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的亲人,熟悉的朋友,亲切的乡音,贪婪的白鹭鸶不敢随便开口……
外出游子,历经千辛万苦归来,透过车窗玻璃,蜿蜒如龙的依山傍水公路,最后一辆修路牛车,一幅幅壮丽图画呈现在眼前,青山绿水之上,塔到故乡到!
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浑身一震,热泪盈眶,落叶归根,人生一大心愿啊!
李熙年也是千千万万游子中的一个,每当他饥肠辘辘归来,看到文明塔,就像看到一碗饺子香喷喷摆在面前,还有几声问候,牵手牵脚,黑狗围着脚下转,狮头鹅高亢而亲切的“鹅鹅”声,无不令他百感交集。
众多儿女趴在玻璃窗,眼不转睛,高兴地说:“妈妈,你看,文明塔,到家了!”
你一言我一语……
姑娘们从深圳三洋、飞亚迪等工厂放假归来,全体起立,唱起了钱言改编的《故乡之歌》:
看那天地看那田野,
一片美丽好风光;
南山的大自然啊,
游子归来,塔到故乡到。
看那高山看那平地,
无边蓝天和彩虹;
南山的辽阔沃土,
游子思念,塔到故乡到。
听那云雀声音嘹亮,
林中夜莺在歌唱;
南山温暖如春,
游子牵挂,塔到故乡到。
多少次暴风骤雨,多少次地动山摇,多少次人间劫难?宝塔历经沧桑,巍然矗立。善也罢,恶也罢,它都忠诚地记录山下芸芸众生喜怒哀乐。
同月三十日下午,李熙年乘坐的客车,像一只特大型的甲壳郎,从容淡定,款款而行,在宝塔山御史岭门慢悠悠通过,快乐地滑下御史岭大桥。
太阳高照,从不吝啬,大地生机勃勃,成片金黄的农作物,农民秋收秋种如火如荼,李熙年旋风一般回到了故乡。
故乡没有什么变化,除了美丽依旧,毛巾厂外墙粉刷一新,又多了几幢新楼,几分热情,几分感叹。
李熙年兴冲冲地、熟悉地推开丁洁青家虚掩的柴门,蔡老师不在一楼。李熙年放下行李,换了拖鞋,几大步登上二楼,白色蚊帐里,见丁洁青熟睡,难得。她肚子上盖着红色被单,小脚掌八字型向外斜伸,不听使唤,也已经有点改变形态。他放轻脚步,蹑手蹑脚,鼻子发酸。
李熙年悄悄地坐在床前那张浅黄色藤椅上,拿起蒲扇轻轻地替丁洁青扇风,目不转睛地欣赏丁洁青的睡态:倦容多于舒展,病态多于健康,表情似梦非梦,生与死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近……
这个姑娘,她还能活多久?一个特大问号包围着李熙年的头脑,拉斯他的神经,他的眼睛又红了起来,泪水打滚,滚出眼眶,滴落楼板。他正在想方设法,使出浑身解数,要把这个问号拉直,变成文明塔一样顶天立地的感叹号。
李熙年出神地盯着丁洁青那张熟悉的脸蛋,比前段日子有所变化,眼圈不那么黑了,脸上有了几缕红晕,皮肤还偏于青白,肌肉倒长了不少,颧骨略被压缩……
他静静地等了半个小时,李熙年伸手小心翼翼地把丁洁青伸在床沿外的右手移进床内。
丁洁青还是被弄醒了,她一睁眼看到李熙年,万分惊讶,情不自禁地说:“熙年哥,我不是做梦?”
“那就是白日梦!”李熙年开心地笑了,起身拿一小瓶水给她漱口,“想给你一个惊喜,就没先来电话告诉你。”
丁洁青摸着李熙年青筋条条的手背,怜惜地说:“你瘦了,也黑了!去洗澡换衣服,肯定坐火车回来的,衣领都黑了。”
“汗水也是香水。”李熙年快乐而自负地说,“这两个月来,你感觉怎么样?”
“洗不洗由你,又不是我难受。”丁洁青笑说。
“晚上一起洗,别浪费水。说说你吧。”李熙年说,又解开衬衣上一粒纽扣。
“近期,我从没有这么舒畅过,真好。吃饭也多了,后背也不怎么酸痛。”丁洁青得意地回答,露出五六个洁白整齐的小牙齿,“看来,你和丹姐都是我的药引。”
“不是蚯蚓就好!”李熙年满意地点点头,自我调侃,转问:“你妈呢,还有外婆?”
“我妈出去看一个同事,听说她得了乳腺癌。”丁洁青显出一脸无奈,“外婆回去了,八月八日走的。我大舅来汕头开会,就把她接回去。外婆那么健康,我又高兴又吃惊;妈的身体是垮了,特别近期,就像一个蜡人。”
“嘿!外婆、罗奶奶,精神不死!”李熙年哄丁洁青,“至于蔡阿姨,除了累,还是累。如果她不累,就一切恢复正常了。”
“三日不见,刮目相待。你跟罗姐姐学了不少高论,近朱者赤;如果和我在一起,只能近墨者黑,寸步难行。”丁洁青兴致勃勃地说,“你口渴了吧,有汽水和健力宝,还有龙眼,在桌了上,你自己拿吧。你这次回来,家里有什么事吗,能住几天?”
李熙年拿了一小瓶矿泉水,喝了两口,问:“找到陪你去广州治病的人选没有?”
丁洁青摇摇头,眼圈又发红了。
“没生病之前,没有这个感觉。”丁洁青苦笑,“随它去吧。自己的事情,不能总麻烦别人,何况已经麻烦了太多。”
“要去的人不是没有,就是比较难找些。说不定有的人很愿意去,不知道去哪里找这个对象?”李熙年故意卖关子,话锋一转,“洁青,有一个人愿意陪你去,不知道你要不要?”
“谁呀?”丁洁青紧追不舍,“老的小的,家住哪里?他和她什么关系?一个月要多少钱?多了我可付不起。”
李照年故意慢吞吞,好像矿泉水乃一瓶五粮液或茅台,品尝得有滋有味,几十秒钟后才回答:“猜一猜么?”
“我猜不出,自从倒下以来,没有耐性了。”丁洁青乐昏了头,“不要吊我胃口,我会断气的,熙年哥,是谁呀?”
“求人不如求己。”李熙年收住笑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口气是那么自然,就像翻滚的东门溪水,往东流去,从东门桥底下流过。
“你?”丁洁青不相信.“怎么会是你,你去?大哥,不要跟我开玩笑好不好?我以前是先天性心脏病,如今是脑缺氧。”
“我说的是百分之百真话,这一次我就是专程回来陪你去广州医病的。”李熙年神情严肃地说,“这等事,难道我还会开玩笑?”
丁洁青真的相信了,激动的泪水像河水开闸一样,奔涌而出,一时无法止住,泣不成声,李熙年拿出一包纸巾,默默地递给她。
十分钟后,她抽泣地问:“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回来,丹姐怎么办,以后叫我该如何向她解释?”
“那就不用解释。何况她还有一封信给你。”李熙年下楼,打开行李包,又从黑色公文包拿出一封信,上楼交给丁洁青。
丁洁青抖簌着双手,把信封拱开,抽出信纸。
内容如下:
小青:
你好!
提笔之际,先问候你外婆及你妈妈平安、健康。
这次,熙年回去,是征得我同意的,我毫不犹豫地支持他,也是深思热虑后才做出决定的。他也是‘一片冰心在玉壶’,你就成全他吧。他一定能把这项工作做好,他若做不好,我也会责备他的。你能健康,我们大家都高兴。
我家罗奶奶让我替她问你一声好,祝你早日康复,希望你好好配合治疗,早日摆脱病魔的统治和压迫。
其它事情,熙年会转告你,我就不多写了。有他陪你去广州治病,我放心。
此致!
安康
罗丹写于八月二十七日
丁洁青咬着下唇,噙住眼泪……
李熙年故装轻松,在一旁发笑。
丁洁青快刀斩乱麻,严肃地说:“熙年哥,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不用你陪我去治病。这件事决不能开玩笑!”
李熙年诧异地问:“什么事?”
“无论今后我是医好是医不好,你都必须和丹姐结婚,否则我宁愿在家等死,不用你管。”丁洁青因严肃而涨红了脸,眼泪一直从耳根流了下去,消失在枕头上。
为了能让丁洁青去广州治病,李熙年唯一的办法,就是答应丁洁青提出的所有条件,因此,他点头承诺。在他认为,这个问题已经不成问题,丁洁青如此郑重其事,他认为多此一举。
丁洁青还不放心,务必叫他写保证书,立字为据,一式两份,签名存档,还按下一个红指印,归她保管。
一个小时后,蔡老师外出归来,一看到包袱,先是愣怔一下,后猜测着,随之上楼,眼笑鼻子笑地和李熙年打招呼:“熙年,我看到包袱一猜就是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也不打个电话,这一次又回来做什么呢?”
李熙年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丁洁青就先说了:“妈你后脚出门不久,熙年哥前脚就进来了。”
蔡老师看女儿红肿着双眼,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一脸茫然,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又看不出苗头。
丁洁青抽泣着告诉母亲关于李熙年的决定,蔡老师听后张着嘴巴,木头人一样,半天合不上,她一时难以相信,又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过一会儿,蔡老师返回来一口气,连连摇手说:“熙年,这个不行,这个绝对不行!这样一来,洁青怎么对得起小罗,我怎么对得起你父母?如今是你人生最美好的季节,八九点钟的太阳,怎么能被阴雨连绵遮挡。不能把你的青春无限期地花在一个丁洁青身上,这样不值得,也太浪费,我也心不安。大好形势,大好河山,你有远大理想,有灿烂的明天,也该有美满幸福的婚姻……”
“阿姨,我已经做出决定,罗丹也支持。我既然回来了,就不想走,你们不用再推辞了。”李熙年坚定地说,“阿姨,现阶段,洁青的康复,就是我的理想,也是罗丹的期望。”
“小李,你的决定,这叫我余生怎能心安。”蔡老师也眼圈发红,“要叫我怎么感谢你这天大恩德呢?”
“大恩不言谢,也没办法谢,等我来世,如果有来世,当牛做马到李家。”丁洁青诙谐地插话。
“我还没有为你们做什么事情,这么快言谢干什么呢?”李熙年微笑地说,“我受之有愧。”
“那我去煮饭了。”蔡老师满脸悦色,轻松下楼。
“妈,等一下,把我身下的尿布拿走,已经拉下了。”丁洁青连忙发话。
蔡老师没有拉上布帘,她利索地帮女儿换了尿布,怀着久违的快乐心情,轻松的脚步,咚咚咚下楼去了。
李熙年再次坐到床头,和丁洁青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去广州前的有关事项,该带的东西一定很多。
……
早晨,太阳依然从东方升起,从容越过文明塔尖,光芒四射,苍鹰出门觅食;傍晚,太阳从西边下山,百花山顶,探头探脑,依依不舍,红霞辉映了半边天,喜鹊匆匆回巢。
雨过天青,彩虹如弓,七彩缤纷,壮志凌云,横跨河谷,俯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