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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铁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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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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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深处之一 · 王冕》连载

第二十九章

王冕去杭州,打算让卢生把在滦州王权义军里当兵的两个儿子叫回来,一起投朱元璋。杭州当前被张士诚占据,方国玫依旧穿男装和王冕骑马上路。

忽然听得后头响起喊杀声,王冕看是吕珍的军队被胡大海追杀逃过来了,就和方国玫进入路边树林中躲避。此时张士诚的救兵从北面过来增援,胡大海不敢穷追退了回去,吕珍的兵马也一路逃窜走了。王冕看着满地弃物,捡起一卷画,方国玫捡了个小包袱。

王冕打开画卷,吃惊地叫道,“糟糕,维桢兄家里遭殃啦!”方国玫问他怎么知道的?王冕说这幅画是杨维桢家的,一定是遭了抢劫,此画才到吕军手上。

方国玫看画及落款,顿生醋意:“原来是你的大作!这么多美人儿明眸皓齿,艳妆漫舞,眉目传神,真让人终生难忘呀!”王冕解释,是二十多年前去杨府作客被杨家父子纠缠之下画的,画上这些姑娘如今该都人老珠黄或许骨埋荒丘了。方国玫听罢,才怜悯叹息道,红颜薄命。王冕十分担心杨维桢一家安危,说等与卢生道了别,要马上回去看他们。方国玫打开所捡的包袱看,里面是女人的衣着首饰,打算扔掉。王冕说卢生家不富裕,嫂子穿戴很寒碜,你带去给她吧。方国玫说好的,将包袱系到马背上。她随手捡起两套吕珍士兵衣帽,两人穿戴身上,以便经过张士诚地盘时减少麻烦。然后二人驱马飞驰而去。

浩劫后的杭州街道,店铺关门大半,只看见几家当铺、杂货店、棺材店和旅店开着。除了巡街的军人,行人稀少,顾客寥寥。王冕惊叹:“想不到几年时间,繁华的杭州竟然衰败成了这样!”两人来到伍山面馆,店已歇业,门半开着。屋内桌上供着一个灵牌,上书“亡夫卢生之灵位”,陈三娘披麻戴孝正在哭拜。王冕大惊失色叫道:“嫂子,这是怎么回事?”

陈三娘抹泪说:“去年三月,叔爷来信说,邓州王权、张椿造反建立北琐红军,叔爷和我两个儿子都已投军,叔爷当了头领。我俩商量,想把三人叫回来投朱元璋。卢生去后叔爷不肯回南方,反留卢生当了头领。去年八月,卢生带头冲锋打仗时,被官军乱箭射死,尸体也埋在了那边。”

王冕伤心落泪:“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叔爷和两个侄子都没事吧?”陈三娘说他们三人没事。她自己本想去把卢生的遗骨取回来,兵荒马乱又怕千里迢迢路上出事,正心急如焚。王冕和方国玫商量,决定去滦州取卢生遗骨,并带两个侄子回乡参加义军。

陈三娘十分感动,但担心地说:“这一路几千里,官兵扫荡、义军火拼、匪盗横行。让叔去冒这种风险,嫂子于心不忍呀!”

王冕道:“我与卢兄是生死之交,此事我义不容辞。”王冕指着身穿兵士服装的方国玫说,“这是我的妻子国玫,为路上行动方便,就穿了这身男装。你弟妹武功了得,能保一路平安。我俩骑马还带有朱元璋的路引,往返也快。嫂子尽可放心。”陈三娘欢喜而又伤感地说:“上次卢生从黄岩回杭州,还说要给你们做大媒呢。你俩果然是天生一对,而我们夫妻如今却已阴阳相隔。”王冕安慰她说,你有两个儿子,他们回来你就安心了。方国玫将捡来的包袱解开对陈三娘说:“这大概是那些当兵的抢去又丢弃在路上的东西,全是好首饰和女装,嫂子不嫌弃可留着用。”陈三娘看了看说:“我这辈子还没有穿戴过这么好的衣裳首饰呢,如今老婆子了,更用不着。给我女儿正合适。谢谢弟妹。”王冕问陈三娘,女儿好不?陈三娘说已经出嫁,就在城内,还算可以。

王冕夫妇别过陈三娘立即上马去滦州。

王冕夫妻一路奔波到达滦州。卢生儿子带他们到一个乱坟岗上,找到卢生的土坟。点上香烛,卢生二子跪拜道:“爹,今天儿子跟王叔和婶娘接你回老家去!”

挖开坟墓,遗体尚未腐烂。卢生二子跪下哭拜喊叫:“爹,爹!”

王冕致辞曰:“卢生兄,你生为英杰,死为枭雄。见尔一面,热血汹涌。魂兮归去,安身青冢。为路上方便,我们只有将你火化了。请你在天之灵原谅!”卢生儿子拾来柴火,熊熊烈火在原野燃烧。

取了卢生的骨灰,王冕和卢生儿子一行四人奔驰回杭州。走到伍山面馆门前,卢生两个儿子迫不及待冲进门去大叫:“娘!儿子回来了。我们接爹的英灵骨灰回家来了!”两人跪在母亲身前,陈三娘抱住两儿子的头大哭:“是儿子回来啦!我是不是在做梦?”儿子说:“娘,你不是做梦!真的是儿子回来啦!”

“嫂子,今日你娘儿团聚,也算一件大喜事,先不哭了。”方国玫走过去安慰陈三娘。陈三娘抹去眼泪扶儿起来。

王冕说:“先给卢兄安放骨灰吧。”卢生儿子放下行李解开包袱,将一个木盒子放到灵位,点起香烛,两人下跪叩拜道:“爹,今天你回家了,娘和儿子伴着你,你安息吧!”

陈三娘跪拜:“卢生,你尽忠报国,除暴安良,死得其所,今天忠魂侠骨回家乡,先要谢谢王叔和弟妹!你未完的事业我会替你做,儿女们也会接下去做。你安息吧。”

王冕夫妇上香行礼:“卢大哥,你为国为民,血洒沙场,今日英魂忠骨回乡,且看千万义军铲除暴政、改天换地吧!”

儿子告诉母亲,已在余杭报名加入朱元帅的义军。母亲认为按理儿子应该在家为先父守孝三年,现在投军有所不妥。儿子说:“暴政未除、父仇未报,我们怎能安心守孝?为父亲完成未竟的事业才是大孝!”

王冕道:“嫂子,侄儿们说得是,大义中藏着大孝,你就让他们夺情为国,投军去罢。这样,两兄弟有安身之所,还可以时常回家看望你。”

陈三娘说:“好,就听王叔安排!”

* * *

万卷楼上,杨维桢百无聊赖在看书喝茶。

楼下申管家叫:“老爷,王冕相公来了!”杨维桢如梦初醒,惊喜不已起身要下楼。王冕夫妇已经上楼。杨维桢迎上前道:“贤弟,总算把你盼来了……这位相公怎么称呼?请坐。”仍旧女扮男装的方国玫,朝身穿孝服、乱发长须的杨维桢笑了笑。二人坐下。

王冕神情哀痛而歉疚地说:“愚弟为伯父的仙逝表示深切哀悼,对府上遭受匪祸劫难深表同情!不久前我在去杭州路上捡到贼寇所遗弃的八美图,就有不祥之感;只因义兄卢生在滦州捐躯,我去取其遗骨刚刚回来。当时未能前来探望,谁想竟不能再见老人家一面。”

杨维桢长叹道:“祸不单行,一路逆风伴坎坷呀!我杭州辞官后到松江买了房子,在那里教书度日。不料张士诚跟方国珍打起来,乱得无法安生,于是流落到富春江。后来张士诚、方国珍都受了招安,局势安定一点,我回家探亲,竟遭大祸临头!”杨维桢沉痛地讲述了两月前发生的那场浩劫:

本来胡大海攻取诸暨后,秋毫无犯,日子还是平静的。可吕珍抢夺诸暨落败,突然带兵包围杨府,要杨家交出二十斤黄金、一万两白银、三十件珠宝、十个美女。杨宏瞠目结舌,大叫一声,当场昏死过去。杨维桢拿出张士诚亲自盖印,上有“敕令,诸暨州枫桥镇缙绅杨宏家人及一切财产受王恩庇护”字样的手谕——张士诚曾多次请杨维桢去做幕僚都被拒绝,但他确实给过这张手谕——谁知吕珍竟说手谕是假的,将其撕了;然后让士兵将府内财物洗劫一空,几个顺眼点的姑娘被抢去,走时一把火将房子也烧了。杨宏当时尚有一丝气息,可因乱兵围困无法抢救;等贼兵逃窜再请来郎中,已一命归西。

杨维桢悲痛哀叹:“万万想不到,家父未死于胡人刀枪却亡于汉人劫掠,祖业未毁于胡骑铁蹄却焚于同胞欲火。此仇必报!可是人财两失,再也无法追回啦!”

王冕道:“你刚才也说了,朱元璋取诸暨秋毫无犯。跟了他,就报仇有日了!”

杨维桢交代丫鬟,叫厨房备宴招待客人。然后说:“二位请喝茶!贤弟,你说报仇有日,那我们就好好讨论讨论。这下你该介绍这位相公了吧!”

王冕笑道:“国玫,快见过杨兄!”

方国玫起立万福道:“小妹方国玫见过杨兄!”

杨维桢恍然大悟,笑道:“哦,原来你们果真成为一对了!千古奇缘哪!好,好!我失去两个妹子,今天又来了一个,高兴,可喜!小妹你坐。”

方国玫道:“家兄常常叨念杨兄,叮嘱小妹向杨兄问安!”

杨维桢道:“多谢!此地如今已经太平,妹子为何还要这般穿戴?”

王冕道:“人无近忧,却有远虑呀。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如今天下群雄割据,互相攻伐,犹如春秋战国年代。贤弟认为哪个是真正明主?”

“我已认定朱元璋了。贤兄呢?”

杨维桢则认为,朱元璋确实在广布仁政,只是当前他仍处于张士诚、方国珍和陈友谅的包围圈中,处境并非那么乐观。况且王冕这样决定,岂不是要跟舅爷们对着干了?

方国玫说:“其实我二哥自知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只想偏安一隅,保境安民,将来把地盘交给真命天子。”杨维桢问:“你二哥也认定朱元璋是真命天子么?”方国玫说:“那倒没有。他说成王败寇,不到最后定局,他不结交枭雄也不树末路死敌。”杨维桢道:“捞海出来的人会看风驶舵,总想左右逢源。”方国玫承认,她二哥是有这样心思,他既给元廷运粮,也向朱元璋送礼,谁都不得罪。

“妹子直爽大方,不护短不虚美,是女中豪杰!贤弟好福气,有此能文能武的红颜知己,来日做事业将如虎添翼。”杨维桢对王冕夫妇夸赞有加,面对自己却又唉声叹气起来:“可我如今热孝在身,万事皆休,想报仇雪恨都不敢出手!三年服满,不知天下已属谁家?”

方国玫诚恳地说:“依小妹之见,杨兄若要复仇,就不必太拘旧礼。为国为民未尝不可夺情,节哀顺变,马上出山才是!”王冕进一步说:“是啊!卢生阵亡,他两个儿子回家就去朱元璋军营投军。举孝复仇继承父志,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担当。你的深仇大恨此时不报,三年之后何处追凶?伯父于九泉之下更是难以安心呀!”

杨维桢面露难色:“你们说得有理,我是应当举哀报仇。可是我不像贤弟文武双全,能披挂上阵,敢于披荆斩棘。胡大海曾找过我,要荐我到义军中去做文职。可我从小养尊处优惯了,哪受得了东征西战吃粗粮、睡山野那个苦呀!”

王冕想,杨维桢不肯吃苦,但仍可发挥他的特长,就建议道:“贤兄到方大爷那里去,或许能凭三寸不烂之舌报深仇大恨,而且会受上宾礼遇。”

杨维桢顿时来了兴趣:“哦,有这等好事?愿闻其详!”

王冕分析给他听:“方大爷处身摇摆,眼下虽然与张士诚联手事元,但均是权宜之计。当今朱元璋势头旺盛,你若能说服方大爷与张士诚决裂,靠拢朱元璋,到时候铁壁合围,一举歼灭张士诚,不就报了大仇么?”方国玫也认为从大势看,她二哥最终要么投朱元璋,要么被消灭。若能说动他早日走上投朱元璋这条路,使天下大定,则救百姓也救自己,报了大仇又积功德。希望杨兄不要埋没自己的才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杨维桢沉吟良久,似乎心有所动:“你俩说得如此入情理,愚兄是不去也要去啦!”

方国玫道:“既然杨兄有此想法,我就将我几个哥哥的脾性说说,让你心中要有数。二哥做事圆滑,善于倾听他人意见;大哥国璋、四哥国珉都听二哥吆喝;最难缠的是三哥国瑛,刚愎自用、脾气暴躁;有几个侄子也不大好说话,但作主的还是二哥。”

杨维桢道:“有小妹在边上保驾袒护,我不至于吃大亏吧?”方国玫笑道:“就我这个拗相公不懂进退才老吃亏。他誓死不为元臣,我得嫁鸡随鸡,恐帮不了你。但听他说杨兄最擅长随机应变左右逢源,那肯定不会吃亏的。”杨维桢道:“贤弟,你傲骨铮铮我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但这次陪我去一趟庆元总不会推辞吧?”

方国玫瞅着丈夫笑:“陪我哥的贵宾,去不去,你说!”王冕做个鬼脸:“别瞪眼嘛,我没有说不去呀!”杨维桢笑道:“厉害!妹子厉害,哈哈!”

丫鬟上楼报:“老爷,酒席好了。”杨维桢高兴地站起来说:“好!今晚我要破例喝两杯壮行酒,明天一起上路。贤弟、妹子请下楼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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