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业和爱情双丰收,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的爱情田园里,仍然是野草萋萋一片荒芜。从小小王美兰再到“女笔杆子”等一长串姑娘的名字,就像地里招了“蝲蝲蛄”,一垅垅苞米被串根,没等窜缨鼓粒已经枯死,让我切实感到了种的危机。下一位姑娘是谁、再下一位还是谁、到哪位姑娘为止,这之间要经历什么、结局如何,我心里一点底儿没有。别看我提干之后人模狗样,董家在我这一代断根绝种,绝非危言耸听。宁静的夜晚,面对窗外明月,我辗转反侧不断反思。
许多人都在寻找真正的爱情,如同在赵明宿舍里遇到的光棍老皮。
人不是动物和植物,为了繁衍才在春季里交配、开花结果。我也不是以前的小西山光棍,只靠“拉帮套”传才能宗接代。我千辛万苦地走出了小西山,找一个称心如意的对象作为终身伴侣,也是改变命运的重要组成部分。人们再为我着急,父亲和姐姐在信中催促,我也不能挖到筐里就是菜,坚信与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那位梦中佳丽,也在苦苦地把我寻觅,在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地点、以某一种形式和我邂逅。我必须义无返顾地顽强坚守,不够标准绝不凑付。
军报驻新华社牟记者坐船去海洋岛,体验: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美其名曰“体验海岛官兵、家属晕船的滋味”。他第一时间敏锐地抓住了新闻线索,刚上船就体验到了滋味,晕得肉体小船在海岛第一站广鹿岛搁浅。
他只是临时停靠,却让李副主任激动万分,仿佛探矿者终于发现了仪器上的磁针剧烈摆动,说:“千载难逢的新闻机遇,终于降临到了我们头上。”他抓的“军民共建”颇有成效,说:“你一定要招待好牟记者,多和他谈一谈军民共建方面的素材。”我和记者谈了高一连为驻地群众救火的事迹,火早已扑灭,却点燃了记者的新闻灵感,说:“只要用上‘海面救火’四个字,如同将四粒火炭放在版面上,肯定能引起熊熊燃烧。”版面没燃烧,我倒引火烧身没卵子找茄子。
“海岛干部找对象难”的狐狸尾巴,不慎被我露出来。牟记者以新闻的敏锐,率先在我身上嗅到了“光棍”气息,说:“看你帽檐上和衣领上的那圈油渍,就知道你肯定没有对象。”我本可以胡说一通进行否定,但是被那篇“五千行”的失实新闻吓掉了魂儿,只好如实认账。牟记者像对一个流氓惯犯进行诱供,顺藤摸瓜刨根问底,终于挖出了根源,一夜间写出一篇新闻调查初稿:《一个海岛干部,为什么看了N个对象一个没成》。如果他将这篇新闻调查修改充实发表,我那些怕人的事被公布于众,在全军全国城乡范围之内,永远别想找到对象。
我引火烧身后悔不迭,盼望海面风平浪静,赶紧打发他去体验“海岛官兵家属晕船”的滋味。他说:“遇到你,是我来海岛的最大收获。你要继续提供细节,完善丰满这篇新闻调查。稿子见报之日,就是你邂逅梦中佳丽之时。”
他的诱惑毫无厘头,我不为所动。光棍的日子本来不好过,这更增加了我的压力,夜里更睡不着觉,只想到山脊上奔跑,到大海里畅游。怪不得独身男人短寿,这么折腾还能有个好?牟记者上的这次岛,更不知道减少了我多少寿命。
李副主任让我想方设法留住记者,陪他去爬老铁山。星期天两顿饭,中间那顿饭到哪儿吃?让我陪记者喝西北风?我俩吃完饼干和罐头,从招待所出发。
我们攀上老铁山,来到哨所。又到通信连,加炮二连、高炮一连、迫击炮连等单位。海岛看似平淡无奇,每深入到到一个单位,那里的人们都能讲出许多不同凡响的事、感人的事和惊心动魄的事。回来吃完下午饭,我又陪记者到西海边。回来已是晚上七点半,我如同背回一支七斤半重的半自动步枪,又累又乏。
第二天风和日丽,我把记者诱骗到码头,终于登上了去海洋岛的登陆艇。我愤愤不平,凭什么让他赶上好天气。下午,海上狂风巨浪。此时,登陆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六个小时之后才能到海洋岛。让他去体验“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吧。让他淋漓尽致地去体验海岛官兵、家属晕船的滋味吧。
生活中有再大的坎坷,只要渴望爱情,就能无坚不摧无往而不胜。
我晚上睡得晚早上起得早,像生长期短的庄稼又缺少光照,子粒肯定不会饱满。人又和庄稼不一样,人的思想,都是在黑暗中孤独中不断地丰满成熟。思想成长成熟的过程,也如同庄稼的生长期和成熟期。“爱情”的秘密,比“UFO”还难揭开。如果把浪费在这方面的脑力用来研究“UFO”,早该真相大白了。
老宋有“奖章”、朱大业有“猪”扁担,蒋宝才有“老虎口”和“通天路”,我有一大堆书刊杂志,没事就翻弄。“否定之否定,不能再输了。”这不是我说的,是哲学家说的。也不是哲学家说的,自人类社会产生时已经存在了。再一想,我们身上穿的军装,头上戴的帽徽,脚上穿的鞋子,所有吃的用的,没有一样出自个人之手。就连无奈时的国骂,都是前人的创造,越想自己越是个笨蛋。
连我不睡懒觉的习惯,也是失眠带给的。回顾历史,像倒立着往回走,再是用左手写字;到了该纠正的时候,又是另一种颠倒。我评上要塞区“新闻报道先进个人”,奖励一只某外国电影里不良牙医的手提皮盒子,仿佛让我改行。
“五一国际劳动节”,老天爷骤然发疯,突如其来的大风刮得天昏地黑。
宿舍窗户是一块组合屏幕,实况转播肆虐的狂风:天边、近处、远处、海面,整个世界一片昏黄。几只麻雀在空中狼地逃窜,并着翅膀偶尔张开,一溜歪斜地被大风刮向不知之处。大道两旁的大树怒发冲冠,似要拔地而起直上云天。
风中,断断续续传来才旦桌玛的《唱支山歌给党听》,一树树枝条变成了抽向敌人的鞭子。不知道在造山运动初始,是不是也刮风、这样的大风。一代代守岛官兵,都在这种环境中度过,大风一定给他们带来同样的心情和感受。
树上的嫩枝嫩叶被狂风揪落一地,一片片掠过路面,窝进路沟聚成一团。一根根树杈“咔吧”“咔吧”地被折断,有的连在树上随风摆荡,有的树皮断掉,被下面的树杈托住。有的树杈掉在地上,被大风吹到路边,掉进路沟里。又是一阵狂风刮过,一根树杈如同折断的大鸟翅膀,轻飘飘地从空中飞走。
眨眼工夫,一棵几人合抱粗的大树,被连根拔起倒下来,变成了路障。大风呼啸海浪喧嚣,海蚀洞高一声低一声地呜咽,一恍惚我回到了小西山北海头。宿舍里,窗台、桌面、书架和床上,落下一层尘土。我无事可干,躺在床上看书。
不多不少三天假期刚过,海面上风平浪静。大雾弥漫,对面不见人。
早饭后,我整理好军容出了宿舍,和机关干部们一起去机关上班。这场大风,几个人也被刮得挪了位置:赵主任转业,仇科长一步登天升任政治部主任。地炮营副教导员卫国发任宣传科长,李副主任原地不动,还是副主任。
办公室里一层尘土一片狼籍,墙上的地图掉了下来。我刚打扫完卫生,电话铃声响了。我抓起话筒,是群联干事高业新在大连打来的电话。他“五一”前下岛慰问老干部,被大风隔在大陆。他说:“你做好结婚准备,越快越好。”
我莫名其妙:“我连对象都没有,你让我和谁结婚?”高业新说“方政委的小女儿方华从军医学校毕业,来岛上医院当医生。”我心里一动,嘴上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高业新说:“你不是非女军人不娶吗?”
我对着话筒大吼一声:“无稽之谈!”撂了电话。赵主任转业之前,曾对高业新下了“断头令”,说:“小董现在已经昏了头,要不择手段地帮他解决个人问题,要当成一项政治任务来完成。”高业新是个热心人,交际广,也是个愣头青。他曾经对我说:“我们老家有个人,每年春天牵一头公猪走村串户配种,一次五角钱,生意红火。公猪配种生下来的小猪,全是长不大的‘荷包蛋子’。那个人杀了公猪,烙了猪肉馅饼到集上卖,说壮阳,一会儿工夫就被人抢光。”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高业新是不是把我当成那头公猪,逢人就为我介绍对象,有大连姑娘海岛姑娘女兵女民兵,一个都没成,更没制造出“荷包蛋子”。
幸亏我不是那头公猪,否则早被他杀了烙了馅饼,当壮阳药出售。
有一次晚上熄灯之后,他竟冒着瓢泼大雨去某医院,浇成落汤鸡滚得满身烂泥,摔的一瘸一拐,替我去看一个女兵。女兵们都以为广鹿董太锋来了,关紧门窗严阵以待。在窗外,高叶新动情地朗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我该不该把你比做怡人的夏天?
你却比她更加可爱更加温情。
五月的娇蕊总是被大风吹断,
夏天也是一道短暂的美景……
高业新正朗诵得如醉如痴,被一位男医生出来轰走。此事传得沸沸扬扬,从海岛到大陆再到军内外,都知道有个老光棍找不到对象,想女兵走火入魔。仿佛火药舱没装在火箭尾部而是装在头部,每当点火就起反作用,真是成也高来败也高。我的形象被大打折扣,一次在要塞区,十几个女兵围住我品头论足。历史有着惊人的相似,当年我在二一零医院砌大墙,就被一群女兵羞辱。与以前不同的是,没有女兵把我当成“小毛驴”、让我当场表演伸出“第五条腿”。
人们传说,董太锋每天清晨都到女兵宿舍窗外朗诵情诗。为了讨女兵喜欢,他半夜三更爬老铁山采回映山红,栽在女兵宿舍窗外。某女兵为了抬高自己,说董太锋经常拦住她深情表白。一个离婚女护士,我们从未谋面,她说董太锋在某小岛上,对一个姓何的小女兵深情告白,被拒之后恼羞成怒,把扁担和水桶扔进井里。从此后每当有人介绍女军人,我顿时英雄气短充满了自卑。甚至我见了女兵就远远地躲开,仿佛真的做过那些不齿之事。女军人是凤毛麟角,连老母猪穿上军装都变得眉清目秀。岛上的女军人大多嫁到大陆,很少自产自销。
分到岛上的女军人,大多是迁徙中的候鸟暂且栖身。部队上岛快三十年,只有仇科长夺得红绣球,娶了位女军医为妻。他也是以我的前途为代价,放弃修改诗朗诵才换来的。不到十分钟时间,电话铃声响了五遍,越响我越生气。
第六次我抓起话筒骂了句:“滚你妈的蛋!”啪地挂上。仇主任怒容满面地进来:“你骂谁?”接过话筒了解情况后,说:“你这回一定帮小董搞成。”仇主任出去,高业新对我表示:“我一定做好方华的工作,帮你实现美好愿望。”我灵魂深处的一些东西死灰复燃,以为水到渠成。没想到高业新又说:“你别高兴的太早,方华已经有了男朋友,在某部任副处长,准备把她留在大连。”
我成了当初海港的那位领导,对着话筒哀求:“爹呀你饶了我吧!”
此事很快在岛上传开,说董太锋快当新郎官了。
另一个老光棍李高手心里酸酸的,不再和我惺惺相惜。海面大雾弥漫一直没来船,李高手又敲开我的门。他同病相怜说:“老董,咱们海岛干部是军中等外人,还追什么求?越追求越追不上个球的了,整整了耽误了一代人哪,这顶光棍帽子不好戴呀!”没想到我走出了小西山,却在军中戴上了光棍帽子。
李高手缩了缩脖子,仿佛“帽子”沉重:“比坏分子帽子都压人!”
李高手比我还大两岁,任后勤被装助理。他那副尊容连老母猪都不屑一顾,还和我捏在一块儿,越烦他越往身边凑。每当我下岛“写文章”,他就六神无主,生怕我先他把“光棍帽子”扔进太平洋。只要我仍孑然一身上岛,身边没多出一个三十六度五,他就吃了定心丸。只要我打光棍,他就舍命陪君子。
李高手发泄完了,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摘下“帽子”扣在我头上。
大雾说散就散,隐匿几天的景物,影影绰绰若即若离。鸟儿们和虫豕们在雾中醒来,鸣叫着鼓噪着,在枝头嬉闹。来船的日子迫在眼前,高业新来电话,说:“我和方华一起上岛。”我和毛驴一样不时支棱起双耳,辨听海面上是否传来马达声。平日里每当寂寞时,我都站在宿舍窗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往外看。
窗口锈住一个永恒画面,世界永远在这一角度上定格。画面色调的变化,路面上每块石头位置是否挪动,都在我的洞察之中。老柳树繁茂的枝叶,每片树叶都摇曳着孤独。时光一分一秒地移动,如同一把金属刷子,从容不迫刷得灵魂又麻又痒。我一直期待少年的幻想变为现实,现实又一次次地击碎我的美梦。
不少人对我说:“女军人也是女人,做妻子没有任何差别。”
我辩解:“我从没说过非女军人不娶。”人们非要这样说我也没有办法。
实际上,那月季花一样的女知情,才深刻在我的记忆深处
我的注意力太专注,连码头响起的汽笛声、接船的班车回来了都不知道。我正在宿舍里写《以富为荣还是以苦为荣》大讨论的总结材料,门突然被推开,高业新提着黑提包进来。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回来了?”
他抓起我的茶杯喝光残茶,神秘地说:“她上岛了,是被我劫持上了贼船,这回就看你的了。”“谁上岛了?”我明知故问,装作仍从材料中不能自拔。“她的档案我都带来了。她先熟悉一下环境,一个月后回大连拿东西。她读过你的作品,说你有才华。科长说事情如果顺利,让你俩一块儿去大连。”我掩饰不住兴奋,错喊自己:“老董,请喝茶!”把茶杯倒满,“她和那位副处长……”
高业新果断地一挥手,仿佛斩断方华和那位副处长之间的一切联系:“方华对他印象很不好,只要你吹一口气,他们立刻吹灯拔蜡。她说暂时不能脚踩两只船,不能正式和你谈,可进行一般性接触,你先给她留下个好印象嘛。”
我顿时毛骨悚然,医院变成了“蛇盘地”:“你让我到医院去找她?”高业新说:“她和咱们在一个食堂吃饭,利用一日三餐的机会接触。”我仍感到心虚,说:“这事够呛能成。”他说:“你看了那么多对象,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嘛。”
我仍没有把握,不自信地说:“我们海岛干部,缺少有利条件。”
他说:“你是大才子,方华的第一人选,这才是最有利的条件。”
我要吸取与小何的教训,抓住机遇孤注一掷,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认为,是军人就应该是特种兵,是男人就得是情种。尽管我接触过的姑娘能写出厚厚的一本书,都是浅尝辄止走马观花,从来没主动地追求过某个姑娘,也没真正地谈过恋爱,说是眼高手低也恰如其分。尤其一到真张,我英雄气短手忙脚乱,像在二十五中学宣传队第一次到双岔大队演出,两腿发抖,紧张得喘不过气来。
我的嗅觉比狐狸还灵敏,耳朵比猫还尖,在宿舍里就嗅出空气中与以往不同的味道,捕捉与平日不一样的声音。远处传来高跟鞋的“橐橐”声,单调的窗口瞬间辉煌,世界五彩缤纷。小桥对面的树丛沸腾起来,连空中的太阳都落到了地上。一位身材窈窕,容貌端庄秀丽的女军人风采万般地走过来,似伴着温馨飞来一只绿色的鸟儿,驾着熏风飘来一朵彩色的云,方华款款地走进机关大院。
窗户顿时成了望远镜放大镜和显微镜,我甚至看得清女军医白皙的皮肤清澈的双眸和芒刺般的睫毛。她嘴唇上挑,温柔中透着自信。她鼻梁挺直,是开在脸上的一朵鲜花。她波浪般涌起的青春曲线,让我产生了晕船般的痛苦。
窗户玻璃中的倩影消失,整个世界也随之而去,变成了空白。我长长地吁了口气,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到了开饭时间。我强捺“砰砰”直跳的胸膛,心怀鬼胎般地下楼,去机关食堂。苍天有眼,管理股调整就餐位置,把我和方华安排在一张饭桌上。顷刻间,我感受到了她的全部气息。这就是我十几年来昼思夜想、翘首盼望的小白鸽?我想表现自己的绅士风度,落落大方地和她打也声招呼。我感到自己正在蜕变成一只令人作呕的癞蛤蟆,可怜巴巴地蛰伏于污泥之中,不敢抬头。顿时,我的个人问题变成一大堆数学题,束手无策全是无解。
四条腿的野鸡和两条腿兔子,铺天盖地蜂拥而来。冥冥之中的李大先生提着大针管子,虎视眈眈地站在我的身后。在这悲哀的时刻,我的牙齿却在起劲地敲打。我在吞咽时“咕噜”一声,像沉重的老牛艰难地反刍。我捏不住手里的筷子,几次掉在饭桌上。这顿饭我吃的稀里糊涂没滋没味,吃的什么都没记住。
管理科调整的就餐位置,不但没收到预期效果,还暴露了我的低能。
我和太阳靠得太近,自信心已被烤焦,第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我和刘政委、金教导员、要塞区组织处夏处长来到守备营,讨论“两用人才”的培养、施工、党委组织建设、抓基层干部建设等问题。我记录,整理材料。
金教导员斜靠在床上,两只手交叉抱住脑袋。他脑袋本来就小,这一抱显得更小。刘政委将左腿架在右腿上,十根指头有节奏地在膝盖上弹钢琴。他在刚才的讲话中,提到毛主席的关于党委班子要学会十根指头弹钢琴的教导。李营长坐在凳子上,看一眼烟灰缸又看一眼金教导员,似在两者之间找出一种必然的联系。李副主任穿了一双小号皮鞋像在裹脚,翘起脚尖不住地摆动。
大概受到他的感染,几个人架在膝盖上的一只脚,都按相同频率摆动。我作记录,右眼皮跳得我心烦意乱,不时用手按住,仍无济于事。我用来记录的这支钢笔,是当年在警备区帮忙时,何处长送给我的礼物。笔尖正面被我磨秃了,我侧着笔尖写字,一直舍不得扔掉。我用它写过入党申请书、家信、新闻稿和小说稿,填写过提干表格,写过材料,给姑娘复信,视为信物和吉祥物。
金笔一直别在我的左上方口袋里,笔挂磨掉镀锌层面,露出本色。
只要不下部队,每日三餐,我都和方华面对面地吃饭。一进食堂我就紧张,端不住饭碗捏不住筷子,不时把菜掉在桌子上。出了食堂我又鼓励自己,下顿饭一定吃好,但是吃的更糟糕。我的一系列凄惨景象,让高业新为我捏了把汗。背地里,他将平生所体验过的恋爱技巧,一一向我传授:对付女人最好的武器是赞美的语言,每句赞美的话,对女人都是一次温柔的抚摸……他的这些雕虫小技,都是我所传授。我曾经用来帮助副班长朱大业俘获了小白,帮高业新征服了心中的女神。对于别人来说,我的这些秘笈都是回天妙术,却让我自己束手无策。
我六神无主,请教曾经的徒弟:“我该怎么说?”高业新说:“问问老政委身体情况,谈谈上岛的感受,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助等。晚饭后,约她去海边散步,随便一个举动和办法,都能把她征服。”我把他的话记在纸上,一遍遍地默诵模仿。进了食堂一见到方华,我的脑海里,顿时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盐碱地。
我低头快速扒饭,抢先离开坐位洗刷碗筷,头也不回地出了食堂。一次,倒是方华主动和我搭话:“你就是董干事吧?”我如同地下党被叛徒指认,被呛的低头咳嗽,回答得如同小鹅呢喃。方华说:“你吃饭狼吞虎咽,要患胃病的。”
我怕再出丑,急忙说:“对不起,我点急事。”内急一样出了食堂。下顿饭,方华又好心地提醒我,我仍“有点急事”,仍内急一样地出了食堂。
方华怀疑这个委琐的人,真的经常在报刊杂志发表稿件和作品?他才华横溢文笔优美,才思敏捷构思新颖,气质不俗人也英俊,他的行为却大相径庭,让她非常失望。都说他择偶标准高,难道自己与他的标准相差十万八千里?
高业新几次找方华,替我百般解释,她都遗憾地摇头,直言不讳:“他如何写出那些精彩的文章。为了他的健康再是有个好心情,我把饭菜打回去吧。”
高业新既替我悲哀,也和方华摊牌,唾沫星子都溅到她脸上:“说有些姑娘是瞎子不好听,患了青光眼和白内障也不中听,反正眼神不怎么样。择来选去只有两种结果,不是漏掉好的就是留下差的。我们在岛上呆了快十年,产生心里障碍很正常嘛,他见了你不紧张那才叫不正常。董干事绝对是你的最佳选择。”
方华笑了:“高业新你别再费心了,我会认真考虑的。爸爸常说海岛干部朴实、忠厚、可靠、可信,我不会被表面现象蒙住双眼。”
高业新为我力挽狂澜,一边开导一边挖苦,反让我背上了沉重的包袱。我想起了老皮,辩解:“马克思教导他的女儿们:爱情绝不是轻佻、过早的亲昵,而是一种试探、羞涩的举动……”高业新打断,“你别和我说,留着和方华说。”
连马克思和老皮的话都不管用,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我是一只被蛛网粘住的蚕蛾,被层层捆缚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