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德才去世刚过头七,姜三爷便有了灵异感应。
那天正是阴历十五,不知怎么搞的,姜三爷总心神不宁,魂不守舍,好像有块石头压在胸口。晚饭只吃了素食,喝点小米粥,话也少。孙儿们见爷爷情绪不佳都收敛了兴头,绷紧了脸,匆匆吃过饭后各自散去。管家钱忠托来烟盘,姜三爷摆摆手,钱忠退了回去。
姜三爷踱步到窗前,仰望月光下漫天的云遮盖住星斗,灰色的云被月光镶了银边,象几个人的牙齿撕扯着,要吞没月亮。管家钱忠又端来茶水,姜三爷长长舒了口气,压了口茶,来到佛堂香案前,捧了一扎供香在佛像前点燃,晃三晃,晃散了火苗,每只香都亮着火星,就象遥远的佛国闪耀的光亮,拖着长长的开悟的云烟,弥漫整个佛堂和一楼大厅。姜三爷微微合上双眼,抖动双唇,默默祷告。他祷告这个纷杂的乱世如何平安,祷告亲人吉祥。他忽然想起姜德才,更感到胸口发紧,更加不安,干脆为他祷告起来。随后手持香扎举过头顶,向佛像拜了三拜,最后将香扎插在供桌香坛里。管家钱忠把夹在腋下的文明棍双手递给姜三爷,搀着说:“老爷,您不用等香采了,咱每次初一、十五的燃香都抱着莲花似的,好着呢。看您累了一天,还是早早歇息吧。明儿一大早我就报给您。”
钱忠的话好像触动了姜三爷的神经,顿觉腰酸腿痛。他接受了钱忠的建议,一手杵着文明棍,另一手攥成拳头捶打后腰。
“老爷,日本商人山本野郎先生今儿临走时说,他明儿个要拿合作书来。您看是见还是怎么着?”钱忠躬着腰,随着姜三爷边走边说。
提起日本商人山本野郎,姜三爷便气不打一处来。在自己的国家搞生产经营,却要受倭寇的气,真是窝囊。
“唉,我们自己窝里斗,把自己搞垮,老百姓怨声载道,叫外鬼趁机作妖。这国家还能有好吗。”姜三爷自言自语道。
“是啊,这就是满清以来的祸,八旗子弟浑噩啊。”钱忠是读过私塾的,对满清统治有着一定认知。
姜三爷“嗯”了一声,算是对他话的认可。哎,自从晚清到现在,我泱泱大国竟被外邦欺负,除了挨打就是割地赔款,可自己还把自己搞乱,受苦的是国家和黎民百姓。姜三爷带着这份怨恨,自然对日本人充满憎恨。尤其是今天上午,山本野郎一番大东亚共荣的“屁论”,他姜三老爷更是恨得牙直疼。他清楚,山本野郎的后台是日本军部,他费尽心机要买断长芦盐场整年的产量,是想为霸占中国盐业做准备。同时,他们在东北囤有驻军,跟少帅张学良在盐业上多有纷争,其用意就是在控制北方盐业的同时,用利益拉拢自己的长子姜剑,从而在他们之间埋下芥蒂,慢慢跟张学良离心离德,最终充当日本安插在东北军的奸细。这是绝不可能的。他也清楚,山本的狗屁言论,什么“大日本帝国在东北驻有重兵,就是要克制中国军阀混战,我们就是要大东亚共荣,所以一个犄角的东北是养不住我们的,我们要整个中国实现大日本天皇的志愿,成为共荣的基地。因此,你要从长远看,只有跟我们合作才是你生存和发展之道。”
姜三爷每每想起山本野狼拿着“大日本共荣版图”的地图,说着威逼利诱的话,气往上涌,血灌瞳仁,把后槽牙咬的咯蹦蹦直响。在佛像前他向佛祖祷告中国要尽快结束军阀混战,不要让异邦强盗趁了机会。为把盐场牢牢把控在自己手里,从上到下都要一条心。由此,他又想到了姜德才,如果他身体还是棒棒的,盐务生产可以让他省下不少心,想着想着,又是一阵祈祷,一阵叹息。
子夜时分,姜三爷做了清清楚楚的梦,就像真的发生了一样。梦里,姜德才站在乱石岗子最高处向自己招手,他没多想,撇下文明棍直直攀上乱石岗子。他们面面相觑,姜德才面无表情,双手捧着东西递过来,姜三爷疑惑地打量他,只见他穿着长袍马褂,疲惫不堪,满面愁容。于是问他:“德才,你这是做什么?”姜德才不回答,像雕塑一样立着,一连问了几声都是如此。没办法,姜三爷只得接过他手中的东西,摊开一看,是一坨白花花的晶盐,姜三爷疑惑地抬头正要问他这是何意,姜德才早已没了踪迹。此时正巧一个闪电划破天空,豆大的雨点砸着黑色大地,也砸在姜三爷心中。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梦境没有散去,仿佛历历在目。他打了个冷战,披上睡衣起身来到佛堂,香扎已然燃尽,可不像钱忠所说抱着莲花,却是散开的,更像菊花,有的香灰散落在香坛外面。这种香样从未有过。姜三爷惴惴不安,听着雨声,直到天明。
一大清早,同仁堂堂主“黄一针”照例来给姜三爷把脉,见他面色憔悴,黄一针把过脉,教他安下心来,不要过分思虑。姜三爷点头称是。他话锋一转提到姜德才,黄一针若有所思地说:“世侄的病是险中求稳,稳重求生,生中求命。时势造化命运呐。”
这一套极像禅语的言辞,姜三爷听得云里雾里,更加担忧,直截了当问:“我就要你一句话,他到底是能活还是不能活,或是说命还有多久?”
黄一针手捻胸前的佛珠串,慢条斯理地回道:“人是暂时逃出了险恶,我给他使了“针灸十三针”,这针非同一般,是针灸中的针灸,一般人不可轻举妄动。就像《鲁班经》中的金光咒,是动了神灵之气。因此也是通过神灵增加福寿。先前用的常针疗效甚微,这一次动了大针,不出意外,可保他大半年安顺,至于以后只能凭他壮年血气压住斜造,才有可能续命。”正当黄一针得意洋洋地说道,他手捻的珠串突然断开串绳,珠子稀里哗啦洒落一地,黄一针惊恐不已。这捻珠,可是早年他在皇宫伺候慈禧老佛爷做五品御医时的朝珠。现如今,有七望八的他能撇下所有的东西,单单就这一串朝珠是绝对丢不得的。一来彰显自己医学造化显贵,二来时刻警醒自己不可浅薄,对待任何病患都要像对待老佛爷一样,恭恭敬敬,一丝不苟。此时这档口朝珠断开散落,他面色大变,慌忙念叨:“罪过啊,罪过。佛爷保佑,佛爷保佑”。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捡地上珠子,拒绝前来帮忙的钱忠。
姜三爷见此突发情景,震惊不小,一重锤夯在心窝里,心里盘算:梦中送盐,朝珠断线,大概不是什么好兆头。同样相信神明的他口打咳声:姜德才这样的牛人真的是命短?他又想起姜德才的父亲,年龄比自己小近10岁的姜成名也是在40挂零的年龄过世,心里又是一阵酸楚。
姜三爷名“成功”,跟姜德才的父亲姜成名是一个爷的亲叔伯兄弟。他俩年龄相差10岁,幼小时本玩不到一起,但姜成名自幼聪明伶俐,说话极有准头,比如村子里谁家媳妇怀了孩子,路经他面前,他一嘴就能说出是男是女,这还不算奇怪,现实中许多年幼小孩都能有说道,据说这些孩子出生时自带天眼,能断见孕妇怀孕男女,见了不干净的东西也能洞察清楚,甚至人的生死期限都在他们的视野觉察内。但说姜成名的突奇在于,他除了具有这些本事,更能预测,料事如神,知晓未来,说他口吐莲花并不过分。
姜成名6岁那年,跟着16岁的姜成功赶大集溜荡,路过一家杂食铺,他嚷着要吃刚出锅的冰糖葫芦,姜成功依他买了一串,没走多远他还吵着要,姜成功不给,姜成名小嘴一撅说:“不给我买,你就错过好媳妇,看你悔不悔。”姜成功说:“我二哥还没娶媳妇,我怎么就娶?你个小屁孩乱骗人。”姜成名也不说话,一蹦一跳直接去了那家铺子,姜成功半信半疑跟去交了钱。巧不巧,热锅里糖糊翻滚着热花冒着香气正到火候,可红果子不够了,四十挂零的男店主急唤女儿小翠的名字,让她赶紧拿果子来,小翠姑娘脆声应着,不一会端着一盘红果子迈着轻盈步子出屋,走下三层台阶,离姜成功仅一米远。姜成功抬眼一瞧,一下子被姑娘容貌镇住了。真是太漂亮了,就像杨村年画上喜庆女娃长大了似的,白里透红,眉眼秀气,姜成功直直看呆了,旁若无人,姜成名嬉笑着说:“哥,你眼里的红果子咋冒光呢”。
姜成功和小翠姑娘正好四目相对,二人被姜成名的调皮弄得双双红了脸。说有天意,来得正是,一阵大风无缘无故刮来,他们头顶树杈上年久废弃的鸟窝垂直掉落,砸在滚花的热锅里,滚烫的糖水又正好溅落在隔着锅的这一对年轻男女身上。他们双双被烫伤了,姜成功烫在右面部和为小翠遮挡的右手上,小翠仅仅烫了脖子下面。小翠父女实在过意不去,把姜成功引进屋里取出自家酿的面酱敷在伤处。姜成功哪顾得上自己,只是小翠脖子下的伤把他惦记死了,生怕落下疤痕。为此,他到处寻摸老鼠窝,到高粱地的地窝里寻到一窝刚刚出生还没睁眼的小白鼠,足足10多个,他用衣襟裹起来跑到家,闷头将这一窝小白鼠放在热锅上煎,小白鼠翻滚着身子呲呲冒出油,等他们都焦黄了榨取出不少的油,他端下锅撇干油放在小铜碗里,没顾得上自己,直接跑到杂食铺给小翠去抹。那天正巧小翠父亲没在,小翠芳心乱跳,感动不已,见姜成功只给自己抹油,她反过来又给他抹。这下可把姜成功幸福死了,心里直直的念叨:“姜成名,你他娘的邪性啊,真给点中了。”
姜成功也是青春秀气,高高身条,有着良好家教的斯文。小翠姑娘豆蔻年华,正是一块春意怏然未被开垦的处女地,一下子被姜成功翻了个底朝上。两个年轻异性肌肤的触碰就是一个火花,在夏日干柴上燃起烈焰,他们居然偷偷亲起嘴来。日起日落,时光缠绵,小翠父亲也看出了门道,姜成功再去时受到了热情接待,还被安排吃了感谢饭。一来二去每到夜晚,姜成功的魂都落在小翠家的食品铺子。煎熬三个多月,姜成功哪管大哥怎样,磨着母亲请了媒婆找到小翠父亲,自然定了婚,择了吉日迎娶小翠。
姜成功在享受生活幸福时,也想着姜成名的功劳,而姜成名自己更是时不时在哥嫂面前炫耀。
八年后,小翠父亲一病呜呼,姜成功夫妻完全接收杂食铺。买卖在他们夫妻起早贪黑努力下越干越火。后来开盐号的商人过世,子女分家,四公子豪赌,为了还赌债不得已将大半盐田卖给姜成功。姜成功便把杂食铺变卖,又典当了贵重物品,又在亲朋中借了银两凑足钱买下了盐田。在姜成功精心打理下盐业生意风生水起,通过十多年兼并扩张成为闻名华北的盐业老大。他把总公司迁到天津城区。两个儿子在他的悉心培养下也都成才。老大姜浩负责协助父亲盐务和销售,老三姜剑完全受到西式教育,后来又远渡重洋到日本学习军事。再后来孙中山领导革命,张作霖为了扩大势力,与长芦盐场合作,为了支撑台面,姜三爷带领见过世面的老三姜剑与张作霖会面,得到他的欣赏,招致麾下,后来又受到张学良少帅青睐,做了他军事副官,他们做着中国翻天覆地的大事。每每想起这些改变祖宗运势的伟业,姜成功都毫不隐晦地说:“这一切的巧端都要感恩点化之人,就是姜成名。”因此,无论他如何发达,都不忘旧情,逢年过节、盖房婚事都送姜成名不菲贺礼。姜成名也因此过得轻松自在,除了管好自己10亩良田,农闲时便举着小旗行走江湖相面八卦,也算是活得自在潇洒。
一次,姜成名给黑帮老大算命,他算得不出百日这黑帮老大必定家中白旗飘飘,哪成想他父母和他老婆一起毙命,黑帮老大气愤至极,硬说是姜成名蛊惑的结果,威逼他赔了六亩良田才算罢了。从此姜成名折断小旗幌子,再不算命,除了伺候剩下的四亩地,也在一角落处种植东北关东烟,一来自己用,二来隔三差五送给姜成功,这样就不断感情。在姜成名四十八岁未过本命年生日就突发暴病,一命呜呼。
岁月流逝,姜德才也长大成人,姜成功就让姜德才到盐田分场当把头,保障一大家子的吃喝用度。姜德才也是天生的好材料,悟性极深,干啥像啥,不但业务精湛,与人相处也是十分融洽,因此,姜成功除了让他管理盐业生产质量,还准备提拔他兼理对外业务,那可就是里外一把手了,也就是整个盐场现场的一把手。可是好景不长,还未走马上任,谁知姜德才还未到他父亲的年龄也身抱重病,不得不惹得姜成功担忧和伤感。
由此,姜成功“姜三爷”,要厘清梦中寓意,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