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胡站上车的人不多,文正和长生面对面躺在火车的长椅上,听着火车车轮有节奏的卡塔声,两人一阵昏迷一阵清醒,清醒的时候就疯狂的喝水,同时服退烧药,根本不管吃药间隔的时间长短,他们一定要挺到学校。到了下一站,一下子上来好多人,一对穿着时髦的年轻男女走到文正和长生跟前,“别人都站着,你们竟然睡在这里,这也太不像话了!”女的骂骂咧咧的说,文正强打精神说:“我实在是坐不起来,病的厉害,不好意思!”
“什么呀,装病,我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女的不依不饶继续骂着。
“跟他啰嗦什么,不起来就坐的他们身上!”那个男的此时表现出强烈的男子汉气概,一屁股坐到了文正的腿上,文正没有力气再说话,更没有力气反抗和躲避,那个家伙刚坐上去,就像被什么咬了一下马上又蹦起来,“妈的,什么这么烫?”原来文正烧的尽管隔了两个人的裤子都把这个家伙烫的够呛,他仔细的看了看躺在那里的文正,一边拉着那个女的一边说:“这个人完了,烧成这样还能活了?”悻悻而去。
终于到了省城,文正和长生几乎用尽了全力才从座位上起来,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地挪动脚步最后下了火车,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两个小伙子,对他们这样的行动姿势感到惊讶。
在出站口有一个人已经等在那里,正是丽惠,她盘算好今天文正和长生返校,一早就等在这里,一个假期的分别,她日夜盼望能快些开学,恨不得月按日过,当这趟车的旅客陆陆续续走出站台后却不见文正和长生的身影,丽惠正纳闷,估计两人没坐这趟车,不可能啊,明天开学,今天是他们到校的最后期限了。看着车站的工作人员都要关出站的铁门了,丽惠正准备失望的转身离开了,此时看到文正和长生的身影,她惊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文正已经瘦的几乎是原来体重的一半儿,皮包骨头,面色惨黄,十分吓人,长生又何尝不是呢?两人相互搀扶着,几乎每迈一步都是那么的艰难,虽然行动极慢,却随时都有要摔倒的危险。她急跑过去,一把扶住文正的胳膊,那条滚烫的胳膊让她手险些松开,“你们到底怎么了,病成这样,烧的这么厉害?”由于下车时用尽全力,文正此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长生有气无力的说:“高烧……都一个假期了……”说着两人都瘫坐在地上起不来了,“你……送我们……回学校吧……”
“回什么学校?赶快到医院吧!”丽惠不容分辩的说。
“明天开学……不能耽误啊……”文正终于缓过一口气,声音微弱的说。
“什么不能耽误?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我明天去给你们请假去!都病成这样了,再不去医院恐怕连命都没了……”说到这里丽惠担心的哭了起来。
丽惠打了一辆车把两人直接送到了市中心医院,可是当天的号已经挂满了,无论丽惠如何苦口婆心的说好话,窗口的工作人员冷如冰霜的说没有任何办法,只有明天一早来才有可能挂上号,他们是三甲医院,好医院就是这样,丽惠几乎哭诉着说:“这两个人高烧的厉害,恐怕挺不到明天,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中国人这么多,每天都有多少人要死,大夫忙的过来吗?”同时用漠然的眼光看了对面的窗口一眼,丽惠顺着她的眼光看去,只见对面的窗口写着:“办理停尸冷冻业务。”
丽惠竟然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向来是把医院和“救死扶伤”这个词等同起来的,看来人家的业务也包括“停尸冷冻”!丽惠并不甘心,同时也是实在担心他俩的病情,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对文正和长生说:“我去趟住院部,我就不信挂不上号就看不了病!”
长生点点头,而此刻的文正又开始高烧起来,他晕晕乎乎,甚至没听清丽惠说什么,便瘫坐在地上,但实在难受的连坐都坐不住,顺势躺在挂号大厅的地板上,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大厅里满满当当的人都投来十分惊愕的目光,刚才那个挂号的工作人员大叫说:“呀!真的死了!”长生用尽全力抬起头,用几乎冒火的眼睛瞪了她一眼,扶起文正的头放到自己腿上,任凭别人异样的目光、比比划划的说笑,他全然不顾,也顾不了,感觉浑身一股巨大的热浪袭来,仿佛每个细胞都在煮沸,五脏六腑瞬间熟透,他也昏迷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丽惠正拿着水杯挨个给他和文正喂水,文正也清醒了,丽惠告诉他俩说住院部的医生答应给他们看病了,同时还跟来两个年轻的护士,推了一辆医护车,把长生抬了上去,正要抬文正,文正却感觉自己好像已经退了烧,身体有了一些力气,舒畅了许多,说自己能走,于是丽惠搀扶着他慢走,几个人坐电梯到了住院部,一位头顶微秃的老大夫接待了他们,看上去十分和善,丽惠赶忙说:“这是内科的主任王大夫,是他答应破例给你们看病的。”文正和长生用力点头示意感谢,同时一屁股坐着那里,已经起不来了。王大夫站起来十分惊讶地说:“怎么病成这样?这么大的两个小伙子都已经脱相了!”赶忙给文正和长生量体温,文正费力地低声说:“现在不烧了,刚才烧的厉害!”
当王大夫看体温计的时候,几乎叫了出来,“41度还是不烧了?我看了这么多年病还没见过成年人烧成这样!这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即使烧退了,也可能全身都发炎了,烧坏脑子可完了!什么时候发病的?怎么不早来?”
“快两个月了!”
“啊?你俩能活到今天几乎是个奇迹!赶快住院,手续简化,就住在我负责的病房。”三个人十分感激这位热心的老大夫,同是一个医院,和刚才挂号的那个工作人员简直是天壤之别。
当护士给文正抽血化验的时候,针头扎到血管里却怎么也抽不出血来,只抽了些血泡泡,文正被烧的血已经变稠,护士没办法只好那样作罢,再看文正的全身都是红斑,毛细血管已经全部烧坏了。长生虽比文正轻些,但也没好到那去。王大夫过来告诉护士:“全天候输退烧、抗病毒以及营养的药,枕冰袋,半个小时注射一支羚羊角,一个小时用酒精擦一次身体。”这分明是急救的节奏,这时候丽惠偷偷地出去给他们交了住院的押金,并买了住院用的生活用具,此时此刻她完全付出不保留,甚至恨不得自己能去顶替文正的病痛。
丽惠忙的不可开交,轮流给文正和长生喂水,一盆一盆的打凉水给文正擦身子,同屋的几个病人家属直称赞是个贤惠的好媳妇,丽惠脸上泛起了微红,但也没有解释什么。长生看到这些感觉心里更加的难受,按理说此时的塔娜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情况,但她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本来在身边照顾他的人应该是她,哪怕没有丽惠这么无微不至。
晚上的时候,其他人都睡了,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路灯影影绰绰,蝉鸣蛙叫,文正和长生都烧的不醒人事,丽惠自己坐在那里,一时一刻也不敢合眼,生怕随时出现危险。由于在车上的长途奔波,文正烧的更厉害了,如波浪般奔腾翻滚的热流由内到外席卷而来,之后感觉身体内像气球一样被烧烤的迅速变大,整张皮都要达到随时撑破的临界,肚子里是密密麻麻齐头并进的老鼠,而血管里是密密匝匝的蜈蚣,它们争先恐后要冲破自己的身体,然后又感觉自己掉了一个巨大的充满蛆虫的房间,它们啃着着自己浑身的每一个细胞,这种巨大的痛苦让文正几乎承受不了,他想到了死,想到如何尽快解脱,所有人都害怕死亡,但一旦病魔把你折磨的身不如死的时候,又是多么的盼望速死,他抬眼看看天花板,哪里有能上吊的地方,想到了跳楼,可是自己浑身连动弹的力量都没有,如何能自杀的了?
他看见各种人物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先是玉皇大帝,或者是阎王爷,之后是观音菩萨,不,那分明是自己的母亲,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衫,笑着向自己走来,她依然是那么年轻和慈美,可是越走近越开始迅速变老,瞬间皱纹出现,遍布,牙齿脱落,头发稀疏,之后连眼睛都消失,皮肉开始脱落,走到近前的时候分明已经成为白骨,后来看见血肉模糊的骨架被铁索穿系,成排的从自己面前痛哭而过,自己也仿佛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突然一位须发皆白,飘及腰际的道人出现在榻前,眉目慈善,看着文正笑而不语,文正打起精神讲道:“仙长,你能否救我?如若不能,我实在承受不了这高烧的折磨,只求速死。”
“哎,这里还不是你最终的归宿啊!”
“仙长,何时何地是我的归宿?”
“你的凡尘轮回未了。”
“凡尘轮回?道长难道知道我凡尘的苦难?”
“岂止今世,我知你九十九世的尘世之苦。”
“啊?”文正纳闷。
“贫道给你讲个故事吧!”
“上古之世,九霄天外,北斗七星天权宫内,文曲星君的两位伴读书童残月子和玄月子正在院中玩耍,发现一颗智慧草在天权宫的寒风中摇摇欲坠,瑟瑟可人,九天上的霜雪随时都可能将其冻馁而死,残月子顿生怜悯,偷偷将其移栽到室内文曲星君的一块砚皿上,用文房墨宝载雨露精华滋润,历经千年,智慧草化作人形,婀娜多姿,才华绝顶,同残月子一样位列仙班,然而两人情意深长,彼此相爱,此事最终传到了玉帝的耳朵,为仙之道,不能有儿女私情,欲将二人贬为凡人,永世不得为仙。文曲星君出面求情,玉帝才下旨两人要在人间经历百世的无终之爱,方能回到天庭,而玄月子由于隐瞒真情,也被下放人间经历百世之苦。”
文正惊醒,不知刚才是高烧的虚幻还是在梦境,不过十分的真切。
长生每次退烧清醒后就让丽惠扶他坐起,两眼直勾勾的盯着窗外,一刻都不愿意移开,有时候即使是半夜醒来也是如此,哪怕外面一片漆黑,一直到高烧再次袭来,他挺不住的时候才在丽惠的劝导下躺下,虽然一言不发,但是从那望穿秋水般焦急的神态中,丽惠知道他是在等塔娜。两天后,塔娜终于来了,她买了很多东西,说自己昨天才得到消息,然后又不知道医院在哪里,今天才赶来,长生非常高兴,即使她姗姗来迟,但被烧的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被病痛折磨的已经接近崩溃的他见到塔娜就像是一个垂死的人等来了自己的亲人。可是塔娜却站在离长生很远的地方问这问那,长生虚弱的无力提高声音说话,由于病的厉害,而塔娜的声音自己又听得不是很清,他不断地示意,让塔娜到自己的床边来,此时他多想抓住她的手,好让自己烧的仿佛空洞了的躯体能得到一些充实和依靠。但塔娜怎么都不肯靠近,最后竟然冒出了一句:“同学们都说你这是传染病,很厉害的,不让我来,我硬是没听他们劝,过来了,要是离的近……”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她怕被传染上,丽惠听到这里,拿起床头文正喝水的杯子猛灌了几口。屋里陷入了尴尬,半天没有人言语,
此时的塔娜更显得手足无措,坐了几分钟说:“长生,我先回去了,抽时间再来看你,我这儿有点钱,你先拿上看病。”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千块钱塞给丽惠,扭头匆匆离开。长生眼睛闭着,并未做出任何回应,同时一串热泪顺着眼角扑簌而下。
丽惠把钱塞给长生时,长生摆摆手说:“我不会花她的钱的,这点钱够它半年的生活费,我怎么能用呢?”
塔娜走出医院的时候,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眼前浮现出去年回家阿妈对他说的话,而且不断的回旋,“塔娜,你是我们萨仁塔拉草原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是草原上展翅腾空的雄鹰,我不希望你再回到牧区来,只有在大城市你才能有更多的发展,才能让你这个少数民族更能融入这个社会,你要想办法留在那里……长生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但她毕业后肯定是要被分配到矿区去教书的,你呢,要么跟他去矿区,要么被分配到牧区,你只有找一个市里的对象才能留在那里,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和长生把关系断了,如果没这点勇气,你就不配作我和你阿爸的孩子,更不配作草原上的雄鹰……”是的,这个道理塔娜明白得很,但是她实在割舍不下这段感情,总体来说,长生各方面都很优秀,对自己也很好,但是他是农民,准确说是生活在矿区的无地农民。
在家里每天父母都是这些话,然后又动员所有的亲朋好友来劝说她,几乎每顿饭塔娜都是流着泪吃进去的,母亲也哭哭啼啼地说:“塔娜,我们这样劝你并不是图你什么利益,家里的财产以后都是你的,我只是怕你走错路耽误了你的前途啊,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最后还得回到矿区和牧区来受罪,一生活的窝窝囊囊……”
最后塔娜答应了家里人,去了学校就马上和长生分手,可是当他看见长生热情而满含爱意的笑容时,自己犹豫了、妥协了,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但是母亲的话几乎每时每刻在她耳边回荡,她难受的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个人的精神也恍恍惚惚。随着毕业的临近,她知道和长生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而自己准备托付终身、改变命运的市里的对象还没有寻摸到,已经做好了和长生一定分手准备的她少了往日的从容和微笑,满腹都是心思,虽然长生问过她,但是自己不知如何对答,她怕伤害这个善良的、深爱自己、自己也深爱的人,可是这句话迟早是要说的。
在舞厅里她认识了学校的人事处长,看着他那色眯眯的眼睛,塔娜知道这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浑身臃肿的老男人,分明是来这里猎艳的,虽然勉强答应他的邀请,和他跳了一曲,但内心里的厌恶不言而喻,她恶心他的猥亵,但这个情场老手马上就拿出了杀手锏,用恶臭的嘴对塔娜说:“你这么漂亮,又是学生干部,毕业后有没有打算过留校啊?”
这句话深深地吸引了塔娜,她几乎兴奋的为之一振,没想到机会就这么来了。“我真能留校吗?”塔娜激动的问道。
“按规定是不允许,但是事在人为,学校每年的招聘都是我说了算,不过就看你的付出程度了……”说着嘴角露出邪淫的笑意,眼睛紧紧盯着塔娜……。塔娜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自己内心剧烈的矛盾,她很犹豫,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这么做,所以之后他们有过很多接触,但塔娜一直没有答应处长的要求。
这个假期,家里面又加强了攻势,为了讨好塔娜,母亲把祖传的玛瑙镯子、珊瑚项链、绿松石耳环都拿了出来,可以说是用尽了办法、费尽了心思。塔娜也终于下定决心,开学一见长生就分手,可是一来就听说长生住院了,她想去看看,可同学都说长生和文正得了非常可怕的传染病,自己在宿舍犹豫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去看长生,但是既然决定要分手,就不能再去陪床了,看看为止,她拿出了几乎这个学期的饭钱,准备带给长生,除此之外,她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补偿自己的良心!
当她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回到宿舍时,楼门口竟然站了一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塔娜,你去医院看长生了?”说话的正是秦一燕。
“是啊!”
“听说他和文正是得了传染病,所以你还是赶快去好好洗洗吧,否则看把大家也传染上的,这可不是小事。”说着把塔娜的洗澡用品递给了塔娜,看来她早就准备好了,在这里等了许久。
丽惠白天抽时间去上课,剩下的时间就在医院里陪伺文正和长生,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上课的时候也几乎是趴在桌子上打瞌睡,整个人都瘦了很多,憔悴了很多。文正看到这些,也十分的心疼,但自己仍然虚弱的不能自理,没有其他办法,而长生此时更是过意不去,同时内心十分的难过,几乎和以前一样,长生一清醒的时候就向窗外目不转睛的瞭望,稍有精神的时候自己就下床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外的石阶上,等待塔娜从远处的大门口翩翩而来,甚至是在半夜醒来他也是如此,有时候一等便是好几个小时,直到高烧再次袭来他也不肯回去,每次都是丽惠好说歹说才劝回来。最后丽惠打电话给塔娜,希望她能过来安慰安慰长生,这样对长生的恢复有好处。塔娜的理由是自己的母亲来了,她要先陪母亲在市里逛一逛。
塔娜没有说谎,当母亲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也惊呆了,母亲并没有通知她。其实也并不蹊跷,塔娜的母亲怕塔娜还是下不了决心和长生分手,亲自过来监督,甚至她还要自己出面来告诉长生,让他尽快离开自己的女儿。可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现在长生病的很厉害,甚至生死未卜。当得知女儿刚去看望过长生后,就马上勒令塔娜不许再去看他,立刻提出分手。
塔娜十分为难地对母亲说:“长生现在病的很厉害,生死未卜,现在不能打击他,我们不能落井下石,我不忍心。”说完后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泣不成声。看到塔娜如此的不舍,知道女儿对长生的感情很深,她乘机说:“孩子,那我也不勉强你,如果他有个不测,也不用再说了,如果他能挺过这关,病好了,你更要和他分手,如果你摊上一个病丈夫,那你日后的苦将无边无沿。”
当丽惠告诉长生塔娜母亲来了后,长生竟然欣喜若狂,也许是被长时间的高烧烧的大脑确实有些迷糊了,他认为塔娜母亲是来看自己的,不久就会到医院来,他马上让丽惠给自己买个剃须刀,把胡子剃干净,而且还要洗头,由于自己虚弱的不能洗,丽惠只是拿湿毛巾给他湿了湿,然后拿梳子拢整齐。每回退烧后醒来他都要问丽惠是不是塔娜和她母亲已经来过来,当得知没来时,他又要剃胡子,洗头发,他说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给塔娜母亲留下不好的印象,否则她会不满意未来的女婿的。丽惠看到他这个样子,不知该如何说起,如何解劝,难受的偷偷掉下泪来。
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塔娜还是没有来,长生和文正高烧仍如往常一样,而他们的身体已经越来越虚弱,甚至没有精力来说一句话,经常连眼睛都不睁。医院化验已经排除了伤寒,而且所有的医生都没见过如此严重的高烧病症,不能对症下药,只是用最基本的降温、补水、补能量来缓解两个人的痛苦,延缓他们的生命。丽惠也基本处于崩溃的边缘,如不是精神的支撑,她的身体早就垮了,更让她难受的是文正和长生病的越来越厉害了,她真不知如果文正去了,自己还能不能有活下去的信心。
文正几乎没有一点气力,他连翻身的动作都做不了了,难受的时候他希望病魔能马上结束自己的性命,不能再如此的折磨他了,如果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时候多是恐惧和不舍,但文正却是盼望与笑对,容不得他有任何的想法与留恋,面对这种无尽的折磨,只希望速死,别无他求,什么父亲、爷爷奶奶、丽惠,他都顾不了也想不了,根本没有精力去想,他每时每刻都挣扎在死亡线上。有时清醒过来,虽然四周静廖、夜半三更,但她能感受到一只温柔的手正在抚摸自己的头,他知道那是守在自己身边的丽惠,伴随着手的抖动他知道她在无声的抽泣,她深怕有一刻睡着而再也见不上心爱的人,此时的文正多想活下来,甚至当自己的身体感觉坠入无底的黑洞,自己的灵魂就要飘起来的时候,他努力的挣扎,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清醒过来,他舍不得离开那双温柔的手……
一阵凉风从窗外吹进,文正感觉从未有过的舒服,他竟然睡着了,而这些日子除了昏迷就是清醒,自己从来没有睡着的时候,他感觉身体特别的放松,从内到外的滚烫都消失了。这时候从门外进来两个小孩,十分的俊美和可爱,大约五六岁的样子,男的一身蓝色的马褂,头戴瓜壳帽,女的一身红色的绸缎裙裤,发髻挽于两鬓,和以前画上见过的童男童女一模一样,两人同时伸出了肉墩墩的小手,露出了两颗黑色的丸药,并未说话,只是笑意盈盈地示意文正吃下,文正吞咽而下,瞬间如冰水渗透五脏六腑,十分的畅快。文正突然醒来,原来是自己做了个梦。他感觉自己的身体确实舒畅了许多,高烧好像也退了,而且一下子也有了些精神,自己竟然坐了起来,当时的高兴无以言表。
早晨的时候,护士例行量体温,文正和长生的体温都由41度降到了39度,护士高兴在楼道边跑边喊:“降了,降了,温度降了!”奔向大夫的房间。大约长生也梦了同样的梦,不然不会这样的巧,同时把体温降了下来。
此后两人恢复的特别快,食量也开始逐步增长,一个多礼拜后,他们不但能下地,而且还可以到院子里溜达,文正和长生都坚决要求出院,回学校再慢慢的养病,这个阶段花了不少钱,丽惠的积蓄也有限,而且她该好好休息休息了。于是让大夫开出院手续,王大夫也非常同情两位学生,“本来你们的病还没查出来,烧也没有彻底退去,我们不敢让你们放弃治疗,但是考虑病情现在恢复的比较快,再加上你们学生经济负担重,我就给你们开了吧!不过你们俩高烧了这么久竟然还能活下来,而且身体各个器官都没有发炎,这本身就是个奇迹,更令人惊奇的是你们俩高烧突然就降了,真是让人不可思议啊,看来是上天眷顾你们两人,你们日后一定珍惜这重生的机会,好好活着,好好生活!”三人千恩万谢这位心肠热的好大夫,出院后,丽惠回校直接补觉去了,他确实太累了,文正和长生也坐车回到了宿舍,几个月来他们从未感受过如此清新的空气、灿烂的阳光、美丽的心情……
文正写信回家,得知父亲和奶奶的病也好了,他才整个人如释重负,接下来他要养好自己的身体,把这个阶段耽误的课程补回来。长生在宿舍休息了几天后,身体恢复了许多,已经基本能够自理,挂在他心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找塔娜谈谈,这刻不容缓,同样像一场疾病一样折磨着他的身心。长生好几次打电话到塔娜的宿舍,宿友不是说塔娜出去了,就是睡着了这样的话,又到楼下托人找了好几次,也基本是同样的答复,长生实在耐不住,直接托人告诉塔娜,见面把话说清楚,否则他过几天能上课的时候也会堵上她,省得那时候的尴尬。
一个傍晚,在约定的那个老地方,长生早早的等在那里,景物还如过去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他两多少次依偎在这里,赏春花的烂漫,听秋虫的呢喃,可是如今……长生的心难受的厉害,塔娜终于出现了,她披散着头发,而不是那条乌黑、清纯、美丽的长辫,她分明化妆了,以前的塔娜如出水的芙蓉那样自然清秀,从不装饰,可现在连外表都变成了这样。
“你没想到我还能活了吧?”长生终于忍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说了一句。塔娜没有动怒,没有说话,却眼里满是泪水,看到这里,长生又心软下来,他最怕塔娜流泪,态度一下缓和过来,“塔娜,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和我说说吗?”
“我不爱你了,早在去年,但是我说不出来,现在必须到分手的时候了!”说着扭过了头,剧烈的抽泣。
“你骗我,不是的,你肯定有难言之隐!”长生激动地说。
“没有骗你,你该清醒了,你是个好小伙子,会是个体贴的丈夫、慈爱的父亲,你会找到你的幸福……”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你忘了那个中秋之夜我们相爱时我提出的三个约定吗?我说我是农村的孩子,没有依靠,你说你不在乎这些,我说我们面临着毕业分配的不同,你说我去哪里你去哪里,我说如果你们家人不同意怎么办,你说你的事情你做主,正是因为这些我才大胆的和你走到了一起。”长生用颤抖的声音激动的说。
“我忘了……”
长生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塔娜要这样的回答他,他脸色发青,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几乎天旋地转,大脑一片空白,身子沉重的连腿都迈不开了,天际的夕阳突然变成了灰色,死一般的沉寂……
远处传来了一阵歌声:
我把洁白的哈达献给你
你让山风把它飘去哟
轻轻地 轻轻地让它随风飘去
啊姑娘 美丽的姑娘
你可知道男人的心 你可知道男人的心啊
噢,它比江河辽阔 它比那高山涧低
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把它珍惜
我把绿松石耳环献给你
你把它扔到江水里哟
慢慢地 慢慢地让它顺流漂去
啊姑娘 美丽的姑娘
你可知道男人的心 你可知道男人的心啊噢
它不怕山高水险 它啊不怕狂风暴雨
噢只怕你 只怕你把笑脸换成泪滴
……
塔娜扭头大步跑开了,但是身子不断的颤抖,仿佛听到了她的哭泣,是的,她从未有过如此的伤心,多少天她不敢见长生,因为她怕自己说不出分手,今天她几乎用了决绝的方法,这个世界上所有分手的理由没有比不爱了更让人痛彻心扉不可接受,她就是要让长生彻彻底底放弃自己,甚至恨自己,让长生觉得自己就是个完完全全的坏女人,负心人,这样也许能减轻他的痛苦。终于到了没人看到的小湖畔边,她依着那棵曾经无数次两人倚靠过的垂柳,放开声的痛哭起来……是的,过去事情她怎么会忘记,点点滴滴都深深刺印在她的心底,别说是现在,来生来世都不会忘却……就在文正和长生生病的期间,王本本竟然收获了爱情,更让人惊奇的是女方竟然是他曾经追了许久都没有得手的冷缀缀,这是在文正病好后两个轰动全班的消息之一,当然另一个就是长生和塔娜的分手。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文正开玩笑的问:“本本啊,我不在的时候你小子一下子长本事了啊,你是用什么方法把缀缀追到手的?”
“哎,能有什么方法?吸取以前教训,尽量胆大脸皮厚呗!其实也是个偶然,准确地说自从过了刚入校那时候的冲动期,我对她,她对我都应该没什么喜欢的意思,都是孤单惹的祸啊!有一次礼拜天早上,我没事干,一个人到小湖边散步,结果遇到了她,也是一个人孤零零冷清清地独赏湖边的涟漪。于是我就突发奇想地对她说去爬山去,没想到她欣然答应了,晚上回来后,我两吃了个饭,由于天气热,我就喝了一瓶冰镇啤酒,吃完饭我想去湖边溜达,她也跟在了我的身后,可能由于酒精的作用,再加上孤男寡女,天气热穿的又少,我没控制住,就抱了她……后来我觉得既然抱了人家就应该负责任,而她觉得已经被我抱了,好马不配二鞍,就应该死心塌地的跟我了,就这么找上了。”
文正不知此时该说什么,他真应该为这两个人的纯真和朴实而喝彩,也但愿他们能够珍惜缘分,有个好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