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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树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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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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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道》连载

第六章 御医黄一针绝招施治

同济堂老堂主黄一针为姜德才号了脉,皱起眉头。田菊莲慌得不知所措,这可是津城闻名遐迩的大清朝国医,他的皱眉还有几成救得下的把握?外面的天阴了下来,田菊莲的额头也是阴云密布。她面色苍白,蹑手蹑脚凑上前,躬身试探地问:“怎么样啊,大夫,可有得法治?”

黄一针翻起姜德才疲软得像门帘一样的眼皮,但见白眼球充满血丝,而黑眼球毫无生机,就是一个黑洞,深邃冒着寒光。唯有脸上肌肉开始抽搐,田菊莲搞不懂他这是对外界的反应,还是无自主意识的行为。她要探个究竟,红了脸俯下身,嘴贴近姜德才耳边,轻轻地吹了两口气,这两口气是田菊莲对付姜德才的绝手杀器。二十多年来不论姜德才生气煞狠或烦心倒床不语,只要田菊莲使上这一招,这强硬的汉子立马烟消云散,温顺得像只老绵羊,眯缝醉眼享受风吹云飘、有着云游野鹤的感觉。再来几下,他会扳起妻子的脸嘴对嘴狠狠地吻。舒了心,他会在田菊莲耳边醉意地说:“有你的,把老子的骨头都搞酥了。”

现在这当口,田菊莲再试杀招,见姜德才呼吸的气体加粗,她紧接温柔地说:“当家的,当家的,醒醒吧,回头再睡好吧,有的是时间睡。我好好陪着你。你现在要是清楚,就攥下我的手。”姜德才没有攥田菊莲放在他手心里的手,而是面部肌肉急促抽搐,“吧嗒”两下干裂的厚嘴唇,两行晶莹剔透的泪水像久逢的甘露流向干枯的面皮,更流出众人紧张的希望。

儿子四宝见妈妈的治疗有效,晃着田菊莲的胳膊说:“再来两下,再来两下,让爸爸别睡了。”经四宝这一说,田菊莲的脸一下红到了脖颈。眼泪扑簌簌流下,滴在姜德才手上。而姜德才居然攥了妻子的手,一下,又一下,第三下。

老中医“黄一针”见姜德才的反应深为感动。“嗯,是好兆头,好兆头。他对你们真是有心啊。”说着,从棕红檀香木的药箱取出几根半尺长银针,吩咐田菊莲点燃煤油灯,在颤颤巍巍的火苗上燎烧针,搽净,然后侧翻了姜德才瘦骨嶙峋的骨架身子,在他风池、天柱、夹脊穴、大椎、颈百劳、肩颈等穴位依次捻进针,最后一根针插向两肩胛骨之间脊椎上的膏肓穴。俗话说“病入膏肓”。如果姜德才重疾到了此穴而针灸无效,那么他的三魂七魄已经奔向黄泉。老中医从田菊莲手上接过煤油灯,火苗在膏肓穴的银针尾部不停燎烧。姜德才双腿和双手轻轻抖动起来。约半个时辰,姜德才面色有了一丝红润,屋里的阴霾开始退去,屋子充满生命力的流动。田菊莲招呼四个儿子双手合十,一半冲着老中医,一半冲着心中的菩萨,叨念:“菩萨保佑,菩萨显灵,菩萨渡劫,菩萨大慈大悲大救苦救难。”

行完针,老中医从药箱取出小白瓷瓶,打开木塞,倒出七粒朱红丸药,用草纸包了交给田菊莲,嘱咐道:“少夫人,这七粒药每天一粒,用白酒研成汤水给病人灌下,一天三次,分早中晚喝下,同时配上我的中草药,有好转再去找我调药。”老中医退出东厢房,跨到正堂,从药箱里拿出一沓纸,摊放在桌上,取出笔墨。田菊莲赶快用半杯清水倒进先生拿出的墨盒里,接着麻利地研墨。儿子福成上前说:“妈,我来吧。”田菊莲也不答话,只用力研着墨块,一股墨香味在屋里散开,梳理全家人绷紧的神经。

老堂主黄一针在纸上唰唰点点开出药方,转身递给田菊莲说:“好啦,抓药去吧,回头就熬。今天下午一剂,晚上一剂,把药用起来。”田菊莲捧着药方,连声道谢,直至将黄一针送出屋。

一行人还未走到当院,便听到院外有小姑姜玉枝激烈的骂声,田菊莲知道这姑奶奶又在惹祸,心急火燎地赶在黄老中医头前走出院门,一眼看到小姑姜玉枝和姜三爷的外勤强蛋站在美制黑色轿车前,玉枝发疯般双拳捶打强蛋前胸,嘴里骂着:“狗汉奸,臭流氓,你还追到家来了,我非砸了你狗腿。”强蛋并不还手,只是伸开宽敞的双臂,慌张阻拦着玉枝一直往前冲的身子,任凭她疯打。

“玉枝,住手,住手。你要恩将仇报吗。”田菊莲冲到小姑玉枝和强蛋中间,玉枝一个拳头砸下,正要捶到田菊莲时,一直站在一旁插着双臂观战的罗二,猛地上前一步伸出胳膊,挡住玉枝这一拳。“小姑奶奶,别打到大少奶奶。”

姜玉枝知道砸错了,可拳用力过猛,收不回,正砸在罗二胳膊上,这粗壮的胳膊就像根桩子,倒把自己手腕砸得生疼。她想接着发怒,再打挡事的罗二,看到眼前瞪大眼睛怒视自己的嫂子田菊莲,吃惊同时,不得不偃旗息鼓收回拳头。“嫂子,你这是干嘛?”

“他姑玉枝,我正要问你这是干嘛,谁是汉奸,又胡说谁流氓?你这是闹得哪出?”田菊莲目光炯炯地盯着姜玉枝,连连发问。

“嫂子,你看他开的这车是小日本鬼子的车,他不是汉奸是啥?他今儿早上在火车站捅我屁股,不是流氓是啥?”姜玉枝还要往下说,田菊莲马上拦住她,赶紧说:“诶呀,你说得都是哪对哪,这车是三爷爷的车,派强师傅请来同济堂国医黄大师给你哥瞧病,汉奸从哪说起?再说早上那事,不都说清了是你误会的吗,怎么又混淆事端。”

姜玉枝这才注意到,精神矍铄、仙风道骨般的一老者稳稳当当站在院门前,先是皱紧眉头表示惊疑,转而是会意的笑。她知道这次又惹麻烦了,平生少有的惭愧,话在嘴里拌开了蒜。

原来几小时前,姜玉枝提着斧子从胖子朱新的布铺走出时,看见马路边停着美国别克黑色轿车,跟眼前三爷爷的车一模一样。她当时判断没错,就是坏蛋山本野郎开来的。见车如见人,她的屈辱变成一股怒气,正好手里提着斧子,面前的漂亮轿车,就是人面兽心的山本野郎,她抡起斧子狠劲剁车的前轮,她使出平生力气,一斧子下去车轮子纹丝不动,只是落下一道白印,而斧子反弹出强烈的力量,弹射回去,差点将玉枝拽个跟头,她一松手斧子飞落地上,胳膊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扭伤肌肉,再也没了力气拿斧子砸车。姜玉枝疼得歪着嘴,轻轻搓弄伤的胳膊。路人诧异地驻足看着头发凌乱的她,越聚越多,目光也越来越蹊跷。在那时代,能开豪车的不是巨富就是大官,这样的车谁敢轻易去碰,而面前这个装束不整但容貌姣好的女人,如此跟这车较劲,一定有故事,而且是大故事。所以,人们越聚越多,两三成群议论纷纷。玉枝知道自己出了洋相,稳了会儿神,拢拢头发,拾起斧子在众人再一次惊慌的眼色下扔向隆盛布局的窗前,把躲在糕点铺窗户里朱胖子的胖媳妇吓得屯下胖脑袋。玉枝为躲避这些人的嘲笑,昏头转向地朝没人挡着的路走了。这一走就走错了3里地,等她明白时,气得直骂朱胖子和他胖老婆,恨不得用斧子剁他俩的猪蹄。玉枝拦了人力车到达天津火车站,正赶上下午唯一一趟经停塘沽的列车。一路上她想着窝火,眼睛呆呆的发直,有了空座位也不知道坐下。这一幕被一贼人注意到,当列车到达张贵庄车站停下时,趁人们上下车的乱劲,贼人挪到玉枝前故意蹭她,同时用剪刀把玉枝斜跨肩上的皮包带剪断,只留下搭在肩上的牛皮带,皮包连同里面上货的20块银元一起顺走。等列车关上门重新开动时,玉枝才发现肩上轻了,皮包没了,她的惊叫又惹来旁人的注视和嘲笑。玉枝把牛皮带子缠在手上憋着一肚子气,等到塘沽火车站下了车,完全忘掉早上跟罗二的约定。超小路走了近一小时的路,到了大哥姜德才家附近,过了小桥不远就是了,但她没心气去看望大哥。她感觉累了,坐在小桥木栏上歇脚。环顾四周时,透过干枯的柳枝看到大哥家门口停着黑色轿车,在冬日阳光下泛着黑光,格外耀眼。她猛然想到山本野郎的车,就是这车。她胸口发热,义愤填膺。“呵,老娘没把你狗鬼子的车废了,你倒找到家了,是来报复我吗,好,老娘喝出命跟你拼了。”想到这,玉枝不知哪来的劲头,顾不上扭伤的疼,甩开膀子飞奔到车前。更让她生气的是,上午捅她屁股的强蛋打开车门,大模大样从驾驶室出来,站在面前,还冲自己点头笑,这明显就是挑战。于是玉枝就用拳头制止他的笑,发生了这场报复战。而罗二赶着毛驴车到塘沽火车站接大奶奶田菊莲扑了空,也未等到姑奶奶玉枝,自己正犯着嘀咕往回赶,正巧碰上这一幕,他把毛驴车停在路边,本想不能让姑奶奶玉枝吃亏,到跟前看清是姑奶奶玉枝站着上风,对方壮汉忍受挨打,这倒好,罗二一旁开心观战。

姜玉枝听了嫂子田菊莲一番说辞,泄了气,没脸见人,想在地上找个裂缝钻进去。但她毕竟做着多年买卖见多识广,知道这时候不能再出丑,见老中医黄一针提着药箱走来,她撇开所有不悦,立刻换了一副面孔,委屈、惭愧还有歉意,这些滋味组合一起,表情复杂地对老中医讲:“您就是我嫂子说的国医大师吧。”见老者微笑点头,她接着说:“不好意思。谢谢您大老远来给我哥瞧病。”

“是啊,老先生给你哥下了针,又顶了药。现在好了许多”。田菊莲怕这姑奶奶再节外生枝,赶紧说:“咱回头再说吧,你先上屋里看着你哥,我给先生药费结了。”田菊莲说着从大襟衣服内兜掏出一枚银元。

老中医黄一针接上话,说:“费用不用管,姜三老爷有账记的。这也是他老人家嘱咐的。”

这时强蛋接过老中医药箱,玉枝拢了拢散乱的头发缓解尴尬,胡乱应承着嫂子赶紧谢过老中医,扭头进了哥家院子。

送走先生后,田菊莲进了院子,见玉枝依旧站在院子中央,招呼玉枝赶紧进屋,又想起她现在和早上判若两人,问道:“他姑,你这是怎么了,呆呆的?”

玉枝一愣,赶紧应付:“我想着哥的身子咋样了。”

“你是直接回来的?”田菊莲看着玉枝这三分狼狈相问道。

“是啊,这一直惦记我哥,就直接到家来了。”玉枝不知所措地回着。

“那你的披肩和皮包呢?”田菊莲这一问,玉枝眼珠立马转了转,回话道:“啊,是这样,我为了定货交定钱,就把披肩押在那了,下次去的时候再用钱顶回来。那个包也压在哪。”

善良的田菊莲信以为真,担忧地说:“可别三瓜两枣的把那么贵的物件丢了。三爷爷支给了你哥补给和营养费用,不行你就应急拿些。”

玉枝听了,想到自己先前为了在哥哥这弄钱把哥哥害成这样,惭愧得无地自容,黯然神伤地想着:“唉,真是命运不济,家道不济,原本想拿哥的钱等赚了再还回来,没曾想被那个缺了坏蛋的窝囊废赌输了,还欠下窟窿,如今自己抛头露面被小鬼子欺侮,真是没脸见人。”这么想着,扑簌簌落下泪来,握住嫂子手说:“快进屋看俺哥吧。”田菊莲见小姑玉枝难有的愧色和柔情,感动地挽了她的手,一起走进东厢房。

原本宽敞明亮的东厢房,此时姜德才直挺挺地躺在火炕上,没有了他原本开朗的欢声笑语,整个屋子反倒显得空荡没有生机。就连朱红大漆的家具都显得黯淡无光,增加了沉重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只是烧得火旺的火炕,感到女主人用心操持。干净厚实的棉被盖在姜德才瘦骨嶙峋的身子,好像是他原本粗壮的骨架支撑棉被,微弱的喘息把棉被上下沉浮,显出这动力即将耗尽的沉重。玉枝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还见好呐,比先前差上一大截。”玉枝心疼地对嫂子说。

“那不是先前的事吗。这会儿比头会儿好多了,脸上有些气色,喘气也匀称了许多。”田菊莲回着玉枝的惊奇。

“看来也不能完全靠扎针吃药调理,是不是再用上济命的法子。”姜玉枝有了突发奇想,对嫂子田菊莲说:“俗话说,有病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管他有用没用,多个法子总比没有的强。”

“那你说怎么法子再医?”田菊莲疑惑并带着希望地试探小姑玉枝。

玉枝拉过嫂子到福成面前问:“先前不是给福成说了门亲事吗?现在还在提吗?”嫂子田菊莲被问得一愣,一旁的福成脸通红起来,支支吾吾地说:“姑啊,俺爸病沉成这样,怎么能提我的婚事呢。”

玉枝手指挫了福成脑门说:“你懂啥,长辈的病,用孩子的喜事就能冲好,这是老例。为了你爸,你不愿意吗?”

田菊莲也是如梦方醒,回话道:“是啊,原本去年初有媒人来提亲,恰时赶上你哥没两天就病倒,就再没顾得上提这门亲事。”

“那就再提这亲事,大差不差的能定就定下来,赶紧选个良辰吉日把事办了,给大哥冲喜。这是两桩大好事。”玉枝兴奋地催促着。

“姑姑,你还是有好主意咧。”四宝仰着小脑袋高兴地对着两个大人说着大人的话。这话也说中两个大人的心里。

小姑玉枝冲田菊莲说:“你看看,孩子都懂是好事。嫂子,赶紧去媒人那把福成婚事定下,抓紧办。”说着,她从炕边站起来,推着田菊莲的腰,把屁股离开炕,又说:“咱们分头行动,我也赶紧回家。你拿几根大葱裹了大哥的寿衣,先来上一波冲冲病魔。”

田菊莲感动至极地说:“行行行,甭说是葱,就是拿我的命换你哥的命都行。这个家怎能缺得了这顶梁柱。”

“就要葱,没人要命,这个家,包括我离了你们谁都不行。赶紧的办吧。”小姑玉枝这番话,发自内心的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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