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正回到家中,家人关切的询问他高考的情况,文正不敢如实地向家里诉说,只是说考得可以,父亲问能考上什么样的学校,文正不好回答,只是说肯定能考上,具体什么学校只能等分数下来再说了,其实文正也明白,虽然自己这次考的很糟,但是依他的成绩,最低也能上大专,所以提前这样说,家里人非常高兴,因为在他们看来只要能上大学,北大和师专的差距并不大,反正都能脱离农民的身份,以后可以当公家人,挣工资有班上,那就可以说彻底改变命运了。文正提出了要利用这近三个月的假期下井挣点钱,好解决上大学的学费问题,家里人虽然都舍不得让他下井,但是这学费问题不是仅仅靠意念就能解决的,千万般的不舍在现实面前都会破碎的一文不值,除了下井,恐怕真是没什么法子。
文正打算先去找二龙聊聊,还是上次在学校见完,快一年了都没见面,于是和奶奶说:“我去趟二龙家,聊会儿天再回来吃饭。”
“别去了,二龙都走了快一年了。”
“啊?去哪儿了?不做他的买卖了?”文正十分惊讶。
“哎,一个人去县城了,说是做生意,没去找过你?”
“没有啊,怎么一个人走的,没领媳妇?”
“这孩子,估计也是觉得自己心亏,没好意思去找你,”
“怎么了?”文正更加不解地问。
“哎,去年回来不久,英子就病了,越来越严重,去了趟医院,因为家里没啥钱,后来就不治了,没多久英子便瘫痪了,瘦的皮包骨头,可怜啊,亲人也不在跟前,起先二龙还照顾她,几个月后就说想到县里开个铺子挣点钱,就把英子留在家里自己去了县城,一去不返……你说这没良心的,人家娃娃千里迢迢背着家里人跟他来了这里,没嫌贫没好富的,现在人家瘫痪了,他觉得是个累赘,就把人家扔下走了,简直就是个豆芽菜!”
文正狠狠的锤了一下桌子,他不敢想象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这还是那个从小受尽欺压,渴望人间处处充满正义与善良的二龙吗?想起去年他们见面的时候,两个人还是何等的恩爱,可现在……
文正起身到了矿上,准备找矿长焦大头找个井下的活干,福旧老汉还在那里看场子,老汉身子骨很好,一点都没显老,见到文正十分高兴,得知文正要下井干活时,坚决表示不同意,怕他出危险,这个看着文正长大的老人就和他的家人一样关心文正的安危,文正提到是为了上大学的学费才这打算下井的,老汉也显得有些无奈,嘴里喃喃地说:“好不容易熬到上大学了,眼看就出人头地了,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就前功尽弃了,怎么把孩子逼得冒这个险!”
文正非常体谅老人的想法,于是避开这个话题的尴尬,问:“福旧爷,焦大头在吗?”
“在,和甑大军一帮人正吸片片呢?”
“片片?”文正有些不解的问。
“哎,新式玩意儿,和旧社会的大烟差不多,哎,这人要是有钱了就开始糟蹋自己了!”
文正敲开焦大头的办公室,只见里面云遮雾罩,呛得鼻涕眼泪都能流出来,焦大头和甑大军,还有几个平常在矿上帮闲的家伙正沉醉在这云雾当中。看见文正进来,焦大头有些意外地问:“哟,我们大秀才来了,又要给我看场子了,没被鬼掐死?不过我那里现在已经开矿了,有看场子的了。”阴阳怪气的说完后便一阵咯咯傻笑。
“我想下井,不看场子了。”文正屏住呼吸说。
“就你?”焦大头打量了文正一番,不屑地说,估计是嫌他的身体单薄。
“想下就下呗!”旁边的甑大军冒出来一句,也许是出于和文正同学的情谊,还是想起了对丽惠的亏欠,或者是毒品令他兴奋的改变了本性,变得温和起来。
焦大头看了看自己的外甥,其实这里真正的主事人已经是这位少东家了,就顺水推舟说道:“好吧,那你就下井铲煤吧,跟上王润平,让他带着你,明天上二班。”
文正答应正要往出走,甑大军说了句:“过来抽一口再走吧!”仿佛是一种礼让。
文正连连退后说:“不了,不了,我受不住!”
“这一口能顶你一个月的花销,”旁边一个家伙在帮腔,以显摆这玩意儿的昂贵。
文正走出门外,只听见甑大军骂了一句:“穷鬼哪能享受了这极品?注定一辈子穷命!”
第二天,文正穿了一身破旧衣服,带上了父亲用过的安全帽和矿灯,脚上也专门买了双水鞋,一副矿工的打扮,在王润平的带领下下了井,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下井,七岁的时候父亲曾经带他下过一次井,现在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感觉里面幽暗恐怖,犹如地狱一般,父亲当时是想让文正看看井下的环境,好激励他好好学习,以后再也不要下这阴森的黑窟窿。没想到文正即将上大学,去实现人生的辉煌时,生活又一次让他踏进了这让自己终生难忘的地下世界。
当眼前的光明渐渐远去后,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进入了地下巷道,头上的安全灯开始显得昏暗,这里的黑暗远非想象,比黑夜还要黑千万倍,比在白天闭着眼睛远甚。地上是坑坑洼洼,到处是积水,用矿灯照去,遍地的是长着白毛的骡粪,还有一些以此为食,同样长着白毛的老鼠蹿蹦,让你踏下的每一脚都是战战兢兢。另外还不住的有水滴从头上滴下,两边的木头柱子顶着巨石,压得吱吱作响,仿佛随时都要塌将下来,一些尖石如狼牙般突兀林立,随时都可能刮破自己的身体,越往里走,高度越低,只有一米有余,人们只能弯腰穿梭,突然一声巨响传来,震得周围石头颤抖,碎石从头上噼里啪啦落下,王润平慌忙拉住文正,告诉他这是在放炮炸煤,不必担心,以后这种响声会经常响起,文正不觉脊背已生冷汗,那些吱呀作响的柱子如何能够承受这轰鸣的爆炸,若是柱倒石下,那人会瞬间被夹成肉饼。更让文正感觉恐怖的是他原以为这井下就是直直的一条洞,没想到底下的巷道纵横交错,如老鼠洞一般,文正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感觉每一个洞都差不多,王润平给他讲道:“以后一定要跟着我,不能乱走,迷了路不但回不到地上,而且还会进入这些古巷道,从宋朝开始古人就在这里采煤,这些古巷都有大量的积水,随时踏进去都会被淹死,即使不深,也会有大量的沼气,抬腿即死。”文正吓得直拉王润平的衣角,生怕一刻不留意而走丢。文正又听到远处的轰鸣声,就像是千军万马经过,战战兢兢地问:“王叔,这是什么?”
王润平指着一面墙说“哦,这对面是地下水的聚集地,估计就像湖泊大海,如果咱们不小心打通了,就会像灌耗子一样被冲的无影无踪。”
文正越来越闻到一股呛人的臭味,不禁用手捂鼻,王润平笑了笑对他说:“别捂了,以后干活就是在这气味中,慢慢就习惯了,这是瓦斯,聚集的多了就会爆炸,瓦斯爆炸引发煤层爆炸,到时这里面温度就会有上千度,一片火海。”
“啊?”文正惊得几乎都说不出话来。
“哎,娃娃,我为啥这么支持长生读书呢,就是不想让他走我的老路啊,有多少死在这里面,连个尸骨都寻不回来,连灵魂都要留着这漆黑的世界里……你干上几天就算了,永远别再下来了,如果有半点奈何的人千万不要下着黑窟窿啊。”
文正狠劲地点点头,他感觉这黑暗当中处处都是吞噬生命的大嘴,让他毛骨悚然,如同上了战场一样,在这深入地下几千米的黑暗世界里,生命变得如此脆弱,随时可能凋谢。
终于来到了工作面,一群人已经挥汗如雨的开始了工作,煤尘飞扬,好多人往煤溜子上铲煤,文正估计自己的活儿也应该和他们差不多,大伙儿看到一个戴眼镜的新人,发出一阵哄笑,“哎,来了个四只眼的,呵呵……在上面还看不清楚,这四只眼在下面估计就更看不清了,呵呵……”
王润平骂了一句:“都干活!这是沁德的儿子文正,也是我儿子的同学,马上就上大学了,下来挣点学费,大伙多关照关照。”
一阵说笑后,各顾各的忙开了,文正铲了一会儿煤就大汗淋漓,煤面和汗渍凝固在头脸上,仿佛包裹了一层硬壳,因为不能站直身体干活,腰疼的厉害,文正不敢想象,长年在这一米多高的地下弯腰劳作,他的父辈们付出了何等的辛劳。不一会儿文正的手开始起泡,泡又被拧破,煤渣混在带血的伤口上钻心的疼。王润平大概觉察到了文正痛苦的样子,就让他从煤堆里面捡煤矸石,这样双手均匀用力,可以减轻手的疼痛,但是文正根本看不清这煤和石头的颜色,只能用手去试,搬起来发觉重的就是石头放在一堆,发觉轻的就是煤,再放回原处,这样的举动又引得大伙一片哄笑。王润平又招呼一个叫“老绿”的矿工带文正去搬木头,其实这个活相对轻松些,老绿默不作声,文正发现刚才别人拿他开心的时候,老绿也是没有任何表情,自顾干活,一个工人有些不平地对王润平说“组长,又来了一个像老绿一样不会干活的。”文正跟着老绿一起搬运木头,再用大锯锯成木柱子,文正有几次和老绿讲话,套套近乎,但是老绿一语不发,根本就没有一点想搭理他的样子,文正感觉这个人有些不通情理,名字也古怪,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姓绿的人呢?
到吃饭是时候,大伙都拿出自带的馒头,用沾满煤面的手抓着大吃起来,馒头也瞬间变成了黑色,但大伙狼吞虎咽,没有一个人嫌脏,文正第一次来,没带干粮,王润平拿出一个馒头给了文正,文正一口也吃不进去,倒不是因为这馒头沾满煤面,而是他实在累的吃不进去,感觉连咬东西的劲都没有了。在这群人中间文正竟然发现老绿用水壶的水洗了洗手,然后才吃起来,显得与众不同,文正看得好奇,一旁的一个工人笑着对文正说:“怎么了四眼?觉的老绿的特殊了吧!老绿人家曾经是上等人,现在还每天早晚刷牙呢!你说我们这帮煤黑子每天煤里面滚,还刷个屁牙?”别人也一阵大笑,但老绿好像没听见一样,毫无理会。文正又问:“怎么还有姓绿的?”
那个工人捂嘴窃笑,低低的和文正说:“人家老绿可是市里人,据说还有工作,家庭也不错,后来有一天他下班回家后,发现自己老婆正和野汉子在床上兴风作雨,他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来了这里,下了煤矿,可是啥也不会干,咱组长老是照顾他,他也经常不说话,人们都忘了他的名字,因为他被老婆带了绿帽子,大伙就干脆叫他老绿,哈哈……”
文正觉得很不舒服,这些人拿别人的痛苦当笑料,对老绿的看法也有了改变,觉得这个人倒也是个可怜人。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文正拖着极其疲惫的身体往井口走,说实在话他真的走不动了,但是却不能停下,感觉自己的腿如灌铅一般僵硬,整个身子却如棉花一般,使不出一丝力气,每挪动一步都要拼尽气力,仿佛已经到了生死的边缘。当看到头顶一片亮光越来越大的时候才深深的松了口气,终于又回到了地面,见到了天日,感觉就像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回来一样,那种兴奋和畅快无以言表。正是半夜时分,满天的星斗炫目的几乎睁不开眼,文正却忍不住抬头观望,感觉从未有过的亲切。
回到家里文正洗了好几盆的黑水,盆底一抓一把的煤渣,但两个眼圈怎么都洗不干净,就像熊猫一样,满嘴满鼻腔的煤面吐了许久却仍然是一口口黑色的唾液,仿佛五脏六腑里有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长期以往,这肺里估计都是煤渣,难怪煤矿工人即使没有死于事故,最后也都会得矽肺病,往往寿命很短……当躺在自家炕上的时候,文正感觉自己的身上的肌肉与骨架已经分离,浑身疼的几乎不能挪动,但是从心底却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几曾想过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原来也是如此的幸福!
第二天,文正又准时踏进了矿井,虽然他对那个黑漆漆的窟窿仍然充满了恐惧,但是却义无反顾,他需要钱交学费,在钱的面前人的一切尊严、害怕都变得微不足道,这大约就是生活吧!日子一天天过去,文正开始熟悉这劳作,感觉身体也变得硬朗多了,但是有一个事情让文正颇为疑惑,就是井下有单独的一个工作面上,五六个工人,从不上井,每天吃住都在里面,有人每天给他们送一次饭,也仅仅是馒头咸菜,他们也不和文正这个工作面上的人讲话,看起来畏畏缩缩十分害怕的样子。文正偷偷的问王润平怎么回事,王润平有些难过又十分愤恨地说:“这几个人是四川大凉山地区的人,好像是别的井上出了事故,他们跑到这里,结果被大军他们几个弄到下面当了黑矿奴。”
“黑矿奴?”文正不知什么意思。
“就是不给工资,也不让出来,一直在井下干活,直到死在这里面,就是奴隶!”王润平解释道。
“啊?”文正几乎不能用惊讶来形容,消失了几千年的奴隶制怎么会在民主文明的清平社会又出现了呢?
“来了多久了?”
“嗯,有几个月了,我估计他们也活不了多久了!”
“为啥啊?”
“他们那个工作面最危险,可以说塌方是迟早的事,即使不塌方,他们常年不见太阳不见风,吃的又差,苦又重,你说能活几天?”
文正就像一块大石头直接压在胸口一样,难受的喘不过气来,甚至连干活的心思都没有了,他容不得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的身边,更不能看到这几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他们和自己一样,有父母、朋友或妻儿,同样有自己的灵魂和向往,他们是一个活生生有喜怒哀乐有情感的人。
“叔,你能借给我几个钱吗?”
“你要干什么?娃娃,做事一定要考虑周全啊……人心都是肉长的,特别咱们穷苦人的心都是连在一起的,我们也何尝没想过啊!可是甑大军和那几个打手每天都扛着五连发猎枪在井口守着,他们刚来十几个人呢,有几个偷跑来出来,让直接拿枪打死了,之后拖到井下扔到古巷道里了。”
“随便杀人,那也没个王法?”
“他们的社会关系不在这里,谁管?再说王法是给老百姓定的,有钱有势的人自古就没有王法。”
文正狠狠地用手里的铁锹砸了一下木柱子,几块碎石落下,引得周围的人都看了他一眼。
王润平又压低声音说:“不过也不是没机会,每天晚上甑大军那几个人可能聚到一起吸毒,有时候只留一个人看井口……不过他手里有枪,不太好办。”
下班出井后,文正正要往家走,老绿偷偷追了上来,往文正兜里塞了二百块钱,转身走了。文正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啥都不关心的家伙竟然注意到了他和王润平的谈话,文正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正义感虽然看起来每个人都无声无息,但它始终都如江海的洪流一样奔腾不息。
一次,文正利用过去倒换工具的时机和这几个人聊天,人家都不搭理他,文正觉得可能他们是对说本地话的人有些敌视和不信任,就用普通话和他们聊,几次以后一个叫曲比阿卓的年轻人率先和文正搭话了,他披肩的长发和煤渣混在一起,形成一缕缕固态的尖状,常时间没有洗过的脸和手已经和煤炭融为一色,其实文正只能看到一双白色的眼球、一副白色牙齿悬浮在黑暗中晃动。这些幽暗中有血有肉的灵魂是多么渴望有人能救他们啊,感觉文正这个年轻人并无恶意时,曲比阿卓向文正敞开了心扉,讲述了他们的经历。
他们都是彝族人,生活在交通闭塞、贫穷落后的大凉山,村里有人说到北方煤矿能挣上大钱,几个年轻人就结伴翻越重重大山,坐了几天几夜的火车,来到邻县的一个煤矿去挖煤,那里有几百个矿工都是四川人,和这些老乡一样,它们都拼着身家性命去下井挣钱,图得好以后回去要么盖新房、要么娶媳妇,要么给久病的父母治病,要么给年幼的子女入学,每个人都充满了美好生活的希望。
一天,突然井下一声巨响,浓烟滚滚,原来是发生了瓦斯爆炸,好几百人都在井下,矿主让他们这些倒班的四川人下井去救自己的老乡,谁知道刚一下井,就调来十来辆铲车、推煤机把井口给堵上了,有些人发觉不对,往出跑的,被铲车直接铲死,混在土里面,场面惨不忍睹,就像是战争的屠杀,矿主是想让他们所有的老乡都死在这里,以达到灭口的目的。曲比阿卓和他们几个倒班老乡正好出去买菜,在远处看到了这一幕,震惊之余翻山越岭吓得一口气跑了几十里来到这里,幸存了下来,可是由于身上没什么钱,就准备在这里挣几个路费回家,谁知道逃出灰坑又掉入火坑……
文正不敢相信,竟然还有这样的事,这些矿主为了利益,为了隐瞒事故,为了不必花去大量的抚恤金,竟然置几百人的生命于不顾,这是完完全全的图财害命,看来不止是资本家从头到脚都沾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可怜那些鲜活的生命,他们的家人还在翘首期盼,可是即使望穿秋水、终老一生都再也等不到亲人的回归,那千山万水之外自己的亲人已化作冤魂深埋于异地漆黑的矿井之下,几生几世再也看不到家乡的山山水水,故乡的亲人容颜,甚至是一丝的光亮。
文正告诉曲比阿卓,利用夜班下班之际搭救它们,到时候让他们先藏到井口里面,等文正把井口外面的打手引走后,听文正的指引好逃脱,这些人半信半疑,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他们也宁愿去信。
文正下班后,趁着夜色藏在附近,几个打手半夜后也溜进屋里做春秋美梦,只留下一个人扛枪守在这里,而且今天估计是天赐的机会,他们平常领的一条大狼狗不见了,由于这几天发情,白天放开后便急不可耐的跑到邻村和母狗逍遥去了,流连忘返,导致夜不归宿。文正早把自己的道具准备好了,他掏出一个纸制的面具戴上,面具下面吊了一根长长的红舌头。下班以后,工人都回了家,井口周围万籁俱寂,偶尔头顶山腰的老榆树上发出几声犀利的猫头鹰叫,显得非常阴森恐怖。煤矿地区经常会有矿难,死的人不计其数,当地的人也非常相信鬼魂之说,看守的这个小子虽然扛着枪,但表现出十分害怕的样子,东张西望,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神情紧张。
此时文正捏着鼻子突然从黑暗中凄厉而幽怨地叫了一声:“啊哦……啊哦……”
“谁?”这小子吓的不轻,手里端着枪,颤颤巍巍地问。
过了一会儿,文正又叫道:“啊哦……啊哦……”
这小子端枪向文正藏身的地方慢慢走来,文正上方是一个大大的胶皮斗子,这是平时准备给火煤烧水时专门蓄水的,最近没有火煤,所以是空的,用绳子兜在木杆上,只要解开一端的绳子就会倒扣下来,当那小子进入预定地点后,文正“哦”地一声蹦了出来,同时一手猛拉解开的绳子,硕大的胶皮斗子正好把那小子倒扣在里面,由于胶皮较厚重又隔音,他自己根本出不来,喊声外面也听不见,手里的枪刚才被文正一吓也撒了手,文正暗笑,没想到事情进展的和自己的计划一模一样。
文正赶快把曲比阿卓等人唤出,把二百块钱塞给他们,让顺着南面的大山跑去,翻过山就是邻县白羊县的县城,他们几人可以坐车跑的更远些,到时候再想办法回四川,如若跑到林胡县城,怕甑大军他们追去,文正连路线都给他们考虑好了。几个人连感谢都没来得及就向大山奔去,跑了几步后曲比阿卓又跑了回来问文正的名字,文正一把把他推回去,让快跑,曲比阿卓又飞奔而去,其实天下人管天下不平之事,名字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回到家乡后还记得这黄土高原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万恶的,广大的穷苦百姓和他们一样都拥有一颗善良的心。
突然,一阵激烈的狗吠,原来是大狼狗这个时候正好逍遥完回来了,屋里的那几个打手听到狗的狂叫也跑了出来,狗仗人势,顺着这边的方向扑咬过来,文正没想到出现这种状况,吓得一身冷汗,因为这几个人一旦抓回来恐怕难逃一死,而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情急之下,文正捡起地下的猎枪朝着狗叫的方向胡乱开了一枪,狗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没想到竟然打中了,那几个打手看见枪响,一溜烟地跑回屋里,这帮家伙作恶多端,平时依仗权势看起来威风八面,可是真刀真枪面前却胆小如鼠,早吓得魂飞魄散,估计都尿裤子了。文正看看半天都没动静,扔下猎枪自己从小路回到了家里。
第二天,文正照常去上班,只见井口周围甑大军等人加强了警戒,其实那几个人已经跑了,他们也用不着再扛枪守着井口了,但是这帮家伙知道已经有人敢反抗,他们怕遭到报复,所以一个个看起来神情紧张、噤若寒蝉的样子,文正觉得十分可笑。他们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叛逆竟然是看起来文文弱弱、戴着眼镜下井的文正,王润平和老绿的情绪也格外好,对文正刮目相看,其他工人不知道这事是谁干的,议论纷纷,但无疑是大快人心。
王润平有一件事情觉得很是尴尬,文正准备施救那几个人时,提出和他借钱的事,其实他知道文正和长生的关系,而且文正也完全是义举,按理说自己应该全力支持,但是他家的钱都被殷巧枝管了起来,自己平时连一分也动用不了。儿子长生去草地看女朋友去了,其实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每年假期都躲在外面,是不想回这个家啊!妻子殷巧枝虽然在失去大儿子时伤心过一段日子,但是过去那一阵子后又恢复了原样,经历了丧子之痛后,她竟然没有一丝的悔改和好转,一如既往的放荡和无耻。王润平也实在不想回那个乌烟瘴气的家,等长生上了大学,他就准备自己过,反正儿子长大了,离婚对孩子来说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了。
王润平拖着疲惫的身子推开门,自己进了耳屋,听见另一个屋子里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自己老婆肆无忌惮的叫床声,他已经无数次面对过这一幕,早已变得麻木。自己生火和面开始做饭,只听的殷巧枝柔声细气地喊道:“润平啊,给我烧点水,我要洗下面。”王润平狠劲的抽拉起了风箱,把水烧的哗哗直响,之后舀了半盆子端到了还躺着炕上的殷巧枝面前,直接退了出来。
“啊呀……你妈个逼的,也不兑点冷水,想烫死老娘啊!”屋里传出声嘶力竭的叫骂声。
王润平用力地揉着一块白面,然后用菜刀使劲地剁成几段。
“咿呀,反天呀!瞧你那个窝囊相,有本事你也出去睡别人老婆去……”这是殷巧枝的逻辑,衡量一个男人的标准是有本事就睡别人的老婆,没本事就自己的老婆被别人睡,完全和道德不挂钩。难道欺负丈夫,贪财、自私、无耻、淫荡,不尽一个女人对家庭对社会对人伦的职责就是有本事的表现?
当天晚上,王润平很久都没有入睡,想起了当年娶殷巧枝的情景,自己不听父母的劝阻不听亲朋的劝阻,执意要找当时人称“一枝花”,相貌确实出众的殷巧枝,尽管别人告诉他殷巧枝以前和不三不四的人厮混过,已经不是个黄花大姑娘了,还打过一个孩子,但王润平觉得人家长的好看,自己也就忍了,娶回家后,殷巧枝和她见过的任何结了婚的女人都不一样,不做饭,不洗衣服,不收拾家,也不下地干活,这些王润平都忍了,觉得自己多做点,人心都是肉长的,慢慢人家和自己一心了估计就当个日子过了。可是殷巧枝后来又让他不要和自己的亲朋好友来往,家里不能有亲戚上门,包括自己的父母兄弟,只能和人家娘家人来往,王润平觉得事情已经远非自己想象的那样时,大儿子永生出生了,为了孩子,他忍气吞声的过日子,可是后来的殷巧枝本性毕露,因为她已经看不起自己的男人,不尊重他,当一个女人不尊重自己的丈夫时,出轨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因为没有了畏惧的心,没有了敬畏的意,那么只剩下放荡的、龌蹉的行为了。王润平忍着天底下男人最大的屈辱,在家老婆不尊重她,那么必然导致出门外人看不起他,也包括自己的亲朋,他就一直这么没有尊严耻辱的活着,只希望自己的孩子快快长大,结果永生出事了,他几乎濒临崩溃,但是还有长生,这也是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了。
快天亮的时候,自己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他梦见自己被矿上的大狼狗紧紧地咬着脖子,几乎不能呼吸,鲜血淋漓。
“还睡的不起,装死哩!赶快上班,都几点了!”随着殷巧枝的叫骂自己才从梦中醒来,只见殷巧枝披着布衫,凶神恶煞地站着面前。
“我昨晚没睡好,梦见狗咬了,这下井人最怕这个,梦见狗咬不吉利……”
“球个不吉利,梦见狼咬也得去,长生马上上大学呀,你不给攒点学费?”
“咱家攒的钱够给长生的学费了吧!”
“哟!哟!哟!你还是不是男人,家里的钱你也惦记,那些钱我早就给我爹妈养老了,没有我爹妈能有我?没有我能有长生?”
“那没有我爹妈也没有我啊?没有我哪来的长生?”
“别提那老不死的,他们就不该生出你这个窝囊废来,我爹妈生我那是生了个精英,你爹妈生你那是生了个废物,那能一样吗?至于长生,没有你也会有长生的……”说到这里她竟然得意的捂嘴笑了一下。
王润平无奈起身穿衣,无精打采地到了矿上,干活的过程中他显得很没有精神,文正问:“王叔,今天身体不舒服啊?”
“昨天没睡好觉,觉得身上没劲。”
旁边一个工人听到后,坏笑着说:“组长,这么大年纪了还一干一晚上啊,当心身体!”
“去球你的!”王润平骂了一句,众人哄笑。
文正觉得很不好意思,毕竟自己岁数小,不了解这种事,王润平又是长生的父亲,自己的长辈。
一会儿王润平铲煤的铁锹突然断了,在井下这也是很不吉利的事,众人劝他回去吧,心不在焉容易出事,王润平自己一个人上了井。当走上井口的时候,甑大军几个正守在井口,这几天他们好像很是上心,一副随时投入战斗的样子。
“王润平,跑出来干嘛呀?”
“闹肚子,今天上不了了!”
“你妈的偷懒呢吧!都像你这样我这里还能达到百万吨的年产目标吗?”
“可是我实在干不动了。”
“妈的,死今天你也得给老子死在井下面!”说着照王润平的脸上就是一拳,打的的他眼冒金星。
甑大军经常出手打工人,这是家常便饭,没什么惊奇的,但是这是他第一次打自己同学的父亲,看来最近他的心情差的很,王润平很知趣地又回到井下,不然非让人家打残不可,对于甑家人来说贫贱的命是不值钱的。
再一次返回井下,大伙看着王润平的表情就猜出八九不离十,便谁也没问,因为往常发生过这样的事,只是大伙觉得王润平是组长,人又老实,甑大军可能会网开一面,结果看来人家真是铁面无私啊。
快下班的时候,工人们三三两两的坐在一起既休息又补点水,老绿说要拉屎去,大伙又笑起来,说:“这才是懒驴上磨屎尿多,一晚上都好几次了。”老绿捂着肚子走了,看来他才是真的闹肚子呢。里面的工作面还在放炮,震的头顶上的石头直颤,碎石不住的往下落,不过大伙都已经习惯了,并不惊慌。突然文正觉得自己的头顶吱吱的响,他抬头观望。
“躲开!”老绿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把把文正推开,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头顶的柱子被压断,“咔嚓”一声一块餐桌大小的石头砸了下来,实实地砸在了老绿的身上,而旁边的王润平也被较薄的一端压住了。
“老绿……王叔……”文正哭喊着,大伙也都慌乱起来,哭喊成了一片。大伙搭木杠子,用千斤顶,终于把石头撬起,把人从里面拖出,再看老绿已经成为肉饼,面目全非,几乎是血片子了,而王润平浑身是血,动弹不了,但意识清醒,说话还非常清楚。
大伙争相要背他上井,他让大家先别动,“我身子一点知觉都没有了,一动就散了,现在只能用门板或者风袋抬上去。”王润平十几年的下井经历,见过了太多的事故,今天他的经验终于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还不赶快割风袋?”文正哭着喊,大伙才从慌乱中醒过神来。当抬着王润平走到井口时,井上早就知道底下出了事故,甑大军看了一眼骂道:“你妈的,让你死到井下,真就给我往井下死,听见没?以后你们谁要是死就死到你们家里去,别糟蹋老子的钱!”
一辆敞篷的三轮拉煤车颠颠簸簸把王润平拉到了医院,矿上的小车人家是不会拉这血乎乎的人的。医生们开始了紧急的抢救,说生命是保住了,但是路上颠簸的把脊椎颠坏了,恐怕要终生瘫痪了。文正一边让人通知殷巧枝,一边给长生拍了个电报,自己做起了陪护,长生不在,这是他应尽的职责。文正问其它人老绿怎么处理了?原来也拉到医院放到冰柜里,正在联系他的家人协商赔偿。文正再一次泪湿衣衫,若不是老绿舍命相救,现在躺在冰柜里就是自己啊!
殷巧枝终于姗姗而来,一进门先说路上走的多辛苦,没有顺车过来,自己让朋友骑摩托送来的,是的,她的光棍朋友一直像保镖或情侣一样保护着她,寸步不离。面对刚手术完还昏迷不醒的王润平大嚎了起来,“我的主心骨啊,我的顶梁柱呀,你走了扔下我一个人让谁管呀?”哭的凄婉悲怆,痛彻心扉。文正马上制止了她,让她闭嘴,医院不能喧哗,病人需要安静,她这才问文正王润平的伤势如何,文正说生命无碍,但可能瘫痪时,她又痛哭起来:“我的命苦啊!里里外外都靠我,又当男人又当女人,没想到我还得伺候你一辈子……”文正冷冷的说“如果让你伺候,他这一辈子估计很短暂。”
“哟,我们家的事你插什么嘴,好,你说的,那他以后瘫了你伺候他,我是不管了!”
“我和长生共同负担,这样我想都会放心些。”
“那我走了,你就在这儿陪床吧!”
文正冷笑了一声,并未说话,殷巧枝在知心保镖的陪伴下迅速逃离现场,估计回家准备改嫁的事情了,其实她没想过,天底下像王润平这样对待她的男人估计再也找不到了,如果改嫁另外的男人,等待她的灾难估计真正才来临了。
文正专门气走了殷巧枝,是他对这种人厌恶至极,一刻也不想和她多接触,自己走吧,又放心不下王润平,这样的老婆怎么能伺候好他呢?另外怕王润平醒过来,看见老婆在这种情况下还带个知心保镖,还不活活气死?
没想到第二天长生竟然星夜兼程的赶回来了,进到病房,放声痛哭,这种发自内心的哭泣让身边的文正和医生护士都不禁动容。之后问自己的母亲为何没来时,文正说“昨天来过了,我让她先回去,用不了这么多人,连个睡的地方也没有。”
长生怪怨母亲,同时又感激文正地说:“那也应该她陪着呀,你看看你下井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呢?”
这时殷巧枝又来了,身后竟然又换了一个知心保镖,让文正不得不佩服她的能力,看见长生,又哭起来,“你可回来了,我一个人连个拿主意的都没有,咱娘俩的命苦啊!”长生看见她身后的那个男人,狠狠的骂了一句:“无关的狗要是不滚,老子迟早杀了你!”那个人灰溜溜的走了,殷巧枝还不时向那人挤弄了几下眉眼,看见儿子怒视着她,有些不知所措,低下了头。
这时候王润平醒来了,看见儿子、老婆都在,本想翻身,觉得浑身不能动弹,就明白自己伤的厉害,长生俯在床头,喊:“爸……爸……”王润平用力对儿子说“我死后,把我和你的哥哥葬在一起,永生走的可怜,孩子孤单,爸去陪他了……”说到这里这位委屈了一辈子担当了一辈子的汉子眼泪刷一下就流了出来,长生哭了起来,“爸,大夫说你没事,你要安心养病。”
殷巧枝在一旁插嘴说:“我还准备给永生配鬼妻呢!你和他葬在一起算什么回事?”
王润平狠狠地说:“给我也配个鬼妻吧!”
“那我死了和谁合葬呀?咱俩得合葬!”
长生不耐烦地说:“你欺负了我爸一辈子了,你想让他永远都逃脱不了你的魔掌吗?”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哩?我可是你的亲妈!”
长生不想和她多说话,默然不语,此时王润平说:“我肚子里就像火烧似的,想喝点水。”
文正说“王叔,大夫说刚手术完不让喝水,我们再去问问。”
文正和长生走出病房,敲开了主治大夫的门,长生也想亲自问问父亲的病情,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大夫,从外表看起来是那种医术非常高明之辈,长生问:“大夫,我是王润平的儿子,我爸的病情到底怎么样?”
“嗯,这种病见的多了,生命肯定没问题,外面的皮肉骨头伤都不致命,就是脊椎的问题不好办,最好的可能是半瘫,要么就是全瘫。”
“那您看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全国哪里治疗最好?”
“我们小医院,这已经是尽最大力了,上海和北京治疗的好,美国也行。”
长生默然了,凭父亲现在的状况和他家的实力,哪里也去不了了,别说是上海美国。
这时外面一阵嘈杂声,原来是甑庆寿带着一帮跟班来了,甑庆寿握住王润平已经没有任何知觉的手说:“润平啊,你放心,咱俩是邻村,可以说从小一起长大的,我砸锅卖铁也要把你治好!”说的慷慨激昂,真让人有些感动。
之后他自己进了主治大夫的办公室,顺便把门也带上了。主治大夫一看是甑庆寿,慌忙站起身说:“甑支书,您又过来了?”
“奥,伤者的病情到底是什么样?”
“我都说了很多遍了,生命无碍,不过瘫了。”
甑庆寿从包里拿出一万块钱塞给大夫:“人要是瘫痪了,以后要受的罪那就太大了,您是好人,还是让他提前解脱了吧!”
“哎,这……我有点不忍心啊!”
“死人的事好解决,要是瘫了这一辈子还不把我麻烦死?你好人做到底吧,咱俩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
“可以前那些都是外地侉子,可现在这个是本地户啊……”
听到这话,甑庆寿又从包里拿出五千块钱,放到桌上……
这位慈眉善目的老大夫把钱放到自己包里,很平静地笑了一下,开始给王润平开药输液。之后又走到病房对长生他们说:“病人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不然容易出危险!”长生和文正看见大夫又专门过来嘱咐,千恩万谢。
一连七八天了,王润平变得越来越虚弱,感觉肚子里像火烧一样,但是大夫不让吃饭喝水,家里人也不敢给喂,生怕影响了病情,大夫告诉他,液里的营养都有了,别的不需要。第十天,王润平开始感觉不行了,他不住的昏迷,清醒后说自己和永生在一起……最后他牙关紧咬,眼看马上就不行了,痛苦地喊出了几个字:“没想到……没想到……”长生痛哭着问父亲还有什么要求,王润平拼尽全力但仍含糊地说:“水……”长生马上端了一勺子水抱起父亲的头喂去,水倒进嘴里,却顺着干裂的嘴角流了出来,再看父亲头斜歪在自己怀里,已经溘然而去。
长生没有哭出声来,但满脸的泪水恣意流淌,文正和周围的人也无不落泪,可叹王润平四十出头的年纪,劳苦屈辱一生,最后又受这样的折磨,他是经受了何等的痛苦才离开这人世间?他的一生已不能简单的用悲惨来形容!长生抱着父亲的身体,脸颊紧紧贴着父亲的额头,就像小时候父亲把他整晚整晚抱在怀里哄他入睡那样,今天便是这父子的最后依偎,久久不愿放下……,最后众人才硬是拉开,才把王润平入殓。
等葬礼结束后,曾庆寿甩给三万块钱,蛮狠地说:“都是这个价,你们分去吧,不服的话,随便去哪里告我!”然后扭头走人,这符合他的风格,都在意料之中,长生拿出五千递给爷爷奶奶,说这是他们养老的费用,殷巧枝大声哭闹“润平啊,你刚走了就全家人欺负我,凭啥分我的钱,我还养老呢?”两位老人吓得赶紧把钱放下了,长生又递给他们,“您放心拿上,这是你们应该得的。”长生的几个叔叔也点头同意,然后长生把剩下的两万五自己揣了起来,对母亲说:“这些是我的,你若觉得不合适也可以随便告我。”
“你个挨千刀的,你让老娘后半辈子咋过?白眼狼,你不认亲妈了?”
“从小到大,我父亲挣回多少钱,你只进不出,你攒下的恐怕也不止这个数吧?你的改嫁是必然,难道还要把我爸拿命换来的钱也给你做了陪嫁?”
尽管殷巧枝还在那里大哭大闹,但是周围的人无不佩服长生年纪轻轻做事的果断与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