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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太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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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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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小西山》连载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时代嬗变小西山嬗变人嬗变 六个孩子没有瘪籽却危机空前

对于落后地区单位或者个人进行激励鞭策和对比,常用一句话是,“同是一个太阳照,同是一个党领导。”同一个屯子同一伙人同一块土地同一个节气,土地承包前后大不相同。小西山过去一年四季,社员们到生产队“悠大魂”混公分,到了青黄不接之时,还得花钱买返销粮。现在粮食产量翻番逐年上升,忙像个忙样闲像个闲样。过去往家里挑一堆沙子,浇几盆泔水当猪圈粪卖给生产队,又算公分又带粮。粮食产量不提高,公分再多还能代回来什么?春播滤粪,像撒花椒面。苞米不绣穗,高粱贫血,“庄家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如同铁茄子开花。结果苞米不绣穗高粱贫血谷子退化,“庄家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被弄成了铁茄子开花。现在一想以前在集体弄虚作假沾沾自喜,都是阎王爷欺骗小鬼自己欺骗自己。

现在多好,不受小队长欺压打骂,不被上工的钟声催命,不被二十四个节气追索,日子过得自由舒心。早上睡到日头照腚没人问,半夜耍大欢没人管。

除了不能种大烟老婆别养汉,地里种什么种多少、家里养什么养多少自己说了算。曾几何时,“谁发家谁光荣谁受穷谁狗熊”,遭到批判抵制和嘲弄。现在,虽然没正式为电影《金光大道》里的富裕中农冯少怀平反,颠倒的都得重新颠倒过来。有句话心里话不好意思说出口:“乍开始过不惯这种不挨打受骂的日子,浑身皮子发紧,要是隔几天被谁骂一顿揍一顿,松快松快就更舒服了。”

全国城乡都在上映故事片《冤家路宽》。人们都忙着在责任田里干活,过日子赶集做买卖挣钱,以前有过节有底火有宿怨有世仇也顾不上清算。

雨后春笋般出现的“万元户”,是当下中国大地上的奇葩。有了钱腰杆挺括的土包子老农民,成了万人瞩目的大明星。某一期的《大众电影》杂志宁肯销售亏损,也果断地撤下了明星美女头像,在封面上刊登老演员张雁的照片,只因为他在电影《月亮湾的笑声》中,成功地扮演了主要人物冒富大叔江冒富。

北京人一直走在时代的前头,第一个吃螃蟹。某家庭率先拥有全国第一辆私家轿车。尽管那是一辆半旧的“上海牌”轿车。全国各大报纸都在显要位置,刊登了一家人和轿车的合影照片,代表了中国一个崭新时代的开始与到来。

旅顺口一户农民富了之后,到大连渤海饭店吃饭,要了一盘三十五元钱的“全家福”,登上了《旅大日报》。又过了些日子,永宁城里都有人盖楼了。

当年大神给光棍们算命说媳妇,只收高粱米,在炕旮旯装满一小缸,人吃驴喂。光棍们赔了粮食,和北海石炕和老碾房里的碾盘硬碰硬,上下都吃哑巴亏。也如同那种不着调的母鸡,蛋正下得好好的,突然抱窝想孵小鸡。南头子老奶正坐在炕头上有说有笑,突然双眼蒙胧念念有词,说下神,神就下来了。

每天来屯中找她算命的人,如同下雨前的过道蚂蚁,来来往往一溜两行。三更半夜,人们经常被汽车马达声惊醒被灯光晃醒,小轿车开到南头子街门口,城里大官偷着找大神算命。她家里屋炕上的糕点摞到棚顶,地上的酒瓶子堆到半空。老奶把糕点当零食,吃出了糖尿病。老爷顿顿喝酒,没有忧愁只剩下高兴。

现在不用推磨压碾子,把粮食推到前街董太君家“打粮”,电闸一推又是碴子又是面,老碾房成了多余。大神说小西山几百年翻不过身,都是老碾房给方的、碾盘和碾轱辘给压的。大神一言九鼎:老碾房得拆,碾盘和碾轱辘得分开。

大伙儿一顿铁锨镢头把老碾房扒了,拆下石头砌猪圈墙,翻出陈年驴粪种菜。碾轱辘是青龙,抬到地东头,埋进碱泥坑里永远不见天日。碾盘是白虎,抬到西头子小庙身后,在光天化日之下风吹日晒,和碾轱辘千秋万代到不了一块儿。

有人说,机器磨的苞米馇子还能将就吃,机器磨的大黄米面不粘,还想在前街老碾房的旧址上,重新盖碾房压碾子。拆了老碾房,沉淀几百年的驴粪、谷糠、柴灰,被翻到董开来家菜园里,滋养得蔬菜疯长,他哪能让呛?再加上又得打石头砌墙,又得往回搬碾盘碾轱辘,毛驴被灭绝还得重新配种,也不了了之。

我家和大神家是近枝,我叫老奶。过年我去她家拜年,她主动给我看手相,说我左手心半截宝剑没出鞘,什么匣子都挎不长。此时我还没在已经提干的狂热中冷却下来,老奶很是迎面泼了我几盆冷水。她反复叮嘱我,再回来给她买几本算命书。这些年,地摊上的非法出版物和禁止捕猎的珍禽异兽一样,应有尽有。她没念过书不识字,对别的书目不识丁,对看算命书却能流利朗读、背诵。

没几天,大神戴了副“银手镯子(手铐)”被警察带走,据说判了二十年。

半年之后,大神被一辆警车恭恭敬敬地礼送回家,人养的白胖。她逢人就得意洋洋地说:“他们碰倒我一根汗毛得用金簪儿扶。”她在派出所给警察算命,在法院给法官算命,给律师算命,都能提升。半年之后,一个不拉全都提升了。

家乡立下了许多新规矩。为了让男女双方不得反悔,订婚的当天晚上,就得睡在一个被窝里“扎根”。“试婚”虽然新潮,也不是人人非试不可。农村的男女“扎根”却要举行仪式大张旗鼓,如果一方反悔,男方成了鳏夫女方成了寡妇,履行登记手续只是其次。女方奉子成婚不但不丢人,还被婆家高看一眼。

幸亏我当兵,否则不和小小王美兰喜结金兰,也得和曹小花开花结果,即使生出翅膀也飞不过老帽山。走出小西山,更是躺在西沙岗子上做梦。

大西山南海底已被南移的大沙岗子填高,即使涨大潮,水深不过齐腰。小西山南洪子也被泥沙逐渐淤平,和南岛子残留的大坝平齐。西海涨潮,海水到了黄茔下就像羊群遇上狼群,不肯挪步。上游的大鸭湾,涓涓细流成了一线泪痕。

老李大河被彻底淤死,几代人的记忆厚藏在碱泥底下。“哑巴子”家搬走,碱地虽然没被建成校长董太元所憧憬的“人民体育大广场”,据说要在这里盖小学校。官道上车来人往畅行无阻,三个屯子再不为雨季出行而发愁。乱建房屋堵死了水道,到了连雨天,街上的菜园子里水深齐腰,家家户户成了水牢。

北海头岸边的“儿马蛋子”,大沙塄子上的一簇簇驴耳豆、一丛丛狼毒花、一片片沙溜草,悬崖上的桔梗和黄花菜,濒临绝种。山上的白花草、老牛筋、山槐子,都躲进了一座座坟圈子里。海里的三块石还是“石三块”,“羊鼻子”逐年风化,酥成了塌鼻子。石门沟石门坍塌,老牛圈开圈放了散牛,蛇盘地陷落神龙入海。我白天还钻进枕头石下面拍照,半夜三更“轰隆”一声坍塌下来。

土地承包之后,家家户户大田作物仍种苞米。这种原产于中美洲被成功驯养成庄稼的野草,十六世纪传入我国,天知道怎么成了世世代代小西山人的口粮。

我家的责任田零零碎碎,就像分家后的一家人难以团聚。一块位于“粮囤子”官道北,是全家的口粮田。一块在“长条子”地,保障一年吃油搞间复套种,三垅苞米间种四垅黄豆。太爷耕种过的南山头二亩薄地,照顾军属又转回我家。地下是“旱龙道”,只能种谷子、糜子、栽地瓜。另一块是房后的“蟹了黄”地,如同四六不成材的木头、五马六混的人,做什么都不成器,干什么都不是料。

每年春天谷雨之后,大田地开始播种。父亲不再和本家本当插犋,靠自己一家人照样春种秋收。他对土地的冷漠,就像官僚对待群众,种庄稼纯属无奈。他对苞米、地瓜、谷子、高粱等充满了不屑,爷爷奶奶就是用这些东西将他绑架,毁了他的后半生。姐姐调到县里我提干,大妹妹当民办教师,二妹妹在黑龙江转为城镇户口,小妹妹发表诗歌、小说,有了一定的名气,剩下弟弟顺其自然不管不问。父亲只有两个心思,一是我还没成家,再是怕死在爷爷奶奶前面。

父亲种庄稼打回了粮食,如同先结婚后恋爱,逐渐认识了土地培养出感情。他在生产队抓阄得到的一挂大车和一头老牛,是他的战马“白龙”和“T——34”坦克。镰刀锄头铁锨镢头,是他的波波沙、莫辛・纳甘步枪和匣子枪。他学会了套车卸车,披着雨衣去山上放牛,半夜三更起来给牛添草。别人赶车拉载时,才在地上赶牛,空载时都坐在车上享受。不管空车还是拉载,父亲都在前面牵套。

他当年在战场上跃马扬刀,如今驾驭老牛车赶牛,水平还处在初级阶段。

一个车老板,对付牲口除了长鞭还有短棍。长鞭主要用来引领和威慑,用短棍捶打才伤筋动骨让牲口惧怕。除了对牲口发号施令,还得祖宗八代地进行恶毒咒骂,牲口绝对听得懂。牲口尤其无法忍受主人的羞辱,死的心都有。

父亲舍不得鞭打老牛,口令喊得不伦不类,那些骂人话骂不出口,更别说羞辱。因此牲口根本不拿他当回事儿,遇到好草地,还得让老牛大快朵颐先解馋。老牛欺负他初出茅庐,得寸进尺爪鼻子上脸,走几步停下来,让他喂口草。

苞米出苗后,父亲和妈妈坐在地里拔苗,拔完一墩往前挪一下。一株株独立的苞米苗在风中颤抖,就像一个个刚断奶的孤独幼童。在苞米的生长期之内,要锄三遍地,趟三遍垅。最让父亲期盼的,是趟最后一遍垅。此时苞米长到半人高,父亲每天一大早顶着露水,赶犁杖趟地。一株株茁壮的苞米,“刷拉刷拉”地从老牛身后套杠下曲身而过,昂然直立在垅台上,就像孩子们已经能自立生活,是父亲最最舒心惬意的时刻。接着才能“挂锄”,迎来短暂的“农闲”阶段。

自从我提干之后,每年的这个季节,都接到父亲内容相同的来信,“家里没款买化肥,有款邮一百元,没有款不要强邮。”没款我也得邮,每一次都寄二百元钱。追过两次化肥的苞米,乌突突地疯长,“咔咔”地拔节,一天一个样。

要是逢上“有钱难买六月旱、七月连雨吃饱饭”的好年景,责任田里面的苞米和高粱,个个都是有出息的孩子,到了秋天,全结出沉甸甸的棒子和穗子。九月下旬开镰收割庄稼,直至颗粒归仓,圆满完成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的轮回。

我几乎每天都给家里写信寄信,成了生活中一项不可或缺的内容。寄出去的信像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很难再见到。父亲和姐姐、妹妹弟弟以及别人的来信,我全都保存下来。不知道我写的信别人是否保存,记不得我在信里都写了些什么。只有父亲,把我寄回家里的信装订成厚厚的几册。他还用牛皮纸做封面,标上时间段,足有几十万字,比我写的小说稿还多!没事的时候,他坐在窗台前戴上老花镜,一页页一遍遍地认真品读上面的文字,如同阅读一部部名著。

那次回家,我好奇地拿过一册,翻开其中一页。那是一封写给小妹妹的信,十几页足有五千多字!我和她谈诗歌创作的体会,浅显易懂,深邃深刻。

我既把诗歌当成水中花镜中月,也当成沙中之金天边的流云,更是从骨头上剔肉从心头放血。这要是整理发表之后还了得?不但把更多的文学青年推上文学小道,更得把那些伪作家伪诗人挤下神坛,加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进程。不可预测的是,也会产生各种不良效果,不知道会让多少诗人卧轨、挥斧杀人。

我又往后看,不由的把自己迷住了。我如果对自己进行这样的教育,早入党提干牵手梦中佳丽幸福圆满了。姐姐一定看过我写的这些信,因此才敢大放豪言,“我弟弟一定能提干,而且必须提干”。光我写的这些信,就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有的句子下面,我还用红笔加了重点符号,煞有介事地用上数学公式。如果把这些信整理出版发行,不会比《傅雷家书》逊色,会产生若干社会效应。

我又随意一翻,是一封写给弟弟的信,三千多字。我在信中鼓励他好好学习,做宁铂那样的神童,还在信中附几份介绍宁铂成长的剪报。和弟弟同龄的宁铂,是当时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一九七五年少年班成员,被誉为当代“第一神童”,出家当和尚是以后的事。如果我把这封信寄给“宁铂”,他绝无出家的可能。父亲只有对这封信嗤之以鼻,只有他敢说弟弟不是神童而是“饭童”,到了“头白”那天也成不了“宁铂”。遗憾的是,弟弟妹妹们对我写给他们的信不屑一顾。

大伙儿都在责任田里履行春种秋收的责任,只有老叔横草不拿竖草不动。家长是他的终身职务,又是懒政的昏官,家里问题成山视而不见。管他地瓜地里的草长翻了天、歉年丰年还是拖棍要饭、子孙后代家长里短。他自己最感兴趣的事情,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熬过这一任期就撒手不管。他早已经为自己摘掉了“农民”这顶卑贱的帽子,长年累月地修理那辆旧轻骑摩托车,并做为终生职业。地里的所有农活,他全扔给老婶和几个孩子。老叔耗在修理旧轻骑的时间,比骑乘的时间还多,让他埋头苦干点灯熬油吃尽了苦头,把一头黑发熬成了白头。他当初买它可不是为了出行方便,而是享受一次次复杂的拆卸修理和装配过程,也是他远离土地的借口和理由。当轻骑被他修理成一堆废铁,才用来挡了猪圈门。

仿佛为了延长“退休”年限,他又买了辆“大幸福”旧摩托车,重新接续修理生涯。红色涂装的“大幸福”,如同一位穿了件旧唐装的耄耋老人,腰腿和心肝肺都没有大毛病,只是牙口不行,大轮盘齿轮磨秃了咬不住,经常掉链子。

老叔会镶牙,隔行不隔理,再加上常年修理旧轻骑积累了丰富经验,在修理上轻车熟路。他卸下大轮盘固定在修理床上,将三根钢锯条并列,逐一将齿沟锯深。黑夜中,西北地火光闪烁,刺耳的声音如同小锥子小尖刀小扣耳勺子,飞向家家户户破窗而入,专往人的耳眼里面剜,搅得满屯人怨声载道睡不好觉。

老叔苦干了一夜,在天亮之前装上轮盘取下几节链条,链接绷紧。他跨上摩托车接通电源,打开大灯天地之间“刷”地雪亮,如同打了发照明弹,一踩油门一溜烟驶到永宁,再窝头驶回来,绝不耽误大堂弟去车家河子倒卖虾皮。

齿轮经过反复锯锉,大轮盘越来越小、链条越来越短、驱动力不足,跑到街门口就熄火。“大幸福”和“大锅饭”一样寿终正寝,老叔的好日子也到了头。

林场黄铺之后,他把柴油机、发电机、变压器、电焊机、充电机等这个机那个机,花一元钱全部买回家,找他悍锄头、镢头,给船和拖拉机电瓶充电的人络绎不绝。老叔的一身手艺终于得以施展,和大神一样吃香喝辣有了现钱。

老叔还在院子里竖起一根杆子,在顶端固定一台自制的小发电机,搞风力发电。每当“呼呼”的大北风刮的“风扇吱吱把扇摇”,家里家外电灯雪亮。

日子过好了老婶也坐不住家了。不管地里的活怎么忙,她不再带着孩子们起早贪黑劳动,而是雇人干活。当家里有了积蓄,她骑着自行车就像当年在大草甸子上骑马,“嗖嗖”地一趟趟来回跑永宁,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好用的一个劲往家买,一分钱不攒。最让老叔和老婶省心的,是儿女找对象不用操心,都由荷尔蒙做媒。大堂弟从大连回家后不到半年,找了对象结婚,一直没有孩子。

大堂妹和屯中姑娘们到河口门子买毛蚶子,和船上一个小伙子你看我一眼我再看你一眼,搞上了对象。父亲陪老叔去看家,小伙子来老叔家串门,没成。

老叔当然得赖上父亲,没看成的原因,是父亲在男方家吃饭时,把手伸进嘴里,拽出塞在牙缝里面的一根肉筋,让男方家挑了理。这也不耽误大堂妹的婚姻,半个月之后又在熊岳城那边找了对象,很快结婚。等生下儿子时,发现丈夫有点不对劲。有一次老叔老婶和姑爷赶集,姑爷竟走丢了,集快散了也没找着。

原来姑爷一个人回去了,忘记自己干什么来了。

二堂妹和被安排在“辽瓦渔”的复员兵结婚,全家搬到大连湾。

小堂妹十七岁情窦初开,一个人去北海赶海。一个外地人见满海只有一个小姑娘,顿时起了坏心,凑上去欲行不轨。小堂妹撮起嘴唇打口哨,吹了一曲《路边的野花你别采》。口哨声产生了神奇的震慑力,吓那个人连海都不赶了,赶紧溜走了。两个小堂弟念书不行,已经蠢蠢欲动和姑娘们搭讪,获得不少好感。

董云华和郝振清在大连当了多年瓦工,风水轮流转也没转到转正。小叔是老爷老奶的独生子,父亲把他当成亲兄弟看待,为他家的大事小情跑前跑后。

春节前,父亲赶牛车到永宁把小叔接回家。到家不一会儿,小叔气冲冲来找父亲算账。他谴责父亲:“我大娘骂我妈和我媳妇,你站在旁边不闻不问。”

小叔刚回家,老奶和小婶向他告状。父亲和妈妈都说:“这哪有的事儿?”

小叔威胁:“等我调查清楚了再说,要是真的,咱们就开打。”

小叔董云华和小婶生了两个儿子,准备在后街盖房子。小叔尽管多年出门在外,有尿往家泚的恶习难改。他只对外姓人好,对本家本当吹胡子瞪眼。他在我家后园垫房场,奶奶让他留条道,他竟狠狠地打了奶奶两巴掌。奶奶哭着说:“等我大孙子回来,不揍死你!”老爷死的早,爷爷、父亲和老叔都让着他,毕竟是一家人。父亲这才说:“夏天为后面的场院,你当着我的面打了你大娘两巴掌,我和你二哥都没和你一般见识,等太锋回来找你算账,我管还是不管?”

小叔这才老实了,什么话没说,转身走了。

父亲为人憨厚,对伤害自己的人也鼎力相助,也是我做人的标准和楷模。他越是这样越是受到误解、伤害甚至恩将仇报,从不往心里去,都说他太软弱。父亲穿一身破衣裳齁娄气喘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头发花白蓬乱,任何人无法理解他内心世界的强大。在他眼里,“欺负”他的人,都和鸡鸭鹅狗般弱小可怜。

我对父亲遗传的“软弱”有所突破,不知道是超越了他还是不如他。

那次我回家,奶奶让我为她出气。我想找小叔谈一谈,他躲着不见。那天一大早,小叔雇了辆大卡车拉石头,经过老叔家房西头,车轮陷进沙子里。父亲和老叔都去帮忙,小叔用老叔家苞米秸子垫车,碾碎了几十捆,车轱辘越陷越深。我赶忙过去和司机配合,实时往车轮下垫了几块大石头,汽车一跃出了沙坑。

我当然不会对小叔大打出手,只想感化,主动帮他干这干那。我的殷勤,一定像极了当年的白成太,为日本小野少佐效劳。小叔认为我软弱可欺,要给我个下马威。半上午,他满街追打二堂弟小民子,招得人山人海看热闹。

我出去劝阻小叔,他抡起当瓦匠的大巴掌,对我劈头盖脸就打。

我让他打够了出了气,伸出一只胳膊拦腰把他夹起来,进了东院。他在我的腋下徒劳挣。,我把他从窗口“咕咚”一声扔到炕上,他“嗷”地一声翻了几下白眼蹬了几下腿,就一动不动没气了。老奶和小婶大声哭喊:“快去叫德增,小小子把他小叔摔死了!”二爷和五婶早来了,亲眼目睹发生的一切,都说老奶和小婶的不是。看热闹的人都作证,说太锋没动董云华一指头。小叔感到没趣,从炕上爬起来从后门出去。老奶又哭又喊:“董云华去西山砬子滚砬子了!”

我从后门出去,和小叔一块儿去房场,帮他卸了一上午石头和炉灰渣。

老奶感到不过意不去,把一小盆海螺煮熟送过来。

父亲嫌丢人一直没出面,相信我能处理好。爷爷奶奶要出去,被妈妈劝回来。晚上,小叔来我们家向奶奶陪礼道歉,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扇自己的耳刮子。

二爷和二奶还好,董云照大叔退休回家二儿子接班。五叔死后,三爷无依无靠,去了鹤岗大儿子家,已经去世。五婶一个人带着五个孩子,艰难度日。五爷和五奶生的儿子已经长大,家族总算在城里扎下了根,有了些许安慰。

这些年除我之外,小西山也走出去好几个人。王晓明考上了北京政法学院,毕业后分配在大连中心医院当办公室主任。王力平考上了大连师范学院中文系,在市内一所中专教学。剩下的年青人陆陆续续离开了小西山,到城里打工。

尽管老叔时而在信封上偷写“狗粪庄稼美,畜感主人恩”等批注,也不耽误妹妹发表诗歌。他的第一篇小说《摇响了拨浪鼓》,发表在《海燕》杂志上,受到关注。大伙儿赞口不绝,都说董云程家的六个孩子,没有一个瘪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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