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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太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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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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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小西山》连载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本家本当篱笆墙祸起萧墙 回故乡体验生活收获牛黄

我在永宁下车,发现镇政府屋顶竖着一面牌子:永宁镇政府。我走进镇政府大门,墙报和牌子上同一种字体,是弟弟的大手笔。大院里面两间座西向东的小砖房,就是是镇文化站。镇政府书记、镇长、武装部长、广播站、派出所、妇联主任办公室,都在这样的小砖房里面办公。我提着提包走进文化站长室,角落里面堆满了演出服装和各种道具。一张小学校的学生课桌,是站长办公桌。

弟弟坐在椅子上,正在埋头写东西。他见我进来,起身和我拥抱,起身锁门,送我回家。弟弟用自行车把我送回家,又匆匆赶回镇政府去了。

我欣慰地和父母说:“弟弟总算有出息了。”父母还是那句话:“他和你不一样,就怕干不到底。”我没进屋,去沙岗后给爷爷挑草。不管哪个时代丰年歉年,在集体还是单干,爷爷每年除了打足粮食储存蔬菜,再是拾草做饭、烧炕。

爷爷一辈子软的不欺硬的不怕,犯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没被钱愁过,没被人打过骂过,没低三下四求过人。他和奶奶活一天劳动一天,靠干活吃饭。

世世代代的小西山人,无不抱怨“苦日子什么时候能熬到头”。等做了爷爷奶奶有了隔辈亲,都说被小辈人撵老了。他们挨累时说“活着还不如死了好”,等到死亡临近都不愿意死。爷爷和奶奶从来不抱怨生活,鸡叫为亮天半夜为五更,仿佛能永远活着。我放下草刚进门,近邻来了。近邻这么快来看望,很让我感动。我让近邻进来坐,他说有事,回家去了。妈妈说头几天姐姐回家,做的确良衣服,到近邻家借了一根小号缝纫机针,一下断了。近邻说姐姐故意藏匿,还想来说道说道,见你回来没好意思开口。姐姐再回来,买了一包针还给他家,这件事情才算了结。我无论如何不相信,这是近邻所为。但是,妈妈绝不可能撒谎。

郝文贵和郝文章两喂点儿什么事闹矛盾,郝文章率先在外屋地中间刨沟,夹了道篱笆墙。导火索点燃,郝文章和堂妹大瘦子吵了起来,打得不可开交。郝文章照大瘦子前胸就是几拳,大瘦子把郝文章脸上抓了几道血印子。郝振东家大娘前来助战,一头撞向郝文章。郝文章故意一躲,大娘一头撞在地中间的篱笆上。大娘额头划开了一道血口子,血顺着脸淌下来。一场大战就此拉开了帷幕。

小西山好长时间无战事。现在无论哪个角落,只要响起吵架声,如同电影《地道战》中的哨兵发出“鬼子进村”信号,人们立刻放下手中工具,前来观战。大人脱离不开赶紧派孩子前去,回来汇报战况,“哈哈”笑上几声。他们惟恐不打、打得太小、中途被调停。他们希望晚打不如早打,小打不如大打,打常规战不如打核大战。拉架的人几乎没有,有人拉架就是大杀风景。战争给小西山带来的不是恐怖,而是快乐。不轻易出门的老人,也颤颤巍巍拄着棍子,权当看戏。晚来的人,到处打探遗漏的场面和细节,都以先睹为快,不甘心做旁听者。

郝文章和郝文贵家,已经进入冷战状态。往日的和睦气氛,已经被战争的阴云笼罩。瞎董万空是小西山的第一代文化人,郝文章是第三代文化人。他本来应该转正,因为超生被罚,被取消了民办教师资格回家。我曾经崇拜依赖的发小和大哥,难道连尊严、斯文也一起被取消了?他最先在两家外屋地中间刨了道沟,夹上一道篱笆墙。这道篱笆墙,隔开了两家人的亲情。每一根篱笆,都埋下了一个祸根。以往积累的矛盾,靠篱笆墙无法阻隔,终于导致战争爆发。

篱笆墙内外当战场,两家人对骂、大打出手。有两个人受到好评,一个是郝文贵,母亲和妹妹被打,没动手也没动口,人们都说“老贵懂事。”另一个是郝文章媳妇,只拉架不参战,怕吓着孩子。评论家们预测,这都是暂时忍让,不能战争一开始,双方就用光预备队。郝文贵和德章媳妇一旦动起手来,战争一定会达到白热化,更有好戏可看!为了不让仇恨的种子熄灭,不管白天晚上,两面屋都有人值班对骂。也如同交战双方的值班机枪,你扫我一梭子我再还你一梭子。

郝振东家大娘一直保留脸上的血迹,既保留证据,也为激励士气。更重要的是,双方大元帅都没回来。郝振东大爷外出卖虾皮没回来,老姑去大西山未归。

老姑有万夫不当之勇,她要是回来,一定会闹个天翻地覆。郝振东家为了节省灯油,在墙壁上凿通一个灯窝,两个屋子共用一盏油灯。郝振东大爷一旦看见大娘受伤,肯定不能做省油的灯,以定会和郝文章决一死战,拼个灯干油尽。

半下晌,郝振东大爷和郝文章家老姑,脚前脚后地回来了。

老姑一进门,立刻回屋拿出农家最可怕的冷兵器杀猪刀,一边大骂,一边在水缸沿上磨刀霍霍。小西山的夜空,回响着“哗刺哗刺”的磨刀声。人们眼前,顿时出现杀猪的场面,往盆子里面“哗哗”灌血,只不过不是猪而是人。趁郝振东家一侧骂声减弱,老姑挥舞杀猪刀大呼一声:“郝振东!我和你对命!”

两家的前门和后院,被看热闹的人们密密匝匝挤得里三层外三层。

郝振东一进门,就看见了大娘脸上的血迹,什么话都没说。他六十多岁老实厚道,再说兄弟离家在外当临时工,能忍就忍。此时他忍无可忍,隔着篱笆墙和弟媳对骂。主帅一开口,等于全面开战。郝振东家人多势众,顿时将老姑的骂声淹没。老姑一手握着杀猪刀一手握着菜刀,做敢死队员,要杀过篱笆墙。

对方没被吓住,短兵相接齐心合力,夺下敢死队员的手中武器。

大瘦子一马当先,一把揪住二婶的头发撕打。大瘦子六岁时就能背动二婶,二婶高兴的哈哈大笑,喜欢得不得了。现在,两代人撕打在一起,都想置对方于死地。郝文章没动手也不动口,只在观战,对方也在观战。老姑毕竟上了岁数,哪是大瘦子的对手?郝文章一边悠闲地抽烟,一边笑眯眯地欣赏,继续积蓄着仇恨和力量。见妈妈被大瘦子揪着头发推来搡去,他终于忍不住,像狼一样窜过去,大吼:“你他妈的给我放开!”随即两个大耳刮子,将大瘦子打蒙。郝文贵顿时变成了一头雄狮,像极了电影《少林寺》中的觉远和尚,“嗖”一声跳过篱笆墙,对着堂弟一个腾空侧踹。郝文章的体重顿时减轻了一半,一头倒在缸空里。他还被自己夹的篱笆插住了双腿,牢牢地套上枷锁,挣扎了半天也没起来。

郝文贵的君子之风和有力还击,并没将对方震慑和感化。郝文章操起一根镐头把,狠狠地砸在郝文贵的鼻梁上。顿时,两股血柱顺着郝文贵的鼻孔,两道瀑布般喷涌而出。郝振东不想恋战,见儿子吃了大亏,“啊”地大喊一声原地弹跳,蹦到自己家锅台上,抱起圆圆的铁锅盖,“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郝文章闪身躲过一劫。白光一闪“喀嚓”一声,锅盖砸在对面墙上。篱笆墙被两边的勇士们拽倒,你来我往地撕扯撕打,人人的身上脸上都挂了花。女人衣服撕破了也不顾,男人专门朝女人的要害部位下狠手。双方的武器,竟没将对方造成致命伤害,让观众们感到不过瘾。老姑寡不敌众吃了亏,坐在地上大哭,说郝振东调戏她。郝振东和她起誓:“谁要撒谎,全家活不过今年大年初一。”

老姑现在人丁兴旺,宁肯阵亡也不起誓,坐在地上哭骂,打消耗战。董云果喜欢过郝家的某个女儿,情结如同筋疙瘩般存在,主动做中人进行劝和。他本来说话结巴,此时更是结结巴巴,不管劝哪一方,都像拉偏架,某句话没说到点子上,导致火上浇油,被卷进去挨了一顿大耳刮子,在一片轰笑中狼狈出局。

我分开人群进到郝家苦劝,他们也不给我面子。我一个人无力回天,爷爷、父亲和弟弟都过来支援,好不容易才把双方拉开。郝振东大爷还给我个面子,勉强笑着问了句:“太锋回来了?”我说:“刚回来。大爷,别打了都回去吧。”

丫蛋是我童年的“女友”,不好意思低头进了屋里。郝文贵和大娘回去了,大瘦子也回去了。郝文章和老姑也不好意思,转身进屋,暂时平息了战火。

天黑了,我回家收拾一下到太友大哥家,每次回来都要前去拜访。太友大哥长我十六岁,我们俩算是忘年交。他是家中的独子,自小被父母娇惯,没出过大力遭过罪。吃代食品那年,他家大娘每天中午,都在锅边给他烙两个小苞米饼子“打偏溜”,如同加固主墙的偏墙。他小学毕业只后,一直在生产队当会计。他见多识广通达敞亮,是小西山、乃至整个盐场村的面上之人,说话虽然不能一言九鼎,也举足重轻。他引荐北京老中医治好了妈妈的病,让我感恩不尽。

我出了家门,走到郝振礼三叔家街上,突然感到水坑边缘扩大了许多倍,以为大坑进行了扩展。我仔细一看,原来围坐着一大圈黑压压的人。自从土地承包“分田到户”之后,屯中再没有集会的机会。他们都和郝家哥俩扯筋挂管,不便露脸,在此“听战”,等待下一场战役的打响。身后一个人问:“走过去的那个人是谁?”一个人回答:“好像是太锋。”又一个人问:“是复员来家了吗?”又一个人回答:“不像穿军装,肯定是复员了。”再一个人问?“他怎么一个人来家,没领媳妇回来?。”再一个人回答:“听说媳妇是租的,一天花两元钱。”

第二天屯子里传开,说我的媳妇是花钱租的,军官是假的,回家占房子。在小西山人眼里,我复没复员,都以穿没穿军装来判断。他们要是认定我复员了,即使穿了军装也是假的。我是不是光棍,还得看领没领媳妇回来。他们要是认定我仍打光棍,领回了媳妇也是租的。在这种事情上,他们眼里也容不得沙子。

在有些人眼里,谁家孩子出息了,和出了个无恶不作的坏蛋没什么两样。我要是一败涂回来,会有不少人到家中安慰。我家是“边外”人,没有资格高出小西山人一头。小西山人从来没把我们当成本屯人,就像电影《夜茫茫》中的贵族,对待家庭女教师口是心非,想方设法欺负、排挤。头些年,外屯来了好几任队长,不把小西山人当人,动辄打骂。大伙儿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表现出十足的殖民奴性。时过境迁,我竟不认路了。我遇见董万全家的“聋王爷”,问:“到太友大哥走哪条道?”他耳聋,所问非所答:“我吃了饭了,大哥你吃了吗?”

到了太友大哥家,全家人坐在后园枣树下面乘凉。见我到来,全家人非常亲热,非要回到屋子里。怕蚊子进来窗户紧闭,现在重新打开,一团团蚊子涌进来,直往脸上扑。一想到全家老小整夜被蚊子盯咬,我很过意不去。

我们说了些郝家打架的事,众人都在评判谁是谁非。

大哥更加肥胖,大肚皮是他身份和荣誉,说明养尊处优吃香喝辣。他戴的军帽正中,抽烟时被迸溅的火星,恰到好处地烧了两个小窟窿,像钉缀过帽徽。陌生人都把他当成军队转业干部,并且以肚皮判断职务,起码县团级。

前不久,太友大哥去外地,处理二姑和二姑父之间的夫妻矛盾。二姑父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刁蛮不讲理。一次二姑有病,没给他煮鸡蛋也没喂猪,被他一顿毒打,还用刀砍。太友问:“猪不吃食你能不能用刀砍?”二姑父说:“不能。”

他质问:“难道我二姑还不如猪吗?”二姑父语塞。他让二姑父陪礼道歉,对方狡辩:“我没砍你二姑,是她先打我,我一推,她脑袋碰在门框上,上面还有头发。”太友大哥到医院了解,二姑头上是刀伤。门上的毛发,是刷油时毛刷的残留物。二姑父死不认错瞒不讲理,大哥写了一张诉状,要到法院起诉离婚,二姑父这才认错。法院的人也对太友大哥敬畏三分,说他不是个一般的庄稼人。

正说着,我的战友纪志斌来了。我们一起入伍,他在部队入 党,头几年复员回到盐场。他在部队时是给养员,不用出操不用训练不用施工。现在,他每天早上坚持出操,仿佛复员后才成为一个真正的军人。

他瘦小精干精力旺盛,一举一动都透出机敏、干练的军人素质。

他和太友大哥是表兄弟,两个人大谈这次大队如何整党,谁能当上书记谁能当上支委,把我晾在一边。他们分析预测争论、面红耳赤各不相让,如同全国“人大”研究国家领导人换届。老战友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部队时没能提干,一直不甘心,复员之后更要拼上一搏。他们忘我地进行探讨,早已无视我的存在。

我借机告辞,尽管天色已晚,太友大哥照例送我到后街拐角。这是衡量友情的刻度。只要这个刻度不变,说明哥俩友情长存。郝家外屋地仍门洞大开,雪亮的电灯照耀着一片狼藉的战场。小时候每当过年,郝家外屋地大门也彻夜敞开,里面灯火辉煌,。此时,两位主帅还坚守在各自的战位上。老姑坐在地上手握杀猪刀,不杀郝振东誓不回。郝振东劳累了一天,还有早睡早起的习惯,不住地打哈欠:“要杀快点杀,杀完了我好回去睡觉。起誓你还不敢,要杀还不快点,不是折腾人吗?”郝振东一说话,马上招来老姑不堪入耳的大骂。

郝振东坐在锅台上打瞌睡,偶尔有孩子出来,要替父亲值班“挨刀”。万一弟媳大动杀戒,他决不让孩子替他祭刀。他平日里对孩子们不闻不问,此时,树立起一位顶天立地的父亲形象。老姑不是“铁姑”也是“血肉之姑”,不住地望着门外,希望有人前来救场。人们明天还得起早干活,知道没什么好戏,走得一个人不剩。郝文章和媳妇、孩子在里屋睡觉,把妈丢在战场上死活不管。

我走进郝家,劝老姑回屋睡觉。为了面子,老姑假装威胁我:“你别管,赶紧回家。”我装作要走,她又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我。我说:“你不回屋,我抱你回去。”我拿下她手里的刀,俯身把她抱起来。她顿时泪如雨下,“呜呜”地哭起来。她既伤心,也以此对我表示感谢,自己回屋,在里面插上门。

我转身对郝振东说:“大爷,回去睡觉吧。”就像那年偷树被捉,他故作惊喜:“太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说:“今天上午回来。”大爷回屋关上门。

中午,五个姑爷骑五辆自行车,载着五个强壮的女儿回来,像开进五支装甲旅,将自行车横着摆在街门口,对郝文章家形成半月型包围圈,进行震慑。

遗憾的是,人们期待的激烈战斗场面,并没出现。她们都曾经是“二婶”的好侄女,回来安慰父母,并非报仇。

大伙儿虽然感到失落,但是对郝振东的五个女儿给予了极高评价。

盐场樊恩惠生了七个儿子,大儿子当兵,来信说春节探家。父亲做了一缸黄酒,留出最好的一坛,用水泥袋子封好。他对六个儿子说:“这坛酒谁也不许动,等你大哥春节探家回来喝。”春节到了,大儿子探家回来。大年三十晚上,老婆煮好饺子端上来。樊恩惠去里屋搬黄酒,搬了个空一腚蹲坐在地上,酒呢?

樊恩惠审问六个儿子:“你们谁把酒偷喝了?”谁都不承认。他是生产小队长,有多少对付社员的办法,就有多少对付儿子的办法,宣布:“谁不承认偷喝了黄酒,过年这六顿饺子,一顿都别想吃。”三儿子“三疤瘌眼”立刻承认:“爹,是我把酒偷着喝了。”父亲问:“你什么时候喝的?怎么喝的?怎么没打封?”“三疤瘌眼”说:“我用芦苇管在纸上捅个小眼,喝了半个月。”父亲说:“你跪着别起来,看全家人怎么吃饺子。”全家人在炕上吃饺子,“三疤瘌眼”在地上跪着。

当兵的大哥替弟弟求情,樊恩惠这才让三儿子上炕吃饺子。我教过“三疤瘌眼”,是个调皮蛋,课堂上总回头说话。公社中、小学文艺汇演,我写了相声《盐场奇遇》,由“三疤瘌眼”和于殿涛合说。汇演那天,“三疤瘌眼”和于殿涛在台上,像两只猴子瞎蹦乱跳表演哑剧。台下观众都不看台上,交头接耳说话,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蓝幽兰果断地换上了下放户孩子宋庆国,重新演出,获得了一等奖。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写相声,包袱像模像样,台词还很精彩:

甲:那一年夏天我来盐场,一过陈屯,只见漫天大雪沸沸扬扬。

乙:夏天下大雪?真是奇遇!

甲:原来是白花花的一片盐碱地!

乙:今年呢?

甲:今年夏天我又来盐场,一过陈屯,开始下暴雪了!

乙:夏天下暴雪?又是奇遇!

甲:我到了眼前一看,原来盐碱地改造成了良田,种上了棉花!

乙:原来如此。

甲:盐场革命群众的冲天干劲,感动得我眼泪哗哗的……

乙:慢!你哪来那么多的眼泪?

甲:是抽水机在灌溉农田……

剧本也有硬伤,夏天的棉桃是绿的,到了秋天才绽开,用雪形容欠合理。辽南很少有人种棉花,许多人没见过棉花怎么长在地里,被我钻了空子。

鲅鱼圈和深圳一样,也是个偏僻的小渔村。辽东湾的斑海豹、鲅鱼、海蜇都在这一带海域繁殖、生长。立秋之后,是捕捞海蜇的旺季。没等渔政部门悬挂“海蜇旗”放海,一些非法渔船私自闯入。为了禁止滥捕滥捞,渔政的“铁甲船”,对屡教不改的渔船进行合理冲撞。来不及逃走的渔船,都被“铁甲船”撞烂,有的还被撞翻。“三疤瘌眼”将自己的船包了铁皮,和渔政船对撞,并打赢了官司。每年放海,“三疤瘌眼”在铁甲船上高悬“海蜇旗”,带领船队捕捞海蜇。

陈瓦匠为寡妇家抹房盖,中午吃饭,女人做了一锅烂鱼,一根刺没有。他以为女人使坏故意把鱼做烂,让他吃不上整鱼。下午抹房盖,他留了个黄豆粒大的窟窿。以后下雨漏雨,还找不出漏点,除非把房盖扒了重抹。当他知道寡妇是好心,怕扎了他,才把鱼刺剔干净。他的良心受到谴责,去寡妇家把房盖上的窟窿抹死,一分钱不要。陈瓦匠老婆死了,想和寡妇一块儿过,寡妇坚决不同意。

董希四活着的时候没人管,死了抬到地上时,孙子董太活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爷爷的头大放悲声:“爷呀,你死的太早了!你要是再活一回,我保证买好东西给你吃……”爷爷的眼睛顿时睁开,吓得孙子“嗷”地一声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跑了,以后再没回来。三年之后,九十岁高龄的爷爷去世。

董希宽好吹牛,大伙儿明里叫他“宽二爷”,背后叫“二牛逼”。他吹牛逼:“我连盖房子这样的事都不和老婆商量,开始打地基了,才告诉她。”七月十五定旱涝,八月十五定收成。每年过了中秋节,生产队都组织几个老农进行估产。有一年估产,“宽二爷”说:“官道南这块地,平均一亩地打三百三十斤八两粮,多一两少一两扣我全年口粮!”没人当真他倒当真了,秋后单收一亩地苞米过秤,只差半斤!他更吹了:“要不是被董云果偷掰了一穗青苞米,半钱不差!”

那年过年之前,奶奶说妈妈喂的猪瘦,不到一百五十斤。妈妈偷偷让五叔去南头子,找宽二爷来家里“估猪”。宽二爷站在墙头上、房顶上,以不同角度进行综合评估:“这猪不小!二百零三斤三两!”他一说话,奶奶就没话可说。

宽二爷知道妈妈受婆婆气,帮助妈妈过关。猪还不到一百五十斤。

董西金老爷那年去世之前,给大儿子董云歧留下了一块地。老爷临死前说错了,说了小儿子董云排的名字,刚想改口就咽了气。哥哥将错就错把地给了弟弟,弟弟并不领情,见了哥哥不说话,两个媳妇打得不可开交。哥哥不和弟弟、弟媳计较,老婆和儿子不肯罢休,几次要冲出门去。哥哥手拿一瓶农药站在门口:“你们娘俩过了这个门槛,我就喝药。”说完拧开瓶盖,将瓶嘴对准自己的嘴,老婆和儿子赶紧退了回去。哥哥一直守在门口,也守住了男人的宽容和亲情底线。实际上,哥哥也有一肚子苦水,但是从来不对任何人说,一个人默默地承受。

董千溪的孙子董太锅,嬉皮笑脸咸勒勒地讨人嫌,外号叫“拉锅沿”。他自小调皮,把地瓜蒂巴粘到老师后背上,给每个老师都取了外号。他把女班主任老师气得“呜呜”哭,课没上完跑回家,说什么也不干了。资深的副校长马良,竟被他气得晕了过去。董太锅体育好,标枪投得远。他被县体校抽去没几天,因为违反纪律屡教不改,被开除回家。他当兵不到半年,也被部队武装遣送,回到老家小西山。董太锅名声臭了怕说不上媳妇,和他爹商量改名。他爹说:“好名早都让别人占了,你想取什么名字?”董太锅说:“我也想叫‘董太锋’。”

他爹董万典开腔就骂:“董太锋当军官,你当了八个月兵被钱送回家,别给董太锋丢人了!”董太锅狡辩:“我当兵的地方还没解放,当兵的打老百姓,偷老百姓小鸡,三伏天穿棉军装,指导员开枪自杀,我在国民党的部队当兵。”

董万典仰天长叹:“你爷爷董千溪后脑勺都是精神,到了我这辈是‘山草驴变蚂蚱——一辈不如一辈’,到了你这辈,更是牛犊子打滚顽(完)犊子。”

我回家那几天,镇政府一位助理来小西山调查,解决一起民事纠纷。“母狗子叔叔”的父亲,当年到“将军石”挑虾皮,在南海底冻死了。他二叔“二洋桶”为弟弟“拉帮套”,抚养几个侄儿长大成人。他和弟媳生个女儿小蒜苗,又生了个儿子小五。“二洋桶”死后,哥哥们抚养小五长大,大伙儿称“五爷”。

马儿子从来不和生母交配,被誉为“马不欺母”。原生产队的老母牛知道肚子里的崽儿不纯,生完小牛犊,滚砬子摔死了。一只老鹞子从天上扑下来,刚要叼起小牛,被放牲口的陈洪河轰走。从此后,大伙儿叫小牛犊“老鹞食”。

它像个没娘的可怜孩子,被饲养员护着养着草料供着,活了下来。

五爷和小叔董云华一样,自小喜欢牲口,擅长玩鞭子。他经常到生产队,帮饲养员照看“老鹞食”。土地承包那一年,分完车马农具,“老鹞食”留在最后收阄,作价三十元钱,一直降到五元钱也没人要。队长“箭杆子”决定,杀了“老鹞食”,大伙儿吃顿散伙饭。白发苍苍的杀牛婆重新操刀刚要大抹脖,五爷交五元钱,把“老鹞食”牵回家。五爷精心喂养医治,“老鹞食”又多活了五年。

“老鹞食”死了,五爷大哭一场,把死牛拉到沙岗后埋了。

兽医胡桃仁把死牛挖出来解剖,在牛板肠里发现一个鹅蛋大的牛黄。他在大连将牛黄卖了两千元钱,住宾馆大吃二喝,一顿吃了八个馒头。他见人就递上一颗“大重九”,说:“蒋介石天天都抽这牌子。”五爷找胡桃仁要钱,给五百元钱也行。胡桃仁一分钱不给,五爷去镇政府告状。民政助理调解,对五爷说:“乡里乡亲的应该相互理解,法律没有这一条,你回去和他好好说一说。”

五爷回去后,找胡桃仁苦苦哀求,哪怕给五十元钱也行。胡桃仁说:“你愿意上哪儿告上哪儿告!”五爷无奈,大病了一场。五爷娶了个漂亮媳妇,和人打赌跳进井里捞钢币,受凉患了缩阳之症。胡桃仁发了善心,给五爷找了不少偏方,都没有疗效。那天晚上,胡桃仁和五爷到西庙山赶庙会看戏。

在一家旅店里,胡桃仁把五爷灌醉,骑五爷的摩托车一宿跑了三个来回,狂睡五爷的老婆。五爷赔得屌蛋精光还蒙在鼓里,始终把胡桃仁当成知己。

我也如获至宝,用了一个星期时间,写完了中篇小说《牛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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