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罗丹提议去丁洁青家打扫卫生,李熙年同意:“正有此意。”
自从蔡老师离开后,这里的蛀虫便没有离开的意思,听其言而观其行,居然有变本加厉一直吃下去、住下去的打算。
罗丹愤慨地说:“蛀虫仿佛要吃掉这些木材,连同这座房屋也一起吃掉。”
李熙年赞成罗丹的观点:“人都走了,蛀虫还一个劲地啃,日以继夜,贪得无厌,有意思吗?”
罗丹紧跟说:“熙年,门楼右上角的燕窝还在,不知道燕子什么时候回?”
李熙年回答:“快了!”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看到那说到那,感触良多。
李熙年考虑好久,还是决定不带罗丹去拜访莫二娘,此时此刻,罗丹也忘了,没有提出这件事情。
钱言站长手拿一张折成条形的报纸,路过此地,看见丁洁青家柴门洞开,跨进来看看,见是李熙年和罗丹,连忙握住李熙年双手,激动无语,眼睛发红。
良久,他才狂热地用带南山方言、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告诉李熙年和罗丹,“小李小罗,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文明塔平反了!”
李熙年也高兴地说:“钱站长,说来听听。”
钱言眉开眼笑:“上月十日,几个老专家在东门头下车,头戴旧草帽,鼻挂眼镜,边走边问路,拐弯抹角,穿街过巷,终于来到东门外漂亮的蟹祠堂旁边,进入许厝围,光天化日之下,对许厝围大井的井水进行取样送检。一星期后,揭开了一块浸润了断肠草的黑色面纱,也掀开了一块遮羞布,还了宝塔伟岸、正义和文明的形象。小李,许厝围老百姓之所以牙齿发黑,是因为这个泉眼含氟化物高度超标,氟化物不仅造成黑牙齿,还会造成骨质疏松症。这一下,郭知县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嘻嘻!我也文皱皱一次,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熙年,还有一件事情,镇里要开发打破鼓旅游景点,主要由我负责,为了还给打破鼓一个完整面貌,决定征用洁青家的房屋,除了补偿金,另外在大庵口划出三间、或在龙塘大道划出两间宅基地给予补偿。我正无计可施,你就回来了,天遂人愿。请你转告洁青,也替我问一声好。”
李熙年眼角溢出泪花,“太好了!这一下,看一看,证据如山,谁还敢说文明塔的坏话。”
听了李熙年的判断,罗丹频频点头。
过了一会儿,李熙年转过来对钱站长说:“征用房屋这件事情我可以做主,大庵口的不要,那是解放前的靶场。我刚才和罗丹交流,决定要龙塘大道的。当然,我会尽快转告洁青。”
“小李,我有一首诗《我是一座塔》,昨天登在《百花台》,这张报纸送给你看看,多提宝贵意见。”钱言又回到文明塔的主题。当他获知洁青的近况后,悲喜交加,挥挥手,再发一言相赠: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说完拍拍李熙年的肩头,微笑着告辞出去了。
李熙年接过报纸,送他出大门,回到客厅,摇头晃脑笑着说:“忽如一夜春风来,文明塔下尽诗情。”
罗丹捂着嘴巴笑:“钱站长真有趣。”
李熙年答非所问:“但愿他也是一座塔。”
李熙年和罗丹并排站在三楼阳台上,向南眺望着文明塔,文明塔就像一支如橼大笔,记录的是南山自古以来的沧桑变幻,喜怒哀乐。
李熙年感慨万端:“南山为什么没有第二第三座文明塔呢?”
罗丹忽然想起一事,索讨:“熙年,文明塔的谜语,你还没开呢!”
李熙年微笑地说:“你真笨!你应该学习医生寻舌根开药方。这样吧,今天晚上睡觉之前,你还猜不出,罚你给我捶腰,我才告诉你。”
罗丹免强同意:“好的,只不过加上‘有条件’三个字,听起来有点刺耳。”
李熙年开心大笑。忽然,他又心事重重,叹气问:“丹丹,你知不知道,我此时心中想的是什么?”
罗丹环顾左右而言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李熙年问:“你喜欢做鹦鹉吗?”
罗丹摇摇头:“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做一只燕子。”
李熙年师长似地解读:“燕子虽然受到无与伦比的保护,冠以‘娘鸟’的称号,因为这样那样的冲击,燕子南来的数量还是迅速减少。”
罗丹皱着眉头说:“你这种叹息,也叫多愁善感!”
李熙年依旧深沉地说:“可以选择的话,我和你,还有洁青,都可以是一只燕子,在这一望无际的蓝天,自由飞翔,结伴同游。”
罗丹无意中摘下一片树叶,放在口中咀嚼,吓了一跳:“熙年,这是什么树?树叶这么苦?”
李熙年皱眉头回答:“茶叶!”
罗丹不信:“茶叶不是香的吗?”
李熙年继续说:“茶叶的口味多种多样,这一株叫苦丁茶,一百多年的历史了。有清热解毒、减肥瘦身的功效。”
罗丹叹息一声:“丁洁青更苦!”
李熙年不再开口答话,而是眼看前方,面色苍白,无计可施的表情。
……
有一天早上,李熙年再一次带着罗丹登上塔山,也是向母亲作辞别。
正当罗丹步上登山道,忽然指着饭包石惊叫:“熙年,那个大石头去年还没有字。”
李熙年感兴趣地说:“去看看!”
大石西面,两行崭新的行草雕刻,油上红漆:
我们若不是塔山的儿女
为何贪婪吸吮她的乳汁
落款:
己巳冬 东里昭
他们感叹一番,继续登山。今天,他们手拄紫色遮阳伞,穿着李熙燕送的情侣装运动服,白色T恤,黑色短裤。
来到半山腰,先拜母亲,告知喜讯;后看丁叔叔,通报洁青近况。罗丹仔细看了看周围山坡,吃惊地问:“熙年,蔡老师为什么没有埋在这里?”
李熙年迟疑了一会儿,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罗丹:“里面有两封信,现在你可以看!”
“原来你是有备而来。”罗丹满脸疑惑,左手接过牛皮信封,右手指从信封里拈出信纸来,共有两页。
第一页是书信。
标哥:
你好!
你跟我一样,肯定心里也不好受。
我等不及了!
星期日早晨五点,红亭相等。
我们先去汕头,再去目的地。
切切!
不见不散。不多言,祝我们成功。
此致!
握手
云芳星期一
第二页是《遗书》。
遗书
喜怒哀乐,生老病死,人生无常,我蔡云芳临死之前,清醒地做出如下决定:
我的骨灰,暂时寄放庵堂,不埋在塔山。我的下辈子,另有安排。
我死后,丁洁青是我牵挂的一件大事,只能托管给李熙年照顾。我更清楚,“来生报答”是一份空头支票,可我别无他法。
房屋由丁洁青继承。
我的后事处理完毕后,资金存与欠,由丁洁青作主解决。
蔡云芳初八
罗丹看完蔡老师遗稿,抬头望向蓝天,自言自语:“蔡老师,请你安息!你放心,我和熙年一定照顾好小青妹妹,她一辈子都是我们的亲妹妹。”
李熙年严肃地问:“丹啊,还有一封信,明确地说,是一首诗,看不看?”
罗丹点点头:“当然看,让我先猜一猜是谁写的。洁青的?”
李熙年抬头看着蓝天,慢慢地摇摇头。
罗丹微微一笑:“蔡老师的?”
李熙年又摇摇头,“提示一下,这是蔡老师送给我的。”
罗丹用手指着李熙年:“一定是你的!”
李熙年再摇摇头:“别猜了,还是尽快抽出来看吧。古人说,恋爱的女孩最弱智。”
罗丹不仅没有生气,还得意洋洋,“你只说了一半,也最漂亮,为什么不说?”还一边抽信纸一边猜,“新信封,旧信纸;新瓶,装老酒?”
李熙年抬头看着蓝天,不理会罗丹的自圆其说。
白底红色十六开单线信纸,映出一行行灰蓝色、刚劲有力的钢笔字:
塔山作证
这一年,这一月,这一日,
我的身体逐渐缩小,
唯独
我的眼睛在迅速扩大,
妄想把眼光
在宝剑锋上磨砺,
解剖你的身影,
是否有我的细菌粘附?
我站在塔山的肩膀,
看见的却是朦胧一片,
用自残方式,
斩不断我对你的思念,
今日借助宝塔,
向你传递我的呼唤,
苍鹰就是信使,
蜻蜓点水,
我是一头黄牛,
驮你去远方,
请问
两只蝴蝶翩翩起舞,
哪一日,哪一月,哪一年?
李木示写于公社化元年
罗丹看了两遍,猜不出李木示是谁。两只空中戏闹的苍鹰,也给不了她答案,她心里嘀咕:爸爸或许知道详情……
李熙年突发奇想:“丹丹,如果塔山再长高一千米,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明摆着,肯定多一只凤凰。”罗丹走过去,倚在他的身上,继续自言自语,“如果爸爸是这首的创作者,人间就是多了一只黄鹂!咱爸是一个什么类型的人呢?”
李熙年脱口而出:“对父亲,两个字概括,传统。我对知识,远不如父亲的如饥似渴。”
罗丹翘起小嘴巴:“传统那么多。”
李熙年接着说:“他说过,以后有空,要把自己的送信经历写成书,不过,大伯却傻笑着。”
罗丹鼓掌:“我一定会帮爸爸整理,而且让他老人家满意。”
“他一定很高兴。”李熙年笑着说。
不管文明塔有没有平反,如果把思想延伸了说,李树源、李树标就不是一对难兄难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