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二岁参加“大串联”,第一次来到老虎滩。基本上没有游客,除了一个看门师傅,再就是一片片松树。那师傅的方言,让我把松树当成“兄续”。现在的老虎滩,成了一座著名的海景公园。松树有增无减,还修建了许多人文景观、老虎的传说等雕塑。熙熙攘攘的游人络绎不绝,成了一座著名的旅游胜地。老家大、小西山的景色,不知道比大连优美多少倍,只可惜“养在深闺人未识”,只待“一朝成名天下知”了。老虎滩又增添了新的游览项目,乘船绕海航行一圈,沿岸观光黄泥洞、棒槌岛等景色。买完票的游客,排队陆续登船。售票处,又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我早坐腻了登陆艇和老牛船,看腻了海岛,以为乘船观光一定别有洞天。已经没人去看对象,我的好奇心熊熊燃烧,毫不犹豫买票上船。
我一踏上甲板就后悔不跌,所谓游船,不过是部队一艘退役的旧登陆艇,破损的甲板用木头修补,像一位摘了领章帽徽的复员老兵,还不如坐船回岛了。回岛时盼望赶紧上岛,现在盼望赶紧上岸。黄泥洞和棒槌岛,哪比得上瓜皮岛和洪子东?我懒得看表把时光抛进了大海,比坐登陆艇去海洋岛都难熬。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上岸,明天还得继续“熬船”。
第二天早上七点开船,感觉还在老虎滩“沿岸观光”黄泥洞和棒棰岛。淅淅沥沥的小雨浇在心头,逐渐生霉,各种不良思绪蓬蓬勃勃生长。真想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里去逍遥几天,忘掉眼前的一切。船行的太慢,下午一点才到广鹿。
进到宿舍里,第一眼看见张维武留给我的字条,又是一阵惆怅。他说的“太阳”,何日照亮这座小屋?迷糊一下午,傍晚有人喊我吃饭。我怀着复杂的心情一进饭堂,发现一双探询愧疚的眼睛。我完全忘记了以往,只剩下了明天。
县新华书店小杨来岛上卖书,给妹妹子买了一套《历代诗歌选》。她的来信既让我担心又感动,有文彩但不乏中学生的单纯幼稚。有了铁饭碗才有保障。魏老是部队上岛后仅存的几位元老之一,战争年代全身受伤,和平年代全身是病。他对自己要求严格,被人们尊称“魏三行”。他病休后年年抢救,一直死里逃生,自诩:能喘气就行。他从来不坐车,哪怕到码头来回几十里:能走路就行。他不管粗粮细粮:能吃就行。他在家属院后山上养猪养牛养羊,春节时全送到连队,被誉为:无处不伤一身是病两袖清风三门不出四门不进五谷能分六畜兴旺。
今天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七周年的日子,被人逐渐淡忘。七年前的今天,学校办公室收音机里传来“重要广播”,举国惧哀,师生们痛哭流涕。我顿时觉得太阳失去光辉,天空改变颜色,天欲坠地欲倾倒海翻江。我和刘景良漫无边际地走到北海边,海上正涨大潮。我赶在天塌地陷之前,游进大海深处……
我到军人服务社买毛巾、肥皂等,方华也在,腼腆地对我点了下头。
第二天早上到机关上班,仇主任在走廊里大声问:“你找董太锋谈了没有?私自给小赵假的事?”谁说:“给就给了呗!”仇主任大声说:“这怎么行?不乱套了吗?”该来的还是来了,我得找个地方规避。要塞区乔干事给守备区打过几次电话,带我搞报道,守备区不放。现在,乔干事那里才是我的避风港。
事情不出所料,仇主任已有打算,让我马上离开是非之地,先到大长山高炮营靶场,了解战士郑兆昶学习毛主席著作的情况。他煞费苦心,在大庭广众高声提起这件事,像有良心的伪军为了放走八路军伤病员,故意朝天放空枪。
我逃跑般早早去了码头,十点钟坐上交通船,中午来到大长山。高炮营营部配一辆汽车,来码头接我,把我拉到房东家。我和作训股杨参谋等四个人,同屋住一铺炕。下午,我到县城“四块石”镇给妹妹寄书,还有二十元钱和粮票。
大连日报社张记者来采访,由我陪同,带他去老连队高三连炮阵地。官兵们为了迎接考核,在骄阳下训练。人换了新面孔,只有武器没变,双三七高射炮仍是一九三九年式,四联高射机关枪仍是一九五八年式。肖立文是炮一班班长,回家给我带了二斤木耳,我不好意思收下。一个星期后,稿子见报。我采写的两篇消息,也被两家报纸采用。我主动给乔干事打电话,他说在再和守备区协商。
房东家后院十几步是大海,停泊一艘小舢板,是我的玩具。我每天中午游泳,划船,钓鱼,脸晒得漆黑。李副主任到要塞区参加保卫工作会议,遇到在要塞区教导队学习的惠达。他知道我和惠达是好朋友,让他有时间找我谈一谈。
晚上,惠达带了酒和罐头找我。我把他带到后院,解开小舢板的缆绳。惠达坐在船头。我站在后舱里,熟练地摇橹,调转船头,小船缓缓地驶向夜海。
此时,一轮明亮的圆月,悬挂在海天之上。倒映在海里的月亮,比天上的月亮更圆更明。此时把全世界的猴子集中在岛上,也捞不出海底的那轮月亮。
橹片荡起的海火,在小船四周金灿灿地闪烁,小船变成金色的小船。海面上不时“刷”地跃出一条大鱼,落下时激起一片璀璨的海火。我把船摇到海中间,把橹放到船上,让船任意漂流。惠达起开罐头,往两只晶莹的高脚杯中倒酒。
我说:“船上摇晃,我俩一人一瓶对嘴吹。”。他说:“我倒半杯,这不是一杯不满半杯晃荡。”我说:“你先完成李副主任的任务,然后再喝酒。”他说:“让酒和你谈,作用更大。”我说:“你说的是实话。”“当”地碰了一下杯,干杯。
他说:“和你在一起,我才能享受到美情美景美时美刻,死了都是享受。”我大言不惭:“你的话,是今晚这篇新闻稿的发稿签。”
我俩一句你一句,一边品酌美酒,一边吟诗赏月励志。
海天明月悬,今朝是何年。问君欲何往,嫦娥来把盏。
渔火秉烛火,海火频眨眼。自从戎边始,云涌大风烈。
融冰亦化雪,碧血满腔热。浮云眼前过,往事成戏说。
豪饮千倾浪,驾星渡银河。浩淼波涛里,石出潮渐落。
对岸闻犬吠,一水怎两隔?磨砺既磨锉,真龙而非蛇。
但愿常如此,举杯船头坐。蹉跎伴小酌,曲曲动人歌。
酒到酣处,我脱了衣服,一个倒栽葱跃过船头,“扑通”一声扎进海里。我从船底下潜过,从船后面露出海面。那天半夜三更,我俩才划着小船回来。
高二连战士郑兆昶运用毛主席的哲学思想的认识论、方法论,解决了突击训练中班里的思想问题。我找连长、指导员、他本人谈,参加班里的座谈会。
下午老连队高三连会餐,营长张好人、教导员李天河都在。我正处于非常时期,处处谨慎,坚决不喝酒。李天河说:“你回到高炮营老家,不认亲了?”
我只喝了小半杯,他怎么劝都不喝。李天河两杯酒下肚,向我邀功:“那一年要不是我死活让你去砖场,一是‘五好’找你麻烦,你得复员;再是曹小花上岛和你结婚,你也得复员。”他想方设法把我弄到砖场,才提升为教导员。
他不提砖厂还好,一提砖厂,我的气不打一处来,和他连干三杯。他不胜酒力,说:“你当初对我非常不礼貌,现在应该陪礼道歉。”我说:“你们四个营干部全副武装找一个战士谈话,谁向我陪礼道歉?”他恼羞成怒,下地要走,被我一把拽住拖到炕上,又灌了他一杯酒。他说我故意把他灌醉,虚张声势地伏在窗口上呕吐。小个子大耳朵的于营长于好人,人比名字更好,和我喝酒缓和气氛。
于营长河南籍六三年入伍,参加过抗美援越。他在炮阵地上,和战友们对美国飞机猛烈射击。美军飞机中弹坠落爆炸,一颗炸弹也在他的身边爆炸。
他头部中弹,脑浆子淌出来。经过治疗,他恢复得和眼前一样。他立功后提干,轮战回来分到要塞区,由排长一级级提升为副连长、连长,直到营长。
于营长的手枪打得准,曾经抬手一枪,击落树上的麻雀。
他发火时也笑眯眯,战士们不犯错误不是怕他,而是敬重他。他家属在生产科养猪,穿一双沾着烂泥和猪粪的大靴子。每年春节,于营长让家属坐在炕上,亲自下厨做菜。他端上一盘菜家属吃光一盘,菜做完,家属把一桌子菜吃的干干净净。他还会少林武功,当新兵时,一个老兵揪他的蒲扇耳朵取笑,被他一脚把腿踢断。喝完酒,他非要和我比武。他摆开架势一交手,被我一脚踹翻。
于营长第二天没起来。眼下是训练的关键时刻,李天河把责任推到我头上,打电话向仇主任告状。卫科长打电话,严厉地批评我。仇主任让李副主任找我谈一谈。李副主任说:“你私自给小赵假之后,不该给勤务连长打电话,做蠢事;再是回来没向仇主任汇报,年轻不懂事;现在,不该把于营长灌醉。”
我替人背黑锅,反倒不在乎。我在这里发生的此件事,取代了放小赵回家的彼件事。我在这里又呆不下去了,吃过早饭,李副主任让我回广鹿躲一躲。他说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要正确对待,让我顺便把要塞区颁发给训练尖子的奖品带回去。我越怕出事越出事,上只后,才发现奖品扔在了码头上。
船已经离开了码头,我只好听天由命,也许遇上好人心给收起来。
我在船上见到了任干事、林干事等熟人。他们也一样,部队的事个人的事、公事私事一起办,就像“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我像走马灯一样往来于各海岛和大陆之间,连海鸥和上层鱼类都认识。我一下船跑到码头管理所,给张参谋打电话,让他赶紧到码头寻找奖品。谢天谢地,奖品被人拣到,送到码头管理所。
我狼狈不堪地回来,没赶上吃午饭。于参谋从拿来几个苹果,送来不少温暖。下午,卫科长找我谈话,说:“你要严格要求自己,处理好各种关系。”
我向仇主任汇报在靶场发生的情况。他宽厚地说:“事情并不完全怪你,要吃一堑长一智。”我四面楚歌,仿佛提干之后,不断地给守备区添麻烦。乔干事来电话批评我,说:“你已经到了大长山,为什么不到我那里去一趟?”
韩广泰准备到黑龙江林甸县接兵,住在守备区招待所。他和我同年入伍,永宁全家人,提干后为了照顾父母在农村找对象结婚。他爱好画画,自己连笔和颜料都舍不得不买,给弟弟买了全套摄影设备。他每个月把大部分工资寄回家,自己结婚舍不得买一件衬衣。我买了银针鱼,让他分别带给老姨和姑姑。
他说:“不管你的对象长相如何做什么工作,只要感情好就行。我探家时,老婆对我寸步不离,这就是老农民的优越性。要是有工作不上班去啦?”
他拿出家属的信给我看。一个农村大队妇女主任,文笔精华感情真挚。
看完信我好不感动,真是“和你相隔越远,心离得越近”。
海岛官兵能耐得住寂寞,随便一块小地方、一件小事情、一个小情调,都能带来欣喜和满足。我想起在小长山打靶,那位小姑娘和红气球。在狭小的环境里,感到自己每天忙忙碌碌什么都干,又没干成什么。平平淡淡烦琐麻烦加扯淡。
李副主任从大长山回来,把奖品也带了回来,让我羞愧难当。乔干事早就和仇主任、卫科长协商,让我到要塞区带我搞报道。为了让广鹿的新闻报道工作处于优势,他们以种种理由不放人。现在,我惹了麻烦不好处理,他们主动和乔干事联系,让我到要塞区。我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口气,有船就去大长山。
我疲于奔命,马上坐接兵干部的船返回大长山,到宣传处找乔干事报到。
乔干事六九年入伍,面容清秀江南才子,酷似电影《三笑》里的唐寅。据说他上中学在学校住宿,母亲不放心,夜里跑几十里路给他盖被。他对我说:“军区和要塞区破格提拔你一个新闻骨干,不只为广鹿守备区新闻报道发挥作用,要为要塞区新闻报道发挥更大的作用。虽然错过了时机,他们总算放你来了。”
当年为了我能提干,乔干事顶住各方面压力起到关键作用。一直到现在,仍有许多人包括首长,都以为他接受了我的贿赂。要塞区编制两个新闻干事,乔干事一个人承担。有人认为他工作悠闲,游山玩水出名赚稿费,因此不得重用。他这次准备把我留在宣传处,如果进院校深造不成,打报告转业回原籍。
谢天谢地,我离开是非之地。什么擅自给小赵批假回家、什么灌醉高炮营长影响训练,都他妈见鬼去吧!调来之前,我暂住招待所西楼,在这里吃饭。楼内住进一群大连的女篮球队员,“叽叽喳喳”像一群鸟,吵得整座楼不得安宁。
接兵干部在大操场集合,坐车到码头乘船去大陆。队列里,韩广太小个子,提着沉重的大提包,被坠得更矮。提包里,装着我托他带给亲戚们的银针鱼。
房间里住进一个姓连的上访者,来自新金县,是大队党支部书记。他一九五六年在岛上当兵,和侦察处处长是同乡。他感慨地说:“当初一起当兵的发小、同学、同班战友,如今天壤之别。”我和他唠了一下午嗑,小西山发生的事他们那里都发生过。吃了他一个苹果,两人感情又近了一步,可惜他明天就走了。
雷凯是军校毕业的大学生,任某大队副教导员,在旅顺学习时我们是同学。我晚上来到队部,他正在宿舍里攻读《孙子兵法》,满地晾着金灿灿的对虾,和虾兵蟹将排兵布阵。我俩一边喝酒,一边谈论以前谈论多遍的话题。
他回忆在大学时,受到女同学们的青睐。感慨:人不走运,天不逢时。
我半夜三更回到招待所,夜不能寐,生活成了一道道数学题。那位姑娘一下生就在苦苦等我,我也将她苦苦寻觅,不知道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邂逅。
星期天,我和雷凯到县城“长山馆”买了炸鱼,炒猪肝,还有黄瓜拌海蜇皮,带回房间喝酒,筷子又成了问题。雷凯变魔术般拿出两双筷子,是在饭店偷的。半夜三更,几个警察敲门进来查房,原侦察队有个复员老兵,在地方作案。
我正式到宣传处“上班”,和乔干事、任干事一个办公室。我先熟悉环境,抄稿子,打扫卫生,分发报刊杂志。当初任干事拒绝听我汇报,在旅顺视我为“数学白丁”,现在和我平起平坐。他一上班就忙得不亦乐乎,做任何事情都像搞化学实验,连扫地擦桌子打开水,都得符合概率。在他眼里,我数学不行什么都不行,干什么都信不过。我扫过的地他重扫一遍,我订的报纸他拆下来重订,抄写的稿子吹毛求疵地一遍遍校对。我索性什么都不干,他干不过来还得让我干。
乔处长进来,一脸焦灼地对乔干事说:“你马上到小王家岛调研。”
一笔写不出两个乔字,乔干事拒绝:“我马上带小董去石城岛采访。”
乔处长问:“什么线索?”乔干事声音朗朗:“我们已经捕捉到带有共产主义因素的线索。”乔处长一脸无奈,一句话没说,转身悻悻而去。
在海岛当兵,不是哪座海岛都能去过。绝大多数人当兵就像一夫一妻制,只和一座海岛“从一而终”。据说石城岛距离大陆最近,只有一水之隔。
大嫂随军后,在县医院当医生。大嫂那天值班,我中午到乔干事家吃饭。他抱着女儿去副食品站没买到肉,到自家菜地里摘了一小盆芸豆,还有一根像小怪物一样的黄瓜。我看孩子,他忙到中午十二点,做了两个和尚吃的素菜,外加养得活金鱼的一碗清汤。幸亏他带我搞报道,要是搞生活,非喝西北风不可。
第二天,我俩启程去石城守备区。在等班车这段时间里,中国女排正和日本
女排比赛。电视室里面挤满了人,外面的人只好站在凳子上。我一只脚尖剜住一道暖气缝,两根手指头捏住门框,身体悬空,顺前面一道人缝,眯起眼睛瞄准荧屏。我身后的人们,只随解说员宋世雄的情绪不时欢呼,震得我后腰发麻。
此时此刻,十几亿人的爱国心,都随着女排姑娘们手里的皮球跳跃、起伏、翻滚、迸发、振奋。中国女排以三比零完胜日本队,远远近近一片欢呼声。
我俩去等班车,乔大嫂下班骑自行车路过。乔大嫂果断利落,“命令”丈夫“十一”前务必回来。“耳边风”胜过乔处长的军令,乔干事点头称是。
如果把几个大岛比作兄弟,石城岛应该是从未谋面的“叔叔”。登陆艇在大海上航行,奇异的海景对于内陆的人们来说,如同仙境,对于我们司空见惯。
曾几何时,“复员”成了我的缠身恶梦,一次次化险为夷才刀下留人。也和多次错失提干机会一样,我也多次失去调出海岛的机会。“东风不与周郎便”,岂与“董郎”顺?我必须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表小说,才有可能到军区创作室任专职创作员。我在船上读完了这一期解放军文艺小说专号,更有了紧迫感。
在和各种小说人物的邂逅中,登陆艇骤然减速,停下来,石城到了。
“叔叔”露出宽厚的笑容,说:我亿万年前,就在此恭候老侄你了。
石城岛位于黄海北部,长山群岛东端,由九个岛、礁组成,北距庄河县城仅三点五公里。岛上有石城山、山顶上有古城、山脚下有古陨石。招待所环境干净,只是尿臊味儿大了点儿。部队是个男性世界,有“尿性”才有阳刚之气。
石城守备区机关小楼比广鹿漂亮,处处显现出活力。上午接着看电视,中国女排和秘鲁队决战,争夺世界冠军,场面更加激烈。最终,中国女排以三比零获胜,获得世界锦标赛冠军。国旗升起国歌奏响,每个中国人都为之振奋。
星期日,我和乔干事去看望蓝采和的“孙子”蓝和平,他是石城守备区报道干事。他睡眼惺忪,宿舍里的臭脚丫子味儿如同芥子气,和黎树下可有一比。他是个奇形怪状的小个子,一定是乔干事摘的那根小怪物一样的黄瓜成精了。
他早就想到要塞区宣传处,接替乔干事搞报道,看见我很不自然。
石城高炮营打掉了一个拖靶,载誉归来,守备区举行电影晚会隆重庆祝。乔干事说:“石城守备区会做政治工作,大大鼓舞了士气。”我说:“我们广鹿击落拖靶,高三连连续多年击落拖靶。”不知道此时此刻,广鹿守备区在干什么。
播音员像威胁我们,说天气预报有霜冻,局部达到零度。寒冷一夜间来到面前,早上起来锻炼,有点儿打哆嗦。石城守备一连,是要塞区训练尖子连队。
连长个头不高很威风,一脸黑黑的络腮胡子像戴了副面罩。我轻车熟路参加连队的学习训练,找了几名新兵谈了一上午,向乔干事汇报:“我感到事迹平平。”他说:“耸人听闻不一定是新闻,不要受‘人咬狗’理念的影响。”
营长来了,和我们唠了一上午。中午,连队设宴招待我们。
指导员喝了一斤白酒,下午正常工作。哪个守备区,都不乏喝酒不耽误工作的“酒能”。他们不是不喝而是不敢不喝,不是不醉而是不敢醉酒。
石城岛人少、安静,一定是在造山时代,被老天爷随意丢在海边。大自然永远不嫌弃这位“叔叔”,四季分明如同部队换装。三十多年来,绿色的兄弟们一直在这里驻守。整整一下午,我们都在挖掘被采访对象脑子里根本没产生过的东西。乔干事说:“人有本事才能得到社会承认,生活才有意义。”他看问题角度刁钻,有见地,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我稍一疏忽,就跟不上他的思维节奏。
下午,我们参加连队打靶,我随意打了几枪,就打出优秀成绩。
我把整个心思都放在文学创作上,不知道乔干事知道了会如何表示。窗外的月亮包裹着一层纱布,是个蒙胧的“月到中秋明”。看了电影《明天回答你》,剧中的男、女主人公,谁都没挑破那层窗户纸。我也不知道如何向乔干事挑明。
晚上回招待所,我们各自谈了人间冷暖。我实话实说:“乔干事,搞新闻报道并非我的专一。”他说:“我知道,并不要求你非搞新闻报道不可。你既然做为新闻骨干破格提干,就得发挥作用。实际上,我最看好你在文学创作方面的才华。搞新闻靠敏感,搞文学靠天赋。我早就尝试写小说,一直没敢动笔。”
我向乔干事汇报找四个战士谈话的情况,他说:“应该学会在身边抓问题。”他的点拨就是点石成金,我将稿子寄到《前进报》,很快在显要位置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