太阳下劲晒,接近干透的时再闷存,随后再晾晒,如此反复,茶砖里就繁衍出金花。由于外表黑黝黝的,青茶砖美名黑茶,加上各种宣传,该茶价格就翻了倍,产销两旺。但朱家买卖到了朱乃壮父亲手里,躺在金山上贪图享乐,家业开始走下坡。

真是“富不过三代”。朱乃壮自幼秉承父亲恶习,有过之而不及,长大后更是一副公子哥气派,结交狐朋狗友吃喝玩乐,没几年光景就把家财败尽。于是他就勾引镇长的四姨太蒙吃蒙喝,外加床笫村野斜技,把本就风骚撩姿、饥渴难捱的四姨太搞得神魂颠倒,还被他鼓动壮起了胆子,将镇长窝藏在祖屋的家底一点点不动声色地往外倒腾。终有一天,被半颠半疯的二姨太撞个满怀,二姨太顺手夺过她揣在怀中的金佛,举在手中在院子里大喊:“快来看啊,四妹妹修佛了,四妹妹心善了啊。”

“你个疯婆子满嘴胡说,要遭报应。”四姨太强词难辩,惊慌失色追着二姨太抢夺金佛。这一切正好被刚刚在三姨太房里洗漱完毕的镇长大人隔窗见到,他明白了一切,冲出屋拿一把晾晒衣服的杆子照准四姨太的后脑海狠狠一击,可怜的四姨太应声栽倒在屋廊台阶上,流血不止,昏晕过去。善于察寻秋毫的镇长调动密探,查知四姨太的原委,孤傲的镇长感到莫大耻辱,纠集党乡卫丁把朱乃壮的住处围得水泄不通,最后朱乃壮绝路突击,踩着梯子用铁锹掀翻屋顶窜了出去,踏着连屋顶,凭着三脚猫的功夫足足跑了三四百米跳下,头也不回,撒丫子猛跑,远处的叫骂声越来越远,最后听不到任何声息,他才扶着一棵歪脖树“哈赤”、“哈赤”喘着粗气,过往的人有认得他的打招呼,他只红着脖子不住地点头摆手,等缓过劲又一溜烟消失在茫茫的晨雾中。后来据坊间传闻,镇长把四姨太扒光衣服吊在房梁上鞭抽拳打,一股鲜血从她下身流出,坠落下一个颤动的肉蛋蛋。她,流产了。后来四姨太被镇长卖到春声堂妓院,不久她不堪凌辱悬梁自尽。朱乃壮得到消息后,鼻子一酸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抹了一把泪,头也不回,揣着四姨太偷给的一部分财宝逃到省城,变卖成银票远走天津,改名“朱新”,开启了新生活。

朱新在居无定所时遇到比自己大5岁的财主寡妇,经过他几番投其所好巧舌迎合,不久二人就拼在一起,选址小白楼这繁华闹街,干起布衣店生意,隆盛布局由此兴旺。

此时,胖子朱新径直把玉枝抱进后院,进了他办公兼休息的小屋。小屋暖洋洋的,早上店伙计早早烧了炉火。玉枝被抱在床上,她推开朱胖子说:“你呀,别来这套,现在就把你说的好货拿来我瞧,看值什么价钱。”

胖子朱新眯着眼,笑嘻嘻说:“嘿呀,你就是不吃亏,好好好,我新进了花色布,可都是一色的东洋货,我是掺杂在国货一块儿卖的,是上好的料子,我给你拿来看。”

玉枝听了,推了一把朱胖子说:“快去吧。”然后起身坐在床上,从包里拿了香烟,又从床底下扥出一个劈柴,提下炉火上的水壶,在火上点燃了劈柴,凑到嘴边燃了香烟,巴巴地吸着,好像在取暖,又好像借机清醒自己脑子。

朱胖子爱慕地注视着玉枝,把水壶提上炉子,做个鬼脸钻出屋。不大会儿功夫,他拿着样布进屋,回手关紧门,讨好地把几块布料摊在玉枝面前,咂着嘴说:“你看看,你看看,都是上档的好货,上眼吧,喜欢吧。”

玉芝接过布料,分别是粉、紫、蓝、酱,四底色金银花布,细柔轻滑,是上等丝绸,是有钱女主做旗袍或短棉夹袄的好料子。玉枝看了喜欢,但表面上假装生气地说:“上次进的货,费了好大劲都不好卖,这次决不能亏,不能白跑腿,我要刺上你一刀,剜到你骨头。”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但我愿意,包你满意,包你满意,嘿嘿,这个给别人呐,是不可能的。一匹布啊,整整一匹布,我只要你3块银元,这总算行了吧?”

玉枝瞪着杏眼厉声说:“胡说,这四种料子各拿三匹,总共二十块大洋。”

朱胖子挒开大嘴,敦厚肥大的手拍着大腿苦笑道:“嗨,祖奶奶,你要坑死我呀,你要用我的骨头熬汤是吧?”

玉枝哼了一声骂道:“我还不知道你,你是黑心、黑肝、黑手段,就这个价,你若不行,姑奶奶上别的地界去,这么大的天津卫,不只就你这个店儿。”

朱胖子狠心跺脚,咬牙说:“好吧,只要你让我高兴顺意,就按你的算。”说着把布料样子撇在床上,一把将玉枝抱进怀里。玉枝将满嘴的烟气喷在他厚脸上,朱胖子被呛得连连咳嗽,顺劲将头扎进玉枝怀里,玉枝手里夹着的半截烟掉落床上。朱胖子缓过烟呛的劲,急皮挠脸脱掉玉枝的棉袍,然后就像剥玉米包皮一样,一层层将玉枝的衣服剥开。大猫爬到窗棂上,冲着床上两个挣脱文明外衣的异性人类“喵喵”叫着,朱胖子听着这叫声,烦躁地顺手将床上布样抛向窗子,布料带着被烟头烧出的青烟扑向窗户,肥猫叫了一声跳下窗口。这时小伙计跑来,急急敲着门,压低声音重重地说:“老爷,老爷,是太太,太太来了。”

“滚滚滚,去给我挡住,坏了老子的事,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朱胖子头上青筋暴露,气喘吁吁地骂着。

小伙计惊慌地又说:“我看见,大太太在前面那个得意堂正买,正买绿豆糕,一会儿就到了。”

朱胖子的心砰砰重捶,火还正旺,百米冲刺,就差最后这一抖擞。他暗中较着劲:“抓紧,抓紧。”使了最后一把劲儿,像火山爆发。玉枝用酥软的手推着贴在身边烂泥一样的朱胖子。忽然,朱胖子像触电一般弹起白胖身子,原来玉枝掉落床上的烟头把胖子胳膊烫个正着。玉枝顺势将他蹬开,咯咯笑得开心。朱胖子委屈地囔囔:“今天的日子多好啊,太阳跟你的身子一样足足的美,可我怎么这么倒霉呢。做买卖亏本,美够了还挨烫。”

“看你那怂样儿,一点儿大事儿也做不出来,以后啊,还少给我弄这套事儿。”玉枝扭了嘴不屑一顾地说。

朱胖子赶紧补话道:“唉,这店不就是她娘家出钱盘下来的嘛,我有什么法儿。房契还是她的名字。你若舍得了你的窝,我们把钱凑在一起跑路,我们早就安稳了。”

朱胖子哭丧着脸,一副憨相。而此时提到了老婆好像是猎犬追赶,他麻利地穿戴上衣服,开门溜出屋。随着门的一张一合,冷风钻进屋。玉枝白湛的身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赶紧穿好衣服,拢好头发,又在身上喷了香水。

一个比朱胖子还肥出两圈的女人,抹着大红嘴唇,打着眉影,涂着红指甲油,一身绫罗绸缎,两个屁股一扭一扭的,直接就骨碌到后院空地,手里牵着小狗,汪汪直叫。女人见到慌张的朱胖子就嚷着:“什么东西都往后院儿领,你看看啊。除了我家的小猫儿、小狗儿往后院儿跑,我看看到底还有什么样的骚货也藏在里面发味。”

胖女人就是朱胖子所说的老婆。她隔三岔五就来店转上一圈。不是为了生意,也不是为了增加感情,而是为了宣示主权,为了让不省心的朱胖子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守着应有的规矩。也让店员知道,自己才是这店真正的主子。当然,每次来查账是免不了的,朱胖子玩些花活她早已洞察秋毫,只是点到而已,但不过分。女人知道,过了分男人终有受不了的时候,后果就不堪设想。抓大放小是原则。一旦把事情搞大,就是一场疾风暴雨的较量,撒泼打滚吼天骂地是免不了的,急了还会把他压在身下一通乱掐,但这种事多了,结果就是雪山崩塌,难得挽回。因此胖女人明确,男人花心可以忍,但心里不能住上其他女人。

为防微杜渐,胖夫人每次来店之前,先到邻店的得意堂糕点铺买糕点。付款时多付零钱,作为信息小费赏给店伙计。店伙计每次都有新情况,每次都“话到嘴边留半句”,葫芦吞枣说个毛皮,剩下的故事就靠胖夫人聪明才智的悟道。而自家的店伙计也圆滑溜精,绝不在她们夫妻间挑弄事端。胖女人每次恶眉瞪眼地询问俩伙计,他俩就摆出一副委屈,龇牙咧嘴苦苦哀求:“求您大人大量饶了我们吧,我们只知道伺候每个顾客,哪里洞见大爷交往的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因此,胖夫人只能选择糕点铺的伙计做探子,尤其那个鬼精的“小河南,”让她悟出很多道理。关键一点就是:男人不能钱多,钱多了就要翻天。

今儿,“小河南”提供一消息:朱胖子领了女人去了后院。因为他听到朱胖子开关后门的声音隔墙传到他耳朵里。但小河南抹去了朱胖子与玉枝在门口拉手以及要把玉枝的手放到嘴里的演技。仅仅带了漂亮女人进后院就足以让胖夫人怒不可遏,扔下钱也顾不上拿糕点,直直闯进自家店铺。

胖女人的大吼激怒了朱胖子,他不能在玉枝面前丢大脸,他高出女胖子的音量也大吼起来:“我告诉你,别仰仗你家那几个臭钱没完没了的嘚瑟。你爹妈早死了,现在这家业也都是我创造起来的,你再跟我耀武扬威,不老实,我一纸休书把你休回老家用屁股磨面去。”

胖女人听了撒开小狗儿说:“去,狗蛋,给我去咬死那个骚货荡妇。”小狗狗仗人势,像脱缰的小野马照屋直冲。朱胖子拿棍子冲狗喊:“狗杂种,你老子还在这儿呢,你敢不听我话就棒死你,给我滚回去。”小狗儿不敢靠近,汪汪向屋里狂吠。

胖妇人上前抢棍子,朱胖子一个前冲撞倒胖女人。胖女人摔在地上,两手扑打着肉颤颤的臀部,大闹着:“快来看呐,朱新这个没良心的,忘了本了。现在他不是开店干生意,是开半个窑子,什么样的女人他都往这儿塞。是养奸呐。”

朱胖子正要和女胖子撕扯,店伙计风风火火跑着喊:“老爷,老板娘,不好了,日本人山本野郎来了。”

胖子一听,抖了抖脸上的肉,压住怒气,对胖老婆说:“你看看,你看看,你就没好闹。我告诉你,你给我老实下来,不然就坏大事,倒大霉。”

胖女人立马止住哭嚎,站起身,灰头丧脸地拍打身上尘土,叫住小狗儿,一起躲在朱胖子身后。这时,山本野郎大摇大摆走进后院,干巴巴的面孔上,一对贼眉鼠眼扫视着院子,他不足一米六的个头在一对胖大夫妇面前更加矮了半截。小屋里的玉枝见了也消了一半的气,心想:“这小鬼子不正是火车站瞎话王讲的武大郎后人么,一辈儿不如一辈儿,越活越抽巴。”她猜测这倭寇,裤裆里的狗东西也就是小螺蛳。想到这,她反倒有了女人不屑的鄙夷,挺起胸脯,有了趾高气扬的气势。

山本野郎穿着笔挺的棕色西装,杵着文明棍,叽里呱啦闹着蹩脚的中国话:“朱胖子,你地大大的不好,我的来你却躲到这里,又在这里讨女人喜事。”说着话,正瞧见胖女人,山本野郎用文明棍指着她冲朱胖子哈哈大笑:“哈哈哈,你的这样的大胖苹果的啃了,哦哦哦,大胖苹果,冬天的大酸苹果。”说着,他吱吱嘬着口水,摇晃着猴头诡异地笑着。

事出邪性,偏巧一阵旋风刮来,玉枝待的小屋门被风冲开,玉枝完全暴露在院中所有人的视线中。山本野郎眼中冒光,这么高挑的美人,在日本是难见的。他直勾勾地骂着胖子朱新:“哟西西啊,你的,你的心大大的坏了,自己在这儿吃着锅里,还藏着嫩花,偷偷吃里扒外,良心大大的坏了。

朱胖子战战兢兢,弯下90度腰鞠躬,正好跟山本野郎一般高。“山本先生,不要误会,这是我头号客户,我们朋友的大大的,它是在买您给的货,他是我们代销商的,销售您日本丝绸的渠道。希望您,嗯嗯,不要多想。”

“哈哈哈,你的爱心大大地坏了,销售商怎么爬到你的狗窝去了?”山本野郎扯开薄薄的像牛皮纸一样的面皮大笑说:“你这狗窝怎么能用的,这么漂亮女人,你的爱心地坏了。”

胖女人闻听此言鼓了鼓肥厚的腮帮子,打起精神,一走一晃地靠近山本野郎说:“哎呀,山本先生啊,您误解了,这女人呐,就是销售商啊,还可以用来欢心,你要喜欢也拿去用吧。到头来她拿的也是您的货,您就是她的主子。”

朱胖子恶狠狠地朝胖老婆说:“你胡说,放你娘狗屁,我这买卖还怎么做,还怎么伺候山本野郎先生,你,你去前面给我看店去。”

山本野郎对胖女人说:“对的,你的太碍事了。你前面去,这里没你事,你太胖了,就像那个大水缸,哈哈哈,你的不要介意吧,大水缸,哈哈哈。”

朱胖子恶眼对胖老婆说:“你就作吧,你不给自己惹麻烦你就作不到头。”

胖老婆气得满脸精黄,眼里含着泪,战战兢兢地扭着大屁股,后头跟着小狗儿一摇一摆滚出了自家店铺,转身到了得意堂糕点铺。

胖子朱新被胖老婆的话吓得瑟瑟发抖,生怕山本野郎对玉枝下狠手,贴近去怯声怯气地说:“请您不要信那风婆娘,我这经销商是本本分分的。她不是那种可以拿钱买的那种。您要的漂亮女人我那有,我带您去怡芳院,那的美人随您意。”

“你说的都是丑鸡的,野鸡的。这个可是鲜花儿啊,多么地嫩,多么的水灵,多么地甜。我可要尝尝这真真的天津美味。”山本野郎嘻嘻笑着,伸开双手就要闯进屋强抱玉枝,玉枝侧面躲闪,晃了山本野郎悬点摔个跟头,山本野郎戴的眼镜掉落地上,他惊慌一下,弯下腰摸地上的眼镜,顺手摸了玉枝脚上绣着花的棉布鞋。而他嘴里的哈喇子也流下来,就像一头见了狩猎目标的猎犬。玉枝赶紧抬脚跑出门。

山本野郎戴好眼镜,吐出薄薄的黄舌头舔净嘴边的哈喇子。“花姑娘,不要怕。我的货源直接给你,你地啊,可以大大地去赚钱。你只要为了我献身,我们就是大大地好朋友,我的大日本帝国不会亏待你,不远的将来,整个中国都是大日本帝国的,我就是你最坚强的靠山,金钱大大的。”说着他就往屋外闯,玉枝向这畜牲一脚蹬去,又抬脚使劲踹上门,门“咣当”拍在山本野郎脸上,那眼镜被门框拍碎了,碎片划破山本野郎眼角,流出细溜溜的血。山本野郎蹲下,双手捂着流血的眼睛“嗷嗷”大叫。

朱胖子吓坏了,他知道这日本人是惹不起的,他不会善罢甘休。想到这,胖子朱新赶紧逮住玉枝胳膊说:“赶紧给山本先生道歉,赶紧的。”

玉枝弯腰从墙边抄起一把斧头,对朱胖子说:“放手,不然我就自己抹脖子赔给你。”

胖子朱新知道玉枝脾气,不能眼瞅着悲剧出现,他松开玉枝胳膊,苦着脸,哈腰对山本野郎说:“请您压压火儿,噢,只是划了点皮,我马上给您上药,上好的云南白药。马上就好。您消消火,回头,我马上就给怡春院的老鸨子打电话,姑娘们一会儿就来。马上给您布置房间,您尽可享受,尽可享受。”

玉枝此时看着山本野郎的血,也有了害怕。她是怕见血,还是怕流了血的山本野郎,她说不清,拿着斧头战战兢兢闯出门。一直在糕点店直勾勾瞪着马路行人的胖女人,见玉枝慌乱的神情,手里攥着斧头,以为寻找自己报仇,吓得钻到桌子底下打着摆子。

起风了,风里夹杂着从黄土高原刮来的黄沙,抽打脸上像无数小刀划着皮肤一样疼。这种疼,让玉枝注意到了自己,大街上的行人见她这副形象都绕开她走。玉枝下意识地把斧子向隆盛布局窗口下的墙根扔去,她想用围巾把自己裹起来,抓了半天围巾也没抓到,她清了醒许多,想起貂皮围巾还在朱胖子小屋床上。可这风就像长了眼睛专向脖领子里钻。路边被刮落的树叶也像小刀抽打她的身子,她感觉自己就像这树叶一样枯萎了,失去了原来的滋润。她感到心里的冷比身子更冷。自己就像玩物,被这个世道和混蛋男人进行利益交换,当然朱胖子在她内心只是蜻蜓点水,没勾起多大涟漪,他就是只认金钱的卑鄙小人,他的卑鄙也仅限于金钱,但更卑鄙的就是无耻,这无耻之人便是朱胖子的老婆,她居然要将同样是女人的自己引诱给日本鬼子,她将中国女人祖宗都玷污了,这个狗娘养的,看她现在这德行,上辈子就是个母猪,是母狗。玉枝狠狠地骂着。她此时可怜上了自己,为了那些利益,把灵魂都卖给了朱胖子。她又想到了大哥,那憨厚的大哥不惜血本帮自己,为她能在家乡趾高气扬,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让大伙儿恭维自己,羡慕自己。如今这事要传到家里,一个被东洋鬼子戏弄过的她,到婆家,她就一文不值了,又有什么地位而言,想到这,她更加寒颤,脸色蜡黄。

她要逃离这充满罪恶之地,她眼睛模糊了,努力辨认着十字路口方向。风在十字路口打转转,她也在这打转转,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越走越远,他不知道要到哪去。

山本野郎被外表柔弱而实则刚烈的玉枝震惊了,胡乱骂着朱胖子。朱胖子也骂着面前这小鬼子不是东西,自己的女人也要动,可是他不敢得罪像瘦狗一样的山本野郎,他知道山本野郎的背后可是日本军部,得罪不起,更何况山本野郎还连着日本黑道浪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想到这,朱胖子像拜祖宗一样哈腰鞠躬,话音都打颤。山本野郎喘了一阵子大气,突然大笑起来。这一笑把朱胖子直接吓倒跪地,抱拳拱手连连扣头。山本野郎收住笑,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地说:“朱老板,不要这样,你的忠心我是知道的,我有些大事要交代你,办大事才是男人的本分。”

朱胖子受宠若惊,瞪着山本野郎试探地慢慢站起,哈着腰,皮笑肉不笑地说:“请山本阁下指示,我一定全力以赴,赴汤蹈火。”

“奉大日本帝国军部后勤部安排,今天正式通知你,要扩大经营,多开店,把帝国的货广泛大大地卖。除了卖布,还开大烟馆,给大日本帝国挣更多的钱。”

胖子朱新锁紧眉头,犯了难。现在这日本布料都难卖,再替日本人开大烟馆,一旦被爱闹事的学生知道,不得把我脑袋砸开花。胖子朱新沉默着,既不敢拒绝,又不敢顺从。

山本野郎看透他心思,用文明棍敲击胖子朱新打颤的腿。“你要知道,大日本帝国的雄心是要大东亚共荣。为你们这些东亚病夫提供幸福享乐,让你们精神焕发,你后院房子不要用来玩女人,用来开大烟馆,把旁边的店也买下来,打通连在一起。前面卖布,后院干大烟馆,一举两得。这个办好了,再四面开花,开更多的店,挣更多的钱,比你养个女人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女人就是玩玩的,就像你的那条小狗儿玩玩的,不要多想啦,大日本帝国不会亏待你的。”说着,山本野郎用文明棍又捅了胖子朱新的屁股。

“我希望你的脑袋不要像你的屁股胖得只会放屁,不开窍。你要知道怎么配合我们。如果你现在不做,将来大日本帝国称霸中国,到那时都是我们说了算,你现在不做就完了,那时大日本帝国也不会让你好过,你现在最好想清楚。马上干。”山本野郎把手里的文明棍“啪”地一下摔在地上,对着惊魂未定的胖子朱新又说:“不然,你就像这木拐杖,变成马路大。”说完,上前一脚踹折文明棍,匆匆走开,到店门口回头冲胖子朱新诡异地一笑,说;“哈,告诉那漂亮的疯女人,我记住她的。”

胖子朱新站在原地,脚下已经湿了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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