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熙年回南山去处理丁洁青被“开除风波”的这段时间,丁洁青又取得了惊人的进步,经历刻苦锻炼后的反馈,体质获得了诸多奖励,她不用护理人员帮忙,不用借助器材,自己能从轮椅一口气用膝盖顶着墙壁海棉垫站起来了,也能从站着准确地倒坐回轮椅,于坚毅中盛开的花朵,在丁洁青的康复道路上已经精彩绽放。
马医生一旁看了,鼓掌表扬:“加油,丁洁青,真棒!”
而且,她躺着的时候,自己已经能够挪动身体换穿衣服和处理自己的小便和月事了,也能坐在轮椅上,比较熟练地洗头发,烧火煮饭等等。
高位截瘫病人的一丁点儿康复,比婴幼儿的成长史更加值得亲朋好友的期待,又不可同日而语,她的艰难,是建立在死神控制下的不断抗争中,而机会稍纵即逝。
李熙年特别高兴,对她投以赞赏的眼光,情不自禁地竖起大拇指,只有他更加了解,更加清楚。因为这些简单的事情,所付出的艰辛,实在太大呀,弄不好还会摔倒骨折。
丁洁青对护理工林姐的工作很满意,她有力有脑,心地善良,开朗大方,不怕脏不怕臭,不投机不偷懒,无微不至的关怀,几乎找不到她的一丁点儿缺点。
李熙年找个空坐下来,关心地问:“林姐,我冒昧问一句,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我?”林夕显得异常激动。
李熙年点点头:“诸如你应该有一个家,有丈夫,有儿女和父母吧?”
林夕一听,眼泪直流,她用袖头擦了擦眼睛,叹一口长气,坦诚地说,“既然你们把我当成大姐尊重,我就跟你们说实话吧。我出生在太阳下山之际,父亲起名‘夕’单个字。我十五岁与男友私奔离开家乡,丈夫几年前偷窃犯事了,作案途中杀害了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被判死刑。我有一个女儿,去年被冻死。”
丁洁青惊疑地问:“什么年代了,还冻死?”
林夕点点头:“她和姥姥住在山沟沟里。我在老家河南农村没亲人了,只能四处漂泊,在荣残医院干了几年,被司徒医生介绍过来。通过这几天接触,以为司徒医生吹牛,是我错了。”
“那你以后就跟着我们吧。”丁洁青脱口而说,“我认为我已经够苦的了,你也不容易,同是天涯沦落人。当然,跟着我,只能改姓。”
李熙年笑问:“改成什么姓?”
丁洁青回答:“你知道呀!”
李熙年摇摇头。
丁洁青不再隐瞒:“姓许。”
李熙年哈哈大笑,他告诉林夕,潮汕方言,许和苦同音……
“好啊,我今后就叫许夕。你们难得高兴,我却自私自利,破坏了你们的好心情。”林夕夹着眼泪道歉。
“尽管说,这里言论自由。”丁洁青调侃说。
“以后有的是时间。时间到了,上市买菜。”林夕不敢再说,连忙起身。
李熙年吩咐她:“林姐,买一只猪耳朵回来,炒酸菜辣椒。”
林夕答应:“我知道了。”
……
晚饭后,李熙年一边喝茶一边问:“洁青,尤医生说他后天来看病是不是?”
自从林夕来后,他觉得整天无所事事,空闲时间特别多,也有时间看《白门柳》和《雅玛哈鱼档》了。
“后天下午来,他说后天上午去东莞。”丁洁青也在喝茶,“具体时间没有定,反正他什么时候到,我们都在这里。”
“也是。”不仅空闲时间多了,他也觉得词汇丢的特别快,特别多,以致语言穷酸、枯燥和晦涩。
林夕不敢喝这种她下结论“难入眠”的凤凰茶,她曾试过几杯,又苦又涩,和喝中药差不多,而且更难受是最终一夜难眠。
林夕经常帮丁洁青擦洗身子,她总像擦洗艺术品一样擦洗丁洁青,擦得她一尘不染,毛孔通彻,香气扑鼻。然后,她自己洗过双脚,便陪丁洁青玩扑克牌十三张,南山称“生死赌”。
日子一天比一天暖和,接下来,一场雨,一场热。
二月初一,天气晴好,初二也差不多。二月初二龙抬头,下午三点钟,红光满面、肥头大耳的尤医生出现在康复医院二楼。他非常熟悉这家医院,之前经常来这这里替病人做气功治疗,故他很快熟门熟路来到丁洁青病房。
“尤医生,你好!”李熙年连忙与他握手,“谢谢你百忙之中来替丁洁青治疗。”
“应该的!”尤医生腼腆地回答。
李熙年泡工夫茶请尤医生,尤医生“龙颜大悦”,他经常到汕头出诊,带回的礼物大都是凤凰茶和瓷茶具。
尤医生喝了三冲茶,心满意足。
半小时后,尤医生开始替丁洁青治疗。
林夕小心翼翼替丁洁青脱下上衣,然后抱着她趴在床上,盖上被单,退一旁盯着。
李熙年表情严肃,皱着眉头,在另一旁认真观察……
当尤医生掀开被单,在丁洁青的后背披上一块红绸布,气氛顿时神秘起来,李熙年第一反应想到的是“斗牛士”和“走江湖”。
尤医生在一块白布上摆出十几把刀和针,长短不一,有圆的,有扁的,好像是六七十年代南山兽医阉猪阉牛的家伙,把李熙年吓一大跳。
点燃酒精灯消毒完毕,只见尤医生他用一条米粒大的圆柱形钢针,在丁洁青发病的颈椎两侧肌肉穿插了六个针孔,然后用一条扁形凿刀,纵向“使劲”插进“圆圈”的中间,丁洁青白皙的皮肤,却看不到红色流血。
李熙年从忧心到纳闷:真的插进去了吗,该不会是弹簧刀吧?
林夕握紧拳头……
把丁洁青当试验品?李熙年有这种感觉,心情阴郁。
最后,尤医生疾速点燃火罐吸住刚才的手术位置……
气氛肃静,雀然无声,大家等待奇迹发生。
江湖骗术?李熙年又内心嘀咕。
然而,都是亲人之托,都是情之所至,纵使尤医生是一名“胡庸医”,李熙年也得忍受一番,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他满腔热情而来,又没有强调酬金多少。
当场,没有奇迹发生。
十五分钟后,尤医生取下火罐,罐内有吸出一块黑色污血,尤医生煞有介事地说:“这块污血堵塞了神经,三天内,吉人天相,但愿奇迹能够发生。”
接下来,尤医生因业务繁忙,收下李熙年呈上的红包,匆匆离去,仿佛害怕被人抓住把柄加以揭穿似地。
然而,尤医生离开后,奇迹也没有出现。
“反应如何?”李熙年迫不及待地问,检查一下,刀口处已封闭如原,李熙年怀疑他根本没有动刀。
“没感觉。”丁洁青回答,“这就是气功?”
按照龙医生吩咐,一个小时后,李熙年、林夕合力把丁洁青身体转了过来,三天内,奇迹没有发生;三天后,奇迹也没有发生。
激情已经燃烧,灰烬处理完毕,日子平平淡淡地过去,该康复已经见效,丁洁青的其它康复状况,也就慢得出奇,总停滞在一定程度上,诸如迈一小步,比登天还难。
气功治疗没效果,也就成不了快乐的话题,李熙年和丁洁青都不愿再提起,当做平淡水面来了一次青蜒点水罢。
医院里陆陆续续传来信息,就像大海微波,丁香鱼跳跃。
诸如来自佛山的残疾人小龙,夺得全省残疾人运动会百米赛跑第二名。
医院护士小许和荣残军人柳丰订婚。
病人走了三个,又来了两个。柔弱、蜡黄、卷曲在轮椅的的湛江妹也出院走了,她男朋友没有来接她。有人说他失踪了,有人说他吃“免钱饭”去了,总之,负面新闻多。
……
有一事令李熙年百感交集,丁洁青和林夕结拜姐妹,还举行隆重仪式,饮酒明誓。还请李熙年作证,替她们念了抄抄摘摘的誓词:
皇天厚土来作证,
你我异姓结金兰;
富贵贫贱天外事,
姐妹永远一家亲;
来日方长同船渡,
石头也作馒头吃;
齐心协力义断金,
喝杯开水也开心;
此情此意绵绵长,
海枯石烂不悔心;
……
林夕愁眉皱脸,打断说:“熙年,你念的誓言太长了,我肯定记不住。”
丁洁青笑着先回答:“看起来,虽然美丽漂亮,我也觉得老人脚缠绊死鸡——又长又臭。形式多,意义少。要是真姐妹,誓言一句就足够了。林姐,你来说一句,我相信你。”
林夕满面憨笑:“我行吗?”
李熙年补充:“说一句心里话就好。”
林夕考虑一下,慢条斯理地说:
风霜雨雪一颗心,
永远快乐两姐妹。
李熙年和丁洁青同时鼓掌:“谁说林姐没文化?”
林夕憋的满脸红斑,摇摇手:“我是瞎子摸象,瞎猫碰着死老鼠,刘姥姥进大观园。”
李熙年盯着林夕,怔住了。
丁洁青连忙解释:“林姐近来天天看电视剧《红楼梦》,她几乎变成第二个香菱了。”
李熙年总结:“人只要努力学习,不管原来底子多薄,也会不断增厚的。再这样下去,用不了三年,林姐就可以加入省作协了。”
“为什么还要‘做’鞋,又是什么鞋,能卖出去吗?”林夕疑惑不解地问,“我小时候,就穿芒草编的鞋。”
李熙年和丁洁青哈哈大笑,异口同声地回答:“林姐,什么鞋,不告诉你。”
丁洁青已经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渐渐解脱出来,李熙年心头的一个大石头终于卸下地。
于是,李熙年决定前往江西走一遭,去办他的私事,丁洁青这一次居然没有《伤别离》的悲凉。
林夕总是精力旺盛,把病房清理的极为整洁,没有杂味,有点空闲,就和丁洁青打牌、下棋、织毛衣、看电视连续剧,把生活推向更高的台阶。她把这种情感融合到对丁洁青无微不至的关怀之上,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
林夕暗下决心:丁洁青笑口常开,就是我的工作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