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维桢去天台赴任了,杨宏开始考虑儿子下一步的仕途——在那个穷山沟的清水衙门里最多只能坐三年,一定要想办法把他挪到一个油水多的好窝去。第一步棋就是笼络上司。杨宏吩咐申管家:“少爷的一班乐女和侍妾带走了两个,余下十来个放着吃闲饭,还容易出事。绍兴路新总管进士出身,风流倜傥,是胡人中的凤毛麟角。他一下子不会升迁,我想拜托他为少爷在绍兴谋个肥缺,因此要下点本钱,先把八个乐女整班送过去。”申管家说这些姑娘其实已非处子,不知道总管会不会计较?杨宏认为不用担心,这班女子相貌不差、舞技娴熟,当官的乐于享用,就不会计较别的了。杨宏交待:“你就说,老夫乃其属地富商,儿子是新科进士,仰慕总管大人,特地调教了乐女恭送。”
其实杨宏安排王冕到万卷楼作画读书,也是他棋局中的重要一环。杨夫人交待申管家,少爷走后,他的两个侍妾杏花和竹枝,少奶奶一向不甚喜欢,就送到万卷楼去伺候王冕罢。申管家说:“姑爷很拘谨,只恐他不肯要。”杨宏道:“要不要,反正给他家当丫鬟使唤。”
大户人家的侍妾、丫鬟,被主人当作礼物送来送去是平常事。她们自己根本没有话语权,其最终的归宿只能听天由命。运气好的在新主子那里生了一男半女,就能安定待下去度过余生;有的姑娘被送了一两家都待不下去,就会被卖到妓院。
竹枝、杏花本是乐女中最俏丽的两个,几年前被杨维桢选中做了侍妾。她俩还没有生养,听说要被送给王冕,心里又高兴又害怕。她们知道,王冕是个少有的正人君子,能做他的女人,这辈子肯定有靠了;可是他又是个十分拘谨守礼的人,他只爱一个正妻,少爷多次要给他送丫鬟他都不要,这次万一仍然不要,怎么办?
她俩想,唯一的办法是巴结王冕,让他接纳自己。于是路上她们向申管家请教,怎样才能巴结上王冕?申管家说:“我哪有这个本事教你们。女人朝花夕谢,做奴婢除了相貌,全靠忠心、恭顺、勤快、机灵。你们去了要顺着姑爷的心情,做好下人该做的事。千万不能惹恼姑爷,被赶出书楼。至于能不能奏效,就只能靠你们自己的心机和缘分啦。”
两姑娘一一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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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万卷楼,申管家先上楼告诉王冕,少爷赴任之后,老爷将一班歌女、丫鬟都送人了,余下两个最听话的送给姑爷。
王冕说:“这样不好吧。我一直拒绝杨府给我送下人。”
申管家毕竟办法多,他绕了一条道,替两姑娘说话:“老奴知道姑爷的为人,但这是老爷和奶奶的心意,退回去又不好。是否让她们住楼下,少爷若有事要她们做,就叫一声;若无意使用,就各听自便,互不相扰如何?”
王冕道:“这书楼是杨府的,老爷、奶奶叫她们住,我岂敢拒绝?叫她们住楼下吧。”
申管家立即叫:“竹枝、杏花,你们上来跟姑爷见个礼!”楼下娇滴滴地答应“哎”,二女上楼笑吟吟地行礼:“奴婢见过姑爷!”王冕侧过脸瞅了二人一眼,脸上掠过一丝惊艳的神色:“免礼,下去罢!”然后顾自写字。申管家示意二女下楼,三人轻步下楼去了。
王冕右手写字,左手拿茶壶喝茶,发现茶壶空了,就喊:“丁六,冲茶!”丁六就是杨府安排的小厮,他在楼下答应“来啦!”却是杏花提着茶壶上楼。王冕冷冷地问:“怎么是你上来冲茶?”杏花瞟了王冕一眼笑道:“姑爷,奶奶叫奴婢到这里来就是专为姑爷端茶送水的呀,姑爷不喜欢么?”她冲上茶说,“姑爷喝茶吧。姑爷,奴婢给你拿些茶点来好么?”竹枝从拐角处出来,托着一盘茶点走到王冕跟前:“姑爷,茶点在这里。”她将盘子放好,“姑爷你看,茶点是刚从府上拿过来的,有香榧、橄榄、瓜子、花生、桂圆、荔枝、芝麻糖,你想吃哪样?”王冕拿起茶壶喝了口茶:“我喝茶就行,用不着吃茶点,养尊处优。你们走罢!”杏花说起话来滴溜溜转:“吃茶点也叫养尊处优,那么‘轻舟偎翠晨吹笛,红袖添香夜读书’该叫什么啦?”王冕道:“你还出口成章哪!”杏花回道:“我们两个都受过少爷调教,拾了点口慧,让姑爷见笑。”
竹枝剥好几颗香榧、花生、挂圆、荔枝,再轻启朱唇,磕了几颗瓜子放在瓷碟上说:“姑爷,吃呀!”王冕道:“你两个围在身边,我文章都写不成了。你们走罢。”杏花答应一声“是”,又没事找事、自作主张地说,“我看这些书架都积满灰尘了,我们把它揩揩干净。以后每天揩一次。竹枝,你去打水,我先把香焚上。”她捧起精巧的铜香炉跟竹枝轻步走下楼去。
王冕看了一眼二人的背影,再看看茶点,犹豫了一阵,抓起茶点慢慢嚼着,再喝了口茶,继续写字。杏花捧着冒轻烟的香炉悄悄上楼,将香炉放到古色古香的鹤形红木雕架上。竹枝拎着一桶水上楼。两姑娘拿着抹布开始揩书架。
王冕写了一阵,看看天色将近黄昏,就搁笔准备回家。杏花警觉地迎上前说:“姑爷累了罢?晚饭烧什么菜好,你下楼去看看好么!”王冕说:“我回自己家吃饭。”
王冕往门外走。杏花跑到前面拦住,抛个眉眼说:“姑爷,少爷的住房在这边,进去歇息一会吧。”王冕觑了杏花一眼,正色道:“申管家有言在先,我们是各听自便,互不相扰的。”他甩袖出门去一边摇头苦笑。杏花失望地看着王冕的背影轻叹一声,竹枝做了个鬼脸。
两姑娘上楼继续清理、揩拭书桌。竹枝说:“杏花你够心急的,当心惹恼了姑爷!”杏花笑道:“姑爷那次到府上画八美图我就喜欢他了,恨不得跟他去。今天单独相处岂能不心急!”竹枝道:“这话亏你说得出口!”杏花挖苦:“你别假正经!你磕的瓜子剥的花生都让他吃了,倒让你先占了便宜!”竹枝说:“那明天就让你整天给他磕瓜子!”杏花放肆地说:“别说磕瓜子做什么我都愿意。他要是宠我一年半载怀上个孩子,我就连下辈子都满足啦!”竹枝笑道:“你想得美,真不要脸!”杏花叹道:“不要脸?我们除了年轻一张脸,别的什么也没有。可是少爷买来更年轻貌美的,我们就被派去伺候少奶奶了。今天又被扔到这里,要是巴结不上姑爷,不知道会被扔到哪里去呢!”竹枝也忧心忡忡,两人同为苦命人,说到归宿终于达成了一致目标:同舟共济,将王冕搞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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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菊芳抱着孩子在堂屋换尿布,刘嬷嬷帮着给孩子擦屁股,孩子“哇啦,哇啦”大声啼哭。换好尿布,周菊芳抱起孩子逗乐嬉闹。刘嬷嬷叨念:“小哥真快活!少奶奶,小哥方面大耳,长大了一定做高官,骑白马!”周菊芳用力亲孩子:“谢阿婆吉言!我宝贝儿子长大了要进士及第,一品当朝!”大人孩子一片笑声。
王冕为了避开两个姑娘,决定在家里看书,可思绪总被打断。他皱皱眉头,合上了书走出厢房对妻子说:“家里吵,读不进书,我还是到万卷楼去读算了。”周菊芳说:“今天你自己要留下来的,你觉得吵就走吧!”宋英说:“万卷楼可以点灯,你若想夜读甘脆宿在那边。”王冕意思还是回家住的好,宋英让他看着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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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竹枝在万卷楼翘首望着远处大路,猜测姑爷怎么还不来。丁六认为一定是你们娇声娇气把他折腾恼了。杏花说我们是想巴结主子,以后我们做什么事,你都避开只当没看见,好好听话,少不了有你好处。丁六马上就要。竹枝给了他一块碎银,丁六接过银子走了。
王冕来了,两姑娘顿时眉开眼笑迎接。他点了下头,迳自进门去。到案前坐下,杏花立即蘸水磨墨,竹枝托着茶壶茶点上楼。王冕一声不响翻开本子写字,写着写着,就边写边喝茶,吃起茶点,一会儿又搁笔打哈欠。杏花柔声问:“姑爷累了就到楼下去歇会吧。”王冕叹息一声:“夜里小孩吵吵闹闹,没睡醒。”他站起来伸伸腰,揉揉眼睛,坐下继续写字。杏花拿毛巾要帮王冕揩脸,王冕正色道:“姑娘自重,下去!”杏花又笑着说,揉肩最能解乏,让奴婢为姑爷揉揉好么?王冕起身斥道:“姑娘,我家里孩子吵闹想逃到这里图个清静,你们又来纠缠不休,我只好走啦!”杏花失色,连连摆手:“姑爷你别别别走,奴婢再也不打扰了。”她急忙下楼去了。王冕摇摇头坐下继续写字。
这天中午王冕没有带饭,是两姑娘烧的。楼下餐厅方桌上摆着四菜一汤,王冕坐下边吃饭,边说:“我在读书特别是写文章时,你们除了冲茶之外,什么也别惊动我,不然我想到的字句一逃走,会再也追不回来。”两姑娘嗤嗤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往后我们再也不敢打扰姑爷了。”王冕温和地说,平时可以随意点,你们也坐下一起吃吧。又问怎么不见丁六,竹枝谎称,他回府取米面了。两女子巴不得多接近王冕,就坐下一起吃了。又拿出看家本领,甜言蜜语轮番给王冕敬酒。她们本想趁机将王冕灌醉,但王冕怕喝多了下午昏昏沉沉,书读不成、文章写不出,就停住不喝酒吃饭了。两人不敢相强,干脆把好饭菜吃个精光。
经过了上午的相处,两个女人已经摸到了王冕的脾性:他进了书房就是上孵的老母鸡,不认人,出了书房便是个体贴温存的好男人。这样的好男人不去缠上就是傻瓜。杏花拿出两颗杨维桢常吃的“那种药”,跟竹枝算计,想在吃晚饭时将他灌醉,然后让他吃了和我们那个……。竹枝担心事后他一怒之下把我们赶走。杏花则认为姑爷心肠好,不会那样无情。为了一生归宿,两个女人豁出去了决定一试。
傍晚时分王冕下楼准备回家。两姑娘说丁六没回来,孤零零一座楼房没个男人,我们不敢待,将王冕拦住。可是等来等去丁六始终没出现,王冕坐立不安开门要走,又被拖住。天黑了,杏花说菜已经烧好,先吃饭吧。王冕只得坐下,他根本不知道女人设的套,看酒菜端上来就吃,并叫她们也吃。酒一下肚,双方的话也放开了。女人目的明确,尽捡些男人喜欢听的话来说,或者想办法从王冕口中套些话出来。王冕道:“从你们的名字和谈吐行止看,我断定你们都曾经是少爷的宠嬖。如今少爷赴任去了,就把你们冷落在家里了。”杏花机灵,立即牵了竹枝一起跪下说:“姑爷真是个明白人!求姑爷可怜我们,收下我们。姑爷若不收留,老爷会把我们送给别人或卖给行院。求姑爷行行好,救我们一命。”
王冕是个再老实和善良不过的男人,他扶她们起来,然后同情而又实在地说:“我不想收留你们,也帮不了你们,少奶奶也容不得你们。但既然是老爷安排,你们又有难处,就住在万卷楼里,各听自便,互不相扰。以免生出别的事来。”两姑娘千恩万谢起立,趁机又向王冕敬酒。王冕不好推辞又喝了几杯,就赶快吃完饭起身说,不等丁六,要回家去了,嘱咐她们把门闩好。竹枝突然弯腰喊肚子疼,并且越喊越凶。王冕只好站住,问是怎么回事,竹枝说可能是吃得多了些,胃病又犯了。王冕又问平时吃什么药,杏花说:“有藿香正气丸和辟瘟丹。”王冕叫她两样都拿来。竹枝呻吟一阵之后,装不好意思的说:“姑爷,耽误你回家了。”王冕说“没事。”竹枝吃过杏花拿来的药,喝了一杯水。杏花说:“快二更天了,到床上去歇着吧。”杏花扶竹枝来到餐厅边一间小屋里,让竹枝躺到床上。王冕将灯放在桌上,问好点没有?竹枝说:“好点了。”王冕打算走。杏花说:“姑爷,都二更了。路上有野兽,如被巡更的抓去吃板子受罚就更吃亏。你在少爷卧室住一宿算啦!”王冕无奈答应了。
杏花把王冕带到杨维桢的豪华卧室,熟练地给他揩脸、洗手洗脚。然后铺床抖被,伸手要去帮着脱衣。王冕说:“你去照顾竹枝吧,我自己来。”杏花看了一下王冕醉醺醺的神色,自己也红了脸,她出去顺手带上了门。王冕闩好门,感觉今天的酒后劲特别大,令人冲动、飘飘然。他拿起桌上的茶壶喝茶,然后脱衣上床睡觉。
两姑娘摸黑在王冕卧室的窗下侧耳听声音。过了一会儿,有了呼噜声;再过一会儿,听见王冕说梦话:“菊芳,我,我今天特想,特想……”杏花轻声说:“你听听这梦话,我们就自称菊芳吧!”推门推不动,杏花去拿来一张方凳,站上去轻轻推开窗子,两个女人先后爬进房间。
拂晓时分王冕醒了,发现自己躺在两个一丝不挂的女人中间,吓了一跳。他急速穿衣下地,杏花和竹枝同时惊醒,匆匆穿上衣裳跪在王冕身前。王冕呵斥道:“你们两个……,我……我上你们的当了!”杏花说:“姑爷息怒。我们奉老爷之命,服侍姑爷是本分。我们也很喜欢和景仰姑爷,因此用尽心机、不择手段想巴结你。恳求姑爷不要抛弃我们!否则被老爷卖到行院去,就太悲惨了。姑爷菩萨心肠可怜可怜我们吧!”两姑娘大声痛哭,满面涕泗。
王冕断然道:“不管你们柔情千种,悲冤万丈,我都不能收留你们!”
竹枝哀哀陈述:“我们知道自己是下贱人,不奢望别的,只求容我们住下为姑爷干点丫鬟的活。将来姑爷离开万卷楼时,跟老爷说一声让我们仍留在杨府。这样,我们就感恩载德八辈子,天天为姑爷烧高香了!”
王冕沉吟良久道:“乱世苦多,红颜命薄,令人心酸!就依你们刚才说的,起来罢。”两姑娘大喜,连连磕头:“谢姑爷!谢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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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晚上王冕回家,周菊芳问他昨晚在哪里睡的觉,王冕说万卷楼可以点灯,想多看点书看迟了就在那里过夜了。后来发现他身上的护身符不见了,这个护身符是王冕小时候,母亲从寺庙求来的一个小玉佩,系在腰上从不离身。如今突然遗失,王冕自己还不知道,妻子问他答不上来,女人都是敏感的,心里已经疑惑重重。
又过了几天,宋英买菜回家,丁六悄悄跟着。丁六那天拿了竹枝和杏花的银子出去赌输了,再向两姑娘要,没要到,就想到周菊芳这里索点银子。宋英到家时丁六向她自报家门是杨府派去服侍姑爷的小厮,来向小姐捎句话。周菊芳听见就问:“姑爷叫你传什么话?”丁六压低了声音说:“小姐,其实我想告诉你一件姑爷的风流事,不知道你想不想听?”周菊芳紧张地问:“姑爷的事我当然要知道。你说!”丁六伸出手去问:“小姐肯赏奴才一点脚步钱么?”周菊芳给了一块碎银叫他快说。丁六银子到手,就把杏花、竹枝怎样到万卷楼,她们怎样巴结勾引王冕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周菊芳听完脸色铁青,两眼发直,继而大哭起来。丁六急忙溜了。宋英说小厮的话不能全信,王冕除了那一宿,都是按时回家的。周菊芳说事情是真是假去看过就知道了,宋英也同意去看看。
婆媳俩来到万卷楼,丁六斜靠在门边咧着嘴打瞌睡,两人未去惊动,悄悄走进门去。杏花和竹枝在晾衣服,问她们找谁?宋英说:“我是王冕的娘,这是我儿媳妇。”两姑娘恐慌地朝楼上叫喊:“姑爷,老夫人、小姐来啦!”王冕急忙下楼跑到娘和妻子跟前笑着问:“娘,你俩怎么来了?”宋英说,早听你讲万卷楼像人间仙境,今孩子刚睡了得空来看看。
王冕就带她们上楼看,书架上尽是书,桌上堆着大叠文稿,王冕说这是老师交待他写的书稿。周菊芳问几天能写成?王冕据实说道,因要备考,断断续续写得几年才能写成。周菊芳语中带刺地说:“看来你是离不开这个万卷楼了!”宋英问了问两个姑娘是谁,都没听你提起过。王冕说是杨府送来暂住的使女,过几天就要走的。来到楼下,经过杨维桢的卧室门外,宋英要进去看,两姑娘去开了门锁,王冕领娘和妻子进屋。宋英赞叹,今天才看到了富家公子的卧室。周菊芳走着举目搜寻,走到床边时,对床铺认真抚摸细看。她竟发现床前踏板边缝有一个小玉佩,就故意绊了一下脚,蹲下身捡起来塞进袖口。
看到豪华的万卷楼、妖艳的两个姑娘,宋英心中已大致有数;周菊芳则已崩溃,但在这里她不便发作。房间出来,王冕让母亲和妻子到堂屋喝茶。宋英道:“不坐啦。待长久了,你儿子醒来要找娘的。我们走了。”王冕说跟她们一起回去。宋英顿起拐杖冷冰冰地说:“时候还早哩,你顾自写你的书吧!”周菊芳一声不吭搀扶婆婆出屋去了。
王冕心知自己糊里糊涂铸成大错,引起了母亲和妻子的强烈不满,但他不明白她们怎么会知道,并且追到万卷楼来察访。两姑娘发现丁六不见了,告诉王冕说:“一定是他掏鬼,做贼心虚逃走了!”王冕问丁六为什么要这样做?竹枝说:“他赌输了讹诈我们给他银子,我们不给,他就威胁要算计我们,谁知道他生了这么个毒计!”王冕听罢,当机立断:“这么一闹,你们是不能待在这里了,丁六更要赶走!我这就去找申管家!”两姑娘下跪哀求。王冕断然拒绝:“我不能被你们纠缠,乱了家庭,丢了前程,灭了志向!”
恰好申管家进来,王冕说:“我正要找你。丁六这厮到我家去搬弄是非,今天把我娘和妻子都挑唆过来了!还有两个姑娘也不能再住这里了,让她们仍回府上当丫鬟吧。”
今天的结果其实申管家早有预料,他不再说什么,答应一切照办。另外他说昨天送去的那幅画,杨老爷看了很高兴,特地叫他给王冕送一百两银子过来。王冕收下从中取出三个银锭分给了申管家和两位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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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英婆媳回到家中,周菊芳抱着孩子哭泣。宋英劝她说:“我把冕儿叫回来,不准他再去那个地方就是了。狗奴才说什么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显然在挑唆。”周菊芳拿出护身符扬了扬说:“这个是我从杨相公卧榻下找到的,是铁证!”宋英叹息:“看来是有事了。可冕儿向来重义记情,绝不是弃旧恋新、忘恩负义的人!他相貌堂堂,为人和善,哪个姑娘见了都喜欢的。也许是那天被妖精们灌醉了酒,遭了算计,有苦说不出。这次就原谅他吧。”周菊芳说:“不管怎么辩解,反正我无法原谅他!我要回娘家去!”宋英劝道:“你不想法管住他,反而避开他,岂不是更疏远了么?”周菊芳根本不听劝:“叫我去求他捧他我做不到。他若心里真有我,自然会找我认错保证不再犯。他若是朝三暮四,心里没有我,我就守着儿子过日子!”她把孩子递给婆婆,拿了些换洗衣服顾自就走。宋英无奈,叫刘嬷嬷去叫辆牛车,送儿媳和孙子过去,到时一起回来。
王冕心情不宁就早点回家了。路上进绸缎庄买了几块绸布,去首饰店买了玉钗、金镯子,还有拨浪鼓、喇叭、彩娃等玩具,又买了几盒糕点。他准备回家向母亲和妻子把话说清楚,虽然不是自己有意犯错,但也得认个错,告诉她们事情都处理好了,今后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回到家中王冕发觉异样地冷清,就问:“娘,菊芳和孩子呢?”宋英答:“人家回娘家去啦!”王冕大吃一惊,手一松东西全部掉在地上,他不禁叹道:“女人就是多心!那个造谣生事、搬弄是非的狗奴才已经被赶走了,那两个姑娘明天也要回杨府去,这样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啦?”宋英捡起地上东西,把护身符往桌上一放:“这件东西怎么会跑到杨少爷的床底下去?你也学会撒谎了!”王冕羞愧地说,这东西怎么丢了我也不知道,娘怎么一去就找着了?宋英说,我眼力没那么好,是菊芳从床边踏板缝捡来的!事到如今王冕无法再瞒,告诉母亲那天被两个姑娘灌醉了酒,是出了点事。
知子莫若母,宋英的判断得到了验证,她现在只能让儿子去向菊芳认个错,请她回家好好过日子。王冕知道,妻子的任性,未必会因他认个错就风平浪静,他也不想过那种争来斗去的生活。今天恰好得了一笔银子,可供家用。所以决定出去走走再回来,让菊芳消消气。第二天上午王冕路过岳母家,去看了妻儿,动员她回家,自己就云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