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法官康向东在办案时,一般是先礼而后兵,他不会依仗执行法官的身份而大摆官威,只要被执行人履行了法院的生效判决,那便是风平浪静;而一旦遇到泼皮无赖,在看到身高一米八0的大个子康法官一张阴沉而冰冷的脸的时候,也会先自失了几分胆气和锐气。
那时候京东县各乡镇都成立了具有经营管理职能的农工商总公司,它负责管理、经营本乡镇的农贸、乡办企业以及商业等,总公司设有总经理和副总经理的职位,总经理的行政级别大约相当于副乡长。那康向东在办理京东县东胡庄乡农工商总公司的案子时,遇到该公司的副总经理,那位年轻比康向东大不了几岁的副总经理,可谓年少得志,以他的年龄,过个三五年便要做正职,之后如果不出意外,在乡镇做个镇长之类的正职那是不在话下。像许多年纪轻轻就青云直上的年轻干部一样,他们心中的傲气,他们所展现出来的官威,说他们是总公司的正职也没有人会不相信。这位年轻气盛的胡庄乡农工商总公司的副总经理,对前来办案的康向东也摆起了架子,乍一进他办公室的门,便见那人的双腿自然地舒展地放在了宽大的办公桌上,整个人斜躺在靠背椅里,拿了一张报纸在阅读。他的办公室像当时大部分他这个级别的乡镇干部一样,是一个套间,里间是纯粹的私人休息室,外间是他们的办公室。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明显优于县城里普通委办局所不具备的办公条件,正是因为有了平时对他们点头哈腰下级员工,因此在他们心中,我即朕!所谓“天高皇帝远”,在当时的京东乡镇里,像这位农工商总公司副总经理之类的年轻干部,还是不少见的,但在见到法院的办案人员还显摆自己的官员,也确实少见。那康向东见状,不觉先自有了几分怒气,而想用这种方式,在气势上压人一筹的副总经理,这一次似乎是打错了主意。
那一次,是马瑞连和康向东一道去的,作为副县长的姑爷,他对这位年轻的胡庄乡副总经理是有所耳闻的,那人是县组织部作为后备力量的培养对象,并且他还是胡庄乡的人大代表,但像康向东一样,这人却有如此作为,就是马瑞连心中都不由心中暗想,这样一个泼皮无赖般的人,怎么就被如此器重?
但让马瑞连心惊肉跳的事情发生了,那康向东没有惯着他,在年轻人百般抵赖,以三角债为由,拒不履行还款义务后,怒火中烧的康向东欲拷走他,那年轻人盛气凌人道,“我是人大代表,你无权拘留我!”康向东缓了一口气道,愤然道,“我无权拘留你,可是你也得跟我走一趟。”边说边就吩咐法警找一辆130货车来,那位拒不履行还款判决的胡庄乡农工商总公司的副总经理,被弄到了130货车上,双手被铐了货车驾驶室后面的半高的扶手上面,而这辆车延着胡庄乡的主要街道,行走了一通。其间,胡庄乡农工商总公司的总经理说情,甚至是胡庄乡的书记说情,到后来法院的岳希亮副院长打来电话说情,都没能改变执行法官康向东的对这位“后备力量”的处理方法。那位自视甚高傲气冲天的比康向东还长几岁的副总经理,就那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半站半蹲颜面尽失的进行了类似于“游街”的仪式后,方才被放了下来。
之后,康向东被直接领导谢明坤批评,被主管岳希亮副院长批评,院办李主任劝他说,以后且不可如此莽撞了,给人家留点面子。然而,康向东对自己的做法深以为然,既不接受庭长谢明坤的批评,也不接受副院长岳希亮的批评,他认为,对于抗拒执行拒不履行生效判决者,本应该送入拘留所,这样的对他,已经是很客气的了。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但康向东却异乎寻常地给包括院长熊振铎在内京东法院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令法院人没想到的是,这件事迅速在京东乡镇中传开,以至于再碰到这种情况,即便是乡镇一把手,也不敢再轻视法院人。
法警柳树墩的媳妇、白文明的妻子,都有着娇小的体态,但却性格迥异。柳树墩的媳妇体态有多娇小,性子就有多柔弱,因此对自己的丈夫,这个天津籍的柳树墩大多是听之任之,柳树墩的懒散是他在家如大爷般生活的延续,那妻子的宽容态度又何尝不是这种情况的直接原因。
法警兼司机白文明的妻子,虽然看起来娇小柔弱,但骨子里的霸道不只是作为丈夫的白文明知晓,就连柳树墩都说,“白文明,你怎么就那么服帖?她让你干活儿,你能说‘洗碗、墩地、收拾屋子,那不是老爷们干的活儿!’你能说不?你敢说不?瞧你那点起子!在我们家,我媳妇,她从不命令我干这干那,该老爷们儿干的比如换煤气啥的,我是义不容辞;不该老爷们儿干的,她就是说出大天来,哥们儿也不干!白文明,你得学着点儿。”
对此,白文明则笑着回答,“吃亏是福!树墩子,你懂吗?”“还嘛吃亏是福,白文明,你尽捡好听的说,我看你是怕老婆!你说你又不是四川人,听说四川爷们儿怕老婆,我听我的一个四川籍战友说,他们把怕老婆的男爷们儿叫‘耙耳朵’,要我说,白文明,我也不怕你不爱听,你就是个耙耳朵!”柳树墩用他的浓重的天津口音发表着对白文明的看法。
白文明听后,只是笑了一下道,“我们京东人管这叫‘惧内’!可是树墩子你知道不,惧内,是男爷们儿的一种美德!我那个媳妇,是刀子嘴、豆腐心,不像你老婆,豆腐嘴、豆腐心,把你跟个宝贝似的捧着。我老婆让我做这干那,那是磨练我!再说了,咱们男爷们儿,多干点儿活儿,又能怎么地?”
执行庭法官康向东的妻子安兰,像柳树墩、白文明的老婆一样,体态娇小,貌似柔弱。较之柳树墩、白文明的妻子,安兰要更加地面容姣好,更加地体态轻盈。不过,当过兵的安兰明显不同于没有从过军的社会妇女。安兰懂得服从,因此她不会像白妻一样对丈夫颐指气使,相反,安兰对于丈夫是服帖的,在外人看来,差不多是顺从的,尤其是在康向东单位的领导和同事面前,她从来都是俯首帖耳,做出一副小女人状,给足丈夫面子,让康向东这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尽享夫唱妇随的爽适。
在私下里,那在部队里养成的做事麻利迅速的风格,在做各种家务活时展现的淋漓尽致。在收拾屋子、做饭、刷碗、洗衣服等方面,有时即便康法官想插手,安兰都会笑着予以劝离。
康向东和安兰是在退伍兵安置办邂逅的,之后彼此留下联系方式,后来也就淡忘了。那时京东县法院在京东县城新华大街的南侧,而安兰去市区上班,刚好要从新华大街站上下公交车,他们再次的邂逅也就成了生命中必然。
在骨子里,安兰又有着一种优越感。父亲是京东县供电局的领导,他早早地就为女儿准备了婚房,在安兰退役之前,父亲便为她做了足够多的准备,凭着自己的人脉,为女儿找好了在市供电局后勤服务公司的一份工作,那是一份轻松而薪酬远高于社会平均水平的令人羡慕而求之不得的工作。安兰的工作地点在京城腹地,这对于居住在京东县城里的安兰而言,确乎是一种考验,她须早早地起床赶公交,坐了312路车到朗家园,再换乘别的线路,方才能够到达工作地点,用披星戴月来形容安兰的上下班行程是极贴切的。但这些对于那时二十三四岁的年轻的女退役军人而言,自是不在话下,她视挤公交上下班为一种煅练。
康安二人结婚之后,看媳妇早出晚归着实辛苦的康向东,便劝她想办法调回京东县供电局,在那里某个办公室副主任之类的差事,不是很好吗?非要受那一个多两个小时的挤公交之苦?但安兰对此却是笑着婉以拒绝。她兀自嘟哝说,只听说县城里的(人)削尖脑袋想往京城里调的,没听说过京城里的想调回县城里的。这也难怪安兰会如此想,“宁要京城一张床,不要县城一间房”,那时何止是城乡差别巨大,那京城里居民的便利程度还在其次,光是那种身为京城里居民的幸福感、荣誉感,就是生活在县城里的县城居民所无法比拟的。但康向东对此却不以为然,如果向东对此认同,那从小生活在京城和平里、左家庄一带的他,又何必来到京城县城工作?在天子脚下,不是很好嘛?但如果在京城里仅能做个普通工人之类的居民,不如到县城里的法院做一名执法者,所以,在退伍之后去向的选择上,康向东先择了京东县法院。
安兰父亲为她安排好了的一切,她怎么舍得放弃?而康向东却没有那样的一位好父亲,向东在读小学的时候,父母亲便离了婚,他和姐姐、弟弟三个孩子都是跟着母亲长大的。据说父亲为了和另外一个美貌的女子在一起,就抛妻弃子净身出户地走了,从那之后,他几乎没有再听到过父亲的一丁点消息。所以,向东对母亲是倍加的孝顺,那时母亲依旧生活居住在左家庄一带,是那种没有天然气而需要扛煤气罐生活的楼房,待到煤气罐空了,母亲没有想到一旁居住的姐姐和弟弟帮忙,而却常常是一个电话打给了向东,于是向东便抽空从京东县城赶回到左家庄,去为母亲换煤气罐,这样的情况直到母亲的居处通管道煤气为止。执行庭的谢明坤和康向东要好的一众人等,都知晓这种情况,也深为他的孝顺而赞叹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