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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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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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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山作证》连载

第四十六章 医院的味道

“小霸王”驶进羊城,融入车流之中,融入五光十色之中,只剩下一个移动的红点,迅速穿过沙河路,广州大道,一路畅通,仿佛红绿灯也知道丁洁青千里迢迢来广州治病,故而绿灯一二三齐声放,让这辆重任在肩的汽车提前完成任务。

丁洁青的两个表妹吐得干净了,此时倒有心情议论羊城,仿佛车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大表妹先开口:“亮如白昼,该花多少电?我们村何时能这样?”

小表妹承答:“这辈子可能没希望了!”

张司机连说三声“奇迹”,兴奋不已,伸张一下右臂,以此来化解、忘却旅途劳顿。

晚上七点五十分,在李熙年的引导下,汽车终于在芳村立交桥下右拐驶入港墘路,很快到达目的地,李熙年松了一口气,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大家仿佛顺利登顶珠穆朗玛峰,红旗飘飘。

张司机熟练地推开车门,跳出驾驶室,转后面开启后车门,让丁洁青呼吸外面的空气。李熙年连忙下车,匆匆在门口与门卫说了几句话,门卫赶快叫来一个职工,帮忙把他们的行李逐一卸下来,先放在门口左边墙角。

丁洁青的两个表妹也下车来,揉揉肩膀,拍拍大腿,像两只放出笼子的小黄鹂,却折了翅膀似地。

李熙年虽然头昏脑胀、浑身酸软,可自豪感油然而生,跨出重要一步,他扭扭脖颈,甩甩头脑,拍拍肩膀,恢复情志。

二楼值班的医生,接到信息,匆匆下楼来查看情况,欢迎远道而来的丁洁青一行,然后吩咐一个护士推下来一辆轮椅,把丁洁青先推进急诊室休息喝水,打针输液,以防不测。

半小时后,丁洁青才恢复正常,开始有说有笑,她对护士小秦说:“一路走来,比死去还辛苦。”

小秦回答:“丁姐,你真幽默。你还没来,我们都认识你了,天天在议论你。”

丁洁青微微一笑:“把我当猫,还是当鸟?”

小秦摇摇手:“没有没有!我们闻知你是南越后人,想看一看你芳容而已。”

丁洁青校正:“越王馆参观,不是更有说服力?”

小秦也不避讳:“我们要看真人。”

丁洁青有感而发:“其实,你也如愿以偿看到了,我这个样子,也和雕塑、化石差不多。”

此时,有人传唤小秦有事,她兴冲冲一阵风走开了。

李熙年要来一辆推车,把行李推上二楼216房间门口,小秦送来两把钥匙,开了门。

时间近九点钟,鳗场黄经理要去市里办事,告辞前还忘不了幽默说:“后天晚上,我再来,你们两个小姑娘做好准备,到时候就跟我一起回去。丢一个,我可赔不起。”

李熙年在大门口送别黄经理,再去急诊室看望丁洁青,两个小姑娘在看护丁洁青。

“长途跋涉,旅途劳累,都是这样,输完这瓶药,你们就好带她上二楼房间去休息。”值班医生对李熙年说,他戴一个近视眼镜,白色口罩,三十五六岁。他高高瘦瘦的身材,举止说话温文儒雅,“我是二楼的主治医生,姓马名力。英德籍,转业军人。今后有事只管找我,没事也可以找我,聊天,下棋,吹牛。”说完上楼去了,又折回,“过一会儿,先去办公室交五百元押金,明天才补办入院手续。”

李熙年点头答应,吩咐丁洁青两个表妹先去休息:“等洁青输完,我才去叫醒你们一起出去吃饭。”

大表妹阿真洗了一把脸,说,“又活了过来,比上山刈草砍柴还辛苦。只不过水有消毒药味道,不习惯。”

九点半,推丁洁青上216房。十点钟,李熙年邀丁洁青两个表妹外出吃饭去。

“青姐怎么办?”小表妹阿美问。

“拿食罐去,帮我煮点面条汤回来就行,不要下肉,不能油腻,落几条青菜。”丁洁青对她说。

人地生疏,港墘路周边找了半个小时,近郊还找不到一家饮食店,便在路边小店买了几桶方便面。表妹心情不佳,僻处一隅有唉声叹气之嫌。

看来这里还相当偏僻,路上静悄悄,还没有通公共汽车,也没有水泥路面,两个表妹紧跟李熙年左右。路灯忽明忽暗,路边杂草丛生,偶尔有几只青蛙在路上跳跃、觅食。又走半个时间,才回到医院。

丁洁青住的这个病房,前后南北两个门,北门左侧有一个卫生间,走廊边尽头可以当厨房。南门进来,右边有一张病人活动床和一张高低床,病人床比轮椅高出一点点。几张凳子,床底下一个便盆,几个塑料盆,水泥地面,还算干净、平整。十六平方米,北门外走廊可以晒衣服,每天有阳光关照两三个钟头。

吃下一桶方便面后,李熙年去找院方后勤人,在五楼开了一个双人房,交代两位表妹上去洗澡。看着她们骨头要散了的样子,不忍心调侃她们。

今夜,谁在病房护理丁洁青?两个表妹都表态坚持留下来,李熙年看着她们累得几乎要溶化了的形状,心有不忍地说:“你们去五楼睡吧,我留下来就可以。”

两个表妹面面相觑,可实在太累了,她们虽然说不好意思,可还是上506房去了,居然来不及洗澡,倒头就睡。

因为口渴,丁洁青饮用了大量开水。

李熙年把一些行李一一放好叠好,丁洁青惭愧地说:“看把你累成什么样子了,早点休息吧,明天才整理。”

李熙年也许太疲劳了,故他洗冷水澡去,努力让自己清醒回来,恢复正常。

“熙年,我要小便。”突然,丁洁青红着脸说,她睡在窗边,布帘已拉下。

李煕年没有为难之色,他把床下的瓷盆拿上来,用力、用劲、用势地托起丁洁青的下身,把盆塞进丁洁青的屁股下;丁洁青用手压按小腹膀胱的小便流出,像一个护士那样熟悉,李熙年看了却鼻子发酸;五分钟后,李熙年再把瓷盆抽出来,拿去卫生间倒掉,洗干净便盆,放回床底。

夜深了,走廊过道的灯光淡了下来,偶尔听到外面泥土公路一声汽车喇叭响,过后又寂静。窗外树上的虫鸟也已休眠,养精蓄锐,等待明天……

李熙年真的太累了,一躺下就入睡,可迷迷糊糊、摇摇晃晃之中,又听丁洁青在呼唤“熙年哥,我要小便”,他一骨碌爬起来。

李熙年按下开关,满屋亮堂,只见他右手拿便盆,左手揉眼睛,走近丁洁青床边。

“真不好意思。”丁洁青内疚地说。

李熙年打着呵欠,调侃说:“免客气。早有准备。”

然而,李熙年还是估计不足。依次反复,到天亮六个小时,丁洁青小便八次。

早晨,李熙年头痛欲裂,眼睛热痛,不得不服用一片安乃近。

因为没有饭票,他们早餐又只能用方便面充饥。

八点多钟,院长来查房,杜医生开了一辆轮椅及辅助材料,李熙年下楼去办理各项住院手续,以及买饭票。

十点钟,轮椅送来,中西药也送来,医护人员也送来了一张张笑脸,以及他们真诚的问候。

杜医生站一旁问丁洁青:“小李他是你什人?”

“表哥!”丁洁青毫不含糊地抢先回答。

“我建议你去南方医院做一次‘核磁共振’,进一步确诊病灶,你们放心了,我们院方也可以对症下药。你们若决定去做检查,我们医院负责和南方医院联系,以尽快安排检查日程。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仪器,全国现在只有两台,另一台在上海,广州捷足先登,也是患者福音。你们商量一下,早做安排。病人总是在与时间赛跑,往往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李熙年抱起丁洁青坐在轮椅上,觉得新奇,转一转,丁洁青头晕目昡。

“习惯就好了!小丁太虚弱,以后要加强锻炼身体。”杜医生说,“你们请不请按摩师及护理人员?”

李熙年连忙抢先回答:“先请一个按摩师。”

杜医生登记后走了,有其他病人等着他开药呢。

十一点多,两个表妹才结伴下楼去食堂打饭。

一个表妹埋怨说:“这也叫医院吗?松松垮垮的。”

一个表妹怀疑说:“饭菜一定难吃。”

看着李熙年吃得香喷喷,她们只能闭上眼睛吃一点点,以各种借口不吃了。

走廊上的病人,有的推着轮椅学走路,有的拄着拐杖,有的扶着扶架,有的则连坐轮椅也不可能,因为双手动弹不得,吃饭要人喂……

蔡老师曾经说:比下不比上,心里就亮堂。在这个病人堆里,丁洁青的心情开始转变,李熙年看在眼里,放心了。

马上有215房病人家属来串门,她是一个胖子,丈夫失事于修车过程,已来三年。她告诉丁洁青很多关于医院方面的奇谈怪论,她是乐昌人,儿子十五岁了。她除了服侍丈夫,就是开药和卖药。她皮笑肉不笑地说:“每天多开一些药卖给西区那个海丰人,多攒钱,以后不后悔。”

乐昌大姐走了,214房连南患者家属又来访,传授经验:“多煲生鱼汤。你们初来不熟悉,要买什么菜,我可以帮你们买。都邻居了,有缘千里来相会,不用客气。”

有点空闲,李熙年从床底下拿出一包东西问:“洁青,我们带来了一包井土,是预防水土不服、不忘故乡的功效,这包树叶干嘛用?”

丁洁青笑答:“你嚼一嚼!”

李熙年照办,恍然大悟:“这不是你家里那棵树叶吗?”

丁洁青点点头:“是的,那是一株百年苦丁茶。清热解毒,减肥瘦身。”

李熙年微笑嘀咕:难怪你身材这么好!

下午,李熙年受丁洁青委托,带着两个表妹去江边、公园游览,以及去南方大厦买礼物。

……

第二天,按摩师来了,复姓司徒,长得白白胖胖,二十七八岁,平易近人,脸上总挂着一个微笑的嘴巴,未婚。

他替丁洁青按摩四十五分钟,收费十五元。

下午四点钟,鳗场黄经理提前来了,他给丁洁青五百元红包,然后安慰她:“小丁,安心治病,我下次来广州,再来看你。那时候,希望你能够站着在门口迎接我。”

“谢谢黄叔叔大红包。”丁洁青连连感谢,随后表态,“但愿如此。”

李熙年对他顿生敬意,在部队服役时,黄经理是丁嘉鸣手下的勤务兵。

两个表妹告别表姐,六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六只眼圈都红肿,不是生离死别,却也差不多心情,阿真说,“青姐,不知道我们何日再见面?”

阿美担心说:“会不会很困难?”

丁洁青回答:“总会见面的,安心回去吧!也许我回去的时候,你们的孩头会叫我大姨了。”两个表妹羞红了脸蛋。

黄经理和表妹们走后,丁洁青没有上床休息,她坐在轮椅上,悄悄地说:“熙年哥,我的头发有点酸味。昨天晚上痒的我睡不着。”她把又黑又粗的长发挽在胸前,右手拿着一绺一边闻,一边盯着李照年。

李熙年走近,也捋起她的一绺秀发,深情地闻一闻:“是汗味,你昨天和前天都出了很多冷汗。我帮你洗一洗,能不能洗冷水?”

“没事!”丁洁青高兴极了。

“还是加一点点热水吧,健康安全有保障。”李熙年拿出一块从故乡带出来的长方形杉木板,放在轮椅扶手下边的铁片之上,刚刚好,然后放下红色脸盆,装上七分水。

李熙年先把丁洁青头发弄湿,再把一点洗发膏涂在她的秀发上,轻轻地搓揉起来。

“熙年哥,用力点。”丁洁青歪着头吩咐,双手按在车轮上,借力稳定身体。

“好的,我原来怕弄痛了你的头皮。如果我用力过重,你就说。”李熙年加把劲,“我的指甲是否太长?”

“刚好!”丁洁青满意,“太舒服了。”

搓着搓着,丁洁青头发上的泡泡都有点黄了。

脸盆太小,头发太长,洗了七八次,水还是灰色的,再冲两次,李熙年才满意。

丁洁青脖颈酸得几乎要断了,她自己用干毛巾擦着湿发,对于这一袭秀发,以前,她曾经几次叫来了理发师傅,要剪短,结果,还是心有不甘,把理发师傅打发走。

现在,为了减轻李熙年的负担,她暗下决心,总有一天,要剪成“球菜头”。而且这个决定不能告诉李熙年,否则,准剪不成。

下午近五点钟,李熙年交代乐昌大姐照看一下床上休息的丁洁青,他匆匆赶去医院大门左边五百米处的小市场买菜,又从那边商店买回来一个煤油炉和刀锅碗筷之类厨房用具,他要自己煮饭、熬汤和炒菜,以增强丁洁青的营养。

从一个工地管理人员,忽地变成一个姑娘的护理工,跨度之大,李熙年确实不习惯,有点手忙脚乱,晕头转向,丢三落四。

丁洁青劝说李熙年雇一个护理工,李熙年不同意:“虽然一个护理工每月一百五十元,可这相当于我们每月伙食费的一半。我们的护理费和伙食费,毛巾厂又没有报销,能节省一点是一点吧。等到我不能胜任这项工作,才雇不迟。目前我又是一个穷光蛋,从资金上没办法帮助你。”

“熙年哥,你不要这么说,否则我就断魂。”丁洁青笑说,“我听你的。”

第一个星期六下午,丁洁青中学时的高三语文老师黄柳,在广州工作,给她带来了一台旧电风扇和一台旧十四吋黑白电视机,还帮忙弄好了室外天线。中央电视台和广东电视台画面比较清晰,本港台、翡翠台之类则沙沙作响,梅花粒像下雪一样。

……

星期日上午十点,医院门口来了一个时髦的女人,指名道姓要找李熙年……

李熙年在走廊转角处仔细一看:“哎哟,张玉!你怎知我在这里?”连忙介绍丁洁青和她认识,搬一张椅子在走廊边就坐。要泡茶,被她阻止。

张玉坐下来,双手抱着漂亮的背包说:“丁洁青,我表妹吕萍的同学。你们来这里,是她打电话告诉我的。”

难得有李熙年的同学来访,又显得如此高贵漂亮,丁洁青高兴极了!

十五分钟后,张玉救世主一样给了丁洁青一个红包,然后告辞。李熙年送她到大门口,张玉回身沉重地问:“李熙年,为什么混成这样?”

李熙年微笑回答:“一言难尽。以后去你家做客,才详细告诉你。”

张玉马上拒绝说:“我结婚了!公婆比较保守。还是我有空再来看你们吧。前途光明,道路曲折,好自为之。”说完走向路边那辆红色小轿车,点燃发动机,一溜烟走了。

面对张玉的奚落,李熙年不和她计较,可他仿佛看到了她轿车后挡风玻璃上贴有一首黑色打油诗:

一年土,

二年洋,

三年不认爹和娘,

四年不想回故乡,

今天来访李熙年,

一看二问三叹息。

回到走廊,李熙年顿觉大脑昏眩,眼前朦胧一片,天旋地转,忙用指尖揉捻太阳穴,几十秒后,才收回魂魄,转身走回病房,丁洁青询问张玉的简介,李熙年却不愿意再提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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