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医生再次上班后,拿其他病人拍核磁共振的像片来病房作参考,指点出明显的黑色病灶给丁洁青和李熙年观看,并指导:“健康的骨髓是白色的。神经线隐藏在骨髓里,就像电线,若‘蛀节’,势必断路,没法传输光明。诸如车祸造成的为断裂,病理的为烧伤。我说一个学术的大概比例,神经线若损坏五百分之一,恢复健康至少需要五年以上,还必须幸运的话。神经神经,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熙年和丁洁青都倒抽一口冷气,李熙年心中暗暗与之较劲,希望丁洁青的神经损伤低于五百分之一。
马医生接着说:“我建议丁洁青还是去拍片,了结一段落的权威总结,以便制订今后正确的、不走岐路的、行之有效的治疗康复计划,做到事半功倍。这么美丽的姑娘,不会走路,多可惜,况且瘫痪还有其它并发症折磨,往往生不如死。”
李熙年烦恼地问:“病魔也太长寿了。”
马医生哈哈大笑,“不是病魔长寿,而是我们人类生命有限。”
秦护士来找马医生,说207房“湛江妹”呕吐得很厉害,需要开药,马医生便告辞走了。
核磁共振,如千里眼,从像片中就能清楚地观察到病情的严重性,也明确了医治的效果和康复的希望有多大,因此,李熙年和丁洁青商议后,决定去做,纵使其收费价格达到八百多元一次。
李熙年如此说:“如果毛巾厂不同意报销,我们另想办法,非做不可。”
丁洁青点点头……
钱交后,很快得到回复,南方医院有关方面,把丁洁青检查、拍片预约日期定在九月二十日上午。
仿佛已经明显地划出了希望与失望的分界线,势均力敌,紧张焦虑,尤其是李熙年,表面看来,比丁洁青还着急。
时间慢慢腾腾,不解人意,可这一天还是来了。
星期一早上,李熙年出来观看天气,多云,灰蒙蒙,风力四五级,雨似欲来还没来,可能不会马上就会来。
七点钟,吃过稀饭,他们便出门了。李熙年第一次推着轮椅在泥土路上走,聚精会神,双手发抖,可轮椅还是不听使唤,飘忽不定,左右晃悠,他真害怕把丁洁青推到水沟里。李熙年额头都渗出了汗珠,可轮椅还是不听使唤。丁洁青则信心倍增,微笑着问这问那,像一个三岁女孩,正月初一要去姥姥家拜年。
李熙年好不容易把轮椅和丁洁青从港墘路推上新港大道西,也即青年干部管理学院的斜对面,在水泥路边停了下来,短短的路程,已累得他气喘吁吁,手酸脚麻。
丁洁青这种情况,无法乘坐公共汽车,只能乘坐的士前往南方医院。
天空灰沉沉地,李熙年和丁洁青信心满满,见到有一辆黄色的士来了,李熙年连忙挥手招呼,的士闪着右车灯停了下来,然而,司机一看是残疾人,又急忙提速离开,躲避瘟疫似地。
天更黑了,小雨已迎面泼来,这里没有避雨的地方,公共汽车亭离这里又远得看不见。早晨发生的一切,几乎都是和他作对冷门的题目,令李熙年感到愤怒。
一会儿,雨越下越密,风越吹越大,丁洁青本能地用双手遮住头发,微笑着说:“熙年哥,我们俩早上都有刷牙洗脸呀。”
“下次出来,我们洗三遍。”李熙年苦笑回答,“都怪我,这种鬼天气,居然忘了带雨伞。”
“我也因激动而忘了提醒你。”丁洁青宽慰说。
这段宽阔的六车道马路,好长时间没有的士通过,好不容易再来了一辆,睁大眼睛看一看他们,面有难色,借口回去换班,走了,气得李熙年破口大骂:“没道德!”
李熙年骂的再凶,再愤怒,那个的士司机也听不见,因为他早已一溜烟跑了。
“这叫啥?”丁洁青心情阴郁。
“别灰心。”李熙年反过来安慰她。
雨越下越大了,丁洁青提议:“熙年哥,我们还是回去吧,改日晴天再去,不在乎这一二天。淋出感冒,划不来。”
“不!都出来了,回去也是湿,你忍耐一下。”李熙年脱下衬衣给丁洁青遮盖头发,“我不信全广州的士司机的心都被兔子吃了。”李熙年愤愤不平地说,“下次来,你记下车牌号码,再走,我们投诉他。”
对话之中,忘了挥手,却有一辆白色的士不请自到,司机摇下玻璃,热情地大声问:“两位年轻朋友,要去哪里?”
李熙年的恼怒一扫而光,高兴地回答:“司机你好,我们去南方医院!”
“赶快上车吧,雨大了,这种天气,出来也不带雨具,看你只穿背心,当心感冒,而残疾人最不能感冒了。”年长司机像父辈似地,说着他便开门下车来帮忙。
李熙年连忙抱着丁洁青弯腰移进后排座位,丁洁青抽了几张面巾纸擦拭头发。
司机帮李熙年把轮椅合起来抬进车尾厢,自言自语:“残疾人出一趟门,真不容易。”
“谢谢你,司机!”李熙年激动万分。
“不用谢,我在营业中!为你们服务,何况是残疾人,这是我的责任。”司机热情地回答,“你们是我的客户,谢谢你们才对。司机也是人,是人都该有良心道德。”
李熙年向他解释了谢他的原因,司机掏出一张名片:“以后出门没车,直接传呼我,只要我在附近,立刻上门服务。”
司机姓张,广州“外远”公司,湖南人。
“人比人,气死人。”李熙年感慨地自言自语,他右手替丁洁青擦拭肩膀上的雨水,然后抱着她,怕她向右边倒去,她还是虚弱之极。
过了一道又一道,绕了一街又一街,红灯,绿灯,一闪一闪,丁洁青又晕车了,开始呕吐。
司机问:“要不要停车?”
罗丹摇摇手,李熙年回答:“不用。下了车就好。”
……
到达南方医院大门口,九点四十分钟,雨停,太阳出来。
李熙年还了车费,弄出轮椅,把丁洁青抱出小车,抱上轮椅,把她推到一株高大的木棉树下。
“熙年哥,我又要小便。怎么办?”丁洁青皱眉头,看看四周,羞涩、苦恼而尴尬地说。
“那我允许你就地解决。”李熙年微笑着安慰她,“没办法,没有人会责怪你的。”
于是,尿液流下地面,丁洁青很伤心,有三个人走过去,回头来看着她,虽然脸上尽是怜悯之色,她还是低下头,恨不得马上钻进地里去。
“不用自责,洁青,抬起头来,尽情欣赏美丽风景。你在这里等我,口渴了就喝点水。我去看看,拍片的地方在哪里?千万别走开,丢了我可不管。”李熙年轻声地调侃说,拿着南方医院的联系单走了,走几步回头来扮个鬼脸,把丁洁青逗笑。
穿来穿去,找了十几分钟,问过三个医护人员,终于找到了!
李熙年回原处把丁洁青推过去排队,半个小时后,轮到丁洁青拍片。
这也不是什么神秘的地方,一个大房子,停着一台光滑的钢铁大机器,李熙年按照工作人员的吩咐,把丁洁青抱上一块平台。医护人员替丁洁青盖好被单,吩咐李熙年一边观看。一会儿,丁洁青上半身被送进机器的洞里边。另一个小房子里,有几个医生在另一间一块屏幕上指指点点,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检查就算结束。
李熙年纳闷,丁洁青的希望就寄托在这台机器身上?
李熙年把丁洁青抱回轮椅,告辞了,原路走出医院大门,顺利截到一部橙色的士,赶回医院。
忽阴忽晴,半天就这样坎坎坷坷过去了。
淋了一身雨,丁洁青回来后打几个喷嚏,倒也没事,李熙年却流鼻涕了,连忙请马医生开感冒药。李熙年对自己近来的身体素质很不满意。
“什么时候去拿底片?”马医生一边开药一边关心地问。
“三天后。”李熙年回答,“到时候有电话通知。”
“取回来以后,先拿给我看看,有没有希望治好?有了核磁共振像片,就一目了然。”马医生扶扶眼镜,平静地说,“如果是阻塞神经,可能就有希望治好;如果是神经坏死,后半生就只能坐轮椅了。毕竟病人以前高烧三个月,是钨丝也溶化了。但也不用灰心,经过一段时间药物治疗、按摩和锻炼后,可以增强体质,减少其它疾病,达到生活自理。能够生活自理,这就是高位截瘫病人的终极目标。小李,我再三强调,要特别警惕褥疮,医院才建五年,已经有五个病人死于褥疮感染。”
“谢谢马医生!但愿小丁只是压迫神经。”李熙年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
一回生二回熟,残疾病友相互串门,询问家境,关心病情,彼此增加一些生活内容,共同来打发沉寂的时光。有一二病人则来看电视节目,他们不锻炼了,心静如水,淡漠地说:“早一天走,早一天解脱。”
丁洁青初来乍到,雄心勃勃,信心满满,梦想把病魔毫不迟疑丢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