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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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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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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山作证》连载

第三十三章 耄耋古城

南海之滨,粤东南山这片神奇的土地,有一座耄耋古城,有内八景,外八景,大八景,小八景,其实这些景物本来就在,文人墨客给起个名点缀而已……

他乡亦故乡!由此形成的地方乡土文化,几百年来,根植于南山县老百姓的灵魂深处,街谈巷议,写诗填词,排遣寂寞,代代相传,乐此不疲。

南山县城所在地几何社区,共有六十八个姓氏,一百七十七座祠堂,单林氏就有一百座。

这是一座由各乡专门烧制的厚重青砖砌筑的圆形县城,每一块砖都印有乡名及工号,规格40CM×20CM×10CM。城内主干道“井”字型分布,而不是像大城所“十”字型街道贯穿东西南北门为布局,城墙虽拆,轮廓还在,东西南北门照叫。以南侧东西走向的昌黎路为中轴,两端低中心高,呈弓形丘陵的一座偏僻县城。右侧另一平行街道则为丁未路,转角处三楼顶还保留被日本飞机轰炸后遗存的门框,摇摇欲坠。两条横的代表性南北向街道,分别为中山路和衙门口路,地面是用青砖铺设的。两条纵的街道,原铺石头已撬掉,改为水泥浇铸。因为县城房屋还没有改造扩建,各条小巷两侧的民居,还是清末或民国初时遗留下来的建筑物居多,诸如骑楼,古香古色,斑斑剥剥,有的一门多户。有一条巷居然只有二尺宽,叫做二尺巷,闪让必须侧身而过;一男一女擦肩而过,难免尴尬;两个胖子相碰,谁也不让的话,就堵死;光天化日之下,姑娘们一般情况下不走这条巷。另外还有东西南北巷,许厝巷,狗屎巷,狮子巷,南天门等等,高低不平,长短不一,古人都把聪明才智假以实物并以最简单的方式保存下来,让后代子孙鉴赏、纪念和怀旧。

昌黎路和丁未路撬掉的两万多块方石,铺成了银链一样的塔山石阶,不是废物利用,而是物尽其用。

长期以来,被人们珍惜的生活用品缶缸缶瓮缶钵等等,似乎是一夜之间被主人一文不值、毫不留情地丢弃,充斥在街边巷尾,歪歪斜斜,装着半瓮雨水,有的已经被孩子们打破,有的己经长出红色小虫,有的已经裂成几块,有的已经绿色青苔长出……

大街道骑楼下,有卖芒果、夫人奈、石槽菠萝;布铺门口左角,那个摆连环画的拐脚老人还在,只不过生意冷淡;以前喜欢看连环画的人已经转去看武侠小说了……

李熙年以前经常来这里看连环画,开始看时,一本看两分钱;后来熟了,一本看一分钱;再到后来,成朋友了,不用钱,随便看。如今他真想蹲下来,再看一看《王小二》《草原英雄小姐妹》《上甘岭》之后才走,然而时间不允许了。

昌黎路中段八十一号是孔庙,初建于明朝,康熙年间重修,如今南山县第一中学,校名是启功先生的字,是在他本人同意后从南山县第四中学复制的,再找启功先生写在别处的“一”字拿过来进行拼接,浓淡有别,痕迹还在,一目了然,还以为书者对一字浓墨重彩呢。南山一中对面有“东里家庙”大门,门面尘埃满布,像古堡入口处。每天有很多行人通过,但很多行人不知道真相。

罗丹要进去看一看,李熙年不同意,告诉她:“里面全是明清两代危房,以前不倒,不是不倒,也许在等着你呢。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其中包括灾难也是。”

“熙年,什么逻辑?”罗丹皱眉蹙眼,可她心情很好,也没有进去。

罗丹带着挑剔的眼光,睁大眼睛,一路走来,不得不改变原来对南山某些粗浅的看法,而渐入佳境。

昌黎路建于清初吴钩时期,沿街二层小屋,风光秀丽;丁未路和中山路建于民国二十年,沿街民居清一色都为骑楼,水泥为柱,青砖为墙,风光无限。骑楼是城镇沿街建筑,上楼下廊。大多为两三层楼房,楼房前半部跨人行道而建,支柱有方有圆,在马路边相互联接而形成自由步行的长廊,长达上千米。骑楼下的廊,遮阳又避雨,既是居室的外廊,又是室外的过渡空间,同时方便于过往的居民行走、做小买卖,整齐有序,壮丽美观。这是老城区一道别具韵味的风景,把简单的青红砖,砌成色彩变幻的墙壁。嵌入浮雕、壁画的装饰,形成繁复的建筑外墙、拱券和弧形山花等。

转角处,那个脑后生瘤的老大爷“补缸补瓮”,坐在脏木箱头,把头靠在圆廊柱上,一味打瞌睡,打呼噜,酒气熏天。李熙年认识他,几乎大多数南山人认识他,他一辈子以补缸补瓮为生,无忧无虑,赚个钱食个二,然而,如今招呼他干活的人几乎为零,故他在此放心睡觉,肚子饿了,就去饮食店赊一碗面吃,有时候还要加二两米酒。

罗丹时而和行人擦肩而过,惹得南山人频频回头,形态各异,表情奇怪,有的傻笑,有的睁眼……

罗丹发现一个不解之事,靠近李熙年小声问:“熙年,街上为什么这么多黑牙齿的人?多么标致的姑娘,叫她们一辈子不要开口,还有还有……怎么可能。”

李熙年告诉她:“这是文明塔和蟹祠堂之间一个悲哀的梁结,一宗历史民间官司,不幸的是,几百年来,迷信占上风。丹,你初来乍到,少看少问,以免揭痛人家的伤疤,把你痛打一顿。”

“哥,别吓我。”罗丹装的脸色紧张,可内心高兴,连忙挽住李熙年的胳膊,“有你在,何惧之有?”

“逗你玩,当真了?”李熙年连忙解释,嘿嘿几声。

“小看人。”罗丹放手,偶尔走在李熙年前面,偶尔跟在后面,有时并排着走,她终于忍不住又低声问,“熙年,洁青小便都那么辛苦,大便怎么办?”

“妹呀,我也不知道啊!这种事情,只听她母亲说过,要用开塞露,开塞露长得啥样,我都没见过。她母亲说,有时候便秘严重,开塞露就不起作用。便秘、褥疮和抑郁,是瘫痪病人三大杀手。好多瘫痪病人是死于并发症,好可怜。”李熙年难过地回答,“不幸的是,瘫痪病人,褥疮,枯结,肠积热,是串联在一起的,是衍生物,是难兄难弟,也是硬性摊派。听说她有时候一个星期才大便一次,每当大便就满头大汗,肌肉酸痛,浑身无力,就像遭受一次残酷刑罚,死去活来。日子一久,肠道如何能顶得住?”

罗丹一听,鼻子发酸,眼圈发红,顿时热泪盈眶,慌忙用纸巾擦干,旁人眼尖者,误认为他们少年夫妻吵嘴了。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照你说来,到此,我才真正想通了洁青为什么要自杀。疼痛不堪,没有尊严,寂寞忧郁。”罗丹声音沙哑地说,“熙年,洁青活得太苦。这次来南山,启程时,潜意识中,我还把洁青定为我的情敌,如今想起来,我真渺小。熙年,原谅我。”

李熙年没有回答,而是紧紧拉住罗丹的左手,害怕她误入死胡同被拐了。他默默地拉着罗丹来到八十五号新华书店门口,邀请罗丹;“进去看看。”

“好的。”罗丹赞成,“我正要买几本书送给洁青,消除漫漫长夜。”

她先于李熙年跨入书店,在柜台看了一圈,要了几本杂志和一套“中国古典小说四大名著”,末了还添加一本《格林童话》。李熙年也毫不吝啬地挑了几本。

李熙年对书店员工说:“大姐!钱我先还你,你把书包装好,我们去别处走走看看,返回时才来取。”

“好!”售书员愉快地答应,看着罗丹背影,自言自语,“这么美!一定外省妹。”又摇摇头,目送他们离开。

走在骑楼下走廊,罗丹摸了摸彩色圆形支柱,问:“熙年,为什么叫昌黎路?家家户户红窗绿棂,潮汕居然有这么多木雕,可以开一个木雕展了!”

李熙年拍了拍圆柱,答非所问:“昌黎是地名,韩愈的故乡,韩昌黎也即韩愈,他来潮州,给予潮州的是文化、政治的进步,可潮州对他的报答,是不对称的,‘赔率’大概是一比一万以上。潮州人民的慷慨,可见一斑。七个月后,韩愈获赦,前往江西——你的故乡任职。”

罗丹也故装不高兴:“哈哈!你的一家之言吧。又长篇大论,小小南山!他去袁州,只不过巧合罢了。”

李熙年笑了笑:“姑娘,急什么?你读过韩愈的《谏迎佛骨》和《祭鳄》吗?”

罗丹想了十几秒,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伤心地说:“我认识你后,对潮汕做了研究,唯独漏了这个关键因素。我想起来了。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是不是?”

李熙年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耳朵:“算你蒙对了。可潮州必须改为潮阳,原诗如此。依我研究,韩愈在潮州的影响胜过孔子,他来潮州才两百多天,除了生病和睡觉,所剩无几,却名留青吏。暂且就不要说韩江、湘子桥、韩文公祠、韩山师院等等是为了纪念他,自唐以后,不管官方还是老百姓,都有大批人名与韩愈、昌黎、湘子六字有关,诸如张韩、王愈、李昌平、蔡凤黎、韩解湘、黎子超等等。湘子桥的名字则是为了纪念韩愈的侄子命名,韩江水,浩浩荡荡,永往直前。”

罗丹露出羡慕的眼光:“李熙年,你说我蒙对了,我可是有备而来。这是一大奇观,一大奇迹,韩愈不枉来潮州一趟。有时间,我必须去潮州城里住几天。潮州人投桃报李,人类典范。”

“那当然,否则,我拿什么吸引你?”李熙年沾沾自喜,断章取义。

“你臭美吧。”罗丹一路走来,和李熙年打打闹闹,引来无数眼光,也是今日昌黎路上一大风景,“既然如此,你的名字为何没有和韩文公叔侄有关?”

“有啊!”李熙年强词夺理。

“我没有失明。”罗丹回击。

“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的小名叫芋头。”李熙年连忙回答,摸摸头顶,一再解释,“小时候,爷爷常常帮我剃光头,圆圆的像削了皮的芋头,奶奶就给我起小名芋头,我也最喜欢吃芋头。韩愈的最大贡献,就是知识平民化。洁青的小名叫山东梨,她说从小喜这水果。这和昌黎二字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继续蒙我。”罗丹撇嘴,提醒他,“头次相见在高河边,你已经告诉我,洁青的小名喜鹊。”

“真的不蒙你,你念一念,芋和愈是不是谐音字?”李熙年拉住她的手,“至于洁青的乳名喜鹊,也是真的,乳名可以一个,也可以两三个。只不过喜鹊消失了,说起来难受。”

“这也算啊?”罗丹怀疑说,“那我以后叫你李芋头,写信也是这个名,看看你能不能收到?”

“当然能,我们小小南山的邮递员虽然没有参加奥运会,可也不是吃素的。”李熙年找出佐料,深一层解答,“写李芋头收,当然能收到。西门一个聋哑女孩去汕头聋哑学校读书,第一封家书写‘南山县几何市西门省教堂巷翁之后(父亲大人)收’,邮递员二话没说,准确地帮她投递到家,皆大欢喜。”

“梨和黎同音。张冠李戴,反正我说不过你。入乡随俗,苟且听着。”罗丹点点头,难不倒他,便顺势挽着李熙年的右手……

李熙年觉得自己的诙谐表演差不多了,便讨好罗丹:“反正我也没狡辩。丹丹,别生气。你既然知道昌黎路,那就说一补一,我索性把中山路的来龙去脉也无尝地告诉你。”

罗丹扑哧一笑:“我也不想享受这种奢望,你可以留着发霉呀!撑破你的五脏六腑。可我在想啊,韩愈来潮州才半年多,名留千古。熙年,我呢?”

李熙年不假思索地回答:“千子万孙呀!”

“这句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听了怪怪,好像不怀好意。”罗丹拍打他的肩膀,以示惩罚,心里却是冬蜜流过。

他们边走边谈,步伐轻松,心情愉快。李熙年没有讲解中山路和南山木雕的来历,罗丹也不想追问,对一个小县城的文化,反正她已经很满足了,何况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探索。

李熙年走前两步,来到一高巷口,招呼她:“罗丹,我们走小路过去。”

县城街巷四通八达,纵横相通。一高巷,长千米,宽六米,上下坎高差一二米,用五七斤重的光滑河石铺设路面,五颜六色,俗名又称石仔巷。有的已被踩蚀了一二寸,是通向南山县清代时期的最高学府——琴峰书院的官道。

罗丹抬头观看“琴峰书院”的石刻牌匾,字为篆书,却没下款。字体笔画有的像火烫直的藤萝,有的像钢针……

罗丹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满脸得意之色,反过来要煞一煞李熙年威风:“熙年,你跟我说过,孔庙后山叫做大金山,原县衙所在地叫琴峰山,这里是大金山东麓?”

李熙年回答:“是啊!千真万确,如假包换。”

罗丹仿佛抓到李熙年的千年狐狸尾巴似地,得胜地说:“再明白不过,你居然没发现,这个书院的名字为何张冠李戴?”

李熙年没有觉得意外,他满意地说:“你不愧是我的女朋友,跟我才几天,变得如此聪明机智,灵活应变,前途无量。”

罗丹捶打他后背,奚落他:“再耍嘴皮子,当心我提前嫁给你。赶快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你就不配为‘南山才子’。”

“谢谢你,可我不需要南山才子这个绰号,何况我也不是。”李熙年笑弯了腰,好在暑假学生很少,门卫大叔却看懵了。

“罗丹啊罗丹!大千世界,五花八门,传统文化,高深莫测,然而,很多真相是离我们越来越远,而不是越来越近。”李熙年感慨地说,故弄玄虚,“你发现这个精彩片断,衬托出的是南山人的渊博知识、活学活用、无可奈何。”

“我才不管那么多,不就一个书院,又不是古代的宫廷斗争,更不是打破鼓案,搞那么复杂干吗?”罗丹坚持要知道真相,“就事论事。”

“好,我说。你把耳朵凑近点,竖起来,以后不要重复问。按照封建社会的文化特征,潮州府先有一个金山书院,因此,南山县就不能有一个同名金山书院,何况还有一个大字。哪叫什么书院好?县衙所在地琴峰山,便是首选,何况大金山和琴峰山是兄弟山。”

罗丹兴奋地说:“说得通!免强及格。”

李熙年推着她的肩膀走出琴峰书院大门:“本来就如此!”

“难道只准你难兄难弟,不准我姐妹上阵?你还欠我有关中山路的来历。”罗丹又记起了一件事。

“欠着吧,都说干净,你以后就不来了。”李熙年故意留下不说。

想了又想,罗丹居然同意:“可以赊欠。不过,南山县城这么精彩,这么多大街小巷,怎没有老百姓的命名?”

李熙年回答:“有啊!刚才还夸你聪明。”

罗丹不信:“说出来?”

李熙年掐手指说:“多如牛毛。第一,担水巷,六尺宽;第二,狗屎巷,三尺宽;第三,流氓巷,二尺巷……”

罗丹沉默不语,眼光暗淡,突然阻止:“熙年,你别说了,我知道了。”

李熙年轻轻地摸摸她的嘴角,为她今天的表现,满心欢喜。

他们再逛了城隍庙、总兵府、南门井仔脚等等,李熙年不同意罗丹这么快就去参观打破鼓,他总有心病,虽然丁洁青的病不是莫二娘报复所致,可还是忧心忡忡。

“丹,我们回去吧。”李熙年抬起左手看一看双狮牌手表,已临近十点半。

罗丹点头同意,便并排走去新华书店取了书籍,匆忙赶回大金山东麓山脚下、打破鼓池塘边丁洁青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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