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三老爷本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生。他经历过苦难,种过地,入过赘,开过小买卖,最后凭着聪明勤劳,加上机缘运势,一步步开创了若大家业,走上上流社会。他总结人生的价值,他说:“人生就像是扒梯子,你在底层,看到跟你一样的平头百姓,你的见识、生活、交往跟他们一样。只有你向上迈上一个台阶,你会看到别人的头顶高低不等,有的头发粗壮,有的光头秃脚。你再向上迈一层,你就会看到,原来在你身边的人,他们是渺小的,在你之上的都是高人,他们的生活和想法是底层人做梦都想不到的。这里面,关键是要有文化,知识就是力量。孔圣人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就是这个理。”姜三爷成功了,但是随着他跟上流社会交往频繁,他发现,人们的阿谀奉承只是为做生意挣钱,没有文化、没有权势,没有背景根本不能容入他们的圈子。在他们那一层,讲究的是关系利益,你有权可以换得金钱利益,更可以以权谋私,甚至枉法犯法。“利益”二字把上流社会捆绑得牢牢的,谁要不适应,迟早是要被踢出这个局。
姜三爷本是个大老粗,跟上流社会交往中感觉憋闷,往往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人家给他划的圈。有时他真是恨自己,除了钱什么都没有。黑社会老大还有个大胆,没人轻易敢碰,唯独自己,靠老老实实做人真是太难。为此,他把自己的人生感悟全都灌输给儿子,要他们努力成为真正的上等人,应该努力去奋斗、去攻关,在钱与权之间撞击,用火花妆点。在他悉心培养调教下,老大姜浩和老三姜剑一文一武,成就了功德。老三姜剑成功最早。早年刚刚高中毕业就远赴东洋,到日本陆军学校学习军事,回国后成了张学良少帅的副官,在军队也是成功。
老大姜浩早年在北京大学完成大学学习,其后以骄人成绩考入美国斯坦福大学专读社会经济学,系统研究了人类历史社会经济发展和今后的趋向,获得经济学博士。回国后用两年时间进一步扩大自家生意,取得成功。随着国内战事紧张,他知道日本自明治维新变法后,在弹丸的日本岛没有任何前途,更何况处于地震裂缝带,几十甚至几百年后小小的日本岛国将不复存在,因此,侵略扩张成为岛国的必然趋势。而封建王朝的中国,富而弱,土地辽阔,资源丰盈,必将成为小日本睥睨目标,因此,他完成学业后,经过跟父亲商议,把能够拿出的资金全部投入南洋,买断了一家大型橡胶产业,再逐步扩大到美国。美国经过一次世界大战后,政治经济特别是军事急速发展,成为世界强国。美国,必将是投资生存的乐园。尤其美国经过南北战争实现统一,成为移民国家,包容性强。但如果直接投资,由于没有可下手的领域,因此取道迂回,先从美国急需的橡胶入手,一点点转向美国其他领域。因为有了这样的论断,姜浩在南洋的橡胶初级产品生意形成一个完整的经济闭合链条。 后续准备去美国投资生产汽车轮胎,医用橡胶,包括医用手套等相关产品。对家庭和资产早早做了妥善安排。为此,赢得父亲信任和支持。
当日本在中国东北制造“九一八”惨案时,姜浩加快了对外投资步伐,将两个儿子、老婆和他母亲都接到南洋,并已经在美国购置了房产。现如今日本人又通过“七七事变”侵占了北京、天津两地,姜浩更下定决心加快外迁步伐。现如今,家中只剩下父亲姜三爷,他数次回国,名义上接管盐业,实质上是处理盐业后续,找一个理想的代理人看管好这份家业,等时局稳定,把小日本赶出中国,到那时再回头接管盐业,国内国外两条腿走路,最起码也做得“东方不亮西方亮”。而当下最紧急的是把父亲姜三爷弄去美国,可小日本鬼子盯得紧,把姜三爷扣为人质,以此名正言顺把持天津长芦盐业,更牵制三弟姜剑在东北军的地位。现在为了家业和父亲的生命健康,姜浩和父亲必须正确分析目前形势,拿出确实可行的行动方案。
姜三爷沉思半刻掏出底牌,对大公子姜浩说:“小日本完全掌握我家情况,目前,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我们和日本人合作,我担任天津商会副会长,替日本人卖命。这样我们就落个汉奸骂名,你二弟姜剑将成为汉奸家属,成为国民政府专政的对象。单凭他的性格也不会跟我们断绝关系。即使表面做,国民党也不会相信,小日本也会制造麻烦。再有,他们或许让你二弟充当他们的奸细。这无论于国、于家、于祖宗都绝不可能,那还不如让狗日的小日本把我活埋了倒好,死后落个好名声。”姜三爷明智地分析着当前形势,接着又说:“第二,我不答应日本人要求,那肯定是没收财产,至少暗杀我们,给不跟他们合作的抗日分子做宣传靶子。”
“父亲,不如这样,我们先假意和日本人配合,做副会长,等把出国的所有事情都准备好,给您安一个暴病假死的样子,花钱从警察局或医院买个死尸,顶您在家中大办丧事,然后我们秘密出走。让强蛋支撑我们在天津的产业。再通过秘密渠道传达给姜剑,这样我们就可以安全脱身。”善于设计的姜浩跟父亲交着心底。
姜三爷迟疑着,说道:“主意不错,但凭日本人的诡计多端,骗的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啊。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姜浩趁从南洋运来的橡胶都是残次品之际,以去广西解决退换货为由,从日本宪兵部开来通行证过了日本兵的关卡,绕道先到广西,后搭乘私人船只偷渡转去南洋。
姜三爷通过国民党地下军统组织,秘密给姜剑电报通报安排。对于姜三爷的必死之心,姜剑劝说并安排他秘密转站到南京国民政府。姜三爷知道,这是绝无可能的,因为他两个儿子的特殊身份,他已经被日本人作为监视重点。他知道,日本人会在他身上大做文章,逼他成为日本人傀儡。现在他已无可恋,大儿子已经到达南洋,其后奔赴美国,姜剑也得到张学良少帅重用,此生再无遗憾。因此,回绝姜剑安排后,他给同德堂老中医黄一针打了电话,相互寒暄后告诉他:“老伙计,我预定的特效药给我送来吧。我到了该用的时候了。”
“这么急吗,不能再等等吗?”电话那头黄一针着急地问。
“不用了,老伙计,俗话说人到七十古来稀,我都七十有三了,不能超过圣人呐。老伙计,我到那头去等你。”
“那好,老东西,我祝你一路顺风。”说罢,老中医黄一针撂下电话。
过了半个时辰,同德堂的店伙计送来一瓶法兰西红酒。“姜三老爷,我家老爷让我给您送来这瓶预存多年的好酒。来之前他先尝了两口,说味道不错,就让我抓紧给您送来。他同时还说,他会在桥那头等您。”
听罢此言,姜三爷老泪纵横。“不该啊,不该啊。你还有好几年的寿,何必陪我。”
痛哭过后,姜三爷把三姨太喊下楼来:“欣怡,今天是我的生日,吴妈不是回家有事吗,今天我们从德生堂饭庄叫几样好菜,给我祝寿。”其实,就在昨日,姜三爷将家中的十几根金条和贵重金银首饰全部交给了强蛋和刚来不久的吴妈,让他们远走高飞,而他自己背着三姨太偷偷给老中医黄一针打了电话,约定准备一品红剧毒,倒入法国红酒里。需要时,请他派人送来。
“您糊涂了,您的生日还有半年,今儿过哪家的生日。”楚欣怡伸着懒腰,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说。
“看你昨晚打牌回来的太晚,现在还没睡醒。先喝杯浓茶醒醒盹。噢,我跟你讲,我以前没跟你说,我其实有两个生日,一个是我母亲生我的那天。再有,就是今天这个日子。以后啊,我就过今天这个日子的生日了。”
“那为什么?”三姨太楚欣怡不解地问。
“噢,等一会我们吃饭时我再跟你说。”
他二人正说着,院子里的德国青贝狗狂吠起来。楚欣怡正要起身去院子管狗。姜三爷拦住她说:“不用管,我已经给狗吃足喂饱,拴在那了,大门有日本狗看着,也没锁,有人来他们自然会进来。”
正说着,德生堂饭庄两个伙计每人提了一大提盒进了屋。
依着姜三老爷吩咐,两伙计把六道热菜摆放在餐桌上,姜三老爷多付了钱,双手抱拳当胸谢过两伙计,惊得两伙计不住弯腰鞠躬连声说:“哪敢让姜老太爷给我们行礼,折煞死我们了。”
“哪里,你们辛苦做饭送饭,给礼是应该的。”
姜三老爷正说着话,突然院外一阵骚乱,一队日本宪兵在钱忠引路下,直接闯进屋,六个日本宪兵排成一字队形,钱忠依旧杵着文明棍大摇大摆走到姜三爷跟前,指着屋里上下摇头晃脑地说:“姜大老爷,您不为自己的老命着想,也要为这个家想想。我可为您在皇军面前打了保票,为您各方面都做了妥善安排,可您背地里背叛皇军,这可是自掘坟墓。”说着,他将眼神转向三姨太楚欣怡,换了一副嘴脸,又说:“您看这三姨太风华正茂,风韵惹人,若是被日本人弄去,您想想,那可就惨透了,您就是死了也失了您的名声。”
饭店两伙计吓得面如土色,姜三爷端坐在餐桌正座,楚欣怡站在姜三爷身后,摇着丰满的屁股笑着对钱忠说:“呦,看看我们的钱大管家,哦,是钱大红人,越来越会说话了,我已经半老徐娘哪能入上您的法眼。”
钱忠闻听此言,脸上堆满笑纹,咽口唾沫,说:“半老徐娘,丰润犹在啊,正是得味的时候。”说到此,他眯起小眼,又把那日掐了三姨太的手放在鼻子前,假意嗅着,嘿嘿笑起来。
姜三爷也笑起来,这朗朗笑声有些惊人和不着边界。笑罢,转头向身后的楚欣怡指了指说:“三姨太,你看看钱大管家这么欣赏你,来来来,你还不请他坐下,我们一起好好聊聊,畅叙友情啊。”姜三爷不管别人,亲端起红葡萄酒,给桌上三个高脚杯斟满。
“来吧,钱大管家,老爷把酒都满上了,我们一起来吧。”楚欣怡一边走到餐桌前坐下,一边笑容可掬招呼钱忠。
“且慢,姜老三爷。我来不是喝您酒来的,咱可得把刚才我说的事弄清楚。你看见没有,鸠山小队长可盯着了,您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今儿的酒可不好喝。”钱忠一边向站在最前的日本小队长鞠躬,一边仔细盯着姜三老爷。
“钱忠,你哪来的情报,把屎盆子扣我头上。既然我已经答应做了商会副会长,我就会尽我职责和大日本皇军合作。你说的那些没有道理,都是胡说。”姜三爷故作镇静地说。
“那好,既然如此,那您可要做一个声明,要效忠大日本天皇陛下,同时安排明天中午召开记者会,您要专门回答记者提问,并和日本商务总监合影,发表联合声明。”钱忠进一步逼迫。
“还有这些麻烦。好吧,既然你说出来,我也没什么不同意见,我做事光明磊落,吐个唾沫落在地上就是个钉。好,明天我按时赴约就是。”
“这就对了,姜三老爷。咱好好合作,我在中间也不为难。我们两全其美,都是为了成全自己,为大日本帝国的大东亚共荣圈建设尽力。”钱忠松弛了脸上绷紧的肌肉。
“有戏,姜老先生,深明大义,我回去后为钱忠先生作证,向大佐阁下汇报。”说罢,小日本对长向姜三爷一个立正,又一个九十度鞠躬。
“那好,钱忠,小队长阁下,为了预祝我们合作成功,我们借此薄酒以示祝贺。”说罢,姜三爷起身又满了一杯酒,端起两杯酒分别递给钱忠和日本小队长。
“太君,您请上座,我们一起庆贺合作成功”钱忠赶前接过姜三爷酒杯,转身躬腰递给日本小队长,然后把自己的酒杯放在桌上,快步窜到姜三爷右边的主客座,双手拉出高背紫檀木座椅,弯着腰满脸堆笑说:“太君请。”
日本小队长露出得意的笑:“呦西,钱桑,我们一起来。”
“噢,对了这几位太君一起来吧。”姜三爷站起身拿起酒瓶示意给列队的几个日本兵斟酒。
“姜老先生,他们地有任务,我们喝就好。”日本小队长向姜三爷摆着手,然后冲剩下的五个士兵说:“你们执行任务,把好岗位。”随着他的命令,四个士兵分别跑到门口,内外各两名士兵把守。留下一士兵站在小队长身后竖立。
日本小队子把王八盒子手枪连同皮套从腰间解下,递给身后士兵,端起酒杯用蹩脚的中国话说:“诸位,为了我们大日本帝国的昌盛,为了大东亚共荣圈建设,为了我们合作成功,干杯。”说罢,他一仰脖喝干了酒。姜三爷脸上的肌肉抖了抖,一咬牙一仰脖把酒倒进嗓子眼儿。
随后是钱忠贼眼勾着楚欣怡端着酒杯说:“三姨太,这么多年我还未跟你同桌共饮。今后我们可要多亲多近呐。”说罢他将酒杯伸到楚欣怡酒杯前,主动碰着。楚欣怡端起酒杯,笑而不答,这二人也直直喝得干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日本小队长站起身端起酒杯,说:“各位,喝了此杯我该回去向大佐阁下复命。我们就此别过,明日一定按时到场。”话刚说到这,小个子日本小队长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栽倒下去,他身后士兵赶紧把他抱住,只见他嘴眼扭曲,眼口鼻流血不止。此刻他好像明白怎么回事,用手无力地指着洋洋得意的姜三爷发出悲哀的嚎叫。站立门口的士兵跑到餐桌前准备抓捕姜三爷,只见姜三爷、楚欣怡和钱忠依次倒在地上,抽抽着身子,也是鼻口眼流血,狠狠瞪着对方闭了气。
院内德国青贝大狗狂吠起来,这叫声撕破空气,牠狠命冲击绳索的阻拦,最后挣断绳索发疯般冲进屋里,在五个日本宪兵中间来回冲击撕咬,口口食肉带血,把日本宪兵咬的“噢啊”乱叫,跑出餐厅,正当他们端起三八大盖步枪瞄准青贝大狗,只见这狗窜上餐桌伸出带血的舌头舔舐流淌桌上的毒酒。伴随着几声清脆枪声,青贝狗身上几个枪眼流出鲜血,牠翻落桌下,趴在姜三爷面前,流出热泪,一声长长的叫吼后,断了气。
当天下午,街面报童举着小报游走高喊:“盐业大佬,天津商会副会长姜成功先生和日本太君被国民党特务投毒暗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