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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铁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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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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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深处之一 · 王冕》连载

第一十二章

王冕送母亲回到家之后,就被捕快押送到诸暨县衙。时仁坐堂,衙役喝令王冕跪下。王冕挺胸站立,大义凛然地说:“我又没有犯罪,为何要跪!”

时仁摇头晃脑厉声呵斥:“王冕,若要论罪,加你八条十条也不多!只因你会绘一手好画,本县把你当成人才,都原谅了你。而你呢就蹬鼻子上脸,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本县礼贤下士去拜访,你躲起来;危太师请你画册页,你草草应付;叫你认个错,再画一册,你闭口不言!今天本县非煞煞你的傲气不可!本县再问你一句,认不认错?”

王冕傲然道:“草民无错!”

时仁又问:“你愿不愿意用心再画一本册页?”

王冕道:“既说是用心作画,就须心甘情愿,心情舒畅,聚精会神,功力发挥才有佳作。以权谋私,逼迫之下,肝郁肠痛,心烦意乱,精神恍惚,笔端摇晃,岂能画出精品!”

时仁举起惊堂木狠狠一拍:“满口托辞,借机诋毁朝臣,罪加一等!拖下去打二十大板,关进大牢,闭门思过。何时认错改过,何时放你出狱!”

衙役将王冕架下堂去。王冕面无惧色,严词痛斥:“你摄威擅势,仗势压人,压而不服!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我宁愿坐穿大牢,至死也不会给你作画!”

危素在书房向儿子危善说一件京里传来的密信:朝中党争激烈,天下叛乱屡起;宰相脱脱已经去职,大批朝臣被诛连。危素本来要用王冕画册向脱脱献媚,因画得不好没有送,连日来危素心情很是不爽;今日看来,没有送成倒反变成好事,否则一旦画册在脱脱家中被抄出来,就成了危素是脱脱死党的铁证。父子俩暗自庆幸,说谢天谢地还得谢谢王冕!

“这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危素惯于老谋深算,左右逢源,玩世于股掌。感慨之余,他觉得今天有必要向儿子再做些点拨,向其传输谨慎、善变、知变,以求得终身受禄、世代荣耀的做人秘诀。

危素说,近期彰德路下了线样白雨,紧接着“天雨线,民起怨,中原地,事必变”的民谣广为传播,这就是天下将乱的先兆。朝廷许多苛政暴行为历朝历代所未见,官逼民反势在难免。再看老家江西,一半人口都成了驱口,百姓牛马不如。自家一族,靠了知时善变,才免陷绝境,荣华富贵依旧。看天下大势,改朝换代为期不远。今后凡事要倍加谨慎,察时势而知变。危素告诫危善:“你们这代人,来日也许要在新朝事君谋职了。因此对胡人尽量敬而远之,对有德行的汉人中头面人物要尽量亲而近之。脚踩两船,顺逆应变。”

危善应诺:“父亲有先见之明,孩儿记住了。”男佣报时知县求见,危善回避进内室。

时仁兴冲冲进屋禀告:“狂生王冕昨天给抓住啦!”危素问他怎样处置王冕。时仁将公堂上如何劝王冕认错道歉、再画精品册页,王冕如何顶撞,他又如何打了王冕二十大板,关进大牢的事绘声绘色陈述一遍。时仁以为替危素出了这口气,危素必定对他赞赏有加。

危素听了却连连摇头,似乎想发火,又隐而未发,只说:“分寸有些不妥啊!士可杀不可辱。王冕是个儒生,又值少年气盛,要以礼相待。老夫一再这么说,你却不以为然。只恐这一打一关,他再也不会为我你作画了。”

时仁有些委屈,也不甘心,说道:“学生已经礼贤待他多次,他却不识抬举,不可理喻。实在无法再心慈手软啦!”

危素道:“王冕说画不出精品的理由并非没有道理,从今后索画之事就不可再提。把他交给老夫处置好了。”时仁仍然不解:“那样岂不是便宜了这个穷酸!”危素大笑:“一弛一张,文武之道。从王冕的题画诗看,他颇有文才抱负,老夫要为朝廷笼络住这个人才,将来为国所用。你在公堂上煞他的傲气,老夫则慰抚一下他的衷怀。这就好比打了小孩一顿屁股,然后给他一匙糖,恩威并施,使之感激听话!我你皆在为国尽忠嘛!”

时仁终于明白了:“恩师用心良苦。那就有劳恩师了,学生告辞!”

危善从内室走出。危素叫他马上把王冕接到家里来。

自从王冕的条屏画在文澜阁展出轰动诸暨之后,王冕即已声名远播。这次他在公堂上不向权贵屈膝低头,慷慨陈词,痛斥时仁,其铮铮铁骨、浩然正气受到坊间百姓交口称赞。当大家得知时仁是索画巴结上司,不满意王冕画作,就依仗权势将王冕打入大牢治罪时,无不义愤填膺。就连公堂上的衙役和牢房狱卒,都对王冕充满敬意,不忍心在他身上施加酷刑。所以,打那个二十大板时,基本上是做做样子,仅外部皮肉有些受损而已。狱卒王良佐主动为王冕医治创伤,使出看家本领,在王冕带血的臀部涂了祖传金疮药。他对王冕说:“要不是衙役手下留情,二十板结实打下去,相公一个月别想爬起来。好啦,我这金疮药敷上去,立马止血止痛,一两天即可痊愈。”王冕穿好裤子爬起来感激地说:“谢谢大哥!”

王良佐说:“甭谢!这年头,下人见下人,个个是亲人,得帮人时且帮人。”一个狱卒拿来两个白面馒头给王冕吃。原本阴气沉沉的监狱出现了招待尊贵客人般的温暖气氛。

王冕不禁动情地说:“我身上本来带有几两银子,路上都被强盗搜走了!出狱再请二位喝酒。”王良佐豪爽地说:“王相公,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们干这一行的,外人看去都是恶人帮凶,但当中也有良知未泯的人。我们一班弟兄知道你有骨气,又是丹青高手,特怜悯敬重你。我跟你同姓,叫良佐,也喜欢绘画。不知道相公你能否赏我一幅画?”王冕当即答应:“好啊,你把纸笔墨砚弄来,我给你画。”

王良佐立即到牢房外取来纸笔墨砚、颜料和一张小桌,放到王冕面前。王冕挥毫,画了一枝横斜怒放的梅花,然后在梅花的左上方空白处题诗:“吾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落款“王冕元章为良佐作”。王冕虽身陷囹圄,悲愤难抑,但坚守着不向世俗献媚的高尚情操。此刻他借墨梅画和诗自喻,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人生态度。众人齐声喝彩:“好画!好诗!”

翟忠带着危善进牢房,看见狱卒都对王冕那么敬重;而王冕不肯给县太爷作画,倒反为王良佐这样的小人物作好画、题好诗;自己和他打交道这么久,王冕从来不给好脸色,更别说是画画了。时仁将王冕打进监牢,王冕死不低头;如今危太师反而派公子亲自来请王冕去做客。翟忠想来想去想不明白,觉得实在解释不通,内心既酸又妒。但是毕竟王冕又成了太师府的上宾,自己不得不对他客气些,于是特别强调:“这位是危太师的公子。”

王冕心想,时仁搬出后台来了,就说:“时县令没向你们报告吗?我不会替你们作画的!”

“哪里哪里,家父得知相公受了委屈,特命晚生过来请你过去一叙,为你释嫌压惊。”危善让随从递上一套绸衣,客气地说,“请王相公更衣!”王冕道:“危公子是不是怕我这副穿着,到府上去丢了你的面子?”危善尴尬地说:“非也,非也!晚生是怕相公想换衣服而未带来,因此备了一套。更不更衣,听凭相公意愿。”

王冕说:“如此就免了!”狱卒为王冕除去锁链,王冕径自朝门口走去。

监狱大门外停着两顶官轿。危善请王冕上轿。王冕揶揄道:“我乃阶下囚,危公子会否请错人了?”危善笑着近前轻声说:“王相公,如今全天下百姓遭受荼毒,怨声载道。时仁为了升迁巴结权贵打关节,以家父名义逼相公画册页,家父还不知道哩。人家县尹是现职官员,家父赋闲在家,怎敢得罪于他?只好花银子、说好话把相公保出来。家父只想见见你这位英才,别无他意。相公请!”王冕说:“危公子此话当真?”危善点点头:“我危家父子怎样为人,相公以后会知道的。”王冕将信将疑上了轿。

在中堂坐着的危素听报王冕到了,站起来亲自到门口迎接,笑着说:“王相公请里边坐!”王冕犹豫了一阵,看看危家父子讨好的笑脸,整整衣衫,行礼落座问:“不知大人招草民到府上有何指教?”危素道:“岂敢!老夫从时仁县尹赠送的相公画册及诗文中看出,先生乃少年才子、儒林英杰,头角峥嵘,很想促膝叙谈。今日见面,相公果然仪表伟岸,骨格嵚崎,精神焕发,真乃一代奇人!”接着父子俩就来了一通对口相声。

儿子愤愤不平道:“时县令不识才爱才,将王相公刑罚下狱,真是蒙昧粗暴!”

老子叹息曰:“视荆山之玉为石,笞汗血宝驹于公堂,罪过呀!”随手取王冕画的册页为证,强烈谴责:“听说他逼贤契再画同样精美的册页,太荒唐武断了!”

儿子愤怒揭开内幕:“父亲,时县令还说是你要送画给脱脱,让他逼王相公再画的!”

老子怒气冲冲为自己开脱:“竟有此等事!老夫就因为政见谋略与脱脱不合,才十几次上表辞职。我为何要去巴结脱脱?我若想巴结他,为何不先把这本画册献上去。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时县令连这样的小事也要栽赃于老夫!”

儿子似乎看透了时仁的不良居心:“父亲,时县令也许有其苦衷:他为了升迁,想用王相公的画巴结权臣,但又怕王相公不肯画,于是就借父亲的名义去压他。”

老子转而想息事宁人了:“真是岂有此理!蒙昧庸才,做此蠢事!王贤契,我你现今都低首矮檐,受点小委屈就不去计较啦。今日真相大白,往后你就不会受委屈了。”

儿子意犹未尽,再发一通牢骚——估计是王冕喜欢听的:“只怕新的委屈又会加给好人!当今官吏贪酷,民怨沸腾,正是孟子所说之暴政。我看当朝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啦!”

老子揣摩,此时加“一勺糖”正是时候:“不可信口雌黄!有些事心照不宣就是了。我们还得依靠朝廷护身。善儿,你到时县令那里替我求个情,请他给王相公免罪,再给签发一张官府路引,以便王相公天南地北、五湖四海走动不受盘查。”

儿子接过令箭说:“是!”

王冕听得迷迷糊糊,时而疑惑,时而微微点头。当危素表示要替他讨一张官府路引时,他想“图穷匕首见”,该会提出画画作为对价来了。可这父子俩却戛然而止,王冕也就适可而止:“多谢大人关照。诸多事草民昔日不明真相,有些疑虑和怨气。今日释疑了。”

危素心中一阵轻松:“释疑了就好!贤契有所不知,老夫年少时境遇与你相似,全靠苦学成名,故惺惺相惜之情特浓。贤契少年成名,前程无量,今日幸会,老夫欣喜若狂!今后贤契若不嫌弃,可常来舍下走动;有难事时,当鼎力相助;小儿驽钝,请多多赐教,愿附骥尾,成莫逆之交。”

危善随即表态:“愚弟有意与世兄结交,今后还盼世兄不吝指教!”

王冕道:“草民不敢!老母泪眼牵挂,恨不能插翅回家!告辞!”危善遂陪王冕去县衙开路引。王冕想,有了路引我就可以畅游天下,今天倒是因祸得福了。

自从王冕被翟忠押去县衙,宋英就提心吊胆,终日愁眉不展。她担心王冕会不会受大刑,上老虎凳、灌辣椒水、拔手指甲……?她越想越怕,这两天饭也吃不下,躺倒在床上。杨小娟捧着饭碗劝她:“娘,你多少吃一点,哥没事的,你放心!”宋英有气无力地摇头:“冕儿去县城四天了,一点音讯都没有,我心里像油煎,吃不下饭呀!”杨小娟强忍哽咽:“娘心里像油煎,女儿腹内更似刀割。可是我想如不吃饭,我们身子都垮了,哥回来反而要伺候我们,就更伤心啦!”宋英挣扎着起身,下床:“我要去县衙看冕儿,我去替他顶罪!”

忽然传来敲门声和王冕的叫声:“娘,开门。”杨小娟冲过去迅速拔下门栓开门,激动地叫“哥!”王冕背着行李进屋,笑着唤:“娘、妹子,我回来啦!”他把行李递给杨小娟,双手扶住娘,“娘,你怎会愁成这个样子的?”

宋英端详着儿子,抚摸着他的脸问:“儿子你有没有受刑?”王冕拍拍自己的胸脯说:“娘,你看我好好的嘛!”他搀扶母亲进堂屋坐下。杨小娟深情地看着王冕说:“哥,看你平安回家真高兴!娘总怕你受刑,四天里只喝了点稀粥。”她把饭递给宋英:“娘,这下你总该吃饭了吧!”宋英点头,接过饭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问儿子:“冕儿,你去县衙没有受罚,还高高兴兴回来是怎么回事?”王冕将被打入大牢,最终却得到一张县衙路引,“因祸得福”的经过说了一遍。宋英和杨小娟听得云里雾里、将信将疑。

杨维桢来了,王冕又将情况对他复述一遍。杨维桢一时也觉得不可理解:“你因得罪危素而获祸,却又以危素出面相救而得福,我倒给弄糊涂啦!”王冕说:“此事我自己也有些不解。也许是危大人想笼络我吧。”杨维桢道:“这样的可能性较大。家父也讲过,危素历任要职,官至参知政事,行事谨慎,善于见风使舵。但其文章德行倒素有好评,与时仁是有区别的。不管怎样,贤弟受其礼遇,乃是好事,今起你可以安心读书作画啦。”

外面又有敲门声,却是文澜阁书画店的掌柜陈登泉。他是从秦勇那里得知王冕已经顺利回枫桥,店主叫他送二百两银子定金来求画的。王冕告诉他今后要专心读书做功课,无暇绘画了。陈登泉一定要王冕收下定金,表示除了命题之作,包购王冕画作。册页、条屏、扇面皆要,中堂精品作价从优。王冕刚刚卸下包袱,若收了定金,等于又压上了重担,故坚决不从。但经不起陈登泉软磨硬泡,王冕答应将平日偶得小画作,给他几张交差,一个月之后再给一幅中堂画。

王冕叫杨维桢一起进了卧室,说道:“那天我逃难时,多蒙贤兄派了那么多人庇护老母、小妹,我一家感恩不尽呀!今日向贤兄谨致谢忱!”杨维桢笑道:“免啦免啦,既是令妹,也是愚兄之妹,急难中不伸手救助,那就枉称兄弟,你说是也不是?”王冕从床底箱子里取出一叠画放到桌上,对杨维桢说:“草草之作,敝帚自珍。贤兄若看得上,挑几张去,剩下的给陈掌柜。”杨维桢欢喜道:“家父早就想收藏贤弟画作,只是不敢开口。那我就不客气了,但笔资照付。”王冕恼道:“你这人,当我是市侩小人,连你笔资都收?”杨维桢不再推让,挑了十来张画。王冕走出卧室将余下八张画给了陈登泉,并让他自己出价,陈登泉说就四十八两,大吉大利,行不?王冕说行。陈登泉取出五十两一封银子交给王冕。王冕随手交给杨小娟,叫她拿二两碎银找给对方。王冕又叫陈登泉将定金带回去,说以后取画,当场结清,不要定金。陈登泉说,相公真是个讲信用的君子,收好银子高高兴兴地走了。

王冕进卧室卷好画稿递给杨维桢:“涂鸦之作,让世伯见笑。改日我想到好题目时,再给世伯画一幅精品。”杨维桢笑道:“不急不急,贤弟应把读书求功名放在头一位。我得赶快把这些画拿回家,让家父高兴高兴。告辞!”就拿着画卷走了。

杨小娟兴奋地问王冕:“哥,今天这么多银子用来做什么?”王冕说:“积累起来造屋或者买房呀!我们总不能永远租房住。”宋英说:“是啊。得有自己的房子,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啊!”杨小娟认真地说:“娘,靠哥偶然卖几张画,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够造房子?还是把我这些金银首饰凑进去造新房吧。”王冕说:“哥要用妹子的私房钱来造屋,那就太丢人了!”宋英也说:“是呀。哥如果用你的银子娶妻生子,要被人笑掉大牙的!”杨小娟故意问:“娘,你口口声声说哥要娶妻生子,娶谁呀?”宋英反问:“你说娶谁最好?”王冕红着脸默默地看着杨小娟笑。杨小娟羞涩地一头躲进宋英的怀里,甜蜜地说:“娘!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的银子就要给哥造新房!”

文澜阁书画店老板汪潮今天特别高兴,陈登泉买回的八幅画,早上开门就被几个买家一抢而空,净赚一百两银子,后面的只能排队预约。汪潮想,如果能将王冕的画都包下来,就发大财了。他拿出二十两奖励陈登泉,请他想个办法,堵掉流向其他人尤其是杨宏家的渠道,把王冕的画都争过来,并承诺今后凡出售王冕画作赚的纯利,一律给他二成。

陈登泉果然足智多谋,他慢条斯理贡献了一条秘诀:“这人世上最能感动人的莫过于一个情字。王冕一表人才,少年风流,但家境不富,未尝过温香暖玉之缠绵、柔情倩女之艳福。愚以为给他送上个美女以笼络感情,也许可以达到目的。”汪潮眼睛一亮:“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如何操作,愿闻其详。”陈登泉和主子悄悄说了一通,主子立即拍板着其速办。”

陈登泉来到人口市场。一个穿官服的人在吆喝:“官卖奴婢,价格便宜,有官府契据,买去就好报户口。买主可以当牛马使用,不负生死之责!”他的身后站着十几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手缚绳子低头不语的青年男女,每人的胸前都有明码标价。陈登泉看过来又看过去,买走一个标价二十两的女子。契约上写着:“陈三娘,江西籍,十七岁。”他一手牵着绑缚女子的绳头,来到一家妓院。老鸨以为陈登泉是想将女人卖掉,就摇摇头。陈登泉取出一块碎银递去:“验一下,要实话!”老鸨瞟了陈登泉一眼,笑道:“原来是个风流爷!”她牵了女子的绳往里屋走。一会儿,老鸨把女子交还陈登泉:“你真运气,是株好花蕾!”

陈登泉放心了。来到一僻静小巷,他对陈三娘说:“你是我帮主人买的。我你同姓,我可怜你,把你绳子解掉,你别逃走行么?”陈三娘点点头。陈登泉为其解去绳子,见她双腕上露出紫黑的血印,不禁长叹:“同为父母所生,天底下为何有如此多的不幸!”他扔掉绳子,让陈三娘前面走,自己后面跟着。两人来到汪潮家门前,汪潮老婆出来开门,她是个身材壮实的中年女人,看见陈三娘,露出一脸疑惑和醋意:“掌柜不在店里做买卖,上住家来干什么?”陈登泉笑道:“东家叫我买来个奴婢,送到家里来。”汪奶奶怒火中烧:“什么东西!近来多赚了几个钱,想使婢纳妾了!女儿们,把她赶走!”她两女儿各拿起一把大扫帚冲出门横扫。陈登泉护住陈三娘,笑着解释:“奶奶别误会!东家买这个姑娘是另有用处的。你让我进屋把话说完,好么?”陈登泉进门悄悄说出买奴婢的用场,汪奶奶听清楚是转送他人赚钱用的,就让陈三娘进了门。

陈登泉回到文澜阁书画店,告诉东家:“买来了,不但长相不差,验出来还是个黄花闺女呢!”汪潮咽口水:“是吗,王冕真造化!我这下就回家去安排。”

汪奶奶见丈夫回来,没好气地说:“急着看了?人家在厢房洗澡换衣服,去看吧!”汪潮尴尬地坐下:“你,你这是什么话?”厢房门打开,陈三娘一头披肩发,穿一身干净整齐的旧衣,那端正的五官和丰满的身材,将汪潮两眼直直勾去。汪奶奶满脸醋意地吼:“喂!看死去啦!发羊癫疯啦!”汪潮扫兴地扭转脸。

陈三娘手上拎一包赃衣服,走到汪奶奶跟前说:“奶奶,我洗衣服去。”汪奶奶说:“那包衣服又脏又破,虱子都有一升吧?快扔到门外垃圾堆去!”陈三娘应诺走出大门。汪潮对老婆说:“姑娘相貌不差,不过还得给她买套新衣。”汪奶奶说:“我嫁过来时有一套绣花衣服才穿一年就怀孩子不合身了,如今压在箱底,给她穿去算啦!”汪潮说:“旧衣服?……也好!三娘,你换了衣服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换上绣花衣裳的陈三娘更显得俊俏妩媚,汪潮一看羡慕地说:“真是三分相貌七分扮啊!这一扮,简直成了……”汪奶奶忍不住又吼了:“成了什么?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汪潮摆出嘱咐待嫁女儿的架势训话:“三娘,我们买了你,是要把你送给本县一个才子、丹青手王冕相公。那王冕比你大两岁,尚未娶妻。按你的出身只配做丫鬟或妾,你若能得宠,便终身有靠了。你要记住我们的恩典,要靠枕头风,尽力劝王相公把画卖给我们。我们也不会亏待你,每买得一幅画,会按卖出价码给你一到十两银子奖赏。你万一遇上什么难事,我们还可以帮衬你。日后,陈掌柜每个月会到王冕家去取画,顺便看望你。记住没有?”陈三娘点点头:“记住了。”

次日,太阳刚升起,一顶小轿停在王冕大门前。陈登泉叫门:“王相公,请开门!”王冕出来看是陈登泉,就说:“陈掌柜,你来取画的罢?画还没有画好呀!”陈登泉笑呵呵地说:“相公,在下不是来取画的。我们东家感激相公以诚待人,做成了上次那笔买卖,特地买来个丫鬟让相公使唤。陈三娘,下轿吧!”王冕愣了一下,笑道:“送丫鬟给我?嘿,你们东家太别出心裁啦!”打扮得艳丽动人的陈三娘出轿,大方地行礼:“民女陈三娘见过王相公!”王冕说:“姑娘免礼!陈掌柜,你们东家这个玩笑也开得太大啦!送大活人,也不先问问我愿不愿意要?养不养得起?你抬回去罢!”王冕准备关门。

陈登泉跨进门槛挡住门,轻声说:“相公,你看这姑娘长得多秀美,还是验过的官卖黄花闺女,做婢当妾,包管顺从听话,用了不合适,还可以转卖。”陈登泉取出契据递过去,“相公你看看这个。”王冕看了一眼,对陈三娘说:“姑娘,对你的身世我很怜悯,可是我不能留你!”陈三娘跪了下来:“东家将我买来送给相公,我便是相公的奴婢。我做家务、干农活、做针黹,随便做什么都可以。相公若不满意再卖掉我,我也无怨言!”

王冕说:“你起来,我确实不能留你!”朝门内喊,“小娟,你出来一下!”杨小娟出屋偎在王冕身边:“哥,你叫我什么事?”王冕再问陈三娘:“你看看她,明白了吗?”看着艳压群芳的杨小娟,陈三娘缓缓起身,突然呜咽起来,钻进轿内。

陈登泉一声叹息:“都怪我粗心。打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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