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三爷惦记在自家钱庄做工的姜福熙,真是“是灰三分热”,凭仗对他爷爷姜成名的敬重,以及对姜德才过早离世的惋惜,把孙辈揽在自己麾下感到宽慰,也算是对祖辈的交待,希望他成才,能像他父亲一样担当大事。越是这么想,越觉得对福熙的安排欠妥,他想好好培养福熙,能顶大事。而管家钱忠一再小心翼翼表示,为守住钱庄规矩和量才为用原则,让福熙先从最底层锻炼,假以时日把本事练出来,性子磨出来,再委以重任。姜三爷对钱忠量才为用的用人做法也无可挑剔,也是自己一直的要求。“这样也好,来日方长,自家买卖,福熙长了本事可随时调整任用”。钱忠听了姜三老爷这话,忐忑不安的心才算安稳。但是,姜三爷对钱忠的做法表面没加干涉,可心里还是不舒服,惦记福熙,也想亲眼见见这个侄孙本人。正好自己的三儿子姜剑到天津办理军务,工作之余就在家里,可以一起考察福熙。
姜剑在军队见的可是天南海北的人,上至少帅显贵,下至兵油子、市混子,练就了一眼辨人鬼的本事。他跟钱忠接触这几日,感触颇多,跟父亲姜三爷说:“钱管家做事谨小慎微的背后,总感到有言过其实成分,好似套娃,一个脸面下来,还有另一个脸面,有用不完的心思。把钱庄交给他的侄儿打理,时间长了他们上下贯通,我们就失去了掌控。现在局势动荡,天津也必将成为张少帅的后选退路。因此,我们也要提前做好准备。关键时不能有任何闪失。”
听了姜剑的话,姜三爷若有所思。钱忠跟了自己10多年,办事缜密,兢兢业业,但过于老道和事故。这本也无可厚非,但超出限度就会走向反面。正所谓“物极必反”。姜三爷对姜剑说:“正好趁你在,叫钱管家的侄儿和孙侄福熙都来一下,我们当场考考。看谁将来更能挑起重任。”
姜三爷把管家钱忠叫到跟前,说:“钱管家,咱在塘沽镇新桥乡的钱庄已经运营半年了。是时候考验一下你侄儿和我侄孙两个年轻人的情况和才能,我还要亲自当面嘱咐。这样,你安排他俩明天上午到府上,我们一起过过眼。”
钱忠心里敲起小鼓,对姜三老爷的要求无法反驳,但他清楚,姜福熙的能耐在自己侄儿之上,这一来过眼肯定被发觉,这颗苗子按压不住不说,自己肯定露马脚。现在只能找理由推拖。钱忠满脸堆笑回复说:“三老爷,现在盐场正是倒垛售盐的大忙时节,两个人同时来,店里只剩下记账先生一人怕忙不过来,他俩不行先来一人,下次再安排一人。”
姜三爷把脸一沉,说:“钱管家,我的决定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明天钱庄就由账房先生一人盯着,做盘账,不做什么业务,等后天再接业务,就这么定了。”说完姜三爷拿起报纸不再搭理钱忠。
姜剑在一旁向钱忠挥挥手,淡淡地说:“就这么办去吧,一天也耽误不了什么。明天我们可以跟着一起把把脉,给些嘱咐。”
钱忠从来没受过姜三老爷这样的严厉,一般情况下,他的察言观色以及凭姜三老爷的信任,对他的建议都会被采纳,即使不被采纳,也会委婉言辞。今天,他好像受到了莫大耻辱,虽然心里五味杂陈,但外表上依旧弯着腰,连连说着:“是是是,老爷,三少爷,是我考虑欠妥。我这就去办,一定照办。”
次日早上,姜三爷心气不错,打了一套太极拳,收势,屏气,吐气,精神焕发。他急着要见福熙,就叫了外差强蛋开车去塘沽镇,直接接福熙和钱晓友二人。钱忠闻听后心犯嘀咕,他清楚主要是接福熙。哎,这血缘真厉害,流不尽啊,总绕着祖山转。
九点多钟,钱庄经理钱友晓和姜福熙来到姜三爷府邸。姜三爷端坐在大厅皮沙发上,神情矍铄又充满慈善地望着面前两个年轻人。姜剑陪坐在侧坐单人沙发上,钱忠站在一旁介绍他俩。
“哦,老爷您看,这俩年轻人是我按您吩咐精心栽培的。钱庄经理钱友晓,今年21岁,有银行工作经历,懂得账目和日常经营。半年来没有出过大的差池。他做的账您也看过。这一位,”说到这,他指了站在一旁的姜福熙,说:“这就是福熙,您的侄孙,虽然没做过业务,但人很勤快,迎来送往、东跑西颠的,事事还算周全。他两个配合默契,投缘。有他们两个盯着咱钱庄,我们省事不少,也是竟可放心。”
姜三爷眯缝着眼,听着钱忠头一次夸奖福煕,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不动声色仔细打量眼前两个年轻人,对身材过早发胖,满身不自在的钱友晓问:“我看了你的账目,就是一进一出的流水账,对于小买卖尚能应付,对于大的资金往来和复杂业务就容易出乱。”
姜剑一旁插话说:“现在大城市的银号也叫做银行,都采用西方的记账模式,账目清楚,设立项目严谨,你们懂吗?”
钱友晓支吾两声,声音发颤地回话:“回三老爷和三爷的话,我以前在小典当行记的就是这种流水账,至于新账法没有做过。当然,新记账可以试试。”
钱忠听了,舌头在嘴里直打转。心想:“跟他爹一样一样的,一口馒头都不能少吃。没出息的东西,用屁顶事啊。”但他表面还是笑着点头,好像听了很舒服。
姜三爷咳了咳嗓子,接过话:“年轻人要努力学习新业务,我们搞银号就要向前走,不能光停留在低水平,将来我们要跟市区的银行对接。这里有许多国外银行,我们要跟他们合作,将来还要超过他们。”说罢,姜三爷把目光转向姜福熙,问:“福熙,你来说说,将来我们的买卖怎么才能做得更好。”
福熙虽然此时只有17岁,但个头与钱友晓不分上下,多年的勤苦学习,培养出一股清俊文雅的气质,加上经历了家庭重大变故,过早承担起家庭重担,这些磨难把他磨砺得沉稳大方,处事得体。听了三爷爷的问话,福熙侧脸看看钱友晓,思忖怎么回答不至于钱友晓过于尴尬。姜三爷看出门道,冲着福熙说:“你不用看他脸色,今天叫你来一是见一见侄孙你本人,二来看看你的业务,对你有一些要求。现在就在自家,你有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什么避讳的。”一旁的钱忠也附和着,一改往日对待他人昂着脑袋轻声长气的尊严,拍拍福成的肩头,充满慈祥地说:“就是嘛,不要拘束,放开了,有什么就说什么,说错了也没关系,今后把事做好就行。”钱友晓见状凑过来扥了扥福成的衣角,似笑非笑地附和着:“没事,你就把我平时跟你讲的,你自己再仔细吸收吸收,说说无妨。”
姜三爷拉起长音咳嗽,钱忠明白姜三爷的习惯,赶紧给钱友晓使了眼色,钱友晓嘎然而止。福熙向大家点了点头,微笑说道:“承蒙三爷爷和三叔信任,我就斗胆把这半年多看到的、想到的,本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我就都说了,有不对的地方,还请三爷爷您和三叔批评。”说罢,他挺了挺腰杆面无愧色地说:“我们钱庄目前主要是盐场业务的过往账,实际就是我们内部自己的管理账,如果对外汇兑,还要用其他银号的账号,这样既麻烦,又不利于我们自身的发展,而且给我们的融资带来麻烦,增加了经营成本。我在业余时间学习了当今国外和国内大银行的管理模式,我想我们首先应该对经营模式进行改进。”
听到这,三叔姜剑来了精神,点指福成说:“你快说说,你想怎么进行改进。”
福成接着说:“首先,我们应该与各大银号进行对接,使我们的业务跟他们流通起来,这样我们需要钱时可以在其他银行融资,我们也可以把多余的钱借贷出去,这样我们就真正做成了银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我们可以在天津市内设立总行,把塘沽钱庄变成分行。另外,我们吸收周边百姓存款,也可给他们进行贷款,这样我们银号就摆脱了平时经营需要盐场给钱的不足,减轻了盐场经营的负担,自己也成为挣钱的单位。”
姜剑一听,拍起大腿说:“好,说得好,将来我们少帅的业务也就轻松了,也更加保密和放心了,省了太多的事。”
姜三爷听后自然高兴,对钱忠说:“你看看他们一路奔波都没顾得上照顾他们,钱管家给两个孩子拿两个杯子,喝这沏好的热茶。”钱忠点头称是,转身向餐厅走去。
福熙手眼麻利,跟着钱忠后面说:“我跟钱管家去拿。”
姜三爷摆手叫住福熙,说:“到这就像到家一样,不用这么多的客套,你尽管在这。”随后,姜三爷端起冒着热气的茶水,压了一口干咳的嗓子,关心地问:“你都学过哪些东西?”
“回三爷爷的话。我从六岁进私塾,四书五经和子曰诗集都是学过的,到了14岁进入西式学堂,学了初中,现在自学高中,马上就要参加高中考试,后面有机会还想深学。”福熙仔细回着话。
姜三爷听后高兴,又是一拍大腿,冲姜剑说:“你看看这小子,真是有出息,做到了自强不息。”又转脸对福熙说:“你学的《四书五经》里包括《易经》。你用《易经》推演一下,看看咱家银号风水怎么样,我总觉得不顺手。你看看问题出在哪?是不是有该调的风水。”
“三爷爷,您若不嫌弃我就斗胆说了。”
姜三爷听福熙的话里充满底气,更加高兴,越发起了精神,忘了手里热茶水,竟然洒在手上。举着手说:“你看看,趁着我这热度,你尽管说,什么都可以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福熙接茬说:“在银号房间的设计中应体现易经的哲学思想,可以通过以下几个方面来实现:第一是阴阳平衡与和谐统一。布局设计上确保房间的整体布局合理、对称,同时注重空间感。避免设计元素过于拥挤或空旷,保持阴阳平衡的状态。色彩搭配上,要体现五行调和:五行——金、木、水、火、土,在易经中代表了宇宙间的基本元素和力量。在布置房间时,可以考虑使用五行元素来调和气氛。例如,摆放一些绿植来代表木元素,增加生机;使用金色或白色的装饰来代表金元素,增加财运。选择温暖而柔和的色彩,如米白、浅灰、淡黄等,这些色彩既能营造出舒适的环境,又能保持和谐统一。材质选择上,运用五行元素对应的材质来装饰房间,如金属、木质、石材、织物等,让房间充满五行调和的气息。装饰元素上,在房间内放置与五行相关的装饰物,如金属艺术品、绿植、水族箱等,以增强五行元素的表现力。再有要顺应自然与天时地利:采光设计:确保房间有良好的采光,利用自然光线的变化,营造出舒适的氛围。同时,考虑当地的气候和季节变化,设计合适的窗帘和遮阳设施。设计风格上,遵循易经中“简则易知,易则易从”的原则,以简约为主,简约的设计不仅能让空间显得宽敞明亮,还能让人感到轻松自在。通过以上几个方面的设计考虑,可以在银号房间的设计中充分体现易经的哲学思想,营造出一个既符合易经智慧又具有现代感的空间环境。这样的设计不仅能让客户感到舒适和愉悦,还能提升银号房间的整体品质和价值。这样可以为参与者创造一个既有活力又不失稳重的环境。吉祥方位:易经中还有关于方位和吉祥的说法。在布置银号房间时,可以考虑将其设置在一个吉利的方位,如根据八卦方位选择东南或西南放置水族箱,唤起财运。总之,开银号房间的要求并不仅仅是物理层面的,更多的是一种哲学和文化层面的思考。通过借鉴易经智慧,我们可以为商业和金融活动创造一个更加和谐、平衡和成功的环境。”
已经在福熙身后举着茶水托盘的钱忠,听了福熙的说辞,牙根发酸。“这些成形的观点都是有前例的,我倒要看看他的易学四柱到底怎样”想到这,钱忠故作谦虚地对福熙说:“福熙,看看我,今年52岁,属牛,腊月初三生人。我今年运势怎样?”福熙明白他用意,也不客套,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在另外四指上掐指盘算,嘴里咕喃着,然后抬起头目光犀利地审视着钱忠,他倒成了小大人,坦荡地说:“钱大管家,恕我直言,我可有什么就说什么了。”
“对嘛,就是要听听公子您的指点。”钱忠点头说着,脸上拢上一层阴霾,心里酸溜溜的,他有些后悔,生怕眼前这本来忌惮自己的小伙计,生出胆量,把自己说透,在姜三老爷面前丢了信任,赶紧跟上一句:“呵呵,俗话说话到嘴边留三分,我这年岁的人喜欢动力,也好尽心竭力为咱老爷做事。”说着话,他眼神飘忽不定,在姜三老爷和三公子姜剑间探查。
“呵,你这人,既然让我侄孙测算,又要避实就虚,那还有何作用,孙侄儿,就照你的理儿说。”姜三爷笑着调侃钱忠。
福熙也感到不舒服,垂下手,眼睛盯着钱大管家说:“52岁属牛,腊月初三出生,根据易经的五行理论,其五行属性主要取决于出生年份的天干和地支。首先,考虑属相,即生肖。属牛的人通常与‘丑’这个地支相关联。在五行中,‘丑’属于土。其次,要考虑出生月份和日期。腊月初三对应的是农历十二月初三,这一日期通常与当年的天干和地支相对应。您的1884年是辛丑年,其中‘辛’为天干,五行属金,‘丑’为地支,五行属土。因此,您的命运中金和土成为主宰。然而,要得到更准确运势还需要确切出生时辰,就能推出您一生每个节点的变化事故。”
钱忠听闻明显慌乱,也忘记送水,不敢再让福熙讲下去,怕说出对自己不利的命相,以不知自己具体出生时辰为由,阻止继续算下去,自嘲地说:“知道了我的金土命就好了,我姓钱,命有金,为老爷管家再合适不过了。命里有土,根基厚,稳妥。也符合我的性格和做事风格。福熙少爷,算的精妙,精妙。”
福熙听了钱大管家喊出自己“少爷”,很不自在,摆着手,刚要开口说些自谦的话,姜三爷倒提高了嗓门,抢着说:“钱管家,你倒自吹自擂起来。你可是难得的人才了。”
钱忠赶紧弓下腰,自嘲地说:“姜三老爷,我是为让您和三公子高兴,才这么自吹自擂的。我竭尽心血尽量把事做好,就是我的本分。”
姜三爷听到这转了话题,对福熙说:“好了,福熙啊,我看看你的学识水平。你以《孝道》为题,现在就写一篇文章,写得好,拿给你三叔家你的两个弟弟作为教条。”说到这,姜三爷示意福熙坐在紧靠他右手的单座皮沙发。钱忠放下茶盘,摆在福熙茶座上一杯热茶,转身去姜三老爷书房拿来笔墨纸砚。
三公子姜剑指着钱忠手上的文房四宝,问福熙:“现在学堂都兴用洋钢笔了,你用得惯毛笔吗?”福熙微微笑着答道:“都可以,都可以。”
姜三爷高兴地说:“到我这就用毛笔,看着舒服,通过毛笔字也看得出修养。”
福熙只是谦虚地笑,紧挨着三爷爷坐下,在茶几上铺好宣纸,提起小楷毛笔,在雕着腾龙戏珠的黑色端砚里沾了笔,见里面墨水不多,端起钱管家刚刚给他斟满的水杯向砚台里倒了一些,拿起“一得阁”墨块要磨。钱管家知趣地扥了钱友晓的袖口,说:“福熙,你尽管写,叫友晓来磨,你俩配合着。”钱友晓没有办法,只好故作笑意地从福熙的手中接过墨块,小心翼翼研出墨汁。姜三爷侧着脑袋一手夹着冒烟的雪茄,一手在自己的腿上弹奏着,好像在欣赏美妙的音乐。福熙提笔沉思片刻,在宣纸上好似蜻蜓点水,又像拿着毛笔在舞台上跳舞,一气呵成。文章写着:
孝道
夫孝,百行之源,人伦之要。始于事亲,终于立身。自古以来,圣帝明王,皆以孝为治国之本。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为人子者,当体父母之心,顺其意,悦其情。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此之谓也。
父母之爱子,深如大海。子之养亲,当如捧水。寸草之心,难报春晖。是以人子之事亲也,亲所好,力为具;亲所恶,谨为去。身有疾,忧惧失色,旦夕侍侧,不离左右。亲有疾,药必先尝,昼夜侍,不离床席。此之谓孝也。
夫孝,贵在心诚。非徒事之以礼,养之以物。若心不诚,虽日三牲之养,犹为不孝也。是以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此五者,孝子之行也。
夫孝,天经地义,民行之道。是以古之人有言:百善孝为先。孝者,德之基也。人能以孝立身,则其余之行,何难立焉?故为人子者,当深思孝道,体父母之恩,报之以孝。此为人子之道也。
孝,至德也。夫孝,教之所由生也。是故为人子者,不可不孝。孝者,身之本,德之基,教之所由生也。吾欲人之孝也,所以示之孝之道。吾语汝,此之谓孝。
吾人当以孝为先,顺亲心,体亲意,悦亲情。夫孝,人之本也。能孝,则德之本立矣。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故为人子者,不可以不孝。此吾所以论孝之道也。
姜三爷手捧福熙新作文章,爱不释手,连连点头称赞:“这要是在大清朝,肯定是个状元。好啊,真好。我姜家文武双全后继有人啊。嗯,祖上英德啊,有这些俊才子孙,是我们的福报啊。”说罢,将稿子递给姜剑:“你来看看,多好啊。不是夸他,你在这个岁数绝对写不出这样精彩,现在也不好说。真好啊。”说着,姜三爷大笑起来。一旁的钱忠莫名奇妙地不知所措,张开嘴合上,又张开,又合上。整个一个呆若木鸡。
三叔姜剑接过父亲递来的稿子,笑了笑说:“看您老高兴的。好好,您喜欢就好。”
姜三老爷也顾不得许多,探过身子一把将福熙拉到自己三人大座沙发上,拍着他手说:“嗯,屈才了,屈才了啊。不过现在也没有科考了,屈才了。这样吧,你回去好好准备在我这开办总号,你就是总经理,我在毕业的西学学生里,给你考录助手。你把这副担子挑起来,将来可以大展身手。”
说话间,姜剑看完了文章,喜形于色,对父亲说:“爹,把福熙放在家里这就真的耽误了他,应该闯出去,跟我到少帅帐下,现在正是缺人才的时候,到那经过一番历练,定会有大的出息。您就放放手,让他跟我走吧。”
姜三老爷举起了右手摆晃着:“行了吧,你们那个乱劲,要都是顺顺溜溜拧成一股绳,攥成一个拳头,我东北三省何必叫俄国老毛子和小日本占尽了便宜。看我孙儿这么单纯,用不了多久就把孩子给算计了。在我这先锻炼锻炼,过几年我这也稳妥了,你那许多事也稳定了,再让他到你身边也不晚。”姜老三爷一直摆着手,一直否定。说笑间,夹在手指尖的雪茄烟掉落在地。姜三爷顺势说:“你看看,老天爷都不答应,还是在我这好。你说呢福熙。”
福熙见三爷爷问到自己,权衡着回道:“听三爷爷和三叔分派。”
“这就对嘛,还是孩子懂分寸,知退进。就这么定了。”姜三爷的满意,溢于言表。
祖孙三代说得开心热闹,一旁的钱忠和他的侄子钱友晓却一脸的懵圈,话也说不进去也不敢再说。想走,也走不开,只是垂立两手站在一旁。有眼力见的钱忠首先破局,去捡拾姜老三爷掉落在地毯上的雪茄烟,他弯腰一大步跨过来,由于心慌跨度过猛,茶几腿的老虎脚正绊了他,他应声趴在地上,一只手恰巧按在雪茄烟头上,钱忠诶呦一声蹦跳起来,手里攥着雪茄的烟头。不得不说,钱忠的干练在紧急时表现淋漓尽致,即使烫着了也不忘把烟头抓起来。姜三爷看出这叔侄的尴尬,转过头问钱友晓:“你加把劲好好干,你叔伯跟我提起好多次,将来把事业都要交到你们手上,即使做大做强也要靠你们。在这方面,你作为经理要多动脑子。怎么样,你有什么好主意,你这从哪下手,将来跟福熙对接?”
钱友晓一家受他叔伯钱忠的关照,生活无拘无束。他的父亲钱义更是私通钱忠将盐私自贩卖,赚了不少昧良心的钱,过着锦衣无忧的生活。因为姜三老爷家庭的大小事务都由钱忠抄持,刚刚几年
头些年,姜三爷精力好,事无巨细,身体力行。这些年,精力不足,把主要精力放在对外大事上。由于钱忠办事牢靠稳妥,深得姜老三爷信任,对内事务基本交给钱忠处理,只是在重要事项上才亲自过问。这样一来,钱忠就把自己的亲兄弟钱易招揽在自己手下,负责整个姜氏盐业销售。钱易揽了大权,得意忘形,开始贪图享乐,胡作非为。钱不够花了,他私自与两个盐场分场经理偷偷留取私盐,但始终躲避姜德才管理的两大分场,处处设防。由此,姜德才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姜德才去世后,他们没了忌讳,胆子更大,通过报损,隐瞒真实产量,大幅提高私盐份额,贩卖到内地,挣了更多钱。当然,他也少不了给他哥哥钱忠好处,对他嫂子出手阔绰,金银首饰贵重物品主动奉上,惹得钱忠老婆在钱忠耳朵里不断给他吹软风:“你看看钱义,真是越来越懂事,知道逢年过节,你我生日寿辰次次不落,弄来的也都得我心。你可不要总不给好脸色,让他放开手脚去干就好了。”
钱忠在外一切周全,但对比他胖出两圈的老婆,也是怕出了圈。虽然这老婆不能生养,认养了孤儿做儿子,但钱忠对她不能略表不满,否则她就撒泼打滚,折腾个天翻地覆,甚至还会到姜三老爷这诉说他的种种不是,还甚至连他祖宗八代都翻个底掉。每折腾一次,钱忠都好像被拔去一层皮,灰头丧脸没了底气。为此,姜三老爷没事就拿这事调侃:“我说钱管家,你看你办事周全得体,怎么在家却如过街老鼠。你就不懂投鼠忌器吗。”因此,对于他兄弟在老婆那得到夸奖,他也只得随声应承,但他不能容忍钱易花天酒地。因为他知道和珅惹祸杀身的道理,他更知道做人要夹起尾巴,做事要谨慎低调,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特别是姜三老爷深受封建礼法的传承,最看重为人德行,绝不容许他手下胡作非为。于是钱忠严令他兄弟不得过分太多,长此以往就会传到姜三老爷那,定会影响到钱忠,甚至带来大祸。
钱忠对钱易约法三章:你不是喜欢吃吗,那你就开个馆子,想吃什么就自己做。你不是喜好女人吗,你就在天津市区、塘沽镇各处娶上两房老婆,没事周旋在四个老婆间,这样即新鲜又互不干扰。你不是好赌吗,那就轮流到你四个老婆那,在哪赌赢了就在哪过夜。总而言之一句话,钱可以捞,但行为做事要谨言慎行,懂得进退有度。
钱友晓是钱易大老婆所生。说来也趣,钱易的四个老婆每人生出一个儿子,他洋洋得意,尤其对长子钱友晓的乖巧看重。俗话说:“老鼠的儿子会打洞”。钱易虽然乖巧聪明,但从小就继承了他吃喝玩乐的恶习,长到12岁,在钱忠的怒喝下才到西式学堂读了书。没两年便和女同学谈起恋爱并生下个儿子。这一下他更无心学习了。钱易无意中得了孙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下这桩婚事,找了媒人办了喜事,也算是礼数周全了。正巧姜三爷要创办银号,钱忠就把这个吊了郎当的侄子弄到钱庄做事。
现在,姜三老爷问起钱友晓,他无从谈起,只得说:“姜老太爷,这事我和姜福熙回去好好商议周全了,一定给您满意答复。”
姜三爷看在钱忠面子上,也没说得太多,只是说:“你在这方面要多动脑子,混日子是混不出名堂的。”
到中午饭点的时候,姜三爷兴致正高,对钱忠说:“钱管家,看看饭菜怎么样了,今天我们家难得凑得这么齐整,告诉吴妈再加两个荤菜,我平时喜欢吃清淡点,今天侄孙来了,一定要有荤菜。”
福熙听了忙说:“三爷爷,我就不打扰了,我一会儿还有些事要处理。”
还没等姜三爷说话,三叔姜剑来到福熙面前,拍他肩头说:“既然到家了,就听长辈的,要你在这你就在这。中午也一定要喝一些酒的。你三爷爷的酒劲大,我专门带来了好喝的洋酒,是法国的红葡萄酒,可不是俄罗斯黄毛子们喝的威士忌,英法已经摆脱了野蛮时代,他们的酒更醇厚,更自然,你呢今天跟我先品尝一下,以后到了我那,就天天喝这个了。你还要学会参加舞会,哦,知道吗,舞会上也是要喝葡萄酒的,温文尔雅,不会象喝了我们的白酒或者是威士忌那样,不用多少就会酩酊大醉,那就成笑话了。所以今天你要在这吃饭。同时也听听我的话,喝点酒,算是文明礼仪的开端吧。”
听到这,福熙已经无法推辞,只得说:“那好,我就胆大赔三爷爷和您了。”
钱晓友此时倍感难堪,感到一种无形的力量侮辱着他,他平生从未感觉过。他憋屈,他愤懑,但此时又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表露,站在那里,像傻子一样脸上凝滞地堆满笑容。他的叔伯,他心中圣人一样的钱大管家,本来是无所不能,给他和他的家族带来无比自豪和无比幸福的大人物,此时,在这个高大房屋的空间里,在这个瘦削的小老头的拐棍前,在这个意气洋洋趾高气扬的三公子面前,在这个平时受他驱使,任他指派的福熙面前,此时,看到他的叔伯大人如此的卑谦,如此的弯曲着腰肌,往日在他面前仰首挺胸,侃侃而谈的叔伯,他感到面目全非,颠倒乾坤。这是为什么!现在,叔伯为他们安排好了午餐美味,准备好了一切,却没有人视他们叔侄两个存在。他的叔伯钱忠大管家一边点头哈腰,乐呵呵地伸出一只手臂指着对面宽大餐厅方向对这些老爷们说:“请用餐吧,都准备停当了,三老太爷要求上的新菜也随着就上。”
福熙被三爷爷瘦削而有力量的手攥着拉了起来。“走走走,我的好侄孙,我们去。”
福熙被搞得不知所措,他望望对面无地自容的钱晓友经理,平时是要有钱经理发话他才能做事,如今钱经理被搁置一处,他好像又大逆不道,面有难色。
钱忠好似看出了端倪,堆着笑对福熙说:“快去呀,小侄少爷,别让三爷爷费劲。我和晓友在厨房有餐用,你去吧。”钱忠说得很自然。他在姜三老爷面前哪有什么脸面尊严,只要姜三老爷需要的、高兴地、满意的,就是他管家这类高级下人所要做的。他的存在,就是老爷的需要。他研究过和珅,研究过李莲英,研究过高俅,他们哪一个不是从低微小人爬起,然后攀岩巨人的肩膀,最后才能人中显贵,成为主角。因此,钱忠按照这一路线,先对标小人,在老爷面前事事惊心,没有自我,然后攀登人生天梯,就是从地面上一步一步小心地爬上来,杜绝不小心,杜绝坠落,决不能摔个人仰马翻跌入深渊。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他就是这么谦微,让老爷充分信任。足足用了10多年的功夫才得到今日硕果。
起初刚做大管家,老爷一家吃饭,他和佣人老妈子都是垂首站立在老爷身后,当然不能离的太近,那会让老爷分神,也不能太远,那就看不清老爷的面目表情。要不远不近地在侧处,老爷的背后,不能让老爷视线看到,但钱忠完全能从侧面看到老爷吃饭的进度,吃了哪些菜,那些菜只吃了一点点,哪些菜根本没有入口,这些都是他观察的重要内容。至于在用餐过程中老爷的一些变化,更是他要及时果断处理的。譬如,老爷吃饭中一个咳嗽,他要马上递过手帕并给老爷轻轻拍打后背;老爷筷子夹菜不稳掉在餐桌上,他要立马把掉下的菜拿走,甚至吃掉,再把桌布的菜渍用干净的餐布遮盖。老爷吃好了,他要到老爷身后慢慢将老爷扶起,其实老爷的身板根本不需要,只是做个样子也是必须的。出于这些需要,钱晓友是万万不能上桌吃饭的。不管你在银号怎么抑指高扬,但此时福熙才是这个家的正根,是座上宾。而你,钱晓友只配去厨房做下人用餐。
钱晓友脸通红,他知道要想要回面子,只能马上离开这里。于是他拙嘴笨腮支支吾吾地说:“我先告辞了,老太爷,三爷,我有事先走了。”
姜三老爷没顾及他,挥挥手对钱晓友说:“去忙你的吧,记得要用心经营,回头还有得聊。”
钱晓友点头称是,看到这一众人进了客厅对面宽敞考究的餐厅,他像被解开了绑绳,又象囚禁难捱的小鸟飞出姜家囚笼一样的洋楼。他立下誓言,要做自己,要做人上人,活出一个跟他叔伯不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