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熙买了粉色花纸,用心包裹了三叔姜剑奖赏的法兰西红葡萄酒,他要找一家足够体面的饭馆款待琪儿,要浪漫一点,配得上大都市恋爱情调。同时郑重其事感谢琪儿给他的爱和鼓舞,感谢她为自己的辛苦付出,把他带入这新时代知识的车轨。要告诉琪儿自己就要到东北军去,就将步入抗击日本鬼子的战场。他坐在电车上,无心欣赏大都市的繁华,完全沉醉在他在姜三爷家给琪儿打电话时,琪儿表现的惊讶。此刻,他想象出各种和琪儿相见的激动场景,激动得不知天高地厚。他眯缝双眼,虚妄中仿佛看到琪儿一见面就拥抱他,跳跃着搂住他脖子晃荡,为他高兴,为他骄傲,亲吻她,祝贺他,崇拜他。
福熙在激动与振奋中跳下车阶,一路狂奔,急急渴渴赶到天津女子中学。大街上人流不息,特别是许多女学生兴奋地进出校园,好像一股股浪潮,洋溢着青春魅力。他逐渐清晰地看到查琪儿站在学校门前,手拿天蓝色手帕不停地在自己脸上呼扇,那张可爱的脸像一朵桃花向自己盛开,离自己越来越近,冒着红光的娇嫩。如果不是在马路上,福熙肯定冲过去把查琪儿高高抱起,在她脸上使劲亲上两口,过足相思之苦。但他强按心头的火苗,气喘吁吁地拉起心爱的那双小手。
“琪儿,让你久等了。我其实早就到这了。”
“那你为什么躲着我,让我看不到你?”琪儿扭着嘴问。
福熙把琪儿娇柔的双手捂在自己的嘣嘣跳动的胸前,说:“我的心早就是在这里,在你手上,住在你心里。”
一群女学生路经时跟琪儿打招呼:“查琪儿,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学生会成主席一声令下。”
“我记得的,保证按时到位”。查琪儿同样情绪地回答。那些穿着短褂长裙,个个精神饱满意气风发的女学生,手里拿着各色彩纸,不时将目光投注在他俩身上,带着亲昵的笑。琪儿急忙抽回双手,也是笑。
“我看见你们学生心里佩服,佩服得感觉自己渺小,越这样感觉就越想你,满脑子都是你。”福熙羞愧说着,仔细端详面前这个心爱的人儿。已经半年多没有相见,如今他要看个仔细,把她一丝一点的变化都要挑出来,重新描绘大脑里的她。
此时的查琪儿,已经不是那个羞羞答答没有开蒙的乡下小姑娘,她亭亭玉立,满面春风,浅绿色的短袖夹袄露出细腻白湛的臂腕,温柔的小手又拉着福熙潮湿的手,深蓝色过膝的掐腰裙子,在和煦的春风中显露出少女束紧的腰肢,还有紧腿高筒的白袜,整个人就像一朵盛开耀眼的芙蓉,又像一朵浪花,流动在祖国大地上的一股新潮,即将谱写新时代篇章。
福熙自觉相形见绌,他心爱的查琪儿和那些浪涛一起滚滚向前,自己却被抛落在后面。之前,他远远在路口望见心爱的人还是那样充满激情,他感到琪儿焦灼地盼待自己,就像她信中所说,她深爱着才华横溢的福熙,感到幸福和满足。但长久的分离也会潜移默化有着改变。就像琪儿信中谈到:“我们的名字太守旧,保留着旧时代色彩,我们要研究把名字改成有时代特点,时代的先进性。”对于查琪儿观点要求,福熙内心不赞成。他在回信中婉转表达说:“我们的名字是父母定下的,有着家谱的规矩,就像我们的生命是一种延续,怎么可以随意改动呢。我们可以按照文人雅客的套路,给自己取一个喜欢的字号。比如我姜福熙,字知路,号雅坡居士。这样即迎合时代新鲜,又有文墨气息。哦,居士好像我还不在佛系,但我喜欢并崇拜苏东坡,就套他个东坡居士的佛缘吧。”对于福熙的说法,查琪儿一个多月都没有回复,福熙寝食难安,不知他这番自觉万全的说辞是否打动了她。他判断不出,也不得要解。趁着今早乘车去三爷爷家,他就央求司机强蛋顺路先到女子中学停下,把事先写好的信送到学校通信室,信中约好下午见面的时间。现在见面了,福熙除了兴奋和更加的喜爱,心里隐藏着惴惴不安。
“今天下午不用上课吧,功课紧不紧?都好吧?”福熙语无伦次并且急切地问个不停,好像刚刚开春的山泉水喷涌而出。
查琪儿抿着双唇脸颊泛着红晕,注视着朝思暮想的这个青年。他消瘦了许多,她知道自从自己上了女子中学,对他形成压力。他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挑起那个沉重的家庭。他重孝道,繁忙中抽时间经常到自己家照看自己的爹,帮着老古董的爹科考那些发黄的经典子集。新的工作给了他新的挑战。同时他更加勤奋好学,把自己拿给他的课本跟着自己的进度自学高中课程,定期将学习心得和作业笔记交给自己拿给老师评判。他求得的知识,连高级老师都赞不绝口,多次说:“社会和命运埋没了这颗金子。”
查琪儿突然抓起福熙骨骼坚实的手,引着他疾步走向街对面的书屋。福熙头一次进入大城市的书屋,在这知识的海洋里,他就像刘姥姥进入大观园,每一景色都应接不暇。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籍让福熙眼花缭乱,除了他熟读过的古典典籍,如《四书五经》、《齐民治要》、《史记》、《二十四史》等等,剩下太多新学书籍他都没读过,就那些别致多彩的封面设计就让他新奇,远远强过千面一律单调的古籍,强烈的求知欲让他兴奋,见了新书就像见了命根子,挨个摸着,看着,就像数珍宝。查琪儿使劲拽了他的腕子,挡在他面前:“怎么,这么快我的热度在这就降温了不成。你难道忘了我们的约定?”
福熙猛然回过神,愧色难当,晃着脑袋像个拨弄鼓,完全没有了在姜三爷面前表现的那份矜持稳重,就像听命于师傅的稚气弟子。这或许就是爱情的作用,让一个人痴呆。最后好像想起了问题所在,试探问琪儿:“你是说我们改名字的事吗?”
“那是自然要改的。”查琪儿坚定不移地回答,目不转睛盯着福熙,然后又使劲拽了他呆呆垂摆的胳膊,立起脚后跟,把扑着青春气息的香唇贴上福熙的耳边,兴奋地说:“今天我要你参加我们一个伟大的组织,救国同学会,是邓颖超大姐组织的爱国救亡阵营,其背后是当今能够挽救中国命运的中国共产党。”说着,她脸色更红了,福熙感觉到了查琪儿几近贴住他胸膛,一起一伏发育丰满的前胸里,激烈跳动的那颗心。
琪儿换了一口气,接着说:“我们都参加了,可好了,每天生活在为新世界战斗的激情里,太幸福了。你来吧,我已经跟我的上级讲了你的情况,给你登记了,她还要见你,我们要有新的大动作。”
福熙心头一震,惊愕地侧过头,仔细环顾四周查看有无盯着他俩的可疑人,双手抓牢查琪儿肩头,扳扭过这柔弱的身子,两人对视着。
福熙在一个小时前,在三爷爷家吃饭时,三叔姜剑对他讲的话在他耳边嗡嗡直响。对于三叔讲的现在大学和中学一些学生,在激进分子和党派的鼓动下,在全国席卷学生运动,其根本非但救不了国家,反而破坏政府治理和完整统治,就像太平天国运动,他们为了扩大组织影响,不但使完整统一的政府面临重大危机,破坏推翻旧势力的脆弱的政权统治,外部势力趁机侵犯国家,会把国家引入混乱之中。因此,政府绝不会让这势头抬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只要他们敢冒进造反,政府绝不手软姑息,见一个抓一个,杀掉一批领头的,起到杀一儆百作用。
福熙想着三叔的话,心头一紧,把查琪儿的肩头抓得直喊疼。福熙眼前马上展示了可爱的查琪儿参加造反被抓,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景象,他心疼得剧烈,眼珠瞪得溜圆,粗声粗气地说:“琪儿,你怎么有这种怪想法,这种组织是要造反,是反政府的,是没有好下场的,这不是你这柔弱的女子所能参与的。他们干不出大事,反倒会遭殃。真正救国的还是政府和军队。你们有枪有炮有财力支持吗,你们有正规的力量吗。虽然现在军阀混乱,但迟早有一天弱肉强食,终有一方最强力量统治其他各方。”
福熙这番话也足足惊到了查琪儿,她眼睛也是瞪得大大的,突然间她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爱学习,喜欢追求新知识,有着善良正义感的青年。此时在国家生死存亡关键时期,有志青年前仆后继为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奋不顾身舍生忘死,而他却冷若冰霜,一番反动怪论,这倒是为什么?查琪儿百思不得其解。
“姜福熙,姜福熙!”查琪儿再也听不下去了,狠狠地重复他的名字。周围的人闻声朝他们看来,福熙也是面色发白,赶紧拉起琪儿的手向书店外走。此时,他再将目光投向马路对面令他羡慕的高级学堂,此时他感到恐慌。
“琪儿,不要闹,你听我说,你现在已经被洗脑了,这样会害了你,也会害了我们。看来新式教育有毒,这学不行就不上了。其实你父亲,我的查老师在家也时常提起,他不赞成你一个女孩子在这乱世出来学习新思想新文化,你现在已掌握的知识,这些洋学生比不上你。你回家后我们马上结婚,生娃,帮着你父亲打理自家学堂,正好你父亲教古书,你教西学,中西合璧能培养多少可用之才。”福熙还想说下去,琪儿用力甩开他手,青白的脸色由于动怒而冒出火来。
“那你呢,也是唯唯诺诺守在家里一亩三分地,整日老婆孩子热炕头,过自己舒服小日子吗?”琪儿语气加快地问。
“我是男人,我当然要闯一闯世面,经历风雨,去做正经事业,为你和我们的未来展开美好的前程。”说到这,福熙激动得脸色也红热起来。“琪儿,我们安排好自己不好吗。我三爷爷和我三叔已经为我安排好了,近一时期我暂时在天津帮我三爷爷筹办银行,走上正规化的金融业务,为将来迎接统一和平的新世界做准备。完成银行筹备后,我就去东北军到我三叔那,就是张学良少帅部下做纪要参谋,不参与打仗。不久的将来在我三叔提携下定会有更大的升职空间。这样我们跟着政府军走,既参与了救国大业,爱了国,将来也更有前途。”
“你真是迂腐至极,你怎么就这么相信那个只顾自己阶级利益,瓜分势力,互相残杀,然后又利益勾结所谓的国民政府。老百姓生死谁管?国家危亡在即那些官老爷和大资本财团只顾个人。现在外来势力虎视眈眈,我们却腐败无能。就说的那个东北张作霖,一个土匪头子成了东北王,日本和沙俄在我们的领土争夺利益,相互开战,最后又拿我们作为砝码进行瓜分,这就是所谓的政府统治吗。”
“琪儿,不管怎么说,不管哪方的政府军他们都有枪有炮,有坚实的财政支持,有足够的军队,也受国外交往和认同,把持着地方管理权。而你们这些所谓的进步组织呢,什么也没有,还总被政府追着绞杀,白白断送自己前程命运,甚至搭上自己性命,这值吗。我们即使要参与这个时代,也要顾全大局,国家、家庭、个人都应顾及,自古就有家天下的说法。”
两个相爱的人,此时各自站在各自立场激烈争论,虽然路人不多,但他们争论的内容引起路警注意,一个路警手提警棍朝他俩走来,伸直了脖子哑着嗓子喊:“欸,干什么的,瞎墨迹嘛了,谈恋爱搞对象就赶快回家或去公园犄角旮旯,公众场合莫谈国事啊,莫谈国事,惹出麻烦后悔来不及,有吃有喝的吃饱了撑的,瞎说什么呢。”
福熙转身给直眉够眼的黑衣警察一个笑,提高嗓门说:“我们来看看书,谈论学问,这就走。”
正说着,只见警察身后女子中学内涌出一大队学生,他们挑着横幅,打着各色彩旗,高喊“抵制日货,抵制腐败军阀,打倒腐败政府,反对签署不平等条约。”声音越来越大,队伍浩浩荡荡涌出校园。他俩身后的巡警大喊“又闹事啦”,狠命吹响口哨,不远处也使劲吹响口哨,混乱的吹哨声就像飘在空中的一把把飞刀射向勇往直前的学生队伍中,学生们的口号声不因这些黑警的哨声而凌乱和沉没,就像一股热浪淹没从各个胡同口奔来的警察。福熙被这一幕惊呆了,他平生头一次见这声势浩大的场面,他紧张地狠狠攥住琪儿的手,阻止她参与,查琪儿用另一只手撕扯福熙的手,甚至已经把他抓出血印,她要挣脱开福熙的束缚,她要加入同学们的队伍中,成为战斗一员,为了真理,为了国家的命运,实现自己的伟大理想,她不顾一切抓挠推搡眼前自己热恋过的,而今成为她实现理想障碍的这个懦弱的青年,她冲他声嘶力竭大喊:“放开我,滚开,你个懦夫,你个叛徒。”说罢,瘦弱的身子用出平生力气撞击福熙,福熙一个趔趄歪倒在地,也放开了手。琪儿像一只从牢笼里挣脱出来的小鸟,自由勇敢地飞向浓云滚滚的天空,她兴奋地融入滚滚而来的示威队伍,从同学手上接过小红旗,站在队伍最前方,振臂高呼口号,冲向越聚越多的黑警。福熙扒在地上,双手支撑上身,伸直脖子,把目光紧紧锁住琪儿。他看到警察已经冲入学生队伍,并用警棍朝学生头上、身上狠命砸,就像一群疯狂的恶狼在羊群中横冲直撞,学生们无所畏惧,虽然队伍被打散,虽然一个个学生被击倒,但没被击倒的学生和警察扭打着,勇敢高呼“打倒反动派”口号,勇往直前向前冲击。斜叉的另一个路口,又涌出一批高喊口号穿着统一校服的男生向被打乱的女生队伍冲来,福熙知道肯定是其他学校的男生来和女子学校的学生支援会合。福熙已经搜寻不到他的查琪儿,她已经被这浪潮淹没了,福熙此时不知从哪来的力量,猛然站立起来向翻江倒海的人群冲进去。他不是跟着人群向前,而是用尽力气抵挡冲击他的人流,他努力确认查琪儿刚刚在他视线中消失的大致范围,他要找到她,要保卫她。他在前后左右不断冲击的力量中,有几次几乎被撞倒,警察挥动的警棍也差点击到他头上,他努力躲闪,使劲搜寻着。忽然,混乱的女生人群被两三个黑警冲击开,在人群缝隙中他搜到琪儿跌跌撞撞的身影,一个黑警正举起粗苯的警棍朝琪儿身上抡,旁边的一个秀气的男生奋力推开这黑警,从侧面又冲来两个黑警,福熙此时顾不得什么政府,什么袭警,什么造反,他全然不顾了,他果断地解下斜跨的挎包,里面的红葡萄酒还好好的,他不顾一切冲上去,使劲向另一个扑向琪儿的黑警抡起挎包狠狠砸去,只见黑警一声没坑扑倒在地,头上流淌鲜血。查琪儿听到福熙的喊声向他看去,正好完完整整看到这一幕,她被惊呆了,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旁边的男生向他伸手想要拉她,琪儿没有接受,而是踉踉跄跄站起来。福熙正要扑向琪儿身上保护她,身后又一黑警袭击而来,警棍重重砸在福熙的后脑,他只觉头晕目眩,他的琪儿在他眼前打转,一下子栽倒在地,他背包摔碎的酒瓶,流出红红的酒水,连同他头上流出来的血连成一片。查琪儿见此景此象,晕倒了,扒在福熙的身上晕倒了。
不知过了多久,福熙被一盆冷水泼在头上,清醒了。他首先想到的是琪儿,他要保护她,他决不允许自己的琪儿受到伤害。他要看周围,看她,可是自己的双眼就像被贴上了封条,他抽动一下身子,整个身子就像被打断成一截一截钻心的疼,又一盆冷水泼下来,他努力睁开双眼,看到身边站着几个黑警冲他嘿嘿发笑:“这小子命真大,差点就被踩死,还真的活过来了。”这时他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看周围阴森可怖的房间,墙上挂满了各种刑具,皮鞭沾满了乌黑的血迹,桌子上摆着钳子、烙铁、铁链和绳索,一张大木椅有许多皮带扣锁,没有经过粉刷的水泥墙壁冒着黑光,只是一尺见方的窗口被栅栏封着,一股股刮进冷风,地上刚刚泼他清醒的冷水流淌着他的鲜血。他知道自己遇上比挨打还要麻烦的事情,自己被当成闹事的学生被抓到了警察局。他努力挣扎坐起来,他在搜寻自己的挎包,发现没有在自己身上,他紧张地四处张望,他要找出包,拿出自己救命的物件。他转身在身后的墙角看到了,他朝墙角爬过去,破烂的衣裳磨着他露出来的皮肤钻心的疼,顾不得这许多,只是往前爬。一个狱警笑着说:“这个破包里面尽是碎玻璃片,你拿去贴伤口吧。”福熙也没二话,抓起包迅速打开,倒出了碎玻璃茬子,从里面的侧兜里找出一枚勋章,攥在手里,他长长出了口气。狱警见亮闪闪的东西也是眼睛一亮,凑过来说:“哈,还真有宝贝藏着啊,我们怎么就没发现。”
福熙没有理会,冲着几个警察说:“把你们的警长请来,我有话说。”
“哈,有好东西要给警长啊。先过我这关,我倒看看是什么上等物件能买你的罪过。”
“这不是行贿,我可不是行贿的人,也没必要,我只是要证明我的身份。”福熙鼓足了勇气回答着。
“谁真么硬气,还没过堂就要见我。在这先过了堂才能跟我交代。”一个嘴上叼着烟斗的家伙秃着头、敞着怀,一步三晃地进了屋。看他的肩牌知道他的级别高过这里的人。
福熙强硬站起来,冲着来人大胆而傲气地张开手里的勋章说:“我是东北军军部参谋,这是我的身份证明。”
来人诧异地疾步上前,抓起勋章,上面刻印着“三级功勋”“东北军军部颁发”几个字样,他拿着勋章端详着,又看着福熙,眼里冒着奇异而阴险的光,他假笑着说:“这不是你自己打造的吧,就凭你这身行头,再看看你这狼狈相,哈,怎么就是堂堂东北军的英雄了。”
没错,就真的被这半醉半醒的警长说中了。福熙在三爷爷家吃过午饭后,临出门前三叔姜剑从他文件夹里拿出这枚勋章,对福熙说:“熙侄,这枚勋章给你留个纪念,时刻记得你的前程在东北,在东北军。如果哪天到东北军找我,这个就管用,你不用被盘问。”福熙想起三叔的话,在这临危关头,他知道这可能就是自救稻草。福熙故作镇静轻轻一笑说:“那好,如果不信叫你们的警察局长把电话打到东北军姜剑处长的府邸,他在那等着我呢。这可以了吧。”
警长听了这话,眼珠瞪大一倍,半醉的酒劲完全醒了,指着屋里三个狱警说:“你们把他给我看好了,别动他啊。”说完朝门口走去。刚到门口又止住脚步,冲着福熙问:“我就不明白,你个东北军怎么也来闹学潮。”
福熙肯定地回答:“怎么路过就是闹学潮吗?看看把我糟蹋成这样还问,看你们怎么跟我的军部答复。”
听了这话,警长扭头匆匆离去。
过了半个多小时,警长面带笑容地走进审讯室,到福熙面前两手重重地拍在他肩头,把福熙拍得一个趔趄,警长马上又扶助他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身上还负伤了。噢,还得说声对不起,真的就抓错了人。刚刚局长亲自给姜三老爷府上打过电话,姜剑处长接了电话,完全证实了你的身份,现在你马上就自由。哦,不,是我们本来就没拘禁你。对了,我们可没动你身上一根毫毛,你身上的伤可是被那些闹事的学生踩踏的,跟我们没有关系,我们只是在打扫战场时捡到了昏迷不醒的你。这,你还得感谢我们把你救到这来。来来来,到我办公室来,换上一身警服,看你这身破烂带血的衣服怎么去见姜剑处长,一会儿姜公馆的钱大管家代表姜处长亲自接你。”警长还未说完,福熙打断他,说:“今天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是不是也被你们关进来了。”
“我们不会随便关人的,她是谁,为什么被我们关在这?”警长不解地反问。
“她是我的未婚妻,是女子学校的学生。今天我两在学校前处的书店看书,听到学生们活动我们就出来了,后来就被学潮裹进队伍。”
“她叫什么名字。今天我们一共关押了一百多名闹事学生,刚刚登记了一小部分,不敢保证名字里有没有她。”
“她是查琪儿,女子中学高二学生。”福熙只能简单介绍这些。
警长在登记薄上查看,摇晃脑袋说:“没有登记。有几个死硬分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讲,我们还想采取办法让她们开口,这不是难事,不过你要现在就看,干脆跟我到监号核查就行了。”
由于警察局羁押所不属于监狱,这的人犯都不会待多长时间,一般是关上几天家里拿钱赎人。如果实在没钱就被拉到山地开石。这可是真正的苦力活,每天两顿饭饿不死人。最近一个阶段总有学生和一些学生跳动闹事,这里也掺杂了文化气息。
审讯室在地下室,再往里就是监号。这里被关押的大都是轻型犯,有打架闹事的,有在饭馆吃饭欠账不还的,还有地皮流氓小混混。监号里低矮潮湿,加上每个监号里都有一个马桶,马桶里混杂被关押人的粪便,在污浊的空气中增加污浊。
福熙在家吃过苦,跟着大哥和罗二叔扒过牛马粪,把沤足劲的粪肥撒在地里;他拉过犁耙,粗糙的绳索把肩和手磨破,磨成硬茧;也扛过麦垛,累得直不起腰。这些苦和累把他的身子骨磨砺得结实,也能忍受各种残酷环境的揉搓。对于监舍浑浊熏臭,他足能忍耐。但自幼娇生惯养的查琪儿能捱得住吗?福熙更加惦记琪儿。
是啊,查琪儿今天来到这个昏天黑地恶臭满盈的污秽之地,她极度忍耐,为了实现理想,她忍受,但是可耻的黑警从妓院强行招了妓女和社会地皮流氓,要他们使劲骚扰学生。男学生不免遭受地痞流氓的殴打,而妓女则在女学生面前弄弱骚妹,淫声浪气,说:“看看你们这些小姑娘,放着大好的青春不好好享受,闹什么闹,给自己寻找苦吃。实在不行出去之后就跟着姐姐,天天跟大爷们玩,还大把的挣钱,好不快活。”
查琪儿看着她们心里恶心。恰在这时,姜福熙跟着警察进入通道,东张西望努力寻找着。查琪儿看到他满身的衣服染上血迹,有的衣服都破了口子,露出鲜血淋漓的肉体,她心头涌上一种疼,她想起他都是为了救自己受伤,在她倒地那一刻,她被两个黑警拉起来被推上车,她死命去扑向福熙,可终究扛不住两个黑头黑脑家伙的力气,被逮到警察局。在这,她忐忑不安惦挂福熙,如今看到福熙昂首挺胸走进监狱,她激动,她想自己错怪了福熙,他为我可以舍出性命,难能可贵。他一定回过头,跟着我干一番新的事业,不然也不会加入到革命的洪流中。知道他一定是被关进来在寻找自己,于是她大喊:“姜福熙,福熙,我在这。在这。”
福熙听见琪儿的呼喊,循声跑近她的牢房,隔着铁牢笼,紧紧抓住她冰冷的手。“琪儿,我来救你出狱。我们这就走。”
狱警打开铁门,那咣当声就像一个炸雷,在监牢中炸响。人们用各种眼神向这张望,用怀疑的目光注视着琪儿。福熙也注视她,在这冰冷潮湿,充满异样味道的黑暗监牢,琪儿就像被拥挤在深山洞穴的鸟儿,没有光明的温馨。琪儿被狱警喊着名字出了监牢,随后又是一个沉重的关门声震得空气颤抖。琪儿这才发现,只有她一人出来,她问福熙:“怎么就我一个,你怎么来救我?”
福熙脸上泛起一丝荣光,他压抑骄傲的神情,面对群情激昂的监狱中的其他同学,他说:“这需要慢慢来,按次序,不可能一下子都出来。”琪儿疑惑他的说法,但没有过多时间问个究竟。她仰首挺胸毫无畏惧,大踏步向着光明的出口走在前面。她决心就这样走出来,不能像前面走掉的几个胆小鬼,据说是按警方要求签了《忏悔书》,她绝不会忘掉自己奋斗宗旨,她绝对不会。她就这样走,她没有发现,在福熙的衣口袋里,藏着他替琪儿代签的那份《忏悔书》。福熙知道,凭琪儿的性格,他是万万不可屈服的。但他不知,这为以后的琪儿,埋下致命祸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