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董太锋的头像

董太锋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2/23
分享
《走出小西山》连载

第一百零三章 上车饺子下车面 散文《书架》救驾

老曹太太和马殿阔老师,坚信我已经提干,抛弃了曹小花。他们带了曹小花和三亲六故,天天到我家说理,劝董太锋回心转意,否则择日启程到部队,让董太锋从哪里来再回哪里去。他们面对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哭诉演讲揭发。事情闹到公社,武装部给岛上部队打电话,知道董太锋已经复员,这几天就回原籍。曹小花的哥哥让妹妹和和董太锋断绝关系,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后悔一辈子。这遭到曹老太太的坚决反对:我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部队和董太锋用的是缓兵之计怎么办?什么时候亲眼见到董太锋复员回小西山,再什么时候宣布解除他和小花的未婚夫妻关系。假如他真的提干,她立刻带闺女去部队完婚。

摘下了领章帽徽,如同放了我的血。军装虽破,脱下来如同扒了我的皮。指导员送给我一套干部服罩衣,一排长送给我一双皮鞋,让我穿着新军装复员。

第二天上午,连队在会议室召开老兵座谈会,桌子上摆着烟、茶、苹果。大家曾经是连里的骨干和主人,现在成了客人,说着客套话。营里来电话通知:下午三点半钟,守备区来车,接复员老兵去码头。屋子里烟雾腾腾,人一进去呛的流泪。连长和指导员担心被老兵刁难,打算开完会就回到家属房。

老兵们深情表达对部队的留恋,对高三连的感恩,感谢干部们几年来的培养教育,表示复员回家继续发扬我军的光荣传统,保持军人本色,绝不给部队和高三连丢脸。连长和指导员很受感动,头一回遇上这么通情达理、优秀的复员老兵。他们陪老兵们打扑克、下棋,“上车饺子下车面”,包饺子为老兵们送行。

我给通信员留下家乡地址,如有信件和退稿,让他给我寄回去。

半下午,通信员取报纸回来,有我两封信。一封是父亲的来信,对曹家大闹西北地只字不提,让我放心不要惦念家,安心在部队服役。一想到我明天下午到家,如何面对父亲,不由得一阵心酸。另一封信来自《解放军文艺社》,是某部作品的退稿。我即将复员离开部队,退稿又前来“送行”,不由得一阵愤懑,刚要撕碎扔掉,又忍不住打开。里面是我元宵节那天寄出去的散文《书架》,现在变成了铅字清样,一共两页,还附一封用解放军文艺社信笺写的短信:

董太锋同志你好!你的散文《书架》我们准备刊用,现寄去清样一份,请你校正后尽快寄还我们。谢谢!敬礼。散文组。(公章)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七日。

我的呼吸停止了,心却在狂跳。我立刻去向指导员报告,走到门口又停住。往好里想,就算连里留我,还得请示营里。营里留我,还得向守备区请示。再一想,连里和营里根本不会因为一封信把我留下,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况且不到一个小时,接复员老兵的汽车就到了。即使我的散文已经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表,我的部队生涯已经结束了。我毕竟要抓住最后的这根稻草,揣好信件一不做二不休,装作上厕所,绕过“北小圈”生产队,钻进雨裂沟。我穿过松树丛越过公路,向守备区方向猛跑。我从自己开辟的秘密小路翻山越岭,从修理所背后山坡上下去。我下了长长的台阶,进到司政后机关大院,机关干部已经下班了。

我满头大汗跑进政治部,敲宣传科的门,里面没有人。对面屋里传来“咔咔”声,我急忙过去敲了敲。仇科长下班后,正在和组织科长等人打克朗棋。

他们见我没戴领章帽徽浑身大汗,以为发生了什么急事。我说找仇科长单独谈,他把我带到办公室,让我坐下来慢慢说。我喘的说不出话,掏出那封信递给他。仇科长看了信和散文清样,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走,找主任去!”

赵主任已经下班回家,仇科长马上往他家里打电话,介绍我的情况。

政治部主任赵凤武是原要塞区宣传处摄影干事,那张叶剑英元帅视察要塞区在海边拉二胡的照片,是他拍摄的杰作。他调到广鹿守备区不到半年,正为上不了稿子而发愁。他听了我的情况后,马上骑自行车从家里赶回机关。

在主任办公室,他看了《解放军文艺》的信和散文清样,兴奋地一拍桌子:“好!快说说你现在的情况。”他听完之后说:“你放心,我们把你留下。”

他马上给参谋长打电话,介绍了我的情况。他放下电话对我说:“你被留下了。”他给高炮营教导员打完电话,让我先回连队,明天上午再来政治部。

我心有余悸,摸黑翻过两座山,顺来时的路线摸回连队。

复员老兵宿舍里已经人去屋空,只剩下我的背包、帆布提箱和提包。指导员到码头送老兵还没回来,连长带领全连布控、搜山。连部里,卫生员看电话。

通信员接到营里电话:董太锋被政治部保留下来,已经回连队了,马上通知连长下山。炊事班给我留了两盘饺子,我就着大葱,风卷残云吃的一个不剩。

我离开连队之后,指导员发现我不见了,立刻向营里报告。营里命令连队紧急集合,全副武装封锁阵地、小盐场、“北小圈”、唐洼和吴家路口。营里向守备区报告,军务科立刻通报各营:高三连复员老兵董太锋跑了!命令柳条守备三连立刻封锁码头,高二连、特务连、守备一连封锁住各大、小路口。

机关干部到小会议室紧急集合,每人佩带手枪,外加三发子弹。

关副政委坐镇指挥,指示:发现目标先劝说,做工作。如果目标没有武器,决不准开枪。如果目标携带武器,能不开枪就不开枪。只有在生命受到威胁、必须开枪时,尽量往腿上打。看大家情绪紧张,他轻松地笑着说:“大家别紧张,看事态发展再做下一步决定,”看表,“十分钟以后就有消息了。”

关副政委例举了几个类似的案例,进行缜密分析。董太锋坐船出岛的可能性没有,没带一枪一弹,排除凶杀可能。他去哪儿了呢?不排除自杀的可能。

他幽闲地喝了口茶,“哈哈”一笑:“他现在已经跳崖、投海或者上吊了。有文化的兵自尊心强,想不开很难回头。”他命令机关干部原地待命,撤除警戒部队,只留高三连重点搜查附近的海边、坑道、树下、崖底等。他让战勤参谋传达他的指示,让医院派救护车,前去小盐场高三连收尸……仇科长进来报告,说董太锋拿着解放军文艺的用稿通知,正和赵主任谈话。军务参谋也进来报告情况。机关干部们“轰”地笑了,关副政委既恼火又尴尬,悻悻地离开。

连队回营房后解散,连长盖房子进来。我向他说明情况,他一言不发。指导员送完老兵从码头回来,对我待搭不理。我直打饱嗝,他以为我故意气他。

两个人扔下我不管,各自回家属房。我和通讯员要来钥匙,还住我的“鬼屋”。幸亏我行动果断,没走大路没翻山路也没抄近路,顺秘密小路快速逃走。否则我刚到吴家就自投罗网,加一连已经张开了大网。如果我走大路,加二连请君入瓮。如果我翻山路,高二连已经布下了口袋阵。我将被做为潜逃处理,武装押送回家。我是在全副武装的铁桶里面钻出去,人不知鬼不觉地到了守备区。

第二天在连部,指导员说:“董太锋就是长正经精神,太成熟了。”连长还是那句话:“他这样的兵太有水平,我这样连长确实带不了。”高二连调来的文书不安心工作,要求调回老连队。连里请示营里,先让我继续当文书,看守备区如何安排。我和梦游一样,演出一场“复员”闹剧,又回到连部,继续当我的“万岁文书”。我劫后余生,又一次在关键时刻,自己把握自己的命运。

我到司务长那里要回旧军装,脱下新军装,还给指导员和副连长。我找出准备珍藏的领章和帽徽,缀在衣领和帽子上,激动的心情就像第二次入伍。指导员见我戴上了领章帽徽,搬起面孔问:“谁让你把领章帽徽戴上的?”我说:“自己。”他说:“你有什么权力?”我反问:“我是军人,难道没有佩带领章帽徽的权力?”他说:“我们没接到你继续留队的命令,你现在还是复员兵。”我说:“岂有此理,我给赵主任打电话。”他赶紧息事宁人:“你要吸取教训,有什么事情先请示连里。”我嗤之以鼻:“我昨天要是请示你,现在快到家了。我上午去政治部。”他说:“等通信员把守备区的命令拿回来。”我说:“你和政治部说去。”他很生气,说:“你现在翅膀还没硬,别忘了还是高三连的兵。”

我轻蔑地看了他以眼,说:“你想给我小鞋穿?”他说:“关副政委指示,让连队对你严加管控,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一次海政歌舞团来岛上演出,关副政委致欢迎词。那是个盛夏的夜晚,人坐着不动还冒汗。他一紧张,把“你们顶着炎炎烈日,飘洋过海为官兵们演出”,说成了“你们冒着漫天大雪,翻山越岭为官兵们演出”,台上台下爆发大笑。他对我已经投海上吊的预言破产,在全守备区传为笑柄。我这回没死,很让他恼火,不再欣赏我的才华。

他在常委会上说:“董太锋这样的兵留下也是麻烦,政治部没事找事。”赵主任坚持自己的意见,说:“董太锋对部队做出了重大贡献,对这样的兵决不能埋没。在《解放军文艺》发表作品,比上解放军报头版头条都难。”

宣传科伍干事给连里打电话,让我马上到政治部。我马不停蹄地去守备区,伍干事把我带到赵主任办公室。满屋子人,都在传看散文清样和编辑来信。

仇科长向大家介绍:“这是《书架》的作者董太锋,高三连文书。”大家和我握手,我一一敬礼。政治部铁副主任入伍前,发表过不少文学作品,在地区有一定名气。入伍后,他一心想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表作品,当专职创作员,呕心沥血地写诗歌、散文、小说,十几年如一日地投稿,没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表一个字。他攒了几麻袋底稿和退稿,稿纸上的墨迹是他凝固的血迹,收藏没价值扔了可惜,做饭生炉子用来引火,到转业也用不完,求左邻右舍帮着用。

铁副主任热泪盈眶,紧紧握着我的手:“你真勇敢,单枪匹马杀进了《解放军文艺》,在全旅大警备区也是一件前所未有的大事。”要塞区政治部来电话询问情况,赵主任亲自作了汇报。司令员和政委也来了,听了赵主任的汇报后,都和我握手进行鼓励,感谢我为广鹿守备区争光,要再接再厉继续努力。

只有第一个发现我诗朗诵的关科长、现在的关副政委没露面。我冷静下来,决不能忘乎所以飘飘然。在宣传科办公室,我给解放军文艺社写了回信:

解放军文艺社散文组编辑:接到您的来信和散文清样,除了万分感动之外,也让我义愤填膺。与其说我写的是一篇散文,还不如说是蘸满血泪的控诉。我们这一代人在林彪、四人帮一伙的禁锢下,患了文化营养不良症。四人帮毁灭文化所造成的悲剧,真是罄竹难书啊!只恨我笔力不佳,难以抒发我对林彪、四人帮深恶痛绝的愤懑……但是,羞辱也能变成巨大的力量,痛定思痛,想想当年偷书被斗的情景,就更使我下决心努力学习,跟上时代的步伐,制定创作规划,创作出更多更好的作品,为繁荣部队的文化事业献出我一点微薄之力,争取做文艺百花园中的一朵小花。此致 敬礼!旅大警备区八一五七〇部队四十三分队 战士:董太锋 ,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十四日。

李干事的字写得好,赵主任让他抄了信写好信封,和散文清样一起装进信封,由到大连开会的李科长带走。伍干事是瓦房店人,比我早当三年兵,比我小一岁,已经提干三年,在宣传科任宣传干事。他向我透露,守备区准备调我到政治部宣传科,协助搞新闻报道。虽然现在已经不直接从士兵当中提拔干部,我早已超龄,还没入党,但是对于特殊人才,也可网开一面。广鹿守备区不一定能留得住我,很可能到要塞区文化处任创作干事。伍干事留我吃午饭,我坚持回连队。

他要小车送我,我转身就跑。事情八下没一撇,我必须稳重低调。

元旦的早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送元旦献词:《迎接大有作为的年代》。连队晚上会餐,炊事员李东明留了一盘鸡肉,一盘炒酸菜,一盘排骨,两瓶果酒,和惠达一起为我把酒庆贺。我们在装糠的黑屋子里,悄声干杯,相互祝福。

八十年代已经开始,党和国家、民族,个人的命运,都将发生重大变化。

伍干事给我来电话,让我有所准备,到宣传科帮忙,和他住一间宿舍。我兴

奋过度不敢张勇,夜不成眠装的睡眠充足,在举止言谈上绝不能得意忘形。

营长曾经把“打下拖靶”写成“打下拖鞋”,来连队问我:“你听说你写了一篇山(散)文?是写老铁山还是雁过山?要多写一写咱们高炮营。”我解释:“不是‘山文’,是散文。”他以为是黄连散:“你给每个连队多写点,预防吃海红拉稀,影响训练。”我哭笑不得,说:“散文是一种文章体裁……”他不屑一顾地说:“写那玩意儿干什么,把心写散了,连三防考核都记不下来。”

我穿了一套新罩衣,如同麻雀插上了孔雀羽毛。指导员贺红光总对我板着脸,我以为他舍不得放我走,又觉得不太像。他挑剔房间收拾的不整洁,茶杯洗的不干净,物品摆放不整齐。他还不时冒出一句,“不能目空一切,把连队当成跳板,”让我莫名其妙。这和他受连长气时的可怜相、到处找同情者,判若两人。

指导员不顾我的感受,在全连军人大会上敲打我,说:“文书最近写了一篇小稿,准备发表在解放军文艺上,这不是他个人的成绩,而是高三连全体官兵的功劳。文书不参加施工不站岗,有时间写作,换上任何人都会有成就。”

他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我照样做好本职工作,到守备区帮忙就由不得他了。

我填写完肖立文、刘东顺、炊事班的“立功受奖登记表”,还差十五分钟就到凌晨一点,早上起来晚。指导员知道我熬夜,仍在晚点名批评我不出早操。

连长盖房子亲自召开连勤会议,说班排反映,文书除了看书写作什么都不干。我把这些当成黎明前的黑暗,到政治部帮忙就是曙光升起。这个冬天格外寒冷,丧门星一样不开面。上午,我让通信员把故事《跟鸡寻卵》送走,下午把另一篇《追鸭送蛋》也送走。伍干事来电话,说他到皮口学习回来,我就搬到机关。

他让我把人物通讯《探望》改成散文,复写后分别寄《前进报》《解放军报》《解放军生活》《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等新闻单位。我把一千字的新闻稿《探家》改成三千字的散文,复写两遍之后,已经到了凌晨两点钟。我没有睡意,走出营房,整座海岛沐浴在银色的月光里。谁不在这皎洁的月光下逗留,谁就是个大傻瓜。此起彼伏的鸡鸣提醒我,那不是洁白的月光,而是一地酷霜。

我仍想起李白那首诗:

花间一壶酒,

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

对影成三人。

海岛的凌晨月下,无花无酒,只有这轮明月代表我的心境,没有鲜花和美酒也不扫兴。此时此刻,我全身心地与大自然融为一体,走进营房仍没分离。

五十三岁的父亲身体有病,仍坚持劳动,为子女们操尽了心。妹妹们和弟弟学习进步,又省心又听话。我写信进行鼓励,要求她们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外面竟下起了倾盆大雨,这在冬季里非常罕见。起床号响,我沉沉地睡了过去。

指导员抓住把柄大做文章,在全连军人大会上点我的名。他的所作所为,超越了我的忍耐范围,不能再没有表示。我说:“我们得谈点什么了。”他说:“我到班排去,没有时间。”他从班排回来,我把他堵在屋里,他在写东西。

我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你不是不知道,我能留在部队不容易。我几次想为你做点什么,害怕因小失大,才一直忍气吞声。”

我说完出去,他赶紧把我叫回来,关上门,说:“连长没说错,你这样的兵,我也同样带不了你。”我说:“这好办,我带你。”他停顿一下,说:“你能在解放军文艺发表作品,能留下来,我也为你高兴。但是你的出格行为,影响了上级对我的提拔。”我说:“你说清楚,我哪项行为出格了?”他不说。

指导员去守备区开会时,赵主任找他谈话,问:“董太锋这样德才兼备的战士,为什么成了重点人?他在那些地方违反了《条令》《条例》?”

指导员如何回答,我不得而知。回连队之后,指导员和我谈话。他说:“本来守备区这次干部调整,我可能回守备营任副教导员,也泡汤了,弄不好和你有直接关系……”我嗤之以鼻,说了句:“无稽之谈。”拂袖而去。

连长盖房子也找我谈话,说:“这次因为你,我又没当上副营长。”

我困,还不敢打哈欠,不争气的是,说说话就“呼呼”地睡着了。我总是饿,怎么吃也不饱,不长脸的是,一个人顶三个人的饭量。哪一期解放军文艺能发表散文《书架》,发表之后能给我带来什么,万一不发表怎么办,都是未知数。

晚上九点熄灯,我刚上床就睡着了。半夜三更我睡得正香,突然被“咣咣”的踹门声惊醒。我披上衣服起来开门。一束手电筒光柱照在我脸上,我什么都看不见,知道不是一个人。我以为谁在搞恶作剧,一把夺下那人的手电筒。

指导员声音:“这是关副政委。”我急忙把手电筒还给关副政委。

原来是卢参谋等人,陪同关副政委查铺。我点燃了蜡烛,关副政委在屋里巡视了一圈,翻了翻我的书和稿子,什么没说出去了。幸亏我没点蜡烛看书写稿子,否则后果不容乐观。第二天,指导员对我说:“你把关副政委的手都拧疼了,他很生气。”关副政委的手电筒光柱,在我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