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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国珍觉得造反的时机临近，召集兄弟和妹婿在黄岩洋屿村家中开会，听取各地筹备情况汇报，商量何时动手。
负责庆元路的老大方国璋说：“我那边已建造战船三百艘，联络了上千弟兄，随时可以起事。”老三方国瑛说：“台州的情况二哥是亲自过问的，大体和庆元差不多。”老四方国珉说：“温州目前大概只有庆元的半数，但一旦义旗举起，估计会有大批的人和船只加入。”蔡伦大说：“我有二十来个结拜铁杆弟兄，到时都归二哥调度。”
方国珍点点头：“这么算起来，我们可以拉起三千人马、千艘战船了。”方国瑛大叫：“二哥，你捡个吉日祭旗起事罢！”方国珍道：“不行！要想抵挡朵尔只班的几万大军，我们起码得有一万人马、三千艘战船，才能动手。否则，难有胜算把握。”
蔡伦大说：“二哥胆子小了一点吧。其实只要反旗一树，成千上万的人就会跟来。”方国瑛立即附和：“妹婿说得对！”方国珍没有同意，他说：“这是关系到沿海百万人生命安危的大事，必须慎重考虑。当前的重点是扩大队伍，屯足粮食、武器、战船。”
* * *
在杭州的江浙行省署衙，参知政事朵尔只班也在坐堂议事，当年的社长张盖世已做了朵儿只班的下属军官。朵尔只班道：“朝廷有命，庆元、台州等地有刁民屯积粮草，私造武器和战船，须防他们造反。本部各路兵马均应作好镇压准备。”
张盖世道：“末将七年前回杭州时就向元帅禀报，黄岩蔡伦大、方国珍一伙反情明显，必须马上剿灭，元帅未准。如今已是养痈遗患，他们在庆元、台州的势力越来越大了。”
朵尔只班训示道：“当时你是为报私仇进言的，怎能都听你的？况且朝廷一直有命，浙江乃国库钱粮重地，宜以稳定为重，为安抚民心，连地方官吏亦多用南人。如今朝廷根据新的情况发出军令，我等就得遵行。你熟悉海边民情，本帅命你带亲兵二十骑前去侦察，但不得擅动干戈。”
张盖世得令先去了黄岩，他并没有将朵儿只班的指令当回事，心里盘算着怎样借这次机会干掉蔡伦大，搞到方国玫。
在路上埋伏侦察的张盖世对蔡伦大的行踪看得一清二楚，他命令大部分亲兵先去蔡伦大住宅附近伏击，侍他一回家就将他和家人全部歼灭。晚饭之后，蔡伦大准备回家，妻子方国玫说要在娘家住些日子，八岁的女儿也不肯走，他只好一个人回去。
天黑了，张盖世自己带着三个亲兵来到方国珍家门外树林里。他发现方国玫母女没有回去，就命令亲兵过一会儿潜进方家把蔡伦大的女儿悄悄掐死，他自己去见方国珍。
方国珍和兄弟们正坐在堂屋闲谈，守门人进屋报告，有个人说有急事求见。方国珍说让他进来，并交代其他人先回避了。
张盖世一身渔民打扮，上堂行礼道：“方大爷，别来无恙！”
方国珍惊问：“你是谁？”
张盖世笑道：“阔别十年，不认识我了罢？”他摘去草帽对面坐下。
方国珍仔细看了，警惕地站起来后退两步说：“你是张盖世！你不是早去杭州当大官了么，为何这般打扮，突然来渔村夜访我？”
张盖世道：“我一来看望大爷与令妹，二要向大爷报个信：行省总管得知沿海近来不甚太平，准备清剿，望大爷有个应对办法。”
方国珍退到墙角捞起一把刀，厉声问：“你想怎么样？”
张盖世笑道：“大爷别紧张，你看我赤手空拳，也没有带护卫，是一腔善意夜访乡贤，想推心置腹和你叙谈。坐，咱俩坐着谈。”方国珍满腹狐疑地握刀坐下：“你有什么话就说。”张盖世恬不知耻地说：“在下也喜欢痛快，令妹虽然已是半老徐娘，可在我心里她仍跟十年前一样小鸟依人，因此总想跟大爷一家结姻亲。”
方国珍怒吼：“张盖世，你别仗着威风说这没有人伦的话！”
张盖世道：“大爷别动怒，我若与府上结亲是给你们送福气呀。一来令妹跟我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二来我可以为你兄弟荐官，保你一家权势和富贵。否则，朝廷数万精兵到来，你这个家就毁啦！你们兄弟商量商量吧，若想通了，今晚将令妹送到甲长公廨去，我明天带你们兄弟赴杭州讨官职，包管成功。你们若犹豫不决，大军压境之日就悔之晚矣。告辞！”说完，他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堂后兄弟妹子冲出来说：“二哥，看来他们要动手了！我们反了吧！”方国瑛拔刀大喊：“我立马去宰了姓张的！”
方国珍厉声阻止：“站住！张盖世敢只身登门威胁利诱我们，必有伏兵，我们不能去送死！先派人去探下动静，然后再商量对策。在此之前谁也不许乱动！”
正说之间，一个渔民进来报告：“大爷，不好了！蔡伦大刚回到家门口，就被一群不明身份的武士包围，一番恶斗之后全家都被杀尽，房屋也被烧了救不下来！”
众人大惊，方国玫顿时晕了过去，众人将她扶进房间休息。方国珍咬牙切齿怒吼：“张盖世这个恶魔！”但他随即镇定下来，问渔民路上有没有看到可疑的人，或者其他异常情况？渔民说一路上都很安静。方国珍吩咐他，立即去通知乡亲们赶快准备逃难。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方老太太跑了过来大哭大叫：“外孙女出事啦！老天爷不长眼呀！”方国珍问怎么回事？老太太说，外孙女吃过晚饭就先睡了。两老刚才去看国玫，看见外孙女睡的床上有些异样——孩子怎么用被子蒙着头睡觉了？——走过去掀开被窝，外孙女全身都已冰凉了……。
众兄弟一时都被惊呆说不出话来，一个个铁汉子滚下悲愤的热泪，继而捶桌怒吼：“千刀万剐的张盖世！”
方国瑛愤怒举刀：“二哥，你下不了造反决心，让我先剁了姓张的恶魔再说！”
方国珍一把拉住他，壮严宣告：“亊到如今，忍无可忍，不反也要反！大家坐下来听我号令，有不同意见的可以提出来商量。”方国珍随即宣布了以下决定：第一，立即分头通知庆元、台州、温州三路义军，一起举事。第二，造反第一步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灭掉当地的州县新附军和其他武装。第三，扩大义军队伍，赶造武器战船，准备对付元廷大军。第四，约法三章，不杀俘虏、不烧不抢不奸，对胡人除罪大恶极者外，先关起来，不辱不打。
方国瑛说：“别的我没意见。但胡人养着干什么，杀了干净！”
方国珍做了解释：“胡人中也有好人。留着他们既可收人心，需要时也可为我所用，比如换俘虏。我再强调一句，我们造反不是要称王称霸，是为了救自己和百姓，大家都过上温饱日子，共享太平。所以不能欺压百姓，否则就是自取灭亡。”然后他补充说：“张盖世由我带兵去诛灭。你们按照原先分工立即出发，除了涉及全局的大事，可以自行决断。”
三兄弟应声“是。”急急忙忙行动去了。
夜已深，甲长公廨大门紧闭。门墙上挂着两盏灯笼。
方国珍带着四十多个弟兄悄悄走到门前，听见里面人声鼎沸，高喊“喝，喝！”方国珍侧耳听了一阵说：“张贼得意忘形，门上连个岗哨都不用。”他轻轻命令：“里面大约有二十多人，待会叫开了门，大家趁其不备冲进去见人就杀。我们的人多他们一倍，一定要赢！”
公廨厅堂上灯火通明，两张八仙桌摆满酒菜，张盖世和二十多个军士在狂欢狂饮。守门人匆匆进厅禀告：“将军，有人叫门，声音很和善，自称是方大爷，开不开门？”
张盖世惊喜道：“哦，莫非方国珍送妹子上门来啦！去，大家都去迎接！慢，带上武器！”门打开，方国珍带头高喊：“千刀万剐张盖世！”大伙一拥而入见人就杀。张盖世叫：“方国珍，你敬酒不吃吃罚酒，自取灭亡！”方国珍举刀就砍：“恶魔休放屁，我砍你头祭亡灵，剁你的肉喂狗。”方家人马勇猛势众，很快杀尽元军，张盖世也成了刀下之鬼。
方国珍下令：“割下张盖世的头，拿回去祭奠蔡家亡灵。尸体剁碎，喂狗！其余尸体拖到山上挖坑埋了。”有人问：“房子烧掉吗？”方国珍道：“房子放着今后有用。弟兄们，我们今晚忍无可忍杀了张盖世，元廷马上会派兵来征剿。你们都是好汉，赶快去安顿好家人，再到我家集中，连夜赶往庆元路，和那里的义军同上战场。”
朵尔只班和几个副将本在暑衙等候张盖世的好消息，不料等来的却是张盖世被杀的噩耗，和一连串的坏消息。
先是庆元路报告：贼人造反势众，正在鏊战，官兵不敌，新附军大多叛降，求速派援兵。然后台州路报告：城被贼兵攻破，总管时仁被杀，请求派兵清剿。
朵尔只班问信差：“贼首是谁？可有旗帜？”差使报：“他们举‘方’字大旗，是方国珍和他的一班兄弟。”朵尔只班道：“果然是海盗方国珍！一定是张盖世妄自尊大，不守严令给本帅闯了祸，他自己反而被方国珍所杀。他也是死有余辜！”
朵尔只班想了想，当前形势已别无选择，只能出兵清剿，才能向朝廷交待。随即发布命令：“各路军马战船按已定作战方略，马上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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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冕到达杭州时，满街行人交头接耳、行色匆匆。在伍山面馆王冕见着卢生，告诉他说：“我一路走来，问了几个人，都说方国珍造反了，朝廷马上要派重兵去剿灭！”卢生惊喜地说：“方大爷终于动手了，好样的！”
陈三娘领着一个头戴草帽的中年人进屋，卢生向王冕和来人黄小五作了相互介绍。
黄小五道：“久仰大名！方大爷正派人到九里山去请先生哩。”
王冕道：“哦？听说方国珍造反了，他敢为天下先，有胆气！请说说为何在这时起事。”
黄小五喝茶，叹息一声：“说起此事，倒不是方大爷胆气特大，而是被人逼上梁山的。”他将张盖世如何杀了蔡伦大全家，抢掠之后又一把火烧了他房屋，方大爷兄弟忍无可忍提前起事的经过说了一遍。王冕惊震问：“那么方国玫也死了？”黄小五道：“幸好那天她在娘家，才幸免于难。可张盖世连方国玫的八岁女儿也不放过，被掐死了。”
“全家只逃出一人，太惨啦！”王冕松了口气，又问：“眼下的情形怎么样？”
黄小五介绍，朝廷命江浙行省参知政事朵尔只班讨伐，其已集结一万五千水军围剿方家军。但方大爷在沿海三州也早有布局，此人讲义气，已经聚集了三千多人马，千艘战船，占领海岛，拦截海道，劫取漕粮，威势不小。
黄小五再次恳请王冕：“请先生务必出山，为方大爷出谋划策。”
王冕道：“我是个旱鸭子，下水就头晕，哪里能为水战出谋划策？”
卢生说：“我想方大爷不是叫贤弟到海上去指挥打仗。我们盼造反盼了半辈子，今天终于盼来了。在这紧要关头，贤弟应当去看看，为方大爷从大处出出主意！”
王冕沉思良久道：“我先去向刘基请教一下，该如何行事。”。
黄小五大喜道：“这就最好不过了！方大爷也知道刘基现在是手操江浙行省生杀大权的重臣，前不久托人去求变通，还没有回音呢。”
王冕问：“方大爷想求刘基做什么？”黄小五道：“想求朝廷缓兵或不发兵，让大爷当一方地主，保境安民，同时也保朝廷海运平安畅通。”王冕道：“看来方国珍比李大翁、蔡伦大有心计，但他想求朝廷允许他割据一方称王称霸，我看是空想。”
黄小五道：“这种事确实不容易办到。但大爷总得设法保全自己呀！”陈三娘托着三大碗面条、一壶酒进屋摆到桌上，他们边吃边谈。黄小五要卢生将存放杭州的废铁废铜全部运过去造兵器，他们在水路和陆路都有畅通的运输线，可以从营兵眼皮底下大摇大摆通过。
吃完酒和面，王冕说：“乱世英雄起四方，鹿死谁手难料想。我去找刘基聊聊。”
王冕和刘基在一酒楼内见面，王冕问，方国珍能否成大气候？刘基断定不能，自己是极力主张剿灭的；并说前几天方国珍托人送了许多财物，希望我为他说情，但被我拒绝了。王冕又问，依你看，当前改天换地的真命天子现世了没有？
刘基分析道：“方国珍这一发难，也许真命天子快现世了。但苍生劫难也会随之而来。改朝换代，群雄四起，鱼龙混杂，不经过一场互相残杀和淘汰，看不出谁是真英雄。我们一定要看准了，然后从之，否则会像范增一样劳而无功，徒增烦恼，乃至枉送性命。”
王冕道：“我家仇国恨特深，总想早日报雪，不负生平誓愿。多谢足下推心置腹赐教！”但他对方国珍首先举起义旗颇有几分敬意，心中有了自己的主张。
回到伍山面馆，王冕向卢生说了见刘基的经过：“刘基的眼光谋略我自愧不如。他断言方国珍成不了大气候，但如今天下必反，待英雄四起再择主而从。”他也谈了自己的主张：“帮方国珍出谋划策我向来就不愿意。不过我想若能帮他占一块地盘，为一方百姓行些善政，练就一班人马，将来拉他去做明主的助手和干将未尝不可。”
卢生大喜：“这话对呀，我看贤弟的才智不比刘基差！我既是方大爷线上的人，有戏没戏都义不容辞要帮他。我打算今晚就随装废铁的船过去，你也一起去好么？”王冕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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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尔只班的一万五千水军的战船已经南下，在台州湾摆开阵势。朵尔只班将帅营设在黄岩城郊，大帐内传出号令：“一举歼尽方国珍！”
方国珍这个从小在海里摸爬滚打长大的渔民水手，最善于见风使舵，避开狂风恶浪。他将这一套本领运用到了战争之中，甚至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朵儿只班的水军人数是方国珍的五倍，大军压境，来势汹汹。方国珍采取的策略就是，避开这股狂风巨浪，绝不与其正面冲突；否则，方国珍确实会被巨浪压垮而一举覆灭。于是他一路往南退去，已经退到了福州五虎门。朵儿只班倒反被方国珍牵着鼻子走，一路追到了五虎门海面。
在这儿，方国珍利用夜幕降临，将船队隐蔽起来不走了。
夜里，朵尔只班的指挥船灯火闪烁。他询问副将：“细作报告，叛贼方国珍的船队就在附近，可是南边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副将道：“方国珍乃乌合之众，天兵压境，他就疲于逃命，从浙江黄岩一直逃到福建，今天也许又往别的方向逃窜了吧！”正说之间，稍远海面上忽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朵尔只班命令：“那一定是方国珍一伙的船！现在北风正紧，赶快挂帆追赶，全歼叛贼！”众将士得令，无数战船迅速驶向有灯火的海域。
夜雾正浓，在元军战船的北边悄悄驶来一艘艘黑黝黝的小船，迅速向官船散开并燃烧起来。霎时间号角四起，杀声连天，火船被风浪刮起冲向元军战船，连成了一片火海，士兵哭爹叫娘，纷纷跳海，逃生不能，溺亡大半。
朵尔只班在指挥船上大叫：“我们中计啦，赶快向西撤退！”
可是船撑不动，船舱大量进水，船开始下沉。副将惊惶失措禀报：“元帅，我们的船底被凿破漏水了！赶快跳海逃生吧！”朵尔只班跳入海中，两人护着他游去。
方国珍大喊：“朵尔只班跳海啦！活捉朵尔只班者有重赏！”一群义军奋力游向朵尔只班，打死副将，活捉了朵尔只班。
方国珍的黑脸映照着战火的红光，他双手叉腰站在船上大笑道：“上天难容暴政，助我获此大胜！”众义军将士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