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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铁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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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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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深处之一 · 王冕》连载

第三十章

方国珍的官邸设在庆元路城内,门首高悬“江浙行省参知政事、运粮万户府”匾额,两边卫兵穿着元廷军服在站岗。

方国珍名义上也算是元朝的封疆大吏,可实际上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他更像一个割据一方的诸侯。但方国珍在其一亩三分地里,确实也施行了不少善政,比起其他造反山大王,十多年来在他治下百姓的日子还算安定。而且他没有扩张掠地,暂时不构成对朱元璋的威胁。他也能平等对待蒙汉人士,那些已在南方安家不愿北撤的蒙古人、色目人官员,竟相来投。方国珍对自己当前的处境心知肚明:朱元璋有雄才大略,军纪严明,威振天下,其“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纪陈纲,救济斯民”十六字讨元檄文深得民心。方国珍所据三州迟早也是朱元璋的囊中之物。只不过眼下朱元璋最紧迫的还不是对付方国珍,而是将张士诚、陈友谅以及那些各有异志的红巾军头领荡平。所以方国珍打算继续老套路周旋下去。

方国玫一行三人走到衙门前,卫兵头领看见说:“小姐回府了!”他立即进去通报。杨维桢看着匾额说:“这个头衔不小哇!”方国玫点头,领二人进衙门。

方国珍听报惊喜起立:“我妹子回来啦!”他正要出门迎接,方国玫已兴冲冲叫着“二哥,二哥”进来了,她来到方国珍身边,指着王冕和杨维桢说:“二哥,这次你妹婿把他的好友杨维桢兄都请来了!杨兄如今美髯飘飘,和你十几年前所见大不一样了吧。”

方国珍大笑道:“姑爷上门,还请来名士杨先生,诸暨双雄驾临,顿使蓬荜生辉!杨先生确实容貌大改,若不是小妹介绍,我真不敢相认了。二位请坐!”

杨维桢坐下道:“世事多变,人岂能不变?不久前,吕珍去打诸暨吃了败仗,就到处烧杀抢掠拿百姓出气。他来我家狮子大开口,把家父吓死,抢了我家财物和女子,还烧了我的房屋。张士诚怂恿吕珍作恶多端,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迟早要自取灭亡。”

方国玫试探着说:“现在看来,张士诚并非成大事的枭雄,二哥与他合作确实不妥,不如与其断绝,趁早归附朱元璋吧。”

方国珍一楞:“什么?你今天是为朱和尚做说客来的?你们三个都是为此而来?”他恼怒地说:“丫头,兄长的军国大事还轮不到你来过问!”

方国玫笑嘻嘻地说:“哥,小妹是替诸位兄长着想,你不愿意就拉倒嘛。发什么火!如今民心都向着朱元璋,他的地盘已越来越大。你心里肯定也清楚,朱元璋迟早要一统天下。你们早点归顺,为建立新朝多立功,就是开国功臣,能拜将封侯;去迟了,被人认为是投机取巧,即使像刘阿斗一样封了安乐公,也是脸上无光的。”

方国珍慢慢冷静下来,说道:“妹子,其实哥也一直在考虑此事,但你那些兄长和侄儿仍想独占一方,自立为王。现在谈归顺朱元璋,只恐要兄弟阋墙,同室操戈呀。”

方国瑛怒气冲冲进厅怒喝:“小妹你也太任性了,为了嫁个心上人,居然吃里扒外,认贼作父,引狼入室,当众逼宫。”他双手从腰带处拔出两把匕首插到桌上:“哪个再敢啰里啰嗦,休怪我刀子不长眼!”

方国玫吓了一跳,缓过神来嚎啕大哭:“三哥你不问青红皂白,不讲兄妹情义,见面就拔刀威胁,是何居心?爹,娘,你们为何死得这么早?二哥,我受不了这样的欺负呀!三哥是怕我们回家吃了你的饭,拿了你东西么?我今天就走,再也不回来啦!”她站起来要走。

方国珍大怒:“三弟,你太放肆了!我跟他们心平气和说话,要你狗捉老鼠多管闲事!”他拉妹妹坐下,赔笑道:“你看,小孩子脾气又来了么!你三哥是个旱雷公,响了却不会下雨。”方国珍拔起两把匕首随手往前一扔,匕首并排扎在门楣上。然后他对方国瑛说:“三弟,当初从海上抢姑爷的是你;后来婚事不成,要杀姑爷的是你;今天他们双双归宁,拔刀子威吓他们的也是你。还不向人家赔不是!”

方国瑛歪着脑袋嚷:“家事国事天下事,哪个为重?除非他们再也不提归顺朱元璋的事,否则,哼,别怪我刀剑无情!”说着怒气冲冲走了。

方国珍道:“别理他!小妹你别哭,先跟姑爷回房梳洗歇息,过一会吃晚饭。有话我们慢慢说。”王冕递了块手帕给妻子:“听大哥的,先歇息。”方国玫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起身跟着王冕怏怏而去。

杨维桢看了这一幕,知道事情并不简单,自己刚到人家府上做客,就闹得不愉快得不偿失,今天点到就行。他站起来说:“方大人,你的为难我听懂了。但你也知道,现在不是春秋战国,什么人都能独占一方立国;即使在那个时代,一百多个国家你争我夺,大鱼吃小鱼,最终也被秦始皇一统天下。而杨某和王冕贤弟,也做不来苏秦张仪的合纵连横把戏。我是听国玫妹子说阁下礼贤下士,成了养士数千的孟尝君,故慕名而来想会会诸位高士。假如因杨某拜访引起误会,导致大人兄弟阋墙,杨某于心何安?不如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方国珍抱歉地笑道:“我这个草头王家里就这么吵吵嚷嚷过日子,让杨先生见笑,还望先生鉴谅。来人!带杨先生到贵宾馆去歇息!杨先生请!”

方国珍大摆晚宴,宴会厅里灯火辉煌,汉蒙诸族的官员、儒士,地方豪绅、平民皆有赴宴。方国珍想通过这种方式,树立起与各民族、各阶层平等相处的亲民形象,借此网罗人才,壮大自己的势力,以应对当前复杂的形势。王冕、杨维桢见萨都了、萨都剌、哈布哈都在,他们之间本就熟识,但在此地相遇则不胜感慨。萨都剌到方府时间较早,而且做过方国玫的家庭教师,方国玫的诗词就是那时候学的。

酒过数巡,大家的话也多了起来。古今中外,天南地北,无所不聊。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当今天下大事,对时局走势的预判,对各自前途命运的担忧。

哈布哈道:“我看人世间明争暗斗、抢夺杀戮,都是为生存和欲望,本性跟野兽差不多。但人有是非恻隐之心、羞耻荣辱之感;心随理智而动,故我等今日能化敌为友欢聚一堂。”

方国珍既未赞同也没反对,仅评论曰:“此乃怪论,却也令人耳目一新!”

王冕将哈布哈的观点做了延伸演变,说道:“圣人言大道之行,天下为公。这才从本源上道明了人与野兽的区别!天下为公,人性也;天下为私,兽性也。人若唯利是图,而不拔一毛以利天下,那差不多是披着人皮的野兽了!”

众人喝彩。杨维桢未予褒贬,但评之曰:“此虽怪论,亦属惊世骇俗之新论!”

方国珍调侃道:“听了二位新论,在下倒有些惴惴不安啦!”

一个老儒生慢条斯理地说:“方大人过谦了!大人牧领三州,无为而治,赏罚分明,仁政恭行,万民额手。在下特赋诗一首以颂其德,兹与在座诸位分享。”他字正腔圆念道:

洋屿青青出海精,挥锄带领掘元坟。

王林洋畔不华死,五虎门前只班擒。

保境三州兴水利,修文东海续兰亭。

方家坫上英雄出,留待乡亲话到今。

众宾客齐赞:“好诗!”方国珍得意地谦让道:“老先生过奖了!”

方国瑛神色慌张,匆匆进厅到方国珍耳边轻言:“大哥,大事不好:朱元璋的使臣蔡元刚来了,也许与小妹白天说的事相关!”

方国珍说:“别慌,你先接他到公堂坐,我马上就去。”方国瑛出去。方国珍拍拍王冕和杨维桢的肩膀:“请二位借一步说话!”将二人带到角落问:“朱元璋派蔡元刚上门来了,是否与二位事先有约,望能如实相告。”王冕说:“我们还不知道蔡无刚是谁咧。况且朱元璋远在安徽,我们是从诸暨来的,一点瓜葛也没有。”方国珍说有数了,就匆匆而去。

晚宴后方国玫夫妇回到卧室。王冕说:“长见识了。二哥说三天一宴,虽比不得曹操上马金、下马银待关云长,但鸡鸭鱼肉加米酒,比起那些饥民,也称得上是天堂日子。”方国玫说:“虽然这样,他总是聘不到足智多谋的高士。”王冕认为,方国珍在乱世中能给一方百姓安定生活,也算是个有作为的风流人物;但家里有方国瑛这样的人不好管。方国玫说三哥脸白心却狠,我们是要提防一点。

方国珍敲门进来说:“朱元璋攻下衢州和婺州,派人来要我们投降,否则就进攻我三州。你们看怎么办?”方国玫说:“朱元璋的动作好快呀!二哥想怎么办?”方国珍道:“朱元璋不是吓唬,他真会这么干;跟他干一仗我们也不是没这个本钱。只是思来想去,斗得两败俱伤,百姓遭殃,最后的输家还是我们。你大哥、四哥刚才恰巧都回到庆元,我跟他们商量后,还是答应归顺算了。”方国玫问:“三哥的态度怎么样?”方国珍道:“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不过我和你大哥能管得住他。”方国玫又问:“那么朱元璋什么时候来接管三州?”

方国珍笑道:“岂能让他来接管三州!我受元廷招安,从来只换招牌,不交城池和军政大权,也不去别处做官。对朱元璋也是如此。”

王冕认为元廷接受这样安排是鞭长莫及的无奈之举,而朱元璋不一定会同意这样做。方国珍则还在打自己的如意算盘,想让侄子去做人质,先敷衍然后见机行事。并要王冕若见了朱元璋,给他吹嘘和进些善言,别来攻打,让他再过几年安稳观望的日子。王冕告诉方国珍,自己曾帮胡大海守诸暨,但还没有供职于朱元璋。王冕肯定了方国珍治政的善举,但提醒他脚踩两船的玩法已受人诟病,朱元璋更不会容忍,该是改弦易辙的时候了。方国珍叹苦经说这个家不好当,不得已而脚踏两只船,能维持多久只能走着瞧了。

* * *

得知朱元璋攻下衢州、婺州,王冕决定赶快回去看看,做些能做之事。夫妇俩去向杨维桢辞行,问他是否在此再住些日子。

杨维桢说:“方大爷待人诚恳,有吃有喝,萨都剌等都愿意留下,我也乐得跟着作诗填词,消磨岁月。”方国玫说:“你是我二哥仰慕的高才。留下来给了他面子,他会很高兴的。望杨兄按既定方略行事,到时候帮我二哥顺利交权。”杨维桢说会见机行事。

王冕要先去杭州会刘基,方国玫换上男装,夫妇俩骑马上路。来到一段森林茂密的山坡,突然,方国瑛大吼一声从林间窜出,双手举起两把刀拦住王冕夫妇的去路。

方国玫警惕地拔剑抵挡:“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方国瑛吼叫:“什么意思?我要为三州百姓除害,杀了你们两个吃里扒外、认贼作父、引狼入室的东西!”方国玫道:“三哥,你怎能这样污辱我们?”方国瑛振振有词道:“你们前脚来劝降,朱元璋的特使后脚就到。铁证在此,你还想抵赖?”方国玫耐着性子解释:“三哥,世上凑巧的事多得很。二哥已知道姓蔡的与我们无关,你别误会!”王冕也劝他:“三哥,识时务者为俊杰。二哥不是已跟你们商量好,决定依附朱元璋了吗,你为何还要责备国玫呢?”

方国瑛根本不听,骂骂咧咧道:“放屁!算我当年瞎了眼,把你这个乌贼精当宝贝捧回家,结果黑水搅得我全家不得安宁。我今天要先收拾你!”他举刀朝王冕乱砍。方国玫急忙放马挡在二人中间,说道:“三哥,做人总得讲点道理呀!你这样莽撞要坏大事的!”方国瑛并不理睬,仍旧朝王冕狠狠砍去。方国玫不得已和方国瑛打起来,面对自己的三哥她下不了手,几乎都是避让。王冕拔出剑退到一边,更是不知所措——他想去帮妻子,可实在没有勇气将剑刺向舅爷。方国玫稍不留意小腿上挨了一刀,跌下马去;她迅速割下一截衣服前襟打算包扎鲜血流淌的伤口。方国瑛趁机逼近尚在发呆的王冕,举刀就砍。方国玫跃身而起,说道:“断情绝义的东西,我跟你拼了!”一剑刺向方国瑛的脊背。

王冕大喊:“国玫你住手!”方国瑛慌忙侧身,避过了剑锋。方国玫愤怒地叫:“书呆子!”方国瑛举刀又去砍王冕,王冕几无退路。

方国珍带着几个亲兵赶到,见景,连忙举剑冲上前,一剑将方国瑛的刀砍落在地,顺手抓住他衣领狠狠地训斥:“到处找你没个影子,果然在这里胡闹!捆起来!”众亲兵一拥而上将方国瑛绑了。方国珍问:“小妹没事吧?”方国玫委屈落泪:“二哥,三哥太不讲理啦!这样下去,大事要坏在他手上!”王冕过去帮妻子包扎伤口。

方国珍安慰妹妹:“这次饶不了他!你跟哥回去养好伤再走吧。”

王冕搀扶妻子站起来,问:“很痛吗?”方国玫口中说:“一点小伤,没事。”但她忍不住泪眼婆娑,转身抱住丈夫倾诉:“书呆子,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好人:被人刀横脖子上还念着他的兄妹之情!”她突然捡起地上的剑,指向前去:“方国瑛,你毫无人性,不认我这个妹妹,竟想让我再做一次寡妇!我们之间已恩断义绝,我今天要杀了你!”王冕急忙按住妻子的手:“国玫你别冲动!三哥莽撞加误会才做蠢事。原谅他吧。”方国珍道:“姑爷说得是。不过国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举马鞭抽打方国瑛:“你这个混帐东西,就知道闯祸!你差点毁掉一个国家栋梁之才!”

“二哥你别打,让三哥自己去细想吧。”王冕大度劝阻,又问妻子:“你留下来养伤还是走?”方国玫坚决要走,说:“留在这里,日夜都得提心吊胆!”

王冕牵马过来,方国珍扶妹子上马。王冕抱拳说:“谢二哥及时相救!”方国珍道:“后会有期!”王冕上马和妻子往杭州方向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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