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新闻干事,卫科长要求我利用业余时间写稿,一切围绕中心工作。
我经常和首长下基层,了解干部战士的思想想法,党员和正、副班长骨干队伍建设情况,找干部、战士谈心,召开座谈会。听连长和指导员谈对连队建设的打算,做了哪些工作存在哪些问题,有哪些解决问题的方法和措施;听司务长介绍伙食、节余和超支情况。回来后点灯熬油写材料,卫科长修改后送仇主任把关,开会研究定稿,誊写校对送交首长,再向上级机关汇报,权当我深入采访了。
那当时,全国各行各业的人如同找情人一样抓文凭。有张文凭在手,就像以前有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提职安排工作找对象掩饰过失和低能,文凭都是敲门砖通行证和遮羞布。现在流行: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
有个好爸爸的人毕竟是少数,爸爸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辈子。好爸爸犯了错误下台,离、退休或者百年之后,没有文凭还是行不通。恢复高考,是唯一公平有效的选拔手段,为普通人提供了机会。自学考试获得国家承认的文凭,给在职人员和没有条件上大学的人,提供了提升可能。对于部队干部来说,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的党政干部基础科,是取得文凭的捷径和首选。在上级统一安排下,守备区和某高等院校达成协议,由该校中文系教授定期来岛上授课,再到要塞区统一考试,四科考试及格,即颁发大专文凭。由我负责教材联系、接待、安排教授上、下岛,还有授课等事宜。首长强调,岛上条件艰苦,必须照顾好教授的生活。
王教授曾担任某地区县委书记,现任某分校校长。他经历丰富精力充沛,最荣耀的一件事,是在几百人大课堂上讲《文学概论》,一讲六个小时。
教材陆续上岛,我虽然没报名参加学习考试,也留了一套。我随意翻了翻,大部分文章耳熟能详,文学理论都是老生常谈。自从初中文凭被母校扣押、被妹妹剪了小人付之一炬,我就取得了永久性文凭。尽管仇主任和卫科长多次敦促,我仍拒绝报考党政干部基础科。我对文凭的蔑视很让岳教授恼火。他在课堂上强调文凭的重要性,影射说他有五个女儿,找的对象工农商学都有,只是没有兵。为什么?因为兵没有文凭,最后找了个农民。为什么?因为农民有文凭。
岳教授的语言尖刻,惹得干部们不满,有的愤然退出课堂。
仇主任给我个任务,让我在陪岳教授吃饭时,煞一煞他的傲气,别在课堂上说题外话,影响干部们的情绪。晚上在招待所,我陪岳教授喝“广鹿茅台”。
我直截了当:“学员们对你的题外话很反感,请你在讲课中注意。”岳教授满口答应:“董干事你放心,我一定照顾学员们的情绪。”两杯“广鹿茅台”下肚,岳教授猛烈抨击我不要文凭的行为,说:“等大家都有了文凭,你就等于文盲,甚至连话都不会说。”我针锋相对,说:“你现在是教授,我不照样和你说话吗?我哪句话说得不明白,你哪句话我没听懂?”他说不过我,一套一套地说书本上那些东西。我不断抓住时机,攻击他缺少生活实践的软肋。
他不时说几句英语,显示学问渊博,高深莫测。我说:“你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还能干点儿什么?”他说:“我是教授,还是个杂家。”我问:“你是哪方面的杂家?”他说:“我说过书,有语言天赋,我说话你能对上,可以不要文凭。”姥爷季霖庭说书唱曲儿,大舅是有名的“季铁嘴子”,十三岁时说退屠城的一团老毛子,妈妈也能说会道,我绝不会败给这个固执的书呆子。
岳教授见我不说话,以为被他吓住,狂妄地说:“是弦的我都能拉出曲儿,是板的我都能敲出点儿,带眼的我都能吹出调儿。你先给我找个带弦的。”
我指着饭堂里一根晾衣绳,说:“那儿有根弦,你拉个曲儿我听听。”他盯着晾衣绳看了片刻,无言以对不吱声了,干了一杯酒。我说:“旁边房间里有对小两口在睡觉,你在门板上敲个点儿我听听。”他当然不敢去,又干了一杯酒。
我得寸进尺:“外面猪圈里有头猪,后腚上有个眼儿,你去吹个曲儿我欣赏欣赏。快去呀?你不敢是不是?我非让你去不可,走。”我站起来拖他。
岳教授彻底败下阵来,无可奈何地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酒喝到最后,他说:“我看你像有点儿才华,给你填个文凭吧,别让别人知道。”我轻蔑地说:“那张纸对我没有半点儿用,你再口无遮拦,我建议首长换掉你。”
岳教授再不敢在课堂上羞辱军人,大家拍手称快,说我做得对。
人人在为“党政干部科”考试奔忙,背诵那些老掉牙的教材。卫科长和伍干
事背诵试题累的睡不着觉,喝酒催眠。只有我一个人我行我素,不去跟风。众人和我所想所做所要实现的目标,和他们不在一条起跑线上。当官没有文凭不行,当作家没有文凭也行。他们如牛负重循规蹈矩,我行我素天马行空。
那天早上我头一次睡过了头,头一次没听见起床号声,头一次没出操,头一次没去吃早饭。伍干事替我把饭打回来,放在桌子上。李高手敲门进来,伸手摸我的头:“发烧了?”我如同被注射一支肾上腺素,一个高跳下床:“你希望我发烧是不是?放心,我永远不会发烧!”他讨了个没趣出去,门被我一脚踢上。
走廊里,李高手想起昨天傍晚老铁山上那一幕,幸福地旋转了一圈。我仿佛中了李高手的诅咒,扁桃腺肿痛,浑身烧得滚烫。我实在坚持不住,硬着头皮去了医院。我怕被方华知道我病了,在门外犹豫,偏偏被她看见。
方华从屋里出来,脸红了,说:“董干事,你是不是不舒服?”我装作什么事情没有,说:“谢谢,我想找你们政委了解一下情况。”方华纠正:“医院里没有政委,是协理员。”我一拍脑袋:“我说错了,是协理员。”我俩都笑了。
我压在心头的巨石一下子搬开,很想和方华好好谈一谈。我话已出口,还得象征性地去一趟院部。方华提醒:“是你通知的,协理员到政治部开会。”我装作突然想起来:“我又忘了。”卫生员出来喊:“方医生,来病号了!”
方华说:“我们有时间再聊。”急匆匆进了诊室。
我出了身透汗,像刚从篮球场上下来,浑身上下清爽无比。我踌躇满志,赶紧找高业新商量对策。高业新分析,方华很可能处在选择哪一个的十字路口。即使方华选择李高手,也要竭尽全力夺回来,否则失去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晚饭后我认真洗了脸,把胡子拔光。暮色蒙胧的时刻,我满怀信心地出了宿舍。俱乐部门前,方华和李高手正在二百瓦灯泡下面,你来我往地打羽毛球。
我的热情如同散了口的米袋子,撒得干干净净,一个人来到西海边上。我在海岛服役六年,仿佛头一次知道海岛还有海。夜色笼罩下的大海冷静而温柔,还有力度,潮涨潮落从容不迫。我在海边徜徉了很久,对自己这些天的不正常行为进行了反思。我索性脱光,一头扑进大海的怀抱,要把灵魂中的灰垢来次彻底清洗。我觉得一丝不挂的自己,变成一条光溜溜的大鲅鱼,向大海中间游去。
一轮圆月悬挂在东方的海平线上,映得海面波光粼粼。
我不知道游了多久,黑魆魆的葫芦岛近在眼前,岸上的景物遥远而蒙胧,两臂的划水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我躺在水面上略休息片刻,划动双臂往回游。我两臂逐渐发酸无力,离岸边仍很遥远。我有些发慌,把劲用猛了,如同汽车在返回途中耗尽了汽油。我往岸边挣扎,原地没动。原来,大海正在退潮。
没了力气,一身好水性等于没有,我知道这回完了。也许应了小西山那句俗话:打死犟嘴的,淹死会凫水的。我身子不住地下沉,时而呛进一口海水。
别说我不会把救命两个字喊出口,就是喊救命,也没人听见。更让我悔恨万分的是,我竟脱光了衣裳!我淹死了,一丝不刮地暴尸海滩。为我召开的追悼会上,肯定会有人笑出了声。没想到我英雄半世,还有这种束手无策的时候。
我手和脚全抽筋了,更让我万念俱灰。我用力把头仰出水面,告别人世之后,任身体下沉,一口口地灌着海水。我的四肢和肚皮触到海底沙滩上,一抬头,脑袋露出水面。我挣扎着站起来,海水没过腰际。我早已脱险,白白灌了一肚子海水。我又试了试,仍有力气。那一刻,我怎么就绝望了呢?我往海里狂游一阵,又狂游回来。我仿佛拣了条命,拍着胀鼓鼓的肚皮上岸,朝前方一阵猛跑。
一群在貂场工作的姑娘下夜班,有说有笑迎面走过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光着身子,军装还在海滩上。我窝头往海边跑,穿上军装,满怀信心地回去。
这次险情,让我的自信心彻底回归。还有两天来船,明天傍晚,我提前邀方华来海边散步。我要把这些天心里的想法,今夜的冒险经历讲给她听,让她笑得前仰后合。她理解一个男人内心里的沉重和苦涩,投入我的怀抱,一块儿去大连。
第二天一大早,机关爆出特大新闻:李高手携方华双双去码头,搭海军护卫艇去了大连!两个人先举行订婚仪式,“八一”建军节之前,回岛举行婚礼。
我感到天都要塌了,又半信半疑。果然,方华和李高手都没到食堂吃早饭。
吃完饭我刚要找高业新打探情况,他进到我宿舍里。他万般无奈地朝我笑了笑:“你都知道了吧?”我明知故问:“知道什么?”他提高声音:“方华走了!和李高手一起去大连了!”我呆呆地看着高业新,可怜巴巴:“还能补救吗?”
高业新决心为我负责到底:“买好礼物,为李高手祝贺新婚之喜。坐船追到大连,到方家求婚。但是,你必须要有赴汤蹈火和上刀山下火海的胆魄。”
我心一横,去大连。我匆匆去机关,直接找仇主任。没等我开口,仇主任说:“你的事情我知道了,”吹开杯子里茶沫,“凭心而论,遇上方华这个姑娘不容易,你们俩也确实般配。中间插了个李高手,事情复杂了。任何人都有爱和被爱的权利,我不为你们裁判是谁、不是谁,你现在下岛不合适,再考虑考虑。”
精神病学家伊丽莎白库伯勒·罗斯描述了人悲伤的五个阶段: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沮丧和接受。我虽然处于“沮丧”阶段,绝不“接受”现实。我坐不住了,有些气急败坏:“主任,我非下岛不可。”他说:“你一个政工干部,难道要和李高手在大连展开决斗?”我语气放缓,说,:“主任,我准备探家。”
仇主任说:“你卫科长沟通一下,听听他的意见和安排。”我回宣传科,和卫科长说:“科长,我准备探家。”卫科长果然说:“现在人手少,等张干事探家回来你再走。”我说:“我不能再等了。”他说:“这些年你都等了,半个月你不能等?”
我气急败坏地说:“再等我就成了老男老女、过了更年期了!”
我又去找仇主任,他说:“我也从年轻时代过来,当年我追求景医生,也让她弄得六神无主,后来我有意冷淡她,她反倒主动追我,还追着不放……”
我不得不揭短:“主任,你别自欺欺人了。你俩的结合,不就是因为那次医疗事故吗?连地方都知道,你还以为瞒过了所有人。”仇主任脸红了,没作声。
我心里说,当初不是你为了追求景医生耽误修改我的诗朗诵,哪能是现在这种境遇?当年,景医生违反医疗规则自食其果,在协助恢复功能时,仇干事一时冲动挨了处分。景医生回大连,仇干事想下岛陪礼道歉也没被领导批准,把气撒在上岛慰问的女歌星身上。女歌星在台上引吭高歌: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仇干事在台下大放厥词:“这样慢慢地摇下去,摇迷糊了怎么打仗?”领导批准他去大连,风大走不了船。他搭上地方一艘渔船,在七级风浪中漂到登沙河,连夜雇拖拉机去大连,险些以身殉情,这才将女医生彻底感化。
仇主任想到这一幕,自我解嘲般地笑了:“我们共产党人也有七情六欲、有血有肉嘛,”起身,亲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有船你就下岛吧,千万不能搭老百姓的渔船,更不能雇拖拉机连夜往大连赶哟!”我俩“哈哈”大笑。
仇主任到宣传科为我说情,卫科长顺水推舟做个顺水人情,同意我下岛。仇主任又嘱咐:“决不许和李高手闹意见,失败了也没关系,塞翁失马,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我感动地给两位首长敬礼,转身走出主任办公室。
惠达苦劝:“你千万不能到大连,否则就是自取其辱。”
此时此刻别说惠达,老天爷的话我也不听。
我甚至一厢情愿地以为:方华是以这种方式对我进行考验。
等船这两天,我头发都快熬白了。我越害怕别人知道我下岛,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找我带东西和办事的人都当过我的媒人,提媒一样纷至沓来。
董静艳让我带十斤豆油。晚上七点半,到某厂工会马副主席家送酒。到王罗锅子家送海蛎子。在招待所等卢常青,把他赠送的字画带到岛上。接沈阳来的末班火车,来岛上报到的学员手里拿本《自由之路》做标志。胡朝阳让我捎一套《安娜卡列尼娜》,任鹏展让我给他家寄五十元钱,四十斤粮票……还有乱糟糟的各种事情,像乱麻一样剪不断理还乱,弄得我精神快要崩溃了。我恨不能藏起来,再一想,连头毛驴都跑不丢的海岛,我一个大活人能藏到哪里?
没来船,仇主任抓我参加军民共建会议,制定工作规划:要以地方为主,建立新型的军民关系。一、健全组织,加强领导。二、成立军民共建委员会,党委重视,把军民共建当成大事来抓:主任:公社党委书记海大洋,副书记:副教导员白定坚……下设五个小组:宣传教育组,组长:公社党委委员鞠汪连,副组长:宣传股霍正旺……第二天还没来船,卫科长让我和他一起下基层了解情况。
高一连学习张海迪培养两用人才:战士绘画、书法、摄影。某战士以前认为瘫痪才能出名,现在改变认识,学习张海迪出了两期黑板报。迫击炮连:学习“十六大”和张海迪提高了觉悟,坑道施工高标准,不松劲。战士巴长堤高烧三十八度五,仍不休息。加二连:党员李万春犯了脚气病,穿拖鞋参加训练,说:“张海迪瘫痪了还为一万多人看病,我更得好好干。”守备二连两用人才情况:二十多人学习数理化,学木匠。宗国庆自学三门外语俄语、日语、英语,能听懂日语广播。勤务连组织战士们到建筑工地学瓦匠,搞连队建设砌院墙,头一回不用花钱请人……干部问题:某仓库主任在山上开自留地种绿豆和黄豆,不参加会议,赶海潜水两米多深摸海参。对上级指示规定不执行,对工作不负责任。上级规定武器库两把锁,一直没换。还有的干部今年想闹一闹,为明年转业创造条件,战士有问题从不汇报……
第三天终于来船,我带了别人的一车东西去码头。我哪是去大连追爱?分明是替别人送货。交通船中途出了故障抛锚,耽误四个多小时,起大早赶了晚集。凭老李的效率,该完成了哪项使命只能靠想像,肯定不会等我共商情事。
“好汉无好妻,赖汉娶仙女”的悲剧,已经徐徐地拉开了大幕。自从看过《林海雪原》,自从在二一零医院砌大墙被一群女兵羞辱,再遇上徐梦莹、错判了小何、再加上方华,无数次美好憧憬,全化为泡影……
交通船缓缓地驶进港湾,像游来一只大笨鹅,傻愣愣地浮在海面上。我背着扛着拎着东西挤上小驳船,这才猛醒:千万不能去大连!我已身不由己,随人们一点点向前移动。舵楼里的老船长喊我:“当兵的,帽子没戴!”我猛醒,刚才挠头,把帽子放在了驾驶台上。老船长看我腾不出手,给我戴上帽子:“做了官不能丢了冠。”我低着头,踩着扶梯费劲地登上甲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汽笛已经鸣响。在破浪桩上栖身的一群群海鸥被惊飞,像被大风刮到空中的纸片。
我再次猛醒:我到大连去干什么?像贼一样到处打探方华和李高手的消息,强盗般夺回方华……这些事情都不可能发生。与其带着满身箭伤一无所获地回岛,被人传为笑谈,还不如呆在岛上,等待机遇的再次恩赐。下船下船下船……
但是,我已经被甲板上一大堆冻鱼、海蛎子、豆油和白面大米所绑架,给这么多媒人办事,也是回报。就算我没带东西无事可办,此时下船也晚了,交通船已经驶过了老铁山。一意孤行让我做出了荒唐决定,上了贼船下船难。
我后悔那天没听惠达的劝阻,交通船返航多好,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运气和心情均不佳,天气却好得出奇。我在岛上呆了几年,头一回乘船遇上这么好的天气。没有波浪的滚滚奔涌和滚滚后退,没有大起大落的颠簸起伏,交通船如同泊在原点不动,海岛却朝着相反方向漂移。天边氤氲处,大陆架时隐时现。
我伏在船舷上,吃水线是一条巨大的传送带,不断将船体向前传送。迸溅的浪花,是一簇簇玻璃制品。一群群大棒鱼,惊慌失措地四外逃窜。一块块海蜇顶着蓝帽子,瞬间被抛到后面。大鱼跃出海面,落下时变成远方的一朵小水花。看着看着,从不晕船的我竟要呕吐。我回到船舱内,仰躺在铺位上。
发动机轰鸣,我脑壳里被安装了螺旋桨,思维被绞得一塌糊涂。机油味儿和人体排出来的酸臭味儿,汇成了一股股污流,浸透了身上的每一条神经。我昏昏欲睡,又无论如何睡不着。我闭上眼睛,交通船又像倒退着航行。
广鹿岛近了,老铁山近了,悬崖上的映山红一片火红……
我十几年苦心等来的一只黄鹂鸟儿,没看清她的娇媚没听她一声动人的啼啾,竟让她飞走。我的爱也扩散到天南地北四面八方。吃醋没出息,嫉妒更可耻。
我决定到了大连只呆一趟船,调整一下心情只后,马上回岛。我站在感情的橡皮筋上,情绪时而高昂时而低落。舱灯亮了,喇叭里的音乐把我吵醒,乘客们收拾东西下船。男低音自豪地唱道:大连好!大连好!大海深处藏珍宝……
出了候船厅,已经华灯初上。我又一次踏上这座美丽的城市,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只是每一丝噪音都不属于我。那一刻,孤独在放声歌唱。我以迟钝的灵敏,在空气中分辨那熟悉的温馨,捕捉让我陶醉又失态的身姿。我在楼群林立的万家灯火中,分辩“她”那瑰丽的笑颜和亭亭玉立的靓影。
我习惯行地站在阅报栏前,借着灯光阅读报纸。“一句话新闻”上,刊登兄弟守岛部队那篇“值班稿”:清明前后黄海前哨某部官兵不失时机种瓜种豆。清明已经过去了几个节气,编辑也失恋了吗?我猛然记起,昨天是芒种节气。
每到这个季节,爷爷就说:“过了芒种不可强种。”一切都晚了三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