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正回到了他魂牵梦绕的故乡,回到了久违的家人那时时刻刻、无微不至的亲情中,他终于可以像小时候一样躺在那温暖而踏实的炕头上无忧无虑的酣然入眠,盘腿坐在奶奶的身边,长时间专注于奶奶的一针一线,听爷爷呼噜噜在水烟枪上有节奏的吞云吐雾,他多想一直就这样,就这样永远沉浸在天真无邪的童年时代,不要长大……
然而,他知道,自己总须再做些什么,要振作起来,不但是为家人、为自己,也是为丽惠,他们不希望一个堕落的文正、甚至是一个所谓脱离尘俗的归隐者生活在这满是世俗眼光的父老乡亲的关注中。确实文正有些不敢出门了,姑且让耳朵封闭起来,不去听那有关自己的所有窃窃私语,但是别人看他那游移的眼神,那挤出来的不自然的哭笑一体的笑容,特别是那原来处处都能体现出来的淋漓尽致的艳羡和尊重,统统如流水般一去不返,别说是对一个博士,甚至是连对待普通的人的信任也没有了,因为他们知道文正是一个刑满释放人员,而且恰恰是底层百姓最憎恨的那种——贪污犯,甚至还不如杀人犯、强奸犯……
他想起安葬丽惠的村前那座荒草萋萋的小山,对,就从那里开始吧,他要改造那里,把丽惠的长眠之地变成自己梦中那苍山拥翠、绿荫如黛、鸟语花香的仙境。而且所有的空地也都要变成自己的葡萄园,这不但不辜负了自己在监狱里学的一手葡萄种植技术,还能常伴与丽惠左右,也不用过多的涉及于世俗的纷纷扰扰就可以自食其力,同时也没有改变自己归隐的初衷,俗世中的那些名利自己真的早已看透,微渺的几乎不值得思考。当然偌大的荒山变成生机勃勃的花果山、葡萄园,自己可以带动村里那些鳏寡孤独和贫困的人过上好一点的日子,也不枉自己这大半生都曾孜孜追求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人生格言,就当是用另一种途径实现吧,何乐而不为。
文正没想到,第一个来家里造访的竟然是一个老熟人金明,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匈奴村驻村第一书记皆乌金洼乡的副乡长,这个当年自己支教时教过的苦难少年,后来竟然考上了一个专科学校,毕业后走了大学生村官的路,上天巧合,他竟然被分配到了文正的家乡。金明握着文正的手,还如当年那样尊敬而又亲切地说:“李老师,我不知道您是咱们匈奴村的老家?我平常住在乡里,一周才来村里一次,今天过来才听村委会那些人念叨,一开始我还以为是重名之人,后来听他们念叨您的经历我才确信无疑,这不马上就过来了。”
文正内心十分激动,他也很挂念这个孩子,包括当年自己教过的那个班,那个荒凉之地唯一给自己留下温暖和牵挂的地方,不知那些几乎个个遭遇过不同苦难童年的孩子们他们的成长道路是否平坦?两个人对过往熟悉的人和事攀谈了许久,当然金明并没有询问文正入狱的事情,他相信自己老师的人品,只是内心对文正这跌宕起伏的人生充满唏嘘,当年那么有才那么轩昂的有志青年今天却布衣粗衫,而且对过往是那么的淡然和平和,仿佛是山中隐士、世外仙人,甚至他觉得古代著名的隐士伯夷、叔齐、嵇康、陶潜也不过如此。金明不禁问:“老师,您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有什么能帮助您?”想到“帮助”二字似乎有些不妥,马上改口道:“您有什么吩咐我的,我尽力去做?”
文正停顿了一下,十分自然的说:“我想承包村前的那座荒山,这个我想上面是有政策的,开发荒山、植树造林国家也是鼓励的。对你我也不隐瞒,开发它于公于私我有自己的想法,于公的话绿化荒山,改造生态环境,我想把大部分地方改良成葡萄园,我在狱中学习过这些技术,不适合种葡萄的地方种一些桃李枣核之类的果树,最下面种松柏,这样带动当地一些贫困的家庭改善生活条件,环境好了也可以发展旅游,我们这里不能只走煤炭这一条路,资源迟早是要挖完的;于私的话,也是我最主要的出发点,就是我的爱人埋葬在那里,我不但要改造她的安眠之地,我也想把那里变成一个清净修为的世外桃源,长久的在那里陪伴她。”
金明十分感动,“老师,这是个好主意,上面早就有政策,只是没有愿意接手的人,承包的事马上可以办,而且还有一定的扶助资金,当然数目不大……”说到这里,金明露出了窘色,这需要很大一笔钱,上面的扶助资金肯定是杯水车薪。
“确实资金是个大事,我本来有一大笔资金可以支派,但那是丽惠指定的贫困助学基金,我不想动用,看看能不能走担保贷款的途径?”文正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对了,老师,农村信用社有承包荒山、生态绿化的专项贷款政策,您不说我倒忘了这个事,贷款的事没问题,您抓紧拿出一个详细的承包和改造方案,以及资金预算,接下来的事我跑就行了。”金明非常利索的把事情就全包了,而且表现出十分激动的样子。
文正看着这个如今已经成长成一个十分干练的小领导的昔日弟子,只是那份淳朴仍如往常,自己的心情也难得有久违的轻松与畅快。没想到自己惆怅了许久的事解决的这么顺利,他本想好自己如何去央求那些今非昔比的村委会大老爷承包荒山,又如何四处求告惴惴不安地筹措自己的启动资金,没想到老天此时此刻竟然突然降了一个掌管地方权力的故人亲自登门拜访,所有的难题迎刃而解。
不久以后,文正坐在家里所有的事情都已办妥,承包合同是50年,文正想足够了,到那时自己可能以和丽惠一起长眠了。贷款是200万,上面又给了25万的扶持资金,这些钱并不多,肯定不够整个改造计划的,但是作为启动资金是够了,所有的工程不是一下子完成的,特别是这种改造荒山的事不是一蹴而就,十年树木,这需要时间。先做基础工程,首先是山下种一些松柏树苗把山围起来,其次修一条上山的公路来,在山顶建一个水塔,有了水再规划山上葡萄园和果树的事,最后要考虑丽惠陵园的绿化改造,当然非技术的性的活儿是不能请工程队的,既然是扶持当地百姓,用工的事首先要考虑本村那些老弱病残或需要扶持的人们,接下来他考虑的是用工的具体名单。
文正首先来到小时候常在一起玩耍的大哑二哑家,由于他们没有听力,不能下井干活,常年只能靠捡碳为生,他们的父亲老哑当年就是因为捡碳被汽车压死的,聋哑人常年蹲在车流川息的马路上捡碳,其危险系数可想而知。两条三四十岁的光棍汉,家里还有一个老母亲,几乎是匈奴村的最底层了,当文正把来意说明后,两兄弟比比划划,在他母亲的翻译下才知道是他们要几乎是正常劳务两倍的价格,理由是你这是修坟,修阴宅的事别人没人干才找他们这样的人,价格当然要高些。其实文正给出的价格足可以雇正常劳力或施工队,这只是为了照顾他们这样的人。
文正又到了由于下井而落下轻微残疾的几家人家,牛旦由于下井砸断了肋骨,没有长好,腰成了侧弯,二驴是砸了脑袋,开颅以后就彻底的二了,有时很精明,有时却连自己的大名叫什么也想不起来,剩下不是胳膊就是腿有残疾的还有二十多个,这些人由于丧失了重体力劳动的能力,生活都非常的恓惶。可是走完了这所有人的家里,得出的都是和大哑二哑一样的答复,而且口径异乎寻常的一致,仿佛提前商量好的一样。
当走到自己小学同学蔡永军,绰号“蔡大个”的家门口,文正停住了脚步,这个从小就长的比他们高大精壮的同学小学毕业后便随他的父亲下了井,过上了当地人祖祖辈辈重复的人生,前些年文正听说他娶妻生子,颇有些替他高兴,可是这次回来后父亲和他提起,蔡大个两年前也在井下出了事故,下身瘫痪了,家里现在是极贫,文正想起他那曾经如螳螂版修长的身架,现在蜷缩在轮椅上,那是一副多么令人唏嘘的情景。
文正走到那间老式的窑洞门前,一挂东西横贯的简易铁丝上晾晒了很多陈旧的白色布单,或者准确地说由于常年反复的使用早已变成了暗黄色,还有一些孩子和女人的色彩并不光鲜的衣服,便看出来这家生活的窘迫。进入窑内,一盘土炕上卷缩这一个形色枯槁的人,苍老而不健康的脸色让文正几乎不敢相信这是和自己同龄而且当年健壮如牛的蔡大个,屋内一股陈旧的屎尿味儿扑鼻而来,让文正不禁留意到地下的轮椅和上面绑着的尿袋。寒暄之后,文正才觉得这个老同学的精神状态的如他的身体一样,不但残疾而且日渐枯萎。文正问道:“听说你成家了,怎么不见老婆孩子?”
“孩子上学,老婆捡碳去了,咱们这里的条件,我现在的状况,她也只能捡碳了……也说不准死哪里去了?老婆孩子迟早还不是好受了别人!”从这话语文正听出他不但对生活没有信心,而且对自己的老婆也不放心。文正觉得目前自己也应该帮一帮他,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一下,同时让他的妻子去自己的荒山去植树,蔡大个并没有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去直接答复,说了模棱两可的话,说是征求一下妻子的意见。说话间一个女人拉着一小车煤,如同一个牲口一样撅着几乎与地平行的身躯奋力的拉进了院内,看样子有千斤左右,文正赶紧帮忙拖住几乎向后倾倒的车把,一个身躯高大的女人,杂乱的青丝已有了些许白发,满脸的乌尘看不出她的样貌,但浓眉大眼的轮廓再加上高挑的身材一看当年便是美女的底子,她不住的用乌黑的蓝底衣襟擦抹自己额头的汗水,以及汗煤混合物而遮挡了视线的大眼,也不顾外人露出衣襟下大片不在白皙却不失丰润的腰腹。
“樱花,这是我的小学同学文正,过来看我的。”
那个女人睁着懵懂的眼睛,看了文正许久才高兴的叫到:“李文正,是你吗?”
文正这才看清楚,正是自己高中的同学商樱花,那个当年面如樱花,让长生魂牵梦绕的女孩竟然现在变成这副模样,这才多少年,这世界的变化让人几乎不敢想象,当年那个一心要告别窑洞住进瓦房的人现在仍然继续着她的窑洞生活,而且更加的不堪,那个令她有嫁入豪门奢望的秦大公子,那个为她而死的符波都如过眼烟云,而如今守着她的丈夫竟然是窝在炕上那个半身瘫痪,屎尿都不能节制的人,往事不堪回首,命运真是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尴尬的聊了一阵子后,文正感觉到商樱花言语的躲躲闪闪,只好起身告别,商樱花把文正送出院外,正要挥手告别时,只见商樱花双手掩面,抽泣的前仰后合,又不敢哭的声音高了,生怕惊动了屋里的人,见到文正仿佛是一个受尽委屈的女人见到了自己的娘家人,文正也不禁泪下。为了缓解尴尬文正问道:“没想到你能嫁到我们村,日子还过的去吧?”谁知这一问好像又加大了商樱花的伤心,好不容易才平息的她又抽泣起来,抹着眼泪说:“当年从学校回来以后,紧追其后的就是铺天盖地的各种流言,我都没脸出门了,除了破灭了我的大学梦,连普通人的生活都不能平静的过,流言蜚语把我说的不成个人样,到了成家的年龄也没有提亲的人,条件一降再降,最后成了大龄剩女,这时候蔡大个来提亲,我知道这个人没文化,憨不憨愣不愣的,家庭也穷,但是我根本也没有选择的机会,有人要就不错了,也不能一辈子呆在娘家,父母心疼,可嫂子弟妹的脸色就能杀死人,蔡大个下井这么多年也攒下点钱,彩礼给的不少,看家里人都乐意的很,我也就认命了。”
她说到这里仿佛十分伤心,文正知道这个女人当年对自己的未来是有规划的,现实与她的理想确实差距有点大,文正安慰道:“我这个小学同学憨厚,他应该对你不错吧!”
她接着说到:“结婚后,他每天下井挖煤,生活倒过的去,平时他也对我挺好,你想吧光棍多年,就像捡了个宝,吃穿用度上都讨好我,可是一喝了酒就像变了个人,非让我说过去学校的事,而且所有的流言都的承认,真是爱能爱个死,打也能打个死。”
文正无语,面对别人家庭的不幸,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呢。
“没过两年,他井下出了事故,腰以下都瘫痪了,大小便都没有知觉,我就这么孩子大人一起伺候着,……苦点累点倒没什么,三十来岁的年纪穿的的就像个拾荒乞丐每天钻到煤堆里捡碳维持家里的生活,一个女人,有时候拉一车煤免不了有人帮扶一把,当然其中有些光棍他们的帮忙肯定也是希望有所图的,特别是人家知道你有一个废了的男人……他每天呆在家里,心态也变了,每天晚上又掐又扭的,不怕你笑话,我的大腿都没一块不是黑紫的,现在的我几乎都不敢和别人打个招呼,说一句话……我也想过离开他,可是有孩子,又怕别人说我无情无义,我被人们戳脊梁戳怕了……就这么像个机器一样凑合着每天的活,也许我真是个克夫克己的命……”
文正叹息,他和商樱花虽然初中、高中都是同学,但关系一直都不算近,当年上学的时候说话的次数都不多,如今她若不是活的如此不幸和无助,怎么会把自己这个老同学当亲人一样倾诉?
“我承包了村前的荒山,你以后来我这里打个杂,帮我一把……”文正这么说,其实他是想帮这个女人和这个家庭一把。
“我捡碳的时候,听说了这个事,我是特别赞成的……文正,焦家的人要使你绊子呢,焦金虎和焦金豹到处宣扬说村前的荒山不能动土,说你不是植树而是给他外甥女修阴宅呢,他们找大仙看过了,谁在那里动土,家里就会出凶事!”
文正苦笑,他也终于清楚了为什么自己好心好意的招工竟然是目前这个状况,当年在姐夫的庇护下占尽匈奴村好处的焦家两兄弟,对自己占了甑家的遗产充满了憎恨,他们明着不敢出面反对,暗地里却吹阴风使诡计,认为他们才应该是甑家的继承人,可是依据法律继承关系,首先是给了小军和丽惠,小军不要托给丽惠,丽惠临终遗嘱却又全权交给了文正,这是有合法的法律依据的。
这些困难户对焦家兄弟的鬼话肯定是半信半疑,但是有了这个由头他们就可以提高用工的价码,否则他们不会冒着家破人亡的预言去挣那个钱,看来愚昧和迷信恐怕才是他们穷苦的最主要因素。文正虽然可怜他们,但也不能惯着他们,把务工价格抬得那么高,以后的工程很大,日子很长,这样下去工程就没法干了,其实文正本想一切就绪后,葡萄园、果园的股份就分给他们,自己要钱没什么用,他的初衷除了改善丽惠墓地环境,也是为了这帮穷乡亲们更好的生活,为家乡做好事。
最后文正咬牙决定,自己带头先干,反正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当有了成果的时候,别人就会不请自到。不久在山坡下就出现了四个奇怪的身影,他们奋力的挥舞手中的洋镐、铁锹,挖坑栽树,其中一个人走起来一瘸一拐,手中的铁锹同时也是他的拐杖,每一次用力铲土,几乎都要前扑,随时都有摔倒的危险,这个人就是闫六九,虽然已经七十来岁,但得知文正的困境后义无反顾加入了植树的行列,他和文正一组,轮镐、扛树这些苦重的活儿都由文正来做,另外一组便是自己的父亲和常万金,当自己年迈的爷爷奶奶相互搀扶着也要来的时候,文正态度十分坚决的把他们留在家里,玉林的母亲也没闲着,她的工作是负责做饭和送饭的事。全村的人都集中起来看这西洋镜,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他们不相信就这么几个真正的老弱病残就能改造了偌大的荒山,更不相信这光秃了多少辈子的黄土圪蛋能长出来瓜果梨桃?他们祖祖辈辈都是靠下那个煤窟窿讨生活,别的法子既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一切都是那么新鲜!
一连过去了许多天,进展非常缓慢,文正开始焦急起来,因为种树这种事是有季节限制的,今年规划的雏形要是没完成就得等明年,而贷款的期限必须得靠后期果园和葡萄园的收成去还款,每一步都是环环相扣,否则超期了上百万的贷款怎么还?他正在犹疑要不要雇工程队种树时,穿着的整整齐齐的商樱花竟然扛着铁锹,在村民的指指点点中加入了植树的行列,不得不说梳洗打扮后的商樱花和那天文正见到的拾碳妇女判若两人,倒有些当年校花的残留风姿,文正打趣问道:“蔡大个让你来吗?他不怕焦家兄弟说的忌讳吗?”商樱花微笑着斩钉截铁地说:“别看我平时忍让,但真要是我决定的事他还管不住我?再说了我们家都那个样了还能家破人亡到啥程度?”虽然文正的出发点是帮助她,但是目前的情景,她的到来对文正来说真是极大的宽慰,但文正感激之余,还是表现的很是惆怅,因为光一个商樱花的加入并不能真正赶上工程的进度。商樱花仿佛看出了文正的忧虑,低低对文正说:“你别担心,不出两天,来上工的人就多了。”文正疑惑地望着她,不知她这言语是不是也是请什么巫婆神汉而得到的预言,商樱花几乎有些诡秘的一笑说:“我每天打扮的利利索索的来上工,那些平时我拾碳时就像苍蝇一样围着我的光棍们肯定也会来,我了解他们,这些人才不会顾忌什么焦家兄弟所谓的家破人亡的无稽之谈?还有工钱你不要一月一结,你给他们一周一结,当他们拿着现真真的票子出现村人的面前,来你这里上工的人恐怕就排起队来了。”
“只要他们能来?一天一结都行!”文正高兴的说道,看来这位老同学毕竟是上过高中的人,关键时候也真是有些法子,虽然这法子感觉总有些牺牲色相的嫌疑,但这时也别无他法。
“我在村子里呆的时间长,和他们打交道多,比你了解,你从小时候就一直外出上学,村里的这些太极你不晓得了!”商樱花说完这些抹了把汗继续投入到挖坑的体力劳动中,他干活的利索程度是要强过文正的。
真如商樱花所料,几天之内,全村十几个年轻光棍几乎争前恐后,仿佛落后了就会被无情淘汰一样加入了文正的植树队,看着他们每天用挣到的工钱肥酒大肉,其他村民陆续的纷纷加入,甚至有些在煤矿上挖煤的人也想辞了工来他这里干。最后文正实在用不了那么多人,好多人还托文正爷爷奶奶父亲的人情想要加入,说尽了当年如何对他们高看和照顾的话,但自己的工程和资金有限,除了像大哑二哑、牛旦二驴和一些身有残疾的人外,文正只好和大伙说,等明年果园和葡萄园投入生产后定会大量招人,一些人方才悻悻离去,临走时还嘱托说自己已经算报过名了。
工程进展的非常顺利,文正没有想到仅仅两个春秋,他的目标几乎实现了,原来的整座荒山,下面是松柏围成的绿带,上面依据地形开辟出了片片果园和葡萄园,暮春时节,已经百花争艳,绿树成荫,不但成为黄土高原上一个五彩缤纷、亦真亦幻的世外仙境,也将成为匈奴村的一个绿色生态聚宝盆。特别是文正带领村民用了两个夏秋修好的一条硬化公路蜿蜒而上,驱车就可以直接到了山顶,以后的运输问题也得到了解决。可是黄土高原是个常年的干旱环境,这些瓜果梨桃离不开水的浇灌,文正决定在山顶修了一个大的水塔和灌溉系统,在金明的四处奔走下三百八十伏的工业用电也终于通了上来,电闸合下,汩汩河水被抽进水塔,之后又层层灌溉到下面的葡萄园和果园中。今年一部分果树开花,葡萄也能挂果,文正不打算自己亲自经营,又把他们承包给各个贫困户打理,自己只负责技术和总体规划、营销的事儿,当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原来也根本不想通过这些来赚钱。但这两年只顾着忙绿化改造的事,原计划丽惠陵园的修建没顾得上动工,他还计划在丽惠的墓地旁边盖几间草屋,门前挖一个小的水塘,养一些观赏的鱼类,周围多种一些花草,自己要长期定居于此,恬然自得与丽惠长相厮守,这些关于自己的小目标他想利用今年来完成,想到这些,禁不住欣慰的潸然泪下。
一直在身边帮文正的商樱花几乎成了他的助理,与村民的好多事情都由她出面替文正办理,在生活中也是力所能及的给与文正很多无微的照顾,无论从物质上还是精神追求上她也感觉到了自身价值的提升与实现,仿佛对原来死水一潭的生活看到了些许改变的迹象,并且出现了期望……她也恢复了往日的爽朗,文正能够感觉到一个正值壮年而且风情万种的女人守着一个无能丈夫的那种迫切的需要,那种对异性的渴望几乎充斥着她的每一个毛孔,当然她并不奢望一个痴情到几乎遁世的人能给与她任何回应,可对于那些慕名而来、衷心追随的年轻光棍们她着实觉得自己还没掉价到那个地步。
这些天满山突然盛开的果花让文正有些措手不及,这么多果花是需要授粉的,可是北方的天气这个时候还没有大量的蜜蜂,周围的地貌也决定了不会一下子有大量蜜蜂的到来,这时候必须得找一个养蜂人,可是这种人是可遇而不可求,以往到了盛夏这黄土高原一些大量种植油料的地方才偶尔零星的出现一些不知何时何地而来的养蜂人,他们独居野外,几乎不和任何人接触,这关键时候到哪里寻找?可是如果这一关键问题解决不了,今年果园的收成恐怕真是个几乎可以预料的事故了。
正当文正抓耳挠腮和商樱花一干人商量的时候,金明兴致冲冲的闯了进来,“老师,您出名了!”声音和人几乎同时到达,文正不解地问:“什么出名了?”语气充满了对“出名”两个字的抵触,因为他的经历告诉他出名并不是什么好事,有时候甚至是灾难来临的代名词。
“老师,省电视台的一个记者要采访您,说您是新时代改造荒山、植树造林的愚公,是带领百姓脱贫致富的领路人,是……”还没等金明说完,文正便没有好气地说:“不见。”
金明被泼了一盆冷水之后,又吞吞吐吐地说:“老师,人家……”
“人家什么,人家想采访就采访你去,你是副镇长又是第一书记,这种事我看采访你最合适!”文正不悦的说,金明一直都如当年上学那样对文正非常尊敬也有些惧怕,而文正一直确确实实的也把他当成当年的那个学生。
“姐夫,想见你一面就这么难吗?”一个极美、普通话极标准的声音从屋外传进,紧接着一个打扮入时,十分青春靓丽的女孩闯了进来,甜甜的微笑中有一些质问和撒娇的成分,文正有些惊愕,自己并不认识这个洋气女孩,她怎么会称自己“姐夫”?但同时也感觉就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亲切。此时金明努了努嘴,意思是补充他刚才那半句话“人家已经到了。”
看着大伙都愣在那里,女孩笑着说:“姐夫,我是薄玉啊!”
文正这才缓过神来,“薄玉啊,你都长这么大了!”,声音颤抖,几度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是见过薄玉几次的,上大学的时候和丽惠看望胡奶奶,薄玉那时候是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机灵可爱,后来丽惠去世时也见过,那时候的薄玉已经上了大学,但还未褪去满身稚气,像一个大孩子哭的伤心欲绝,没想到今天在这里又见到了她,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已经完完全全出落成一个成熟的大姑娘,一下子着实认不出来。更主要是看见薄玉,便就想起了丽惠的过往,在那个青葱的年纪彼此走过的点点滴滴,文正哪能不伤感?
两个人都伤心了许久,擦拭眼泪,薄玉先说话:“姐夫,我一直不知道你的情况,有人说你出家了,有人说你……没想到你回到了老家,前些日子听台里的同事说林胡县匈奴村有个博士回村改造荒山,帮助当地百姓脱贫致富,我知道这是丽惠姐的家乡,正好我也想来祭奠祭奠,于是就和台里请缨来报道先进事迹,没想到是你!”
“回来两年了,想做点事情,既是为了改造你丽惠姐墓地的环境,也是为了给当地贫困百姓谋个脱贫的法子,最主要的是我想找一个清净的所在清修,谈不上什么先进事迹,我也不想抛头露面,千万别报道。”文正解释说。
“这么大的工程,上面肯定要作为典型宣传的,官员要政绩嘛,我不报道别人肯定要报道的,我报道呢还能实事求是,别人就不一定了,我可以省去名字和你的经历,具体就说改造荒山脱贫致富的事。”薄玉用她已经很是成熟的记者思路分析道,同时也是攻关。
文正看来真不让他写点什么确实是不可能的,也只能点头同意,微笑着说:“留下来在村里多住几天,我陪你在山上多转转,现在已初具成型,不久就是世外桃源了!”
“台里有时间限制,等以后彻底成了世外桃源我多请几天假过来,陪丽惠姐多呆些日子,也陪姐夫你清修清修!”她调侃道,文正也没说什么,因为自己的思想和穿着确实让世人感到有些不太理解,这种超凡脱俗恐怕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领悟。
一旁好久都没插上话的金明这时才说:“老师,你们好好聊聊,我去安排饭,中午都去大队部里吃。”
文正摆手道:“不用了,中午让樱花准备,当地的家常便饭就行,你也留下,我有事要你帮忙想法子。”因为此时山上已经盖了几间简易的房间,作为平时的办公、做饭等用途。
“什么事,老师?”
“你上山的时候也应该看到了,好多果树今年都开花了,现在亟需蜜蜂授粉,不然过了这个季节今年的收成就要受影响,这里的天气野外的蜜蜂有限,得找个养蜂人,可是以往咱们没留意过,养蜂人居无定所的一下子到哪里找?这事很急啊!”
金明挠了挠头,说:“我给农技站的高技术员打电话,他常年和这方面打交道,也许有认识的人。”
没想到几个电话之后,不但找到了养蜂的人,而且还直接联系上了,对方说三两天就能过来,文正说到时候腾一间房子给养蜂的人住,人家说要在山顶挨着蜂箱住,文正于是又答应管饭,到时候让商樱花做好饭后给送过去。事情敲定,大伙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十分高兴,金明帮商樱花准备午饭,文正便带着薄玉去丽惠的墓地祭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