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的下午,文正和二龙结伴返校,虽然有二十多里的路,而且电车也很方便,但是考虑到四毛钱的车票,两个穷苦的孩子怎么舍得这个花销。二龙性子活,爱说笑,两个人沿着两边洒满煤尘的公路,不断躲闪飞驰而过的煤车,边说笑嬉闹边缓缓前行,倒也不觉得累。黑色的煤尘不断荡起,两人满头满脸都是,不多时俨然变成两个刚出井的小矿工,彼此不禁都大笑起来。
这时候一辆电车从身旁驶过,里面坐的大部分都是返校的学生,只见陈岗露出一颗油光鉴亮的大脑袋,扯破嗓子对他俩大喊:“外来户,胶皮肚,十八碗十八碗的喝糊糊,”逗得车里的男生女生一阵哄笑。文正知道,在他们眼里,自己和二龙卑微的毫无尊严可言,但强烈的自尊心给两个少年带来了深深的痛苦,两人快速收敛起刚刚还绽露在脸上那放飞自我、无忧无虑的笑容,头也不抬地向学校走去。
刚进宿舍,只见甑大军和陈岗两人的脖子上都挂了个黄布军包,正张牙舞爪、歪头瞪眼逐个宿舍的收刮学生们刚带来的生活费,他们从香港电影里学的这一套,学有所用,美其名曰是收保护费。这两个小子本来有源源不断花不完的零花钱,但是他们觉得不够刺激,显示不出自己人见人怕的地位和重要性。乖乖交出钱的还好说,若有不从,便是一顿拳打脚踢,他们腰里别着菜刀、匕首,十来岁的孩子谁见过这阵势!
搜二龙的时候,没搜出一分钱,确实如此,他伙食费是他父亲常万金开学时候一次性交的,平时二龙也不会有一分的零花钱,这些家伙也知道二龙的穷酸,踹了他一脚,没再理他。又来搜文正,恰恰文正这回带了一个月的伙食费,也没有像开学的时候缝在自己的“雪花粉”内裤上,二十元钱全部被他们洗劫了。
文正一个劲地乞求:“这是我的伙食费,我没饭吃。”
陈岗仿佛是极其仗义的江湖大哥,顺口便说了一句:“以后跟我混了,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但是文正知道,自己恐怕连人家的一口汤都喝不上。
这两个家伙收刮了几百块钱到校门外的游戏厅打游戏去了,这是校长老婆开的,当然也等于是校长开的,还兼营小卖店,可以赊账,上千的学生,生意红火的可以用日进斗金来形容。
文正好几天都没饭吃,王长生和常二龙常常把自己的饭分给他一些,但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在长身体,饭量大,大伙儿都不够吃,文正只是象征性地吃上几口。饥饿让他头晕眼花,夜不能寐,晚上他偷偷地起来,跑到食堂外的垃圾池,这里有做饭扔下的白菜叶子,文正在旁边的水龙头上洗洗,便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饥饿让他吃什么都异常的香甜,成年后文正常常回忆说,这菜叶子是他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胜过任何水果或小吃,但这没有油水的东西,只能起到缓解饥饿的作用。
上午第一节是英语课,正当老师讲的津津有味,同学们听得聚精会神的时候,突然英语老师走到甑小军的桌前,把甑小军正在低头专注观看的书一把夺了过来,同学们都是一惊,当看到老师手里的东西竟然是一本佛书时更是惊的目瞪口呆。但对于文正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小军好佛,从识字以来就爱看佛教的东西,他从不与人来往,说话也很少,除了看佛书就是打坐,手里还经常拨弄着一串佛珠,除此,他对其他事物没有丝毫的兴趣,非常孤僻。
英语老师大概还不知道小军有这样的嗜好,对他没收的这本书也惊讶不已,他指着昨天刚学过的一个单词“photo”(照片)问小军怎么读,这个时候还没学音标,同学们都是用汉字和图形来标注这些单词的读音。小军站在那里憋得满脸通红,他自己连标都没标这个单词,同桌的长生把自己的书推了过来,小军看见这个单词旁边画了一个斧子头(斧头),顿时明白了它的读音,大声念道:“炭锤”,全班学生哄堂大笑,连老师也没憋住,扑哧笑出声来。
也许是因为笑的动作太大,文正感觉一阵眩晕,眼前的人影开始晃动,他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当他醒来的时候,躺在学校的医务室,长生、二龙、班主任王老师三个人的头曾品字形正关切的凝望着自己,王老师有些责备地说:“这些事怎么能不跟我讲呢?饿出毛病来咋办?今天我就向校长汇报!”原来长生和二龙已经把所有情况告诉他了。
晚自习的时候,校长挺着高傲的大背头走进班里,后面跟着一条一米多高的大狼狗,这条德国黑背花了他大价钱,走到哪里领到哪里,如影随形,狗也仿佛是知道自己主人的神威,进到教室里面昂头摆胯、东闻西嗅,真正是一副狗仗人势、耀武扬威的神态。有些胆小的学生吓的直往桌子里躲。校长登上讲台,右手高高扬起,之后半悬在空中做了个大大的停顿,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其在半空中足足悬了有半分钟之后,才开始了主题训话:“我听说某些同学拿上钱不订饭,把订饭的钱都打了游戏,尽然饿的晕了过去……”逻辑很顺畅,但是把打游戏的人和饿晕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这个最关键的环节省去了,合二为一之后,饿晕的人便实实在在罪有应得了。文正知道,校长也得给陈岗和甑大军一份面子,他不敢得罪顶头上司陈副乡长和财大气粗的甑大支书。紧接着又十分威严、声嘶力竭地讲道:“我们要着力整顿,谁也不准逃课打游戏机,这要作为一个规章制度定下来,常抓不懈……”接下来讲的什么文正已不想听了,他家开的游戏机厅,而且是独一份的买卖,他把游戏厅关了自然就没人去了,陈岗和甑大军通过打游戏机把收来的保护费全花出去,其实跟校长收保护费是一样的,无非是多了个环节,他在这里空喊一通,沐猴而冠之辈也想给自己立个婊子牌坊。
事实和预料的一样,一切都没有改变,文正还是没饭吃,陈岗和甑大军继续收他们的保护费,照样打他们的游戏机,而且更加肆无忌惮。
文正仍就吃他的白菜叶子,长生也常常把自己的饭分一半给他吃。一天夜里熄灯后,文正又偷偷起来溜到食堂的垃圾池,正大咀大嚼美味的白菜叶子,一阵风冷风刮过,文正感觉脖颈凉飕飕的寒毛直竖,就像身后站了一个人,文正回头一看,不禁一声惊呼,吓得浑身瘫软,一屁股坐着那里,身后竟然站着一个披头散发、一席白裙的女子。文正早就听说过校园里闹鬼的事,各种版本的都有,而以长发白袍这种惯常思维打扮的版本最为盛行,而且有人还说看见她在水池旁摘下自己的头去洗头发。文正头发几乎立了起来,这要是对着他把头摘下来去洗,那非把自己吓死不可。
正在这时,只听那女鬼突然说话了:“不吃饭怎么能行呢?这些东西顶不了饿。”天哪,竟然是丽惠,文正坐在地上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你披头散发黑灯瞎火的跑到这里干啥呢?”
“哦,熄灯了,我睡下但怎么也睡不着,猜你在这里,所以穿了个睡衣,也没梳头,过来看看。”有钱人真是麻烦,睡觉还穿衣服,文正心里嘀咕,自己睡觉一丝不挂才能睡的香呢!
丽惠把手里的袋子给了他,“就在这里吃吧,回去别人又抢你的。”原来是一袋蛋糕,在文正看来,此时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好的东西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噎的直打嗝,丽惠不住的嘱咐让他慢点吃。
“明天到食堂上吃吧!”说着把一大卷饭票塞给了他,“我今天多买了些饭票,用不了,你拿上吧,以后我有稀罕吃的,给你留些,到时候晚上你出来,就在这里吃。”文正不知如何的感谢,不用说什么,从小到大他已经无数次受到丽惠的帮助,他从不言谢,只是默默的接受,而深深地铭记在心底。
文正终于摆脱饥饿,日子一天天的过,二龙还是常常被当狗牵,文正也是经常被抢走饭钱,但学习生活并未因此而有丝毫的改变,他一如既往的努力,每天起得最早,睡的最晚,即使是挨饿受气也从不松懈,因为这是他摆脱自己命运,能够出人头地的唯一途径。他和丽惠仍然是班里的前两名,彼此相互帮助,互相竞争。当然在生活上丽惠对文正是资助依旧,除了给他一卷卷的饭票外,还有方便面、锅块等等,还是在熄灯后,还是食堂外的水池旁,除了这些填饱肚子的东西外,丽惠还经常给他拿一些稀罕的吃食。有一次丽惠给文正拿了个猕猴桃,这是甑庆寿从南方带回来的,文正以为是苹果之类的,又没好意思问是个啥东西,一口咬去,又扎嘴又涩,直伸舌头,丽惠笑得前仰后合,说得扒了皮,这叫猕猴桃,营养丰富,水果之王。文正心想,这么难吃的东西还水果之王呢?从此后很多年,他都不吃猕猴桃,一看见这东西,就觉得舌头渍得难受。
正当文正用水龙头漱口的时候,丽惠还没有止住笑声,这时突然出现了一个黑影,我的天哪!这回真的出现女鬼了,只见一个身子没有头,而手里正拎着圆乎乎的脑袋往文正这边走,看来这传言是真的。文正吓得手里咬了一口的猕猴桃也掉在了地上,丽惠大叫了一声躲在文正的身后,手里拽着文正的衣角。听到丽惠的叫声,这女鬼也吓了一跳,把头也扔在了地上,“咣当”一声,十分清脆,仿佛是一个金属器皿落地的声音。“谁?”女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文正听到声音非常熟悉,仔细一看,原来是他们的同学乔俊红。乔俊红是他们政治老师的千金,又矮又胖,大约只有一米多高,大而圆的脑袋直接扛在肩膀上,没有脖子,不仔细看,就像身体和头直接连接在一起,都分不出来,眉若扫帚,嘴如鲶鱼,头发又黄又稀,却梳一根麻花辫,活脱脱一个毛疏的猪尾巴。这猪尾巴每天洗的却干干净净,衣服也是一天几换,只是学习也如她的头发,长年没有长进。因为是老师的女儿,优越感极强,一副孤芳自赏的样子,非常高傲,也可能是极度自卑的另一种表现吧!当然同学们都不喜欢这个言语刻薄、并不合群的学生贵族。也许是由于嫉妒,她平常对丽惠也是冷嘲热讽,不断找茬,丽惠并不理她,她不愿和这种人计较,更不敢得罪人家那位当老师的母亲。
“黑灯瞎火的你们在这干啥啊?怪吓人的!”这时候乔俊红倒先平静下来,开口和她们说话。
“你这是干啥?”文正也不解的问。
“我打水洗件衣服。”原来她拎着打水的铝壶,从暗处看,再配合上她的身材,太像一个身子拎着一个脑袋了。
丽惠赶紧说:“我让文正给我哥拿点东西……”这话听起来不符合逻辑,为啥不直接把甑小军叫出来,还要通过文正?矮女子倒没再追问,或者干脆就没疑惑,径直打水去了。
在班里,文正属于学习最好的几个人之一,这是他最值得骄傲的地方,也许这点让那些穿着体面、养尊处优的同学们羡慕,但是他的贫寒,他与生俱来的身份——外来户,让他仍然处于被蔑视和欺侮的境地。那些人总是能从最薄弱的环节下手,也是对比最明显,最让他们引以为豪的地方作为突破口。虽然文正平时把自己的旧衣服洗的干干净净,穿的整整齐齐,他的整洁程度甚至超过了全班任何一个学生,即使破旧,但绝不能再给人一个脏乱的感觉,他永远以一种干净利索、一丝不苟、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示人,尽管他的精神世界是那么孤寂、荒凉与贫瘠。
然而物质方面的匮乏让他还是成为别人的笑料。天气变冷后,班里的大部分同学穿上了毛衣毛裤,文正也穿上了奶奶给做的棉裤,虽然非常暖和,但是也笨重了许多。上体育课的时候,大伙都在玩跳马,文正怎么也跳不上去,班里有好事的人在一旁喊了一句“小棉裤。”紧接着其他同学跟着大声喊起来:“小棉裤,小棉裤,外来户,胶皮肚。”一些女生也哄堂大笑起来。文正羞得满脸通红,扭头跑出校外,一直狂奔到远处的树林子里才停了下来,用手狠狠捶打一颗老树,树干顿时出现一片鲜红。文正恨这个世道,但他不能改变自己的出身,他发誓要日后一定要改变这种现实,自己不再因为贫穷而遭受嘲笑、讥讽与白眼。
然而别人并没有因为他的窘迫与伤心而停止对他的奚落。那时候流行皮夹克,文正从来都不奢望这种昂贵的鬼东西,没想到自己套棉袄的长衫短了,奶奶不知从哪里捡了一个大人穿过的旧人造革皮夹克,把它改小了让文正穿上,前面的扣子还是五颜六色。文正穿上这又硬又僵、透着贼光的家伙的一刻,他就想到这肯定会成为别人又一次挖苦嘲讽的素材,结果他的名字从“小棉裤”又变成了“人造革”,还多了一句串话:“外来户,长着胶皮肚,上身人造革,下身小棉裤。”
晚自习的时候,丽惠悄悄给文正递过一张纸条,文正打开后,上面写着:“本地户,上身皮夹克,下身羊毛裤,衣着虽光鲜,全是草包肚。”文正感激的笑了一下,每每最困难的时候,总有丽惠的安慰,他是那么的感激这位同桌挚友。
此后,文正干脆坦然面对别人的言语,他昂着头穿着这身行头在人群中穿梭,像奏凯的武士,接受别人的朝贺,而那些蜚言就像是发出的欢呼声,排山倒海、此起彼伏,文正是那么的骄傲,那么的自豪。是的,随着自己的愈渐强大,敌人就变得愈加渺小,看着文正不以为然,反而自若的神态,这些嘲讽的串话很快就销声匿迹了。
新年就要到了,早自习上班主任王老师宣布全校要举行迎新年歌咏比赛,班里要组织大合唱,同学们一阵欢呼,在这个学习紧张、生活匮乏的年代,没有什么比歌唱比赛更能让人兴奋,更能调动大家积极性的了!王老师让大家推荐一个领唱,几乎没什么异议,同学们一致推选文正和丽惠担任领唱,因为无论从形象还是音乐天赋,这两人都是拔尖的。王老师决定:“那就他俩了,”这时候丑女子乔俊红突然站了起来,“我想当领唱,我认为我具备这个条件,从小我妈就教我电子琴,我还懂谱子呢!”
王老师半响没说什么,她和甑丽惠简直没有可比性,但她母亲是政治老师,自己的同事,想了又想,王老师说:“那就现场每人唱一首比比,让同学们作评判,看谁能上?”
“好……”同学们又是一阵欢呼,有几个趁机起起哄来,手舞足蹈地敲着桌子。乔俊红先唱了首热播电视剧《情义无价》的主题曲:
有谁知道情义无价
能够付出不怕代价
任凭爱在心头挣扎
几番风雨几丝牵挂
走在你身后矛盾在心头
狂热的心逐渐冷漠
什么时候才等到你的温柔
而你已住在了我的梦
从未失去也不曾让我拥有
我爱你爱你却难以开口
只好偷偷地走在你身后
……
一曲唱完,赢得大伙一片掌声,乔俊红得意洋洋的坐了下来。丽惠唱了一首孟庭苇的《谁的眼泪在飞》:
悲伤的眼泪是流星
快乐的眼泪是恒星
满天都是谁的眼泪在飞
哪一颗是我流过的泪
不要叫我相信
流星会带来好运
那个悲伤的逃兵
怎么能够实现我许过的愿
谁的眼泪在飞
是不是流星的眼泪
变成了世界上
每一颗不快乐的星
……
教室里鸦雀无声,同学们都被这优美的歌声入迷了,深深陶醉其中,丽惠的声音甜美圆润、清脆婉转,而且感情真挚,十分的投入,恐怕是专业歌手都难以达到这样的高度。她和乔俊红演唱水平的差距就像她两容貌的差距一样,同学们异口同声把票投给了丽惠。这时候只见满脸通红的乔俊红又站了起来,其实也就是刚高过课桌,气急败坏地说:“她俩搞对象呢……我还在食堂旁的水池边看见他们亲嘴呢!”
丽惠当时捂着脸就哭了起来,文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若不是班主任在场,他一定会把手里的书砸过去,侮辱他可以,但是谁要是敢侮辱丽惠,他肯定会去拼命的。班主任也没料到她居然说出这样的话,顿时也恼怒了,“住嘴,我们要胸怀大度,做个正直的人,高尚的人,脱离低级趣味的人……”王老师说出来一连串词,其实就是怒斥乔俊红是个庸俗的人,狭隘的人,卑鄙的人,低级趣味的人!随后老师又安慰了丽惠几句,这件事情才告结束。
要当领唱必须有一身像样的衣服,文正有一身过年才穿的蓝西服,但他的衬衣实在破旧的不能示人,也没有一件毛衣搭配,平时冬天他都是褂子里直接穿一件黑棉袄,正式场合哪能穿成这样呢?文正很是为难,这种事情丽惠肯定是帮不上了,她没有这样的衣服啊!晚上回到宿舍,文正闷闷不乐,从箱子里拿出自己的衬衫看了看又放了进去,来回好几次。“到时穿我那件吧,今年新做的。”长生不知啥时候走了过来,轻轻地对文正说。他这位可爱的同学,随时都能观察到文正的难处,伸出援助之手,长生就是这样一个善良无私的人,不但是文正,其他同学都得到过他的帮助,包括平时的值日、打饭,大大小小的事,随叫随到,性格也出奇的好。
但文正的为难还没有彻底的消除,还缺一件毛衣,这时候躺在床上,手捻佛珠,从不和人说话的甑小军突然冒出来一句:“到时候穿我的毛衣,我还有一件。”这让文正也大吃一惊,这位从小学就和自己同学的人,对一切事物都很淡漠,也没有任何表情,但文正能感受到他和其父兄的不一样,他从不欺负人,也没有坏心眼,虽然不言语,其实他无时无刻不用心感受着身边的人和事。
没过多久,文正所有的主课书都丢了,有的女同学在厕所的坑里见到这几本书,丽惠让文正向老师反映,查出是谁干的?
文正有些怅然地说:“不用查了,谁干的这不是一目了然嘛,非常清楚,没有比这更好破的案子了!她要报复你,但又惧怕甑大军,故选择了我,查出来又怎样,怎么处理?有她妈这层关系,学校能处理她吗?”
丽惠也叹了叹气:“真是个卑鄙小人,那以后上课咱俩就一起看吧!”文正点点头,猛回头,目光犀利地盯着丑女子乔俊红,二目相对,那家伙正竖起耳朵偷听她两的谈话,忙胆怯地底下了头。文正嘟囔了一句:“贼人底虚!”
甑大军的兴趣已经完全转移到电子游戏机上了,经常不上课,有时候夜不归宿,整天整天的见不到人影,已经有一阵子没把二龙当狗牵了,大伙都以为风平浪静,二龙也难得有暇小憩。早上吃饭的时候,甑大军和陈岗从游戏厅回来了,两人泡了两袋方便面,还打开了一个午餐肉罐头,狼吞虎咽之后,自顾躺在那里吸烟。二龙仍如往常那样给人家洗饭盒,见饭盒里还剩几口方便面,不忍心倒掉,就趁不注意端起来喝掉了。二龙没吃过方便面,只能看着别人吃这类美味,自己满衔口水,用鼻子狠劲吮吸泡面发出的味道,平时同学们的早饭都是稀粥馒头,只有条件优越的同学才吃方便面,二龙为了省钱一般不吃早饭,没想到二龙这个举动却被甑大军看到了,这小子哈哈大笑,“狗吃我的剩饭了,真是条好狗。”
陈岗说:“外来户,胶皮肚,十八碗十八碗的喝糊糊,咱看看这小子能不能吃十八碗?”
两个家伙对这个新奇的想法激动不已,都从床上爬了起来,让二龙打了半桶开水,把储存的十几袋方便面都泡了进去,甑大军对二龙厉声喝道:“都给爷吃进去,要是剩下爷今天非打死你!”
二龙一碗一碗的吃进去,开始时能看到他吃得非常香甜,但渐渐放慢了速度,最后已经见他干咀嚼咽不进去,突然哇的一口吐了出来,陈岗过来一脚将二龙踹翻,顺时二龙又大大地吐出来一口,头重重地撞在了床角上,额角磕破,血滴滴答答地流满前胸,二龙已经撑的爬不起来,陈岗在他头上又踢了一脚,顿时满脸是血,二龙用凄惨而满含哀求的声音对自己最好的朋友其实地位比他强不了多少的文正说:“文正,救命。”文正再也按耐不住,不知他哪来的勇气,一脚踢翻了那一大桶泡面,横在了二龙的前面,陈岗瞪着眼,不屑一顾地说:“小崽子,你也反了天了,爷正想收拾你呢!”朝文正胸口就是一脚,文正一个趔趄,转身朝陈岗脸上就是一拳,陈岗没有想到,这个同二龙一样都是外来户、都处于最底层的家伙居然敢还手。他怔了一下,之后发疯似得从床下拿出一把菜刀劈头向文正砍来,却“当”地一声砍在一根木棍上,原来情急之下王长生把床底的一根废床档拿起来挡了过去。陈岗由于用力过猛,菜刀深深嵌在木棍里,拔不出来,长生一用力,把刀也抢了过来,长生举棒又砸,重重的砸在了陈岗的胳膊上,这小子被一棒砸的坐在了地上,竟然哭了起来,看来若不是傍着他老子,便是个十足的怂货。
这时候甑大军过来拦住,“算了,算了,都是同学,这是干啥?”才把陈岗护了下来。他不是怕长生,而是怕把事情弄大出了人命,而且惹起公愤对他俩目前的处境不利,再说了,这事文正也挨打了,自己若出面,一定会得罪丽惠。
陈岗另一只手扶着胳膊爬了起来,骂骂咧咧:“你们几个,等着,爷非找人收拾你们……”长生和文正扶着二龙去包扎伤口,清洗血迹,甑小军突然从床上坐起,对着陈岗和大军冷冷地说了一句:“善恶有报应,因果皆轮回!”
中午放学的时候,班主任王老师突然叫长生去办公室,长生想肯定打架的事被老师知道了,还好没叫文正和二龙,正好自己把这件事扛起来,要处分就处分一个人,不能把几个人都搭进去,虽然这事不是他们的错,但是学校处理这种事早有惯例,往往是惩弱不惩强。长生竟然想好了对答老师的话,他怯怯地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进来,”王老师的声音好像很柔和,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一进门长生愣住了,只见王老师的对面坐着自己的父亲王润平,长生心想这下糟了,连家长都叫来了,是不是要开除自己啊!毕竟是打了陈副乡长的儿子,那还了得?学校岂能轻饶自己?开除也是开除自己,坚决不能把文正和二龙牵扯进来,但长生也觉得蹊跷,这也太快了,才半天的时间,学校就通知了自己的父亲,而且父亲都已经过来了。
长生像犯了大错似的垂首站在那里,等待老师的训斥,只见王老师非常平和地说:“你父亲过来接你了,家里有点事。”长生一下子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打架的事啊!一颗惴惴不安的心才放了下来,但也觉得纳闷,家里啥事情这么急?还得父亲亲自过来一趟。
王润平开口对长生说:“你婶没了。”
“谁?”长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肯定是听错了,自己的婶子好好的,礼拜天走到时候长生还见过她。
婶子韩淑英是小学的民办教师,这个礼拜长生离开家的时候,婶子还送了她一叠白纸,让他做本子用哩,怎么可能……
“前天夜里,你婶子心口疼,没等去医院人就没了,她生前对你好,我就过来通知你,让你给她披麻戴孝,也算你尽孝了。”父亲接着说。
长生已经哭出声来。是的,婶子对自己就像亲儿子一样,母亲殷巧枝生下自己不久后就和人私奔了,没办法,刚和叔叔成家不久的婶婶把嗷嗷待哺的他接去照顾,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一直到长生会走路会说话,后来母亲回来了,硬逼着父亲把长生接回来,说婶子没安好心,自己不会生抢别人的孩子,而婶子此时早已也生下了自己的孩子。父亲才把长生接回家,但是在婶子心里,长生已经是自己的孩子了,一直对他十分照顾和牵挂,而长生也把婶子当做自己的亲生母亲一样。
长生家日子过得紧,作为民办教师的婶子能挣几个微薄的工资,经常给长生置办一些学习用的东西,家里面买上一点稀罕的吃食,总是偷偷给长生留一份,因为婶子还有三个孩子,不然早就让他们抢光了。要是家里吃个包子、饺子之类的也总是包上一份给长生带到学校。长生母亲很懒,从不打理长生,有时候中午婶子把长生叫到自己家吃饭,趁着长生吃饭的功夫就把长生的衫子、鞋什么的都洗了,一中午晾干,下午就能穿上上学了。有一次,长生出去放牲口,下来了大雨,雨水从山沟四散地漫了过来,长生无处躲避,随时都可能被山洪冲到沟里,雨水已经漫过膝盖,正当自己抓着一根酸枣枝子在风雨中飘摇时,婶子披着雨衣,过来才把自己拽了上去,送回了家,晚上还给他送去了姜汤,怕他感冒,而自己的父亲当时下了矿井,母亲正在家中和几个不三不四的光棍打麻将。
长生眼里的婶子是这个世界最善良最美的女人,而自己的母亲殷巧枝却是一团糟,长生对自己的母亲意见很大,随着年龄的增长,他甚至有些不愿回这个家。
母亲虽然是农村妇女,但打扮的花枝招展,穿着时髦,从不下地劳作,家里的做饭、洗衣服这些家务全是自己的父亲王润平干,母亲对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的事情不管不顾,长生感觉自己和没妈的孩子没啥区别,家里好一点的东西全转移到自己的娘家,但对长生的爷爷奶奶却命令丈夫和儿子都不能去看望,甚至碰上了也不允许长生喊他们“爷爷、奶奶”。父亲王润平是个勤劳但软弱的人,一个人操劳这个家,还要受气,母亲从不给父亲一分零花钱,父亲的衣袋母亲每天都会检查,有一次,父亲从工资里拿出三十块钱给奶奶买药了,母亲不知怎么知道后,当着奶奶的面把父亲的脸挠了好几把,鲜血直流。更让长生接受不了的是家里总来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村里的大小光棍、二流子经常齐聚在自己家,小到十八九,到大六七十,母亲来者不拒,都能接受。村里的人见到长生都会指指点点,学校的同学也在背地里闲言碎语,随着年龄的增长,长生每次听到这些都恨不得钻到地缝子里,最令其难过的是这个令人最厌恶,最不知羞耻的泼妇竟然是自己最脱离不了干系、生他养他的母亲,这种说不出的痛苦更甚于其他一切的痛苦,这些都是他永远都逃离不了的耻辱和心灵梦魇。
面对自己的婶子,长生多希望这个贤惠、善良、心灵纯美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他把更多母子的那种情感寄托到婶子身上,他甚至有一个荒唐的想法,自己是抱养叔叔婶婶家的,每每想到这些,一种幸福与解脱让他不禁笑出声来,但马上又跌到现实的无尽痛苦与折磨中。长生心疼父亲,他真希望父母离婚,但父亲却又顾及自己和哥哥当时还没有成人,便忍气吞声地煎熬着过日子,长生一直暗下决心,等自己长大了,就带着父亲一块儿过,也让他过几天正常人的生活。
长生几乎是一路哭着和父亲回到村里,村口就是自家的窑洞,父亲对长生说:“我先去你叔家,看看有什么活能干,你回家把孝服穿上再去,都给你准备好了。”
门虚掩着,长生推门进去,却看到了不堪的一幕,母亲正和一个村里的老光棍抱着亲嘴哩,她对自己的行为已经放肆到如此地步,根本不在乎任何人碰上,长生狠狠地摔了一下门,气愤地说:“叔叔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去帮忙?”母亲殷巧枝倒显得十分镇静,让孩子碰上这种事,竟然也没感到害臊,用口水抿了抿油光鉴亮的头发,表情刻薄地说:“看把你上心的,又不是我死了,眼睛还哭得像个鸡屁股似的,我死了你也没这么伤心!”长生再不屑和她有半句言语,扭头自己到耳屋里穿孝衣去了。
叔叔家大门上白色的引魂幡高高垂起,长长的纸练随风飘摆,顿然弥漫着一股哀伤的氛围,院墙上贴着用毛笔在麻纸上写的告示异常醒目:“王韩氏,生于1960年(庚子年)卯月卯日卯时,卒于1991年(辛未年)卯年卯月卯时,终年31岁……”一阵哀婉的器乐声从院内传出,一支唢呐正带着哭腔演奏“鳏夫哭坟”的曲子,凄凉、哀怨,仿佛就像一个人在那里哭得前仆后跌,哽哽咽咽,悲怆之情笼罩在整个院落的上空。长生走进大门,右侧靠墙帆布搭起的灵棚缀满白色的纸花和黑色的挽联,棺材已经漆好,朱红的底子,上面画满云纹和寿字,前脸上画的是南极仙翁坐在梅花鹿上,手捧仙桃,身边是金童玉女,五彩麒麟。供桌上放着婶子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一张年轻秀丽、慈祥端庄的脸映入眼帘,长生顿时泪如泉涌,这样的年轻,如此的善良,突然就这么离去,一切就像是梦里,长生跪在灵前,一边烧纸一边痛哭,想起过去的一幕幕,长生更是痛彻心扉,跪在旁边的是三个堂弟,也不懂事,见堂兄痛哭也跟着大嚎起来,长生这才注意到他们,三个孩子都披麻戴孝,如雪做一般,九岁、七岁、五岁,身高如台阶排列,看了以后更是让人揪心。他们现在不懂失去母亲意味着什么,刚开始的时候还为眼前的景象感到稀奇,甚至每人都还因为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衣服而欣喜,但之后看到好多大人们不住的哭泣,也感觉是出了不好的事情,所以一有大人们哭,就跟着嚎了起来。
叔叔过来把几个孩子拉了起来,同时安慰长生说:“雇了一班吹鼓手,一班子戏,做了一大车的纸扎,办的隆重些,我得对得起她呀!”叔叔想通过奢侈的葬礼来告慰妻子的一生,抚慰周围的亲人。这黄土高原北方的农村,不管这个人生前吃糠咽菜,哪怕是饥寒而死,他的亲人也要把他的丧事办的隆隆重重、风风光光,仿佛这样就能告慰死者,同时弥补自己没有尽到责任的愧歉。同时估计也是最主要的,以博得左邻右舍给自己一片赞誉的名声。
长生顺着叔叔的手看到,左侧院墙上摆满了花圈,前面放着两只巨大的仙鹤,白身黑嘴,栩栩如生,取驾鹤西去之意,旁边是纸做的三进三出的院落,里面的生活用器应有尽有,纸屋外还摆着几个童男童女,男的蓝色的马褂,黑色的瓜皮帽,女的红色的衣裤,头挽双髻,都十分逼真,尽显可爱,以寓意在另一个世界伺候死者,长生想如果真有另一个世界,善良的婶子定会待他们如子女,教他们识文断字,顾他们冷暖温饱。接下来便是齐头高的金山银山、摇钱树,活人世界最美好而永远不能实现的愿望都寄托到另一个世界,若真是金银堆山,树可摇钱的话,那真是个令人向往的极乐大同世界,那为何人们如此惧怕死亡,而对亲人的离去哭的死去活来,痛的肝肠寸断?
所有叔叔这边的王姓亲戚和婶子那边的韩姓亲戚都聚在院子里,包括婶子的父母、兄弟、姐妹,或是做饭待客,或是灵前哭诉,忙东忙西,一片嘈乱,门口搭的简易戏台前,十里八村的乡亲都像过节一样赶来听戏或唢呐的吹奏,人山人海,一直到夜色笼罩,门前却灯火通明,仍是如此。
例行每次吃饭前,都须有人哭灵,婶子的母亲在棺材前忽高忽低、凄怨哀婉地哭泣,正当哭得感天动地、聚精会神之时,忽听到有拍打棺材的声响,她开始还以为是别人在拍,或者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幻觉,仔细辨听后,发现声音竟然来自棺内,而且节奏愈加清晰响亮,里面有微弱的声音:“让我出来!”吓得她哇的一声大叫起来,跑向屋内,瞬间几乎所有的人都围在棺材前,个个神情紧张地竖耳倾听,声音仍断断续续的从里面发出“放我出来。”有几个人大声叫起来“有鬼”,顿时吹鼓手和戏班子都停了,包括看红火的乡亲们都围了起来,密密麻麻,院里水泄不通。
长生大喊道:“快开棺,婶子活了。”
几个年老的族人大声斥道:“人死了这么久了还能活过来?是不是要犯墓活鬼(僵尸)了?”这一语把大伙说的毛骨悚然,包围圈迅速外扩了好几米。长生的叔叔王润贵赶快叫人去请方圆百里都有名的阴阳先生“二孔明”来,婶子的母亲补充道:“二孔明架子可大呀!要备点厚礼。”二孔明其实住的不远,摩托车半个小时就接了过来,他拨开人群走到棺材前,长生看到一个体型干瘦、满脸麻子,年龄上也足够经历风霜的人,歪戴着一顶颜色发白、帽沿下塌的蓝布帽子,倒是颏下一撮黄不拉几的山羊胡子让其显得既不不具仙气又尤为的滑稽。这家伙手捻胡子,对王润平说:“把生辰八字拿来!”叔叔赶快递给了他,只见他闭着眼睛,用手指掐算起来,突然睁开眼睛,提高声音:“可恶啊!百年一遇,生于卯年卯月卯日卯时,死于卯年卯月卯日卯时。”别人也不清楚这么多卯是怎么推算出来的?
“今夜十二点就要转墓活鬼了!”大伙一阵骚动,几个胆小的妇女都已经瘫坐在地上了。村里人从小就听家长讲着世代流传的故事,一个人若是出生年月犯了几个卯字,死后就会变墓活鬼,一旦变了十分厉害,先是喝牲畜的血,最后喝人血,方圆百里都鸡犬不留、尸首遍野,到时候就连阴阳法师都斗不过她。
王润贵顿时脸色灰白,带着哭腔说:“那该咋办哩?”
“赶快准备黑狗血,先浇在棺材上,把她封住,然后用烧红的铁钩从心口钉入,这样就能把她钉死,永世不得翻身。”
长生扯破嗓子喊道:“什么墓活鬼,分明是婶子活过来了,赶快开棺,你们这是杀人啊!”
二孔明怒斥道:“小孩子懂什么!要是犯了墓活鬼,全村人都得死,谁负得了责任?”
王润贵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用手不住的捶头,婶子的母亲伤心地说:“我那可怜的孩子,真是作孽啊!你怎么就犯了墓活鬼呢?”又是放声的大哭起来,人们都瞅着这两个主事的人,顿时鸦雀无声,等待处理结果。不知人群中谁喊了一句:“快钉死她”,这时候所有围着的人都大声呼喊“钉死她!钉死她!”声音如潮水般此起彼伏,震耳发聩,许久婶子的母亲咬牙痛心地说:“润贵,赶快按大仙说的准备吧,到了十二点就晚了!”
王润贵一下子坐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这时候婶子的几个兄弟着急了,吩咐人赶快准备这些东西,全村人同仇敌忾,共同应对即将到来的灾难,一会儿一盆黑狗血端了过来,浇在了棺材上,鲜红顿时倾泻而下,淹没了寿字,淹没了云朵,淹没了仙翁、梅花鹿,淹没了童男童女,淹没了整个所谓极乐的世界、现实的世界。这时候一根烧红的铁条拿了过来,婶子的哥哥双手捧起,长生声嘶力竭地哭喊:“不要,不要……婶子还活着……”几个大人把他狠狠地摁住,他此时仿佛成了与墓活鬼共同吃人喝血、危害四方的祸端。
一股铁条穿过棺盖的焦味弥漫四周,紧接着棺内一声揪心的惨叫,然后是皮肉的焦糊味,铁条一头从棺下伸出,滴滴答答的鲜血顺着流了出来,滴在婶子的照片上,先是滴到嘴上,其次是脸上、眼里,直到整个轮廓,仿佛是一个呲牙咧嘴的僵尸正在吞噬人血。
长生心头一阵剧烈的疼痛昏了过去,当他醒来,一切都变得安静,人群已散,棺椁已葬,所有的痕迹都没有了,如同以前一样,破旧的窑洞,低矮的院墙,她仿佛看见婶子冲着她微笑,但这张笑脸逐渐变得异常痛苦、扭曲……长生放声哭了好久,擦干眼泪,跌跌撞撞地走出门外。他从未感觉过如此心痛的事情,这位善良贤惠的婶子,最后在自己的丈夫、孩子、父母、兄妹面前被活活钉死,这就是她那三十出头、正值青春年华,一贯和善待人、相夫教子、教书育人的结果!她不是死在疾病的手里,而是死在了身边所有人的愚昧和无知的手上,可怜可恨的现实,这种悲剧已经在这个苦难深重民族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发生了无数次,它还会继续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