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属于灵长类动物,越活越深刻,越老越精灵。人们常说“人老奸,马老滑”就有这层意思。多年来,贾先生除了钻研中医理论并有着丰富实践,还潜心研究奇门遁甲和四柱八卦,也达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意境。整个人通透,汗毛孔都连着外面气流,活成了半拉神仙一般。一连两年的大旱,在中原历史上都罕见。从来不怕事的贾先生也犯起了难。再这样下去那可得要饿死多少人啊。这片苦难的大地在对依赖于它的天下苍生的惩罚吗?是在对失去自由天地的中华儿女一种考验和磨砺吗?是要激起被压迫的民族人民绝处抗击吗?贾先生苦恼,疑惑,常常反省自己的人生过往,终日不语。但每到夜晚,他就打坐冥思遐想,到了时辰他就披上狗屁大袄夜观天象,期盼苍天瑞像呈天。恰到小寒节气,本在兑挂“九五”之中,却是云遮月,云朵连天,贾先生兴奋至极,他肯定明年开春就是好运转,风调雨顺的开端。听了这话,福成和崔力二人信心满满,咬牙熬着。他们坚信,春回大地之时,就是万物生长之日,只要坚持,生命之树就会重回大地,就不负天下苍生。但是黎明前的黑暗是漫长难捱的。已经进入白露节气,一点春意来临的暖意都没有。田菊莲一家和贾先生那虽然以粥为主,贾先生依然坚持每月一次辟谷,但仍然熬不过天天消耗的粮食。福成和崔力二人挣的银元放在往年足足可以购买一年的粮食,可现在物价飞涨,仅仅不到三个月,这又快断粮了。贾先生也是急盼天气转暖,最起码他可以采些草药给大家补充身体能量。他听见外面狂风大作,空气中夹杂着湿冷,原本还算暖和的火炕也抵挡不住寒意。贾先生披上狗皮大袄,推门仰望天空,天空中的云层开始逐渐增多增厚。遮住了白色的太阳。风一阵紧过一阵,天空由蓝色变为黄色。贾先生冲着正在给中药砚粉的崔力说:“快去告诉福成和能通知到的乡亲们吧,大雪估计天黑就来了,这雪来头不小,这是对大旱之年决战,俗话说‘瑞雪兆丰年’,预示马上有个好春天,是好年景的开端。也是今冬强弩之末,雪过之后天气就会转暖了。不过还要叮嘱大家,把窗子挂上草席,不然窗纸会被打透,这几日就更苦辣。”崔力依照贾先生吩咐,走街串巷逢人便讲,最后来到福成家。
福成听了崔力的嘱咐自然高兴。但高兴之余露出苦涩:“哎,好年景就要来,可是你我两家马上就要断粮,这离开春最少也要一个半月,那花草野菜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冒出来,度日如年啊。弄不好熬不到春天我们也就成路倒了。”
“他娘的狗日的,我们种地的要被饿死,可小鬼子和汉奸特务却天天有粮有肉,那可都是从我们这抢走的,真想给他们弄些毒,一起死了。”崔力愤愤不平。牙也咬的咯咯响。
不论国民党还是日本鬼子强盗,但凡把穷苦的人民压榨得走投无路,必然引起人民的抗争。中国自古改朝换代,哪一个不是被压迫者被逼上绝路造反成就的。此时,眼看没有活路的福成和崔力萌发了这种造反的冲动。
“你若说么这,我倒有个主意,反正都是个死,不如破釜沉舟弄他娘的一票,当一回霸王怎样?”福成咬牙冲崔力挑着眼神说。
“怎么当霸王?只要能活命,管他娘的天王老子,不干白不干。哥,你说咋个干法。”崔力急着问。
福成在过去的两个多月时间里,两次跟小鬼子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过,现在他心里有了底气,不再像以前见了日本鬼子就远远躲着,现在碰上他们,他真敢和他们较劲对杀。小鬼子没什么可怕的,只要有胆量,敢干,计划周密,就有斗争成功的把握。福成跟崔力讲着他鲜为人知的杀敌故事。福成说:“小日本鬼子不是什么鬼,没那么吓人,他们一个个没个人样,就是倭人寇贼。他们就是仗着武器精良,训练有术,加上武士道精神,在战场上他娘的就像是冬天的粑粑蹶子,又臭又硬,但你只要是个榔头,狠狠凿他鬼头,照样把他凿个稀巴烂。关键是我们要团结,这就是我们的短处和软肋。”
“唉,福成哥,看起来你这两个多月过得比我有意义,能说出这么多的道理。在这个问题上,我与贾先生也有分歧。贾先生对太平天国运动总抱有幻想,但对现在中国抗日现状常苦恼叹气,天天算天算地的,光说中国必胜,但具体也没看出个三六九。”崔力伤感地说。
“现在关键是真正抗日的只有中国共产党,国民党是边抗日边反共,汪精卫这个王八蛋投靠小鬼子,我们就是一盘散沙。我准备过了这个冬天,开春后再南下找共产党打鬼子,不把小鬼子消灭净我们就没有做人的好日子过。”福成越说越带劲,拉着崔力的手说:“兄弟,你也跟我一起走,上阵亲兄弟,我们一起打鬼子。”
“好,福成哥 ,我听你的,我们到时一起走。可是现在这个闹灾的日子怎么度过是我们的当务之急,不然还没做啥就被活活饿死,什么想法都没意义。对了,我们光这样想没有用,关键是要搞到粮食。我看不行先从眼下着手,先从小鬼子那弄军粮,这即抗日有解救我们温饱,怎么样?这是当前关键啊”。
经崔力这一说,他二人马上确立的抗日行动。为了把行动搞得细致稳妥,他哥俩个你一言我一语,把办法商量个透。最后两个人说定方案,分头准备。福成回到家里直奔西墙鸡窝,伸手抓住这唯一的大公鸡。这大公鸡已经养了五六年,那四只母鸡已经不下蛋,田菊莲狠心杀了熬了鸡汤给福成媳妇将养身子保奶。这只公鸡无论多难的时候都没想过杀。因为他是这村叫早的晨钟,太阳何时要出,牠早就知道,没了他,到外打工可就没了准点。养公鸡也不费劲,每天太阳升起来,福成开了院门,大公鸡便自己溜出去,去田间地头嘬食掉落地上的草籽,不管在土卡拉下还是在冻裂的土地缝隙里,牠只要嘬地,就吃了东西。吃饱了,就自己昂着头,精神抖擞环顾四周,一步一个脚印回家。因为牠高大,鸡冠子通红耸立,两只鸡眼机灵有神,走起路来有三分霸王气志,惹来赞扬。但又一样他也是鸡中英雄,见了漂亮的小姑娘他都要跟上一段,出了他的活动范围牠才目送人家走。人们都嘲笑福成:“你家这大公鸡,上辈子一定是个花花公子投胎来世。”因此,整个村里人都喜爱。再加上他每日准时报点,那高杨的声调,方圆几里地都听得见。特别是在这饥荒之年,家家都没了活物,福成这大公鸡成了稀罕物。福成今天抓了牠,心里一阵难过。哎,没办法,为了战斗,今天就让你再往生吧,记得不再来这世道,也不要再做鸡了,免得任人宰割。要做就做只雄鹰,照着狗日的小日本鬼子和汉奸的眼睛嘬。想到这,他从后腰掏出被磨得锋利的砍材刀,这鸡真是邪性,见了刀牠可不干了,蹬腿立眼,不停地叫着,好像再骂:“我四个老婆你偷偷地宰了,我还有用了,这回就到我这了吗。”
福成也不跟牠废话,知道牠不好崴,牠这折腾劲,不来狠的是安抚不了。福成干脆把牠按在石碾子上,手起刀落那鸡头掉在地上,鸡眼还不停一睁一闭,血就从鸡腔子里喷出,染红了大半个石碾和下面地上,田菊莲听见这鸡不同往常的动静,从屋里出来看见后也是一惊:“福成,怎么就宰了,牠又不跟我们挣吃粮食。”
“娘,牠有用处,再一说,我们都饿死了留着牠活着做什么。
血流的差不多时,福成松开手,没想到这鸡一翻身子滚落地上,地上鸡头睁着鸡眼一直瞪着自己鸡身子,鸡身忽地站立起来,噔噔噔围着鸡头转了一圈,最后挨着鸡头倒下伸伸两腿没了动静。鸡中的英雄啊!福成这回倒后悔起来,就他这只鸡,比起一些没骨气的人都有志气,死都有自己的死法。老三、老四也从屋里跑出来,哭着说:“大哥,我们宁可饿着也不吃牠。”
“好了,回头我用这鸡毛给你两做个鸡毛掸子,留作纪念。”福成一边说一边往盆里倒着开水,准备收拾这鸡。
福成留下两个生鸡腿,其他等炖好了分给家人一半,另一半留给崔力。他又从原来罗二叔住的屋子找出20多米长绳子,栓了鸡腿。这时崔力来了,拿来贾先生的迷药,福成将迷药倒出一半用水化开,将生鸡腿泡着,淋干水后,又将药瓶中剩下的全都涂在鸡腿上。这时风更大了,崔力说:“哥,差不多了,过会儿该下雪了。”
“好,我们收拾停当就走。”福成说着,把炖好的一半鸡肉用油纸包好拽在崔力怀中;“拿回去,给贾先生和家里的吃。”崔力推辞一番拧不过福成也就收下了。
福成和崔力二人刚出门不久,天完全黑下来,雪花细碎而密集飘落。不一会,狂风大作,鹅毛大的雪铺天盖地。雪啊,种地人苦苦期盼了两年的雪,终于下了,人们不顾寒冷跑出来在雪里咆哮:老天爷开眼了。
福成和崔力顾不上跟大家一起欢庆这激动人心的雪花,他们赶紧跑向日本宪兵小队在塘沽新河镇驻扎地。这是在新春前最后一场雪,也是他们最后一个求生的机会。
福成了解日本宪兵小队在塘沽新河镇驻扎地。三年前琪儿被关押在这,出来后,福成曾在鬼子宪兵看押下进到这院里,来取琪儿的物品。由于这只是日本宪兵队一个设在新河镇的前哨。整个驻地占据不足2千平米,建有一排4间平房,应是宪兵值班和住房,还有一个高出住房1米多,有4个房间大的粮库,里面都是强征暴敛来的军粮,除了小部分他们自留,其余大部分转运到日本天津市内宪兵总部。福成注意到,大门口有日夜持枪值班的岗楼,粮库前没有鬼子,只有一条日本田园军犬五冬六夏守着粮库大门。
福成和崔力来到日本宪兵队围墙,福成确认了离粮库最近的位置,崔力靠墙蹲下,福成踩着他的双肩,随着崔力慢慢站起,福成的头慢慢探出墙头,只见粮库墙角处照射着灯光,大雪就像一道道斑斓光线投到地上,大地雪皑皑一片。福成知道,狗是在门前,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那狗。这是最好的角度和机会,福成从怀中掏出拴了绳的鸡腿,抓住绳的末端,使足全身力气,把鸡腿扔向粮库凸出的墙角,吼叫的西北风没能使鸡腿投到灯光区域,这一次投掷失败。福成在墙头上指挥崔力向更接近粮库墙角的方向移动,几乎跟西边侧墙平行时,福成举起鸡腿挥手试了试投掷方向,攒足了力气狠狠投过去,这一次成功了,鸡腿投在灯光范围内,等了一小会军犬没有动静,福成让崔力在地下找块土喀拉递给自己,然后用另一只手抛向鸡腿的位置,这一次动静比鸡腿大,军犬立马狂叫着跑过来,福成立即蹲下身子,军犬四处寻望,见地上鸡腿嗅了好一阵子,最后没有扛住鸡腿血腥的诱惑力,啃嚼起来。过了一阵子,院里没有动静,福成探出头,看到军犬已经倒卧在雪地上。福成立即跃上墙头,伸手拉上崔力,二人迅速跳下,直奔粮库。粮库大门上了大锁,福成从怀中掏出一块抹布垫在锁芯上,又从腰间掏出斧头,照准锁芯把锁砸开,二人慢慢打开大门进了粮库,借着门外的灯光,二人看准了堆放在木托板上的整袋子粮食,每个袋子约有40斤。他俩二话不说,每人扛起一袋子往外走,临到门前,福成掏出打火石点燃了一个粮袋子,出门反手锁了大门。日本狗还在地上足足地睡着,福成挥手二人返回墙头,用绳子系好两个粮袋,崔力双肩托起福成上墙头,福成吊起粮袋扔过墙,回手拉上崔力,二人翻过墙头,扛起粮袋往回赶。大雪一个劲地下,他俩一个劲地走,走过的脚印不一会就被雪覆盖。二人心里佩服贾先生真是神算,有大雪掩护,就算小鬼子有再大的本事也找不到自己。他俩顶着西北风刮来的大雪,越走越起劲,福成这些日子越来越憋闷,想想自己虽然是被抓的壮丁,但战场上杀死日本鬼子时的痛快,现在整日躲着小鬼子就感到憋屈。现在从小鬼子手里搞到粮食,心里一种痛快,他抬头大呼:“大雪你来吧,越大越好。”崔力压低嗓子说:“别喊了,偷东西还带喊的,不怕小鬼子听见。”
“他娘的,这粮食都是我们种的,被他们强抢。若不是有一家老小拖累,我也去南边找共产党打鬼子。国民党也打鬼子,但他们同时还欺压百姓,不是好党。”福成正说着,忽然听到身后五六百米远有狗叫声。崔力说:“不好,是不是日本狗醒了,怎么就睡了这一会,赶紧跑。”福成回头一看,五六个日本宪兵打着手电筒正在狗的带领下向他们方向赶来。福成给自己一个嘴巴:“他娘的,刚才真应该给这狗一斧头。”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一条狗只能朝一个方向追。福成大声跟崔力说:“我们分开跑,先不回家,绕个大圈再说。”崔力答应着,凭着跟贾先生练得的功夫,提起丹田气,哈下腰,向西边一溜飞跑起来,把路短的路段留给福成。福成抄着近路加劲跑,过了一会听到后面狗叫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知道,这个狗东西跟上了自己。哎,连狗都专找软柿子捏,福成鬓角流下汗,张开嘴喘起大气,进气少,出气多,他知道,若这样跑下去,很快就会被小鬼子追上。前面就是一条20多米宽的河,再跑2里地就有座小桥。可是,看眼前这阵势,没等跑到桥边就会被狗东西们撵到。他回头望向鬼子宪兵,距离自己不足400米,他知道鬼子看不见自己,不然,这些畜生早就开枪撂倒自己了。现在这条狗是要命的东西。为了躲牠,只能跳河。想到这,福成向河边跑去。现在已经出了三九天,河冰白天开化,到后半夜天气降温,会冻上一层薄薄的冰茬。现在还未结成冰。福成一狠心把肩上的粮袋子扔进河里,自己纵身跳进河水中,他顾不上河水浸透衣服的寒冷,他知道要趁自己现在还有体力,鬼子还未赶到,抓紧向河对岸斜着游去。河水两岸都是枯草,福成抓了一根草根,掐成一截,他已经看见小鬼子跑到对岸,恶狗冲着他跳下的河边狂叫,他赶紧把草管一头放在嘴里,另一头露出水面呼吸。他听见日本鬼子呜哩哇啦乱喊,随后有手电光在水面上乱照,最后是小鬼子朝水里和草里乱枪一通,又是一阵呜哩哇啦,声音也远了,此时,福成伸出僵硬的脖子,浑身颤抖着钻出水面,大风刮来,更加寒冷,他团缩着身子,感觉更加僵硬,他明白,现在没人知道他在这,再这样待下去,他就被活活冻死。不行,一定要回家。凭着这一信念,他坚强地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向家的方向跑去。快到村口,他实在跑不动了,又团缩在榆树下,瑟瑟发抖。此时,崔力朝村口跑来,福成盼着崔力快些来,等崔力接近自己时,福成猛地站立起来,随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