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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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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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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山作证》连载

第五十四章 李熙年“做孝子”

十五日上午,李熙年把丁洁青安排妥当,先诚挚地感谢小李,然后再三叮嘱她,上怕猫下怕狗……

小李满脸通红,信誓旦旦:“李哥你放心,护理丁姐,我决不会出半点差错。你回去时,什么样的丁姐;你回来时,还是什么样的丁姐。我保证,一两也不会减少。”

午后,李熙年迈着沉重的脚步,步行到新港大道模穿马路,坐上168路公共汽车,北京路,解放路,流花路,三转四转,来到省汽车总站,买了票,离开车还有剩余时间,便到侯车室内等待,可他坐立不安,心乱如麻,埋怨司机拖拖拉拉。

上车了!汽车跑的还是以前的速度,李熙年却觉得比平时慢了一半不止,他恨不得把归心似箭这个成语丢入油箱,熊熊燃烧,快马加鞭,让塔山立现眼前。

……

蔡云芳脸色蜡黄,已经卧床不起,饮食困难,她坚持出院:“既然没得医,还赖在医院干什么,不是增加痛苦吗?我不是傻子!留下几个钱,给小李他们做伙食费吧。”

突然,李熙年从天而降,蔡云芳则喜从天降,她强装笑脸,问这问那,问个不停。

在场亲戚朋友都热泪盈眶,各有一番心事。

李熙年万分悲痛,不知道如何安慰蔡阿姨,短短几个月时间,她就不像人样了。便只能向蔡阿姨汇报了丁洁青进院几个月来的治疗方式和康复进展情况,然后盯着脸部变形、眼如枯井的蔡阿姨。眼泪打转,感慨万端:蔡阿姨的人生,苦中极品啊。

“谢谢你……小李,听你这样说,虽然不敢说……死的瞑目,我也可以减少一点痛苦和愁思。我这个病,去年前,我就有所觉察,但洁青她爸走了,接下来,洁青又病倒,命中如此,人力物力,无法转移。”蔡云芳命如油丝,喘着粗气对李熙年断断续续说,“人,总有一死,我不是怕死。而是我不甘心,也不放心。人家戴高乐,都害怕……死在……女儿前头,何况我庶民一个,以后,叫她怎么办呢?纵然受苦受累,我从来没有抱怨,我想不通的是,是谁?在主宰我和丁家的命运?这么苛刻,这么吝啬,这么残忍,连苦……也不让我吃了。”

“别说太多了,阿姨你休息一下。”李熙年劝说,无计可施。他的心情,仿佛从塔尖掉落河谷,摔得粉碎。

“不怕,我就要永远……休息了。小李,回光返照,让我……多说几句。”蔡云芳面无血色,双手冰凉,“熙年,以后,你要照顾好你爸,他这一辈子,活得不容易。我死后,资金紧张,就把这楼房卖了。有人就有物,健康第一,其它,都是浮云。”

蔡阿姨说什么,李熙年都点头称是。蔡老师的后腰、后背、腿肚各处都已经长出褥疮,溃脓,发臭,间歇性休克,于是,蔡老师的唯一选择,与其这样没有尊严地活着,不如就快点离开。今见李熙年回来,也等于丁洁青回来,她交代完后事,咬紧牙关,连水也不喝了。

客人走了一拔,又来一拔,交叉来往,许丁才没有来,许如初来了,蔡云芳已经不认识他,昏迷不醒。

李熙年忙得不可开交,像一个孝子。

蔡云芳只求速死的心情,似乎获得阎王的首肯,她绚丽而苦难的生命之花,终于在十六日午时一点三十一分十秒凋谢了。

李树标不顾妻子反对、吵闹和威胁,硬着头皮来主持蔡云芳的丧事。之前,他已经见过蔡云芳几次。

蔡云芳临终遗言:“老李,欠你的,下辈子一起还。遗书你看了收着,恰当时候交给洁青。我不怕死,可洁青是我最大的牵挂。这一辈子,我太累了!”

李熙年知道后,佩服罗丹之前的猜想:父亲和蔡阿姨他们俩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李树标以贫瘠岭头松树一般的意志告诉她:“云芳,你放心地走吧,我有七个儿子,没有女儿,从今以后,洁青就是我的女儿!俗话说,七星伴月,她就是我李家的月亮。”

李树标的定性,蔡云芳流下人生最后几滴泪水,紧紧抓住李树标钢筋似地手指不放……

李熙年回来的第二天午饭后,蔡云芳露出人生最后一次微笑,手指从李树标手掌中滑落,算是安详地离开。

南山虽然移风易俗,但是蔡老师“西归”程序还是按几何镇举丧、入殓、买水、成服、送葬、西公仔超度等丧葬仪式进行。

其中,替逝者“买水”这一个环节,必须由长子完成,隆重且神秘,南山没人知道其来历。

李熙年第一次认识到,真正的死亡,与死者自己无关,是发生在活着的别人身上的一种意识;对于死亡对象,自己不是痛苦,而是蜕变痛苦,明白一点说,自己解脱,他人悲伤。

纵使李树标建议,事出突然,李熙年还是来不及和罗丹商量,只能靠自己定夺,他最后决定,在蔡阿姨这场丧事中,愿意充当“孝子”的角色。这个角色,要披麻戴孝给死者跪棺材头,要放纸,要买水,要守七等等。

要是蔡云芳生前知道李熙年充当她的孝子,遗书肯定要重写,也就是说,孝子可以获得相当份量的遗产。李熙年答应下来后,他对蔡阿姨的称呼必须改为“阿妈”。

李熙年想不到父亲对办理丧事竟如此内行,如此郑重,心中也就特别不好受。

蔡云芳的遗体已经从卸下蚊帐的睡床扛进棺材,停在大厅,李熙年守灵,哭灵,烧纷钱等等,整夜不能睡觉。

逝后第二天十点钟,蔡云芳棺木移出门外停留。

蔡云芳去世第二天一大早,丁蔡两家的亲朋好友接到唁信,都尽早赶来奔丧,带着唁仪,带着悲哀,带着烦恼,带着未知数。共有一百多人,还有一部分师生,钱言站长也来了,他一言不发,悲痛扭曲了他瘦削的脸,从他的眼神中,串联着万千问号。丁洁青的大舅出国未能赶回,娘家只派来一个侄辈,也即丁洁青的表哥。大表哥欧阳里贵也来了,凡有关官方及亲朋好友的礼节性唁礼全由他负责,花圈五个一排:学校、教办、教育局、街道、毛巾厂……

时间到,按照李树标的交代,李熙年右手拿着赤色土茶罐,左手扶之,头戴直径八十厘米以上的大竹笠,反穿着黑色上衣,外套一个灰白色短袖粗麻衣,腰束白布巾,赤脚,一路上,他低头耷脑,悲愁垂涕。

李熙年依照父亲的传教,照字读经,可他情真意切,悲痛欲绝,口中念念有词:

我母哎,我母呀!

你一生劳苦功高,

洁青的病还没有治好,

你还未真正享受,

为何说走就走?

我母哎,我母呀!

如今你已走上黄泉路,

黄泉路上无老幼,

母亲一路走好!

洁青的未来,请你放心!

我母哎,我母呀!

……

李熙年一路哀嚎,反复诵念,不敢停歇,迈着麻木的脚步,走向东门溪桥下去买水。到了溪边,他先诚恳向河神报告:

“河神,李熙年前来替母蔡云芳买水,望慷慨施舍。”

说完,他把手中握着的三个一元硬币投入清澈见底的水中,作为买水钱。

白色的硬币翻滚着缓缓下沉,最终停留在沙面上,默默不语,仿佛这三个硬币也知道自己今天的角色。

李熙年在水边蹲下来,小心翼翼把茶罐灌满清水,再说了几句感谢河神的话,然后原路返回,依然伤心哭丧着。

李熙年联想到丁洁青从此以后孤苦伶仃,更加悲哀伤心,放闸的眼泪流到嘴角,流入喉咙里,又苦又涩。

回到蔡云芳灵柩旁,李熙年小心翼翼拿着汤匙喂了“母亲”几滴水,她那里喝得下,流到嘴角外边去了。再把剩下的水交给西公仔,西公仔把水洒在棺材上,口中念念有词:

一洒,洗去烦恼,

二洒,洗去罪恶,

三洒,洗去牵挂,

……

然后,李熙年还必须喂“母亲”最后一口饭。这些程序,只是履行一个崇高的丧葬仪式而已,因为死者为大。

时间不早了,火葬场的车已在路口等候。该李熙年念“你筷尾喂我大,我筷头喂你老”的环节也免去了,改由一旁的西公仔代说。在这里,西公仔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对也对,错也对,人死最大,无人计较。何况他念的咒文,几乎无人听懂,这行业又很少竞争。今天的西公仔是李熙年的堂表妹夫,子承父职,受人尊敬,敬而远之。

只见西公仔他一手提菜刀,一手抓着鸡翅膀,咬了鸡冠,鲜血淋漓,口中念念有词,不停替死者超度,不时用菜刀打击棺材头……

棺材旁边,至亲跪在地上,哀号阵阵,悲痛欲绝,阴阳从此别过……

逝者平生的所用物品也在这里统统烧掉,浓烟如云,直冲云霄……

在一片爆竹声中,李熙年和几个年轻人守护着灵柩,一同前往火葬场。

一把烈火,烧掉了逝者在人间的所有烦恼,化为一缕青烟,直奔黄河。

西公仔透露说:头七那一天,死者灵魂到达黄河,洗手的时候,指甲脱下,才知道自己经死去七天了。

……

李熙年在故乡一呆就是二十天,他就住在丁洁青家里。他每天保持和丁洁青通一次电话,对她编造了不少谎言。有时候,他请来洁青的姨妈顶替蔡阿姨口气讲话,洁青居然没有识破。

临近春节,李熙年再次回家看望体弱多病的父亲,他受罗丹的委托,塞给他一千五百元,也把丁洁青家的电视机载来,给弟弟观看动画片,还帮着树天线竿,弄好天线,了却他一大愿望,几个弟弟欢喜欲狂,厝边头尾的老人成了常客,围坐一起看潮剧《苏六娘》《柴房会》等等。另外,他把丁洁青的家门钥匙交给父亲保管,李树标爽快地答应,保证隔三差五进去看看,开开窗户,打扫卫生,浇浇花草……

至此,李树标再也不管儿子干什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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