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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树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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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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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道》连载

第二十四章 姜明抗日寇一坐了尘

由于受大陆性海洋气候影响,天津这座北方城市四季分明,每到春季,淅淅沥沥泪珠似的雨点,一粒粒砸落下来,凸显北方人清晰而倔强的脾气。到了雨季,狂风暴雨雷电交加的剧烈天气更是常见。如今,这细芒般的小雨,倒是极为罕见,它夹带着柔弱,给无限伤感的田菊莲和福成母子平添许多哀愁。和大多数路人一样,他们没用雨具,也不需要雨具,在本已渐热的时节,毛毛细雨并不能完全打湿衣衫,反倒增加些清爽,让发热的头脑降温。

田菊莲和福成到姜三爷别墅时,门前已经拥堵成了一道道人墙。她母子挤到人群前,被日本宪兵用三八大盖刺刀抵住,留出门前空地。姜三爷家德国纯种青贝大狗,再也没了踪影。只有院里几个忙碌的人在日本宪兵监视下,默默做事。田菊莲往前挤出人群,想试探进去,日本宪兵对她狂吠着:“八嘎,不许跨进白线,否则抓捕地干活”。

别墅门口两侧,停了不少轿车,陆陆续续有天津汪伪政府官员,商界人事、受邀新闻记者,当然少不了日本军商一体的所谓日本商人,他们为了体现身份,有的由下属陪同举着油纸伞款款走来,日本宪兵查验身份后,依序进入姜府大院。门外站立着许多市民和一些姜三爷生前老友旧交,在日本宪兵呵斥下在院门外等候。也有狗血小报记者不住拿相机拍照,闪光灯的不断闪烁好像在曝光姜家事件的真像。

姜家院落被灌注了魔力,人们从各个路口纷至沓来,越聚越多,已经占据整条街。他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焦灼等待,除了想送别传奇人物姜三爷,好像等待的一场大戏即将展开。

田菊莲和福成上前跟一个汉奸充当的日本翻译说:“长官,我们是这家主人的亲戚,来拜祭亡故的长辈姜三老爷。”

“你们有邀请书?”汉奸翻译问。

“没有,我们得到消息就直接赶来。”田菊莲解释说。

“不行,没有邀请书或通行证绝对不行。后退,不许靠近。”汉奸翻译官挥着白手套,目露凶光推搡田菊莲。

“这不是大少奶奶吗?哦,福成也来了。”说话人,不是别人,正是姜三老爷临危任命的新大管家强蛋。

“是啊,是啊。强管家,我们赶来给三爷爷奔丧磕头,可现在进不去啊。”

“大少奶奶别急,我进去给您想办法。有话回头再说。”强蛋说着向田菊莲和福成挥挥手,示意她们等着,转身向日本宪兵出示通行证,疾步走进院子。

几日前,姜三老爷把府上所剩不多的财产分给了强蛋和他表嫂吴妈。强蛋说什么也不走。姜三老爷不能让他陪死,最后说:“你若不走,我就登报申明把你逐出姜府,并请警察把你带走。”强蛋实在劝说不住老爷,忍痛领着表嫂给姜三爷和三姨太磕了响头,洒泪而去。回到河北乡下,强蛋把表嫂送到家,表哥见到阔别已久的表弟,完整无缺地把老和金钱带回家,心存感激,硬是留下强蛋喝酒叙旧。强蛋和表哥推杯换盏,几杯酒下肚,勾起了他对姜三老爷的别离之苦,泪如泉涌。强蛋和表嫂接连诉说了姜三老爷家的前后经过。在乡下专给大户人家做账房先生的表哥有见识,他分析说:“姜老爷这种安排不寻常啊,后面肯定有大事发生,甚至是不可预估的危险。”

听表哥这一说,完全印证了强蛋的担心,他冷汗直往下流。想到这十几年在姜家得到的信任和恩惠,再也坐不下去,表面应付了表哥表嫂,找了脱词立即起身回家,把姜三老爷给的钱两悉数留给老婆,并嘱咐老婆如果两个月不回来,她可带着孩子另行改嫁。同时拿笔歪歪斜斜地写了休书。但他只有一个要求,无论如何把两个儿子培养成人,不枉十来年的夫妻情分。老婆成了泪人,紧紧抱住强蛋:“当家的,你这是要做什么啊,这些年你为家在外奔波,没让我们母子受一点屈,虽然你半年回家只待几天,但我总是有盼头。可你过了这两个月就不给我希望,你这是要做什么啊。我不图你富贵,你待在家好吧,我们这六亩地虽不多,但养活一家还行的。况且我们还有这些积蓄。我只图一家人过安稳日子。”

强蛋不再说话。等到三更半夜,老婆和孩子的睡熟了,他悄无声息起身穿戴利落,蹑手蹑脚推开家门,直奔天津。

强蛋这一走一回整整四天。等到了天津姜府,远远就看到姜府大门扎起大白娟花,分别挂在两个高大的院门柱上,别墅通廊的大红灯笼也被换上白灯笼。一些人出出进进忙碌。他认出有天津商会的几个人,还有姜三老爷商界的几个知己。他一腔热血冒到嗓子眼,被他强压下去,抑制不住悲痛嚎啕大哭地闯进院子。几个熟人认出了强蛋,跟他讲述姜三老爷昨天仙逝的情况,强蛋更是悲痛欲绝,后悔不应离开老爷,他坚定认为,有他在绝对不会出这事。人们劝他稳住情绪,后续还有更多的事要做,毕竟他是姜三老爷信任的家人,也最了解姜家情况。

强蛋按照北方丧事风俗,跟姜三老爷生前好友商议后事安排,核对了天津商会的捐款以及大家拜祭的礼金,足够料理后事花销。一切安排妥当后,强蛋去了棺材铺,给姜三老爷和三姨太定好上等棺木,刚刚回到府宅门口,正遇上田菊莲和福成母子。强蛋通过天津商会跟日本宪兵队说明情况,几番周折得到两张通行证,在强蛋陪同下,田菊莲和福成进了姜府。

走进大厅,迎面停放姜三爷和三姨娘的遗体,被鲜花和绿丛翠柏围拢。遗体虽然做过了美容,好像熟睡一般,但他们微露的眼缝宣示着死不瞑目的痛恨。田菊莲和福成隔着鲜花翠柏向遗体行了跪拜大礼。这一跪,悲从心来。刚刚几日,这就人天两世,想到这他们母子又是一番哭啼,屋里人无不动容悲伤。

强蛋赶紧上前跪在田菊莲面前,说:“大少奶奶节哀,节哀。因为老爷生前乐善好施,是修佛之人,几十年来没少给大禅悲院供养。今儿上午寺院高僧前来法事超度,他们提出不要大哭干戈,否则亡灵难舍凡尘,障碍西去决心。”由此,田菊莲压抑悲痛,闲下心环顾四周,她注意到大幅西方三圣的画像悬挂在正厅北面墙上,周围香烟缭绕,朦胧中好似三圣真的亲临。同躺下的姜三爷和三姨太那不死之眼,有着极大反差的不协调。有女客拿来重孝给她母子披戴,作为丧家亲属,他们垂手站立花围一侧,为访客祭拜还礼。

上午10点多,院门外长短号和棒鼓声齐响,一众身穿灰色粗布长袍和尚,众星捧月般簇拥两位身披黄色袈裟的高僧。走在最前面的岁数有70多岁,脸上堆满皱纹,身上的僧袍一眼便知是关内和尚。另一个高高的个头,面目清瘦,举止端雅,年龄30出头,那一身藏族喇嘛穿戴说明这位是西藏高僧。当这一众人在吹打的佛音中走进大厅,田菊莲一眼看出这位西藏高僧和姜三爷面貌极像,活脱脱就是年轻时的姜三爷。她惊骇地喊出声:“啊,高僧你岂不是我们姜家后人。”

田菊莲这一惊人之语,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到西藏喇嘛身上,甚至于日本宪兵大佐田中丸泥扒开人群,走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之后两只贼眼冒着凶光,说:“嗯,真是绝了,分毫不差。对了,姜家大公子我地见过。但三公子我不认识。你跟姜老先生一模一样,这可不一般。你是不是从张学良少帅那来,为了方便假扮和尚来祭拜姜老先生,也就是你的亲生父亲。要是这样真的是太好了。你地知道,姜老先生的死,就是国民党政府暗杀所致,你幡然悔悟前来投奔是正确的选择。大日本皇军绝对保护你。你们中国不是有一句古话,叫做‘浪子回头金不换’。你这是走向光明。”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我的这位大师傅,刚刚从西藏布达拉宫圣地到我天津大悲禅院云游修行,正赶上姜老太公过世,陪同我寺众僧一同前来超度亡灵,解脱尘世六道之苦,助力往生西方极乐世界。哦,这跟姜家并无渊源瓜葛,还请多行方便。”大悲禅院高僧说着双手合十高诵佛号“阿弥陀佛。”众弟子附和称颂佛号,此时法器响起,整个大厅沉浸在佛国之中。

“且慢。且慢。都给我停下。”田中丸泥大吼着,手持日本指挥刀,用刀柄指着所有人大声咆哮:“这里不是你们和尚任意妄为的地方,这是大日本皇军为宣扬中日亲善,为姜公进行的公祭,所以,任何人必须听从大日本皇军安排,查明每一个可疑分子,否则不要说用法无情,包括你们和尚也是一样。”田中丸泥又将指挥刀柄举过头顶,十几个日本宪兵呼啦一下把一众和尚团团围住,三八大盖上的刺刀齐唰唰指向两位高僧。

“求求你们别吵了,看啊,姜老太公眼里流血啦。”站在日本宪兵合围圈外,靠近姜三爷遗体的一位绅士打扮的男士惊呼起来。大家马上围拢到姜三爷遗体,只见姜三爷微睁的双眼流下两行鲜血,把黄黄的万寿垫枕染红了。众人被这一幕惊得虚吁不止。

田菊莲和福成立即跪在姜三爷遗体头前,哭声说:“三爷爷,您可以安心走啦,不要挂念大家。我们一定完成您的遗愿。阿弥陀佛。”说完,田菊莲从酱色斜襟怀里掏出粗布方巾,扣头后俯身给姜三爷擦拭血痕,随后用手轻轻把姜三爷微睁的双眼捂闭,他的怒气和遗憾也随之闭在眼里。

田中丸泥把军刀别在腰上,脱帽毕恭毕敬向姜三爷深鞠一躬。“姜老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在等你的这位亲人。好吧,这下你可以安息啦。”

田中丸泥年纪四十出头,他完全是个中国通。早年被日本政府派遣,乔装打扮到我国东北秘密窃取情报,后又到京津两地,以生意人身份混迹在中国商业,继续干着间谍勾当。他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因此他编造谎言自称是中国人,这样了解更多地方军事机密,连同地方风俗都一清二楚。对于民间传说的异象,也有了解。就像已亡故的姜三爷,在世时心心念念的二儿子,如今来到灵柩前,他表现着超越寻常的动静。这一点,田中丸泥完全清楚其中奥秘。再者,日本佛教深受中国佛教影响。田中丸泥的母亲也是忠实的佛教徒,给他传授了许多佛教知识。然而,日本军国主义武士道精神以及侵略狂战毫无人性残害生命的教育,把田中丸泥由佛心变成恶魔。而此时,以他的认知,他更坚信眼前这个所谓的藏传佛教喇嘛,无论是外貌还是这诡异端像,断定他就是姜三老爷的亲儿子。

“姜家公子,此时此刻你还有什么可辩说的?”田中丸泥洋洋得意地挑战西藏喇嘛安慈哆仁的忍受极限。他接着说;“太好了,来人,去给姜公子取来合适的西服。哦,来不及做了,那好,就去我们宪兵大队取一身适合姜公子的日军军服。”话音未落,一个日本宪兵向前一步,向田中丸泥一个军礼,又向安慈哆仁喇嘛一个九十度鞠躬。“嗨,先生请稍等就来。”说罢他转身乘车直奔日本宪兵大队队部。

“一会请记者们拍照,就说姜公子弃暗投明,已经和我大日本皇军合作,继任姜老先生原有职务,成为新的天津商会副会长。不,我决定,晋升为天津商会会长。原会长降为副会长。同时,为他安全起见,我们日本宪兵队给他配备两名护卫,一辆专车,贴身保卫安全,共同为我们大东亚共荣圈繁荣筑磊。”

“且慢,田中丸泥先生,我就是姜家之后。很高兴你这么惦念我们姜家。那好,在我上任天津商会会长前,由我为父亲老泰山亲自做法事,以谢他老人家生育之恩。这是我生为人子必尽的孝道。”安慈哆仁喇嘛说完,四大随从弟子拿来蒲团,让众人包括日本宪兵腾出空场。安慈多仁喇嘛跪在姜三爷灵柩前磕了四个响头,随后面南朝北,正对众人,四大弟子围坐在他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安慈哆仁喇嘛口念藏传佛教密经,四大弟子敲起法器随声附合。

安慈哆仁法师的确是姜三爷亲生儿子,不是老大,也不是老三,而是排行老二的姜明。他比大哥姜浩小两岁,今年整整三十岁。三十年前,在他出生过百岁贺礼上,遵照民间习俗,他的祖母手托福盘,里面放上毛笔、短剑、佛珠、小算盘以及金元宝等物件,由小少爷姜明抓彩。虽然家人精心筹划,将佛珠放在离他最远的托盘边上,可是,当祖母抱着他让他抓最近的元宝、毛笔等物,可他偏偏伸直了小胳膊向最远的佛珠抓去,经历一番努力抓到佛珠后嘿嘿笑个不停,还不住在人们面前挥动显摆。这可急坏了祖母:“是不是这孩子跟佛家有缘,将来进入佛门。诶呦,那可是空门,这可怎么是好,我们姜家岂不少了一个传递香火的儿孙嘛。”

一旁的亲朋宽慰:“抓了佛珠就未必长大后必入空门。这或许是好事啊,这孩子肯定福气大,一辈子受佛祖保佑,一切如意顺达,健康长寿”。由此,单字“明”就成为他名字,是承载佛主光明之意。

随着年龄增长,姜明表现出跟同龄孩子非凡不同的行为举止。他喜好素食,见到鸡鸭鱼肉就一语不发,连一桌子的饭都不愿意吃。每缝初一和十五他只吃一顿饭。每当祖母早晚跪拜西方三圣,他更是紧随其后大模大样模仿,态度虔诚,严肃认真。他喜好一个人站在佛龛前久久凝视佛菩萨,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向佛菩萨诉说。只要祖母诵念佛经,他便似懂非懂含笑点头。尤其是逢年过节祖母带领家人去寺院供养和尚拜佛,他更要紧随其后,整个活动他一本正经,流连忘返,深得高僧大德赞赏,说他头顶有佛光,必将修成正果。祖母心中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乱成一个。高僧见了含笑不再言语,拿了杯子,手沾了水,拍在姜明头上。

到了六岁该上学的年龄,他上了西式学堂,当时白话文兴起,中国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文艺复兴运动,以胡适、陈独秀等为代表的文化先驱,打开中国几千年八股文的禁锢,和西方思想进行交流,取得新文化运动的伟大胜利。在这个创新进步的年代,姜明如鱼得水,他过目不忘、一目十行的本领在学校独占鳌头,仅仅一年就学通四年级课程。随着文化增长,他对佛经更是无师自通,只要听一边或看一遍,便能用极简短语言把佛经精要说得通透。《心经》、《金刚经》、《地藏经》、《无量寿经》等他都一一有悟,有机会趁去寺院,都会跟住持辩论一番,成为众僧最欢喜的小香客。人们都说:“这孩子一定是佛缘广大,到达开悟境界。”而他却说:“我慧根还需扎实,古唐时期的六祖慧能,大字不识,却顿悟成大师,创立了禅宗南宗,我与六祖差的太远啦。”

姜明长到七岁时,一天他独自一人坐在自家门口看着水中太阳呆呆发愣,恰遇一游历修佛的西藏活佛带着两个弟子路过此地。活佛见姜明眼中放光,慧眼识金,深知这孩子前世来历不浅,此世定能成就大业,于是将手放在他头顶,口念密咒。哪知姜明立即倒身下拜,口称:“师傅”。活佛高兴至极,对身旁弟子说:“你们看看,我昨夜就梦见一个小菩萨,早上我们就按照梦中的路线行走,果然不负菩萨指点,今日真的秉承佛缘。真是我佛门幸事。”

小姜明来了精神:“多谢活佛,我已经等您好久了。一大早就有人在我耳边说,出去吧,会遇到你的家人。原来是您。”

“呵呵,我佛慈悲,那你就随我一同修行。哦,要跟你家人道个别,了明机缘。”活佛领着姜明要往院子里走。

“不要去啦,我是佛家的人,跟父母都是短暂缘分,我在此拜恩就行了。”说完,姜明转身面向家的方向跪下“当当当”扣了三个响头,搽了眼泪,转身拉着活佛的手就走。

“别这样就走,来,你把外衣脱下,披上我的袈裟。”活佛慈祥地帮姜承明脱下外衣,挂在姜家大院门把手上,从脖子上摘下佛珠也挂在上面。庄重地给姜明披上袈裟,赐号安慈哆仁。随后两个随从弟子敲响了木鱼,他们一行四人踩着自己的影子游历修行。

当姜家发现姜明留在家院门上的衣服和佛珠,再也寻找不见他人,一家上下哭天叫地,连续多日在几家报纸刊登寻人启事,希望姜明早早回家。不几日,姜明分别给父亲和母亲拖梦,梦中他扣头谢恩,并说他本是佛家人,此次只是回家修行,父母他世上的最大恩主,将来终以佛来救度他们不入六道轮回,往生极乐世界。此后,每当她们想起儿子,仿佛姜明就在身边,这一感悟给了他们极大安慰,久而久之也完全接受了儿子的选择,母亲更加精修,烧香念佛,临终前微笑念着安慈哆仁菩萨,一旁的家人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按照藏传佛教的传承要求,只有转世灵童才能继任活佛。因此,姜明只以修者身份跟随活佛修学藏传佛法。由于姜明悟性极高,佛法精髓掌握精深,虽然没有活佛身份,但他的修为已经深得众僧尊敬。除了修研藏传佛法,他还仔细究学禅宗佛法。此外,他的娱乐生活就是读诵天下美文,特别钟爱仓央嘉措诗文,读到感深处泪流不止。偶尔他也会在夜深人静时写诗抒怀。一次,他的马儿年老体衰,在跳跃河沟时摔倒不起,不几日便一命西去。安慈哆仁陪伴良久,除了给牠诵经超度,还写下诗文《马儿》寄托思情。

抖擞袈裟的尘埃,

尘世便多了几分沉重,

霞光徘徊的身影,

笼罩心头。

阵阵鼓声,

震颤你指纹中的秘密,

你抹去山门外的眼泪,

洗净了陡峭的台阶。

一句佛号,

隔离了千百年来的哀愁,

山谷中,我的一指禅义,

那风,便是千言万语,

红颜,挂在天边。

晚霞,去吧,

不要回头,

我在这边为你祷告,

只愿你松缰放马,

一路平安。

马儿奔跑,扬起尘埃,

我举起袈裟,遮住红尘,

贫僧,我一贫清澈。

那些青草是我的修行,

你泪水的苦汁,滴落在马的眼里。

现在,马儿躺在我怀里,

不肯吃青草,奄奄一息。

我的弹指,奄奄一息。

这里的“红颜”,便是这位大德喇嘛心中的菩萨。姜明这位云游四海的西藏修行僧,在修佛参悟以及感悟世态变迁中,一晃20多年过去了。他常梦见小时候在家的情景。突然一天深夜,他梦见家中火光冲天,他惊醒后知道有大事发生。晨课后,他跑到年逾古稀的活佛面前,请明示何缘。活佛微合双目,口念咒语,突然他睁开双眼对姜明说:“孩子,你已经跟我出来20多年了,现在是个机缘彻底了却尘缘的时候,你该回家主持佛事。去吧,我的孩子。”

按照活佛指点,姜明带领四弟子轻装简从,从布达拉宫一路行来,足足一个月到达天津大慈悲院寺,他拿出布达拉宫递贴,寺院住持高兴接待他,在谈及他的俗家时,大慈悲寺院住持满脸惊愕,将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姜家遭遇和盘托出,姜明沉默良久,眼含泪花,用定力按压住内心滔天巨浪。

“安慈哆仁师傅,家遇如此悲惨,就连佛祖都要慈悲落泪,我们前去搭救也是在所应当啊。”

“不,住持师傅,我已经出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轮中,此次前来也是受活佛点化前来化去前缘,拂去尘埃。”姜明双手合十,谢过住持长老。

“若此,我也陪喇嘛一同前往,共度此劫。”

这样,两派师徒共计10人急速赶到姜府。

现在,在日本宪兵大佐田中丸泥的步步紧逼下,二公子姜明横下一条心,决定现场开展坐坛法会。日本宪兵20余人站立大厅门两侧,天津各方代表、亲友以及僧人共30余人,按照大慈悲禅院住持长老指挥,都盘坐在姜明对面,西藏四大弟子坐定后,点燃两尺长、手指粗的高香,整个大厅被香烟笼罩。田中丸泥生怕姜明借满屋香烟搞什么名堂,命令日本宪兵打开门和窗户,他用疑惑的贼眼死死盯住姜明。姜明双手合十,双目微微闭合,众僧有节奏击打法器,整个大厅都被震撼。姜明打盘双腿,五心朝上,念持咒语。约有10分钟功夫,田中丸泥有些坐不住,冲着姜明喊:“你这假和尚,搞什么名堂,装神弄鬼没完没了,告诉你,天津商会会长你是跑不掉了,别瞎折腾。”

田中丸泥话音未落,只见姜明面色突然涨红,就像东方地平线上跳起的太阳,同时,浑身震颤,不断向上跳跃。田中丸泥和所有人直直看呆,和尚们也息了法器,大悲禅院方丈眼珠瞪得大大的,泪流满面,匍匐在地大声说:“大师成就啦!大师成就啦!”众僧闻听也全部跪拜,口称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恭送大师成就”。

姜明大师经过六次震动,突地向上猛窜一人多高,往复两次,最后窜向大厅二层高的楼顶,满身红光闪现,又一道闪电,肉身不见,黄色袈裟裹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落在田菊莲跟前,田菊莲立刻捧起这东西,偷偷打开,里面冒着微微金光,发光体半尺大小,仔细看是姜明大师的全身舍利。田菊莲知道密意,赶紧将佛舍利身揣入怀中。田中丸泥不见姜明,气急败坏跑到院内,命令宪兵团团围住府邸,四处寻找。田中丸泥大喊:“狡猾狡猾地,假和尚,你跟大日本皇军搞了逃遁法术,良心大大地坏了。”

大悲禅院住持将姜明大师的袈裟捧起,放在西方三圣供像前,燃起三炷香,带领随从和西藏和尚再次跪拜。

田中丸泥把一直躲在后面的钱忠拉到面前,说:“八嘎呀路,你地,一定清楚里面的事,今天你必须给我个交代。否则死啦死啦地。”

现在钱忠不知何时冒出来,把强蛋和知道前情的几人吓得不轻。这个作恶多端的狗汉奸不是喝下姜三爷毒酒死了吗?怎么又在这现身,究竟是人是鬼还来祸害世道。

原来钱忠那日确实喝了姜三爷的毒酒,确实吐了血,也确实死过去,但他命不该绝。就在此前半个月,他突然不能吃酸吃辣,更不得饮酒,只要做了这些便嘴唇厚大外翻,像极了成精的猴猪,肿胀难捱,忌口一周便慢慢消退。事出蹊跷,他寻得江湖瘸脚郎中,郎中眯缝眼笑道:“你这是贪重思烦,毒气上串下攻,结在足下成疖,一旦遇大热大敛之物便下毒上攻,出窍于唇,便有此番表症。”

“嘿嘿,真的假的?奇怪了呀,这邪门歪道的怎么根除?”钱忠大惑不解地问。

“若要根除就要祛除体内湿气邪火,心正扶阳,外部割掉疖毒就可治好,保你不犯怪病。”

钱忠心有不服,但左脚下的疖子确实硌难受,原本要割掉,但枣大的创面没有一两个月怕是长不好,那就耽误了为皇军效力,若皇军怪罪一定影响忠心前途,不能因小失大,只能忍着,也不敢乱吃乱喝再肿起猪嘴失了体面。但在姜三爷过生日并被逼做会长那日,光高兴取悦三姨太楚欣怡碰杯喝酒,竟然把酒喝到嘴里,他这才猛然回过神这灾难后果,他赶紧把倒在嘴里的酒,不动声色地返吐到杯里,只有一小部分留在嘴里,他想找机会漱口,还未来得及,跟三姨太打着诨就倒地了,口鼻也见了血。好在拉到殡仪馆时他又缓了口气,被拉到日军医院急救过命来,养了这两日有了体力,想起了那日送饭的两个伙计以及黄一针的徒弟,刚刚带着汉奸特务逐一抓捕,这会儿赶到姜府,让不知底情的众人好生信了鬼。

钱忠见到日本人穷凶极恶,没了分寸,点着右脚,浑身颤抖,用衣袖擦拭满头大汗,点头哈腰地说:“大佐阁下,事出蹊跷,他们说是做的法会,里面定有说道。而且,在姜明消失前,离他最近的大悲禅院法师第一个跪下扣头,他肯定知道里面的蹊跷。”

“你去,把那个和尚给我找来,让他说清楚,不然全都死啦死啦地。”田中丸泥气急败坏大声咆哮着。

大悲禅院高僧住持双手捧着姜明大师的袈裟递给弟子,到了田中丸泥面前,伸出左手,立掌在鼻下,右手揪着左臂宽大的袍袖,微微垂头。正巧,高僧瘦高的个头,低头时正巧与仰头的小个子田中丸泥面对面,目光相对,法师轻蔑的藐视激怒了田中丸泥,他拔出别在腰间的日本指挥刀,刀尖指着高僧嚷道:“你地说清楚,那个姜公子做什么去了?”

大慈悲禅院法师面不改色,轻轻回答道:“阿弥陀佛,施主,大师修炼藏传佛教多年,功德圆满,今日他已经红化成佛,去往极乐世界啦。”

“呦西,他成佛了。呵,我祝你也去成佛吧。”说罢,田中丸泥手持指挥刀朝大法师高僧腹部猛刺进去,高僧一个趔趄后又马上站住,露出一丝轻蔑的笑,仍口念佛号:“阿弥陀佛。”随即血从嘴和被拔出尖刀的刀口中喷出。随从弟子抱着大法师的身子平放在地,跪拜哭成一片。

“这下好了,陪着去升天吧。来人,用汽油把厅里的那两个死人烧掉,让他俩个也去升天极乐世界吧。”随着田中丸泥的一声令下,四个日本宪兵从汽车上提下两绿皮小筒汽油,浇在姜三爷和三姨太遗体上,姜福成和几个天津商会代表到田中丸泥跟前,要求停止这胡作非为。钱忠幸灾乐祸地说:“知时务者为俊杰,你们如果再纠缠,就会像地上的这死和尚。”

大厅里两具尸体冒出烈焰和浓浓的黑烟,烧焦的皮肉发出呮拉拉的尸油声,浓烈的气味叫人喘不过气来。田中丸泥被呛得拿出手绢捂住鼻口,挥动指挥刀命令日本宪兵分别上了汽车,扬长而去。强蛋早已从卧室抱来几条棉被,在福成和众人急救下,奋力裹住姜三爷和三姨太尚未完全火化的遗体。火被熄灭了,大家悲哭欲绝,并于当日进行了安葬。

一切后事妥当后,姜三爷这座往日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别墅,偃旗息鼓,只有强蛋暂时留下,处理后事。

钱忠见强蛋在姜府自在住下,他明示强蛋搬出,强蛋坦明:这是姜老爷府宅,他后人尚在,我替他老人家看管,与你无关。钱忠碰了一鼻子灰,四处打探姜大公子下落,得知姜浩已远渡重洋,家产也大多转移美国。钱忠跑到田中丸泥官邸打着立正,报告说:“大佐阁下,姜家人都已经散尽,家产也转移国外,从这一点看他们完全对抗大日本帝国,姜家的别墅宅子应当充公为大日本帝国所有。收拾收拾是不错的住所。”

田中丸泥在中国待久了,也知道中国民间一些忌讳。他转动眼珠冒出一丝坏意,仰头冲钱忠说:“哦,钱桑,你地在打姜府宅院的主意,哈,凭你的功劳,完全可以住在那里。那漂亮的宅院都是你的啦,不必跟我耍心思。”

“谢大佐阁下,我一定尽心竭力为您效劳。那些值些钱的摆设,我给您搬到您府宅。”钱忠感动得向田中丸泥深鞠90度躬,正巧碰到田中丸泥的头顶,田中丸泥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八嘎,你这是报恩吗。那些屁东西你自己玩吧。”

钱忠立刻后退,挺直身子,两手掌在自己脸上左右开弓,扇起耳光,不敢再弯腰鞠躬,打红了脸说:“大佐阁下息怒,我是您的奴才,狗奴才,哪敢冒犯您。不敢,不敢,失敬,失敬。”

当日下午,钱忠拿了田中丸泥写给他的一张大日本帝国军队房产收缴证,带领他的侄子钱晓友和两个把门的汉奸便衣来到姜府。

“强蛋,你赶紧拿上自己的衣物给老子滚蛋,看到了吗,这所宅院大日本皇军送给我居住,你若不从,立刻马上送你进日本宪兵大队监狱。明白吗?”钱忠洋洋得意地在强蛋面前摇晃着那张居所证。强蛋并无反驳,照着钱忠面前地上吐口唾沫,转头走出姜家宅院。

钱忠并不生气,照着强蛋身后喊:“别你他妈的不服,老子今儿高兴,不然今天叫你死,明天你就见不到早上的太阳。”

钱忠和侄子钱友晓一连忙乎几天,把姜三老爷卧房门用木板定死。把一楼佛像连同客厅带血迹的地毯以及厨房用具全部清走,所有房间都重新粉刷。最后,钱忠选了二楼东侧大公子姜浩卧房,钱学友住在二楼西侧三公子姜剑的卧房。两个汉奸便衣住在一楼佣人房间。

便衣队几个汉奸在钱忠入住当天大摆酒席,为他们入住暖房庆贺。酒席散去,钱忠和钱友晓叔侄二人酒足饭饱,晃荡荡地走进各自屋子倒头大睡。子夜十分,有人在院外看见姜宅二楼东西两个卧房火光冲天。转天清晨,汉奸队的几个黑衣汉奸从姜府别墅大门抬出两具尸体。据说这两具尸体只剩两副烧焦的骨架。此后,这座别墅再也没人进住,大门锁了好多年。院里蒿草长成半人多高,岁岁枯荣。

田菊莲和大儿子福成捧着姜明的肉身舍利回到家中,给他披了田菊莲亲手缝制的小袈裟,供奉在家中供台上。每日三烛香。一日夜里,田菊莲忽见这金身舍利一点点长大,不一会好似真人一般,浑身金光闪耀。田菊莲惊喜地双手合十问:“请问菩萨有何指教吩咐。”

金身舍利菩萨不动声色张开金口说道:“感谢你日日供奉烧香拜念,我早已成就圆满,但有一愿,就是要普度众生,造福黎民百姓。”

“那要我做什么?”田菊莲不解地问。

“请你在本月十五早上黎明,将我的舍利金身安埋在东沽潮音寺大门东侧的河岸边,百十年后国泰民安,那便矗立三面观音,保一方子孙后代平安如愿。”话毕,菩萨不见,又是一个金子舍利身。

田菊莲猛然醒来,原来是缘梦一场。她知道,这一定是成就圆满的姜明大师依梦嘱托。是日是时,田菊莲早早起床,按照梦中之意,到潮音寺前如法做事。并许下诺言,每逢初一、十五定来拜念。但是,姜家厄运依旧随着那时代的旋涡,周转着,抗争着,延续着。

佛法之下,慈悲中的悲怜,悬在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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